沈四姑娘却是笑意盈盈道,“陈昔早厌烦了她,只是还没想好怎么跟她说,这才没提退婚一事。只希望简家能识趣一点,也多替二嫂嫂想想,切莫让二嫂嫂难做。”
梁氏闻言大骇,沈四姑娘的二嫂嫂就是她的女儿简瑜。
她这分明是拿自己女儿来威胁他们,让他们主动和威北侯府退亲!
可她又能怎么办?女婿虽是定国公府二公子,却不过是个不受宠的二房庶出。而沈四姑娘,说定国公府的掌上明珠也不为过,其母是今上最疼爱的妹妹榆阳长公主,亲兄长沈昭是大齐开国以来第一个连中三元的状元郎,现官拜正二品,深得今上看重。甚至今上,也怜沈玉珺自幼丧父,对她百般宠爱。
这样一个天之骄女若想为难她的瑜儿,他们简家又能帮得上女儿什么忙?
她惶惶不安地回来同老夫人说了此事,老夫人听后,只是轻描淡写道,“你去回沈四姑娘,说五丫头病重,也就这两天日子了,让她不必忧心。”
梁氏震惊地看着老夫人,她虽早知老夫人因着三弟妹的关系厌恶五丫头,但怎么也没想她竟厌恶到这种程度。
沈四姑娘只说希望简家能够退亲,从没说过要五丫头的命。退亲的法子有千百种,老夫人却偏要置五丫头于死地。
梁氏不忍看小丫头就这样丧命,有心想劝老夫人。
老夫人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我知你心有不忍,但你别忘了她母亲是个什么德行,若日后她也像她那不知廉耻的母亲一样,同世子爷做出什么伤风败俗的事,简家和瑜儿怎么承受得起定国公府和威北侯府甚至是圣上的怒火?”
梁氏闻言愣了许久,终是没再求情。
翌日,老夫人就寻了个由头罚着五丫头在雨中跪了一天。
这秋日渐凉,五丫头本就是个身子骨弱的,淋雨当晚便发起了高烧。眼看已经烧了四天,她还昏迷不醒,再这样下去怕是真熬不了几天了。
梁氏虽可怜简宁,但思及三弟妹当年所为,以及三弟妹娘家最后的下场,到底还是没再说什么。
老夫人昨晚被雨声吵得一晚没怎么睡,有些乏了,见梁氏一副惶惶不安的模样心里也烦,不耐地摆了摆手道,“你回去吧,切莫太过妇人之仁,这些事也别让大丫头和珩哥儿知道。”
梁氏应声,带着人退下。
途经青黛苑,她停下脚步,见护卫将此地围得严严实实,院子里好些日子没人打扫,落了一地枯叶。
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想起简宁幼年刚回简家时怯生生唤她“大伯母”的模样,梁氏眼眶有些湿润。
她叹了口气,终是什么都没做,只拭了眼角的泪,回了自己的院子。
而此时,简宁正愣愣看着幔帐上的缠枝莲图案,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写满了茫然。
这是在哪儿?她不是应该死了吗?
脑中走马观花般闪过许多东西,头疼得仿佛要炸裂一般。简宁习惯性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却在眼角余光看到光洁的手腕时愣住了。
手腕上那两道被挑断手筋时留下的疤痕……竟不见了踪影!
她猛然坐起身,掀开被子,果见脚踝处亦是光洁如初。
一个荒诞不可思议的想法浮现在脑中……
她起身穿了鞋,匆忙奔到梳妆台前,在看到镜子里还带着些许稚气的脸庞时,越发的懵懂。
镜子里的她,分明才十四、五岁的模样。
原以为是借尸还魂,却没想是回到了从前。
简宁这才发现,这儿是她在简家时的房间,多年没回来过,竟一时没有认出来!
只是不知现在到底是什么时间点。
简宁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因着时间太过久远,一时半点头绪也无。
这时,外头有脚步声传来,还伴随着妇人冷淡的声音。
“那死丫头怎么样了?”
随即便有人恭敬回道,“刚刚去看过,还没醒来,应当就是这两日了。”
简宁脑袋一懵,下意识窜到床上,盖上被子装睡。
房门被人轻轻推开,有人走了进来,简宁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在她床前停了下来。
第3章 刁奴
“居然退烧了?”
温热的手覆上额头,简宁心脏怦怦直跳。
事到如今,她又怎么会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她的未婚夫,威北侯世子陈昔和定国公府四姑娘沈玉珺有了私情,却又迟迟不愿退婚。沈玉珺便用了她大姐姐的处境敲打老夫人,想逼简家主动退婚。
她自幼随外祖母在乡野长大。
六岁那年外祖母病故,她被接回简家后,老夫人就一直不待见她,全因父亲常年在外奔波,有她这个牵挂在,方会偶尔回来一趟,这才一直留着她。
然而就在前不久,父亲遭遇山崩,丧了性命,老夫人再没了留她的理由,便决定干脆卖给沈玉珺一个大人情,让她“病故”,以绝后患。
想到此,简宁心里发凉。
老夫人存心要她死,若让她们知道她现在已经清醒,指不定会怎么对她。
察觉到那人又伸出手来想探自己的鼻息,简宁悄悄调整了呼吸。
就在这时,外头又传来一道颇为焦急的声音,“孙嬷嬷,孟夏……孟夏那丫头不见了!”
“什么?!!”
