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想,严睿不再惊慌,只让未央着手去查。
未央道:“冒充我去医官处开□□凭证之人,必然是府上的人。”
“否则也弄不来府上的帖子,与我的印章。”
她是府上的大姑娘,身边伺候着的丫鬟婆子众多,然而重活一世,她才知道,她身边真正能用之人,唯有从霜与从夏两人。
未央轻啜一口茶,继续道:“那衣服的缎子虽然不是贡缎妆花缎,但也不是寻常奴仆能穿得起的缎子,冒充我去找医官的人,要么是府上的主子,要么是府上有头有脸的大丫鬟。”
“府上的主子并不多,身量年龄与我大不相同。所以我们只需要将那些身量与我相似的丫鬟们叫过来,换上衣服,在医官面前走上一走,以医官的眼力,想来是能将她认出来的。”
医官连忙道:“自然是能认出来的。”
严睿见此,只好让人将府上所有身量与未央相似之人尽数叫了过来。
丫鬟们排成一排,站在院子里。
未央起身,从丫鬟们身边走过,行至一半时,发觉队伍中有一个丫鬟手指紧紧搓着衣袖,眉眼低垂着,似乎有几分紧张。
未央笑了笑。
这个丫鬟,名唤红杏,是老夫人的外孙女柳如眉身边的。
从夏喝完了医官开的伤药,艰难支撑着精神,声音沙哑对着一众丫鬟道:“府上对下人颇为宽厚,养得你们个个细皮嫩肉的,经不起一点刑罚。”
“我劝你们最好现在便招了来,省得一会儿被医官认出来了,被宗正丞带往宗正府,到那时,受皮肉之苦的,可不止你们一人。”
“假冒列侯之后买毒杀人,是祸及全家的罪过。”
从夏自被婆子们架过来的时候,便一身是血,奄奄一息,未央让她下去休息,她誓死不愿,只喝了药,简单将衣服换一下,在祠堂陪着未央。
而今她虽然换了干净衣服,可身上的伤势到底太重,不过半日的时间,又将她的衣服染红了,配着她嘶哑声音,别提有多吓人了。
丫鬟们心中害怕,忙不迭点头。
未央对从霜道:“带她们去换衣服。”
从霜应下。
不多会儿,丫鬟们轮流换了衣服,在医官面前走过。
医官连连摇头,直说不是。
很快,到了红杏跟着从霜去换衣服。
红杏犹犹豫豫,搅着帕子,满面通红,小声说道:“从霜姐姐,我,我的小日子到了,怕是会把衣服弄脏——”
从霜面无表情,道:“无妨。”
“可……”
红杏又准备找借口,从夏忍不住道:“你这般心虚,别是你扮的姑娘吧?”
红杏再不敢犹豫,只得跟着从霜换衣服。
不一会儿,红杏从房间里走出来,扭扭捏捏上前。
医官见了,眼前一亮,绕着红杏走了一圈后,向未央道:“夫人,我那日所见到的,正是这个人。”
红杏止不住颤抖起来。
未央微微挑眉,道:“你可看仔细了?”
医官斩钉截铁道:“断然错不了。”
那日来找他开凭证的人,虽然打着严家大姑娘的旗号,可气度却浑然不像大家出身,身上更是有一种淡淡的皂角香。
严家虽然不是底蕴深厚的世家,可因娶了兰陵乡君,家底却是比之世家还要丰厚。
一个嫡出的大姑娘,怎会用下人用的皂角?
医官说出自己心中疑惑,红杏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软,瘫倒在地上。
严睿双眉紧蹙,手指无意识地握紧了茶杯。
如果他没有记错,这个叫红杏的,是老夫人外孙女柳如眉身边的丫鬟。
严家本不是什么官宦世家,因取了萧衡,这才有了今日的享受,因而老夫人的亲戚,自然也是一些穷亲戚。
老夫人发达后,一日也不曾忘记这些亲戚,将柳如眉接到身边教养,吃穿用度,比之未央也不差什么。
未央也曾为这件事闹过,故而与柳如眉的关系并不算好。
从夏挣扎着走过来,抓着红杏道:“你为何要害姑娘?”
从夏面颊带伤,手指上的指甲尽数被拔去,哪里还有往日未央身边第一大丫鬟的风光?
红杏吓得魂不附体,又想起从夏刚才说过的,此时若是真相大白,遭罪的不止是自己一人,还有自己全家,心中害怕,啼哭不止。
从夏被她哭得心烦,道:“你最好现在从实招来,若是不然,只会比我惨上百倍千百。”
“府上的这些刑罚算得了什么?宗正府的衙役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李季安轻啜一口茶,瞥了眼从夏身上的伤势,淡淡道:“与宗正府相比,从夏姑娘的伤,委实算不得什么。”
红杏身体剧烈一抖,再也受不住,断断续续道:“不是我,不是我谋害的大姑娘。”
“我只是听命行事。”
从夏问道:“你听谁的命?”
“是我家姑娘。”
红杏哭道:“一切都是我家姑娘让我做的,跟我没关系,我只是一个下人,怎敢谋害大姑娘?”
未央漫不经心扫了一眼垂首立着的账房,道:“你家姑娘前日可曾找过账房?”
