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旅途,有人走,有人来,能相伴一生的人,可遇不可求。
未央陪他走了许久,他该知足的。
秦青羡眸光沉了沉,眯眼看着前方的路。
夜风迎面而来,撩起他高高挽起的发。
生平第一次,他觉得华京城的夜有些凉。
凉到他骨髓跟着发疼。
秦青羡有一下没一下地应着未央的话,未央眸光轻转,看了看秦青羡。
今夜的少将军,似乎与往常有些不一样。
不,仔细想来,是他从雍州城回来之后,便与之前不大一样了。
以前的少将军,可不是这么沉默寡言的性子。
未央蹙眉想了一会儿,心中越发好奇太子究竟与秦青羡说了甚么话,才会让秦青羡这般为他卖命。
马蹄哒哒行在路上,并肩而行的二人心思各异。
星光徐徐,如上好的锦缎一般披在二人身上。
秦青羡一身华服,行动之间暗光流动,未央一身麻布衣裳,灰扑扑的,唯有一张精致小脸如月色皎洁。
未央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的秦青羡,心中悠悠一叹。
有些距离,似乎从出生那日便注定了。
秦青羡是雍城秦家唯一的后人,他身上的担子太重太重。
未央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努力让微蹙着的眉头舒展开来。
她不怪他。
若她是他,她会与他做出同样的选择。
未央继续往前走。
爷爷简在帝心,萧家府邸离皇城并不远。
再穿过一道街,便是萧府。
未央行至萧府角门——世家的正门一般是关着的,只有在迎接重要的人时才会打开。
像萧家的这种地位,大抵也只有天子亲临,才会开正门。
角门的守卫见有人前来,上前拦着路。
未央挑了挑眉,道:“连我也不认识了?”
果然是人靠衣装,不过换身衣服,便连自己的家门都进不去了。
护卫借着星光认出了未央,忙不迭向未央请罪。
未央翻身下马,将马缰丢给护卫,道:“我偷偷跑出来的,莫叫人知晓。”
护卫连连点头。
未央轻车熟路回到自己院子。
她临走之前嘱托了木槿,让木槿好好“看顾”爷爷,莫让爷爷在这个时候苏醒,成为天子最有力的臂膀。
如今木槿仍在爷爷的院子里给爷爷熬药看病,守在她房间的只有从霜从夏两人。
从夏见未央回来,圆圆的脸上瞬间便落了泪,抱着未央不愿撒手。
从霜看未央身后跟着秦青羡,便让小丫鬟们准备了茶水点心送过来。
秦青羡接过茶,道了一声谢,看未央与丫鬟们亲亲热热说着话。
明明是个世家女,却没甚么架子,待丫鬟与自己的亲姐妹一般。
这样的性子,大抵是华京城的独一个了。
秦青羡思绪乱飞,压抑着对即将到来的事情的不安。
未央擦着从夏面上的泪,笑着哄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嘛?别哭了,快给我准备热水与衣服,在暴室待了许久,整个人都要发霉了。”
“姑娘能回来就好。”
从夏抽抽搭搭让小丫鬟们去准备热水,自己给未央选了几件衣服,挂在屏风处。
婆子们送来热水,从霜将秦青羡请至偏房小坐。
从夏一边伺候未央梳洗,一边絮絮叨叨说着埋怨的话:“姑娘,您是不知道,自从您被天子关在暴室之后,咱们院子便乱了起来。”
“旁人也就罢了,姑娘救下的辛夷第一个不安分。日日找不到人,好不容易找到她,我气急了,骂了她几句,她解释也不解释一句,又走了,直到今日都见不到人影。”
未央道:“不用管她。”
辛夷是何晏的人,这般行事,多半是关外的何晏传来了命令,她不得不为之罢了。
“其他人呢?”
辛夷的身份不好暴露,未央草草揭过,问从夏:“县主有甚么动静?”