正探她鼻息的手猛然缩了回去,紧接着便是急促离开的脚步声和关门声。
简宁心里头也是猛然一震!脑中模模糊糊浮现出一个小姑娘的脸。
小姑娘哭红了眼,紧紧抓住她的手安抚她,“姑娘别怕,我这就去找世子爷,求他来救你,姑娘不会有事的。”
她看着小姑娘离开的背影,心底很不安,想叫她别去,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叫不出声,急得她直想哭!
那是简宁最后一次看到活着的孟夏。
老夫人既想要了她的命,又不愿留下把柄遭人病垢,在让她“病故”一事上,可谓是煞费苦心。
她被罚病倒后,家里大夫没少请,药也没少熬,各类补品膳食更是不要钱的往她房里送,也不管她到底醒没醒。
就连她的住处都因为要养病不让任何人打扰。
外头都说老夫人平日里待她是冷淡了些,但归根结底还是疼爱她的,可没人知道,那些药和食物一滴都没有进到她的肚子。每天送到她房里的药,都被老夫人派来“照顾”她的人倒进了花盆里,而补品和膳食则被她们瓜分得半点不剩。连所谓的静养,也不过是变相软禁,就等着她被活活拖死以后,好对外宣布五姑娘药石无医,撒手人寰。
她身边的丫头要么见她没了活路,自个儿寻了去处,要么收了她们的好处,与她们坑壑一气。唯独孟夏一心为她着想,在发现其目的后,气得要去找老夫人讨个说法。
老夫人身边的人哪会让这事闹大?
孟夏还没见到老夫人,就被孙嬷嬷关了起来。
她没办法,只能转而去找陈昔求助。
这傻丫头丝毫不知陈昔和沈玉珺的私情,费尽心机逃出去求陈昔救她,自己却没能活着回来。
还是大姐姐得知了所有事情,亲自带着大夫闯回简家,她才没至于就此病故。
醒来后,简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四处寻孟夏。
最后是在乱葬岗找到的。
直到现在,简宁都忘不了那时孟夏的模样。
这个从小陪着她、护着她的小姑娘圆睁着眼,似死都死得不甘心。
大姐姐说,孟夏是被陈昔亲自下令杖毙的。
老侯爷前些日子不知何故惹得圣上勃然大怒,是沈玉珺花大心思讨了陛下欢心,又替老侯爷苦苦求情,这才保住他的性命。
孟夏去找陈昔时,陈昔刚好和沈玉珺在一起,她的举动惹了沈玉珺不快,后果可想而知。
若非为了救她,孟夏不会死。
简宁终是忍不住抱着孟夏已经被野狼咬得残缺不全的尸体嚎啕大哭起来。
以往只要她有一点点难过,孟夏都总能第一时间察觉出来,而后想方设法让她开心。可那一日,她哭到嗓子都哑了,孟夏却还是一动不动。
她不得不接受那个总是不顾一切护着她的小姑娘已经死了的事实,擦干眼泪带着孟夏离开。
哪知刚走两步,便看到陈昔站在不远处。
他手持长剑,眼底满是愧疚。
简宁意识到不对劲,转身就要逃,然而最后还是没能来得及。
那一日,她被陈昔挑断手筋脚筋,亲手丢下了山崖。
所幸她命大,崖底是一汪深潭,又恰逢薛宴路过,才有幸活下来。
思及前世种种,简宁咬了咬牙。正欲起身,外头又有脚步声传来。
这次来的,是孙嬷嬷的儿媳徐氏,今年三十五、六,长得白白胖胖。
她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掩着鼻子踏进了青黛苑,在看到满院无人打扫的落叶时,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嫌恶。
平日里青黛苑的饭菜都是孙嬷嬷亲自送到简宁房间,今日孙嬷嬷因为要去寻孟夏无暇顾及这边,简宁的事又不能为旁人所知,孙嬷嬷便让了徐氏来送。
只是徐氏本就是个惯于偷懒耍滑的,现在又嫌弃简宁这将死之人太过晦气,只肯把饭提到房门口,怎么都不愿再进去。
还是今日值守的白露觉得不妥,主动接过饭盒,讨好道,“我来帮妈妈送进去吧。”
徐氏看了白露一眼,小姑娘脸上明显的讨好让她很是受用,她点了点头,捂着鼻子把食盒递给白露,吩咐道,“动作快些。”
白露欣喜地接过食盒福了一礼,转身进了房间。
房间里因着好些日子未曾开窗通风有股浓郁的药味,白露嫌恶的以手扇风,待得稍稍适应这气味之后,才慢慢行至桌边,将食盒打开。
刚一揭盖,便闻到一股扑鼻的香味。
白露咽了咽口水,将里头的饭菜一一摆上桌。
汤是乌鸡鲜笋汤,菜是清蒸鲈鱼和炒虾仁,还有一碗糖蒸酥酪,一碟桂花糕。
这些东西她们这些粗使丫鬟一年到头都吃不到几次,白露撇了撇嘴,心道老夫人还真是做戏做全套了。
她原本只是想在徐氏面前表现一番,看能否有机会调去静安堂,可现在倒还真的食指大动。
她也没怎么犹豫,就拿了汤匙舀了碗鲜浓的鸡汤。
恰这时,床上的人儿似乎动了动,紧接着又听到一声叹息传来。
白露心底一惊,下意识朝那边看过去。简宁还是紧闭着眼,仿佛刚才她所听所见只是错觉。
她到底还是不放心,放下汤匙想去看个究竟。
简宁依旧安安静静地躺着,面色苍白,呼吸轻浅到几乎看不见胸膛的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