红杏早被从夏与李季安吓破了胆子,此时未央问她什么,她便说什么。
红杏忙点头,道:“去过的。”
她的声音刚落,账房便急忙出声:“胡说八道,我从未见过你家姑娘。”
“老爷,这个丫头满口胡言,照老奴的意思,应该将她逐出府去——”
事关自己与自己家人的性命,红杏不敢有丝毫隐瞒,打断账房的话,据理力争道:“你才胡说八道。”
“我家姑娘从你那出来时,被一个前来领鸡蛋的后厨小丫鬟撞到了,衣服上弄得全是蛋液,那件衣服还是我给姑娘洗的,现下仍在院子里晾着。”
“老爷和大姑娘若是不信,大可去院子里瞧一瞧。”
未央与从霜对视一眼。
她当然知道柳如眉去过账房。
那个撞柳如眉一身蛋液的小丫鬟,还是从霜动的手脚。
柳如眉虽然去过账房,又唆使红杏扮做她的模样买□□,但这件事情,未必是柳如眉所主导。
柳如眉在府上生活多年,她太了解她的性子了,以柳如眉浅显的心思,根本想不出这般复杂的借刀杀人之计。
幕后主使者将严睿、顾明轩、老夫人、柳如眉全部设计了来,唯独不曾暴露自己,这样的精巧的算计,也只有那个娇娇弱弱最会扮可怜的人了。
第8章
荣养堂,西跨院。
柳如眉焦躁地在屋里走来走去。
如果可以,她是不想让红杏去做这件事的,但与未央身量相似,年龄又相仿的,她实在找不到第二个,这才用了红杏。
红杏一向胆小怕事,那日让红杏去做这件事时,红杏便推三阻四,而今被叫去了祠堂,未央又不是一个好惹的,难保不会在未央的威逼之下将自己供了出来。
柳如眉越想越觉得惶恐不安。
她本想着,未央哪怕是严家的嫡出大姑娘,但生母与外祖父已经死了,老夫人素来不喜她,严睿又因为她处处针对严梦雅的事情厌弃了她,她身后并无任何靠山,设计让她被逐出严府,也不会有任何人替她出头。
至于未央奉旨嫁的何晏,更是不会替未央撑腰——奉旨娶来的妻子心中却牵挂着其他男人,这种事情谁能受得了?
更何况,荣恩侯府的那位侯爷,可是位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主儿,未央自嫁给他之后,非但不收敛,反而处处与他闹不快,一朝未央出事,他只会拍手称快,庆祝自己终于甩掉了这御赐的“笑话”,根本不会替未央说话。
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便是最好的证明。
未央三日前从荣恩侯府回来,柳如眉听下面嘴快的丫鬟婆子说,未央与何晏大闹了一场,似乎说到了和离之事。
女子嫁人之后,若犯了错处,是要找到她的夫家的,但若她与夫家和离,她的一切则由她的娘家定夺。
柳如眉听到这个消息,便生出了害未央的心思,好报多年来她被未央欺辱嘲笑之仇。
只是未央到底是严家的嫡出的大姑娘,又是奉旨嫁的何晏,她行事之际,难免担心严家与何晏会帮着未央隐瞒这件丑事,但后来发生的事情,完全打消了她的顾虑——无论是她弄到严府的帖子,还是未央的印章,又或者是找到医官开□□,事情顺风顺水到让她忍不住怀疑,老天都看不过未央的跋扈不讲理,要替她收了这个贱人。
事情爆出之后,未央与何晏和离的事情到底是丫鬟婆子们私下说的闲话,荣恩侯府不曾送来休书,严睿仍将未央当做何晏的妻子,便命小厮拿了严家的帖子,找何晏商议对未央的处罚。
但去往荣恩侯府的小厮,连何晏的面都没见到,便被门房打骂了出来,直说未央的生死与他们无关,让严家不要因为未央的破事来烦他家侯爷。
荣恩侯府的这种态度,让柳如眉松了一口气,后来的事情便水到渠成了,证据确凿,未央无从抵赖,又因惊吓到了严梦雅,导致严梦雅难产,彻底激怒了严睿与顾明轩,二人便将未央关在祠堂,只待天亮,便将未央送到乡下的庄子里。
柳如眉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
哪曾想,今日清晨,竟不知从哪杀出来一个宗正丞,原本在祠堂心如死灰只求速死的未央,此时也像变了一个人一般,半日之间,竟将这件事查到了她的头上。
列侯是拱卫大夏的中坚力量,大夏素来厚待列侯,其宗正府,更是专门为诸侯王与列侯们而设立,负责查办处理列侯事务。
她虽然住在严家,吃穿用度与未央没甚不同,但父母到底都是白身,一旦查明事情是她所为,宗正府根本不会饶过她。
陷害列侯之后,那可是死路一条,甚至祸及全家。
柳如眉越想越害怕,额间冒出细密汗珠。
片刻后,她打开房门,向老夫人所住的荣养堂走去。
现在只有老夫人能救她了。
这件事不能落在她身上。
她才十七岁,花朵一般的年龄,她还来得及嫁给顾明轩,那个风度翩翩俊朗无比的世家儿郎——
想起顾明轩,柳如眉细长的眼睛里泛起一抹柔光。
单只是她与未央的那些恩怨,是不足以让她大费周折设计害未央的,若不是为了顾明轩,她才懒得想这种一石二鸟计谋。
她本想的是,此计能杀了未央,又能除了严梦雅,严梦雅此时已有七八个月的身孕,多半能拼死生下一男半女的,严家担心顾明轩续弦会待外孙不好,便会与顾明轩商议,让顾明轩收了她。
纵然顾家嫌弃她的出身,不愿让她做续弦,顾明轩也会看在孩子的面子上,纳她为妾。
只要能在顾明轩身边,她做妾室也是甘愿的。
再说了,如今严家风光无两的夫人,最初还是以外室待在严睿身边的,她有甚么不能给顾明轩做妾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