县主是天家女,手段心智远超常人,天子与太子的事情,旁人或许会被瞒在鼓里,县主却未必。
县主的态度,从某种意义上代表着天家其他皇室的态度——天子登基之后,四处打压天家子孙,除却手握重兵的几位藩王外,其他皇室不成气候,县主的嫁的是兰陵萧家,爷爷虽在昏迷之中,但威望仍在,故而皇室们隐隐以县主为主。
“县主分外关心姑娘呢。”
从夏说道:“咱们院子里乱起来的时候,县主第一时间便亲自过来了,狠狠责罚了偷奸耍滑的人。若不是县主,只怕咱们院子现在还不安稳呢。”
说起县主,从夏便止不住话头,说道:“县主整顿完院子之后,又派人四处打听姑娘的情况,只可惜,天子下了死命令,一点消息也不曾透出。饶是如此,县主仍不曾放弃救姑娘,日日宴请皇室中人,商量着如何向天子求情,让天子将姑娘放了。”
“对了,宗正卿的李郎君也来了。原来的宗正丞年龄大了,李郎君现在是宗正卿了。”
从夏竹篓倒豆子一般说着近日里发生的事情。
未央敏锐地从她话里捕捉到了重点——县主日日宴请天家子,甚至连忠于太子的李季安都来了。
看来这些被天子打压得颇惨的皇室宗亲,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朝臣世家与宗亲们纷纷站队,各方势力越发明朗,华京城的天,终于要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终于轮到我登场(*/ω\*)
第87章
屋里燃着长信灯,未关严的窗户处送来阵阵微风。
清风徐徐,摇曳着烛火,拉扯着菱花镜中映着的姣好容颜。
未央看着镜中的自己,轻轻抬手,抚着鬂间的珠钗衔着的流苏。
灵蛇鬓,北海珍珠攒成的兰花钗,飘逸出尘的广袖百花穿蝶群,配上这一张宜喜宜嗔的脸,倒真像有些话本里描述的乱了君王心肠的佳人模样。
未央笑了笑。
但不知何晏是不是冲冠一怒为红颜的糊涂人。
“姑娘可真好看。”
从夏将最后一支玉簪插/在未央发间,笑着说道。
她的话音刚落,屋外突然响起辛夷说话的声音。
从夏脸色顷刻间便冷了下来,放下手中的东西,便要去教训消失多日的辛夷。
从夏冲屋外冷声道:“你还有脸回来——”
“从夏。”
未央打断从夏的话,道:“让她进来。”
“姑娘。”
从夏不满道:“姑娘在她危难之际救她,她却在姑娘出事之后跑得没影,似她这种人,姑娘理她做甚么?”
未央笑着哄了从夏几句,从夏仍是不情愿,未央便道:“我有话问她。”
从夏这才不情不愿地打开房门,让辛夷进来。
辛夷低着头走进来,刚想与从夏说话,从夏下巴一抬,看也不看她,径直走出屋外。
房门重重被关上,未央纵然瞧不见从夏脸色,也知她此时是极为生气的。
但辛夷是何晏留下来的暗桩,身份不好曝光,从夏嘴上又是个没有把门的,只能等一切了结之后,她才能将辛夷的事情告诉从夏。
屋中只剩下辛夷与未央两人,未央便不再端着身份,问辛夷道:“阿晏……”
话刚出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何晏带着一群不属于自己的将领,去打大夏立朝百年不曾解决的蛮夷,身边无盟友,又有在虎踞燕地多年的燕王虎视眈眈,此行此举,与刀山火海有甚区别?
她自是悬心不下的。
可再怎么担心,她也不能自乱阵脚。
若连她都慌了,京城的这副摊子,便会彻底乱起来。
未央掐了一下掌心,稳了稳心绪,平视着面容有些憔悴的辛夷,声音恢复旧时平稳:“阿晏如何了?”
“殿下一切都好。”
奔波多日,辛夷声音略带疲惫,却抚平了未央数日来焦躁不安的心。
无事就好。
哪怕这个无事,是何晏的报喜不报忧。
但他既然说一切都好,她便信他,只要他能活着回来,一切便还有转机。
未央长舒一口气,紧攥着帕子的手指慢慢松开,又问辛夷:“阿晏可有话让你带给我?”
辛夷颔首道:“殿下让姑娘想做甚么,便做甚么。”
想做甚么,便做甚么?
未央眸光微转,斟酌着何晏的话,耳畔又响起辛夷的声音:“殿下说,出了事,自有他替姑娘兜着,让姑娘无需束手束脚,只管放开手脚去做便是。”
天色尚未大亮,微薄的晨曦尚不及屋中的烛火明亮。
点点烛火亮在未央眼底,未央眨了眨眼,秋水似的眼睛盈满笑意。
——重活一世到底是有好处的,比如说,眼光比上一世好上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