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棠威胁他道:“据说长兴街烧死了不少人,我若是把你藏在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被人发现。”
鲁信像条毒蛇怨恨地盯着郁棠。
前世的郁棠遇到过比这更难堪的事,哪里会因为鲁信的目光就有所动摇?
她旁若无人地按着鲁信的手画了押,收好了文书,丢了三十两银票给鲁信,让他滚蛋。
鲁信恨恨地走了。
郁棠又拿出二十两银子谢过帮忙的妇人,把那些妇人送走,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暂且落了地。
阿苕担心地道:“大小姐,鲁秀才不会找老爷申诉吧?”
郁棠拍了拍腰间放着文书的荷包,道:“他要是有那个脸就去。”
阿苕放下心来,开始心疼那三十两银子:“那您为什么还给他那么多的银子?”
郁棠不以为意地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不是急着去京城吗?我们一文钱都不给他,断了他的念想,他若是铤而走险对我们家不利怎么办?这三十两银子就当是买平安好了。”
希望鲁信像前世一样去了京城之后就再也不要回来了。
阿苕笑嘻嘻地应着。
郁棠也觉得出了口气。
只是没想到,她一转身,发现对面断墙的阴影下一双幽暗的眼睛,正静静地盯着她看。
郁棠吓了个半死。
难道是长兴街火海烧死的鬼魂?
她拔脚就想跑,谁知道两腿却像灌了铅似的,怎么也抬不起来。
郁棠瑟瑟发抖,甚至差点和阿苕抱做一团了。
眼睛的主人悄无声息地从断墙阴影中走了出来。
皎白的月光照在他的脸上。
二十三、四岁的年纪,修眉俊目却面若寒潭,面如冠玉却气势凌人。
竟然是当铺里遇到的那个青衣男子。
他此时闲庭信步般地走出来,残垣断壁的长兴街都成了他的后花园似的。
郁棠瞪圆了眼睛。
他怎么会在这里?
郁棠忙朝他身后望去。
有影子!
她松了口气。
好歹是个活人,不是什么鬼怪!
郁棠轻轻地拍了拍胸口,安了安神。想到在当铺里时这个人对她的态度,迟疑着怎么和他打个招呼,青衣男子却朝着她挑了挑眉,道:“裴家?你和裴家当铺的佟掌柜很熟?佟掌柜给你背书说这幅画是赝品?”
他声线平淡冷漠,郁棠听来却面色赤红,倍感狼狈。
她生平做过最荒唐的事,一件是去裴家铺子当画,第二件就是扯裴家大旗打压鲁信。
偏偏这两件事都被眼前的男子碰到了。
他肯定以为自己是个招摇撞骗、品行卑劣之人。
念头转过,郁棠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忙道:“不是,不是!你听我说,这个就是卖画给我的……”
“如若不是见你也是受害之人,你以为你有机会扯了裴家的大旗在那里胡说八道?”那男子厉声道,压根就不想听她解释,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念在你小小年纪,只是想讨回被骗的财物,这件事我就不跟你追究了。若是还有下次,定不轻饶!”
原来他都看见了!
幸好他没有当场戳穿她。
郁棠舒了口气。
不过,他这副语气,不是裴家的人就是和裴家有关的人。
如果换成是她见有人这样狐假虎威,早就急得跳了起来,哪里会像他只是喝斥两句完事。
郁棠低头认错。
男子无意和她多说,大步朝花儿巷去。
郁棠犹豫着要不要追上去问一声他是谁,日后也好请了父亲亲自登门道谢,男子却如同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回头瞥了她一眼。
那目光,像利刃之锋划过长空落在她的身上。
郁棠顿时失去了勇气。
虽然说事出有因,可做错了事就是做错了事。看他那样,根本不想和她有任何交集的样子,她怎么好意思再多纠缠?
男子大步离开。
七、八个举止矫健的男子从黑暗中走了出来,簇拥在他身边。
原来暗处还有这么多的人吗?
郁棠骇然。
她可一点也没有瞧出来。
那男子和身边的人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中。
郁棠打了个寒颤。
阿苕仿若从冰窟窿里爬出来的,上牙齿和下牙齿打着架,道:“大,大小姐,这人是谁啊?怎么看着这么吓人?他不会去裴家告我们的状吧?”
郁棠苦笑:“应该不会!”
别人根本就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
谁又会和不相干的人计较?
郁棠心情复杂,越发对这男子好奇起来。
她吩咐阿苕:“你找佟掌柜打听打听,看看这人是谁?”
阿苕有些害怕,但想到家中这些日子发生的事,还是硬着头皮应下。
郁棠揣了那一百三十两银子回家,交给了郁文,直言不讳地把事情的经过全都告诉了郁文。
郁文大惊失色,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责怪女儿:“你怎么这么大的胆子?一个小姑娘家,居然跑到那种地方去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你让我和你姆妈怎么办?还有阿苕,反了天了,还敢怂恿着你去花儿巷雇了妇人让鲁信出丑?若是那鲁信血气一些,不要脸地拉了你垫背,你准备怎么办?”又感叹那青衣男子好修养。
“这件事是我不对!”郁棠道,说起了佟掌柜的仁义,“因不知道那幅画的真假,手里又没有多余的银子,这才借口去当铺当东西,实则应该请佟掌柜帮着掌掌眼的。佟掌柜那里,还请父亲备些厚礼去谢他才是。”
她毕竟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郑重其事,得家中的长辈出面才对。
“理应如此!”郁文连连点头,道,“若是能知道那青衣男子是谁就更好了——也要去向别人赔个不是。”
郁棠颔首,举了手中的画,道:“那这幅画如何处置?”
郁文叹气,道:“留下来做个念想吧!就当是买了个教训。你鲁伯父出了这么大一个丑,多半是不会回临安了。”
这样最好!
免得他隔三岔五地就怂恿着她父亲做这做那的。
郁棠“嗯”了一声,再次提起裴家老太爷,道:“阿爹,您去裴家的时候再问问裴家老太爷的病情这几天怎样了呗!我们家欠着他们家这么大的一个人情,若是有什么我们能帮得上忙的,也能帮一帮。”
郁文瞪她一眼,道:“裴家要什么没有?还用得着我们相帮?”
郁棠抿了嘴笑。
郁文感激裴家,去裴家道谢的时候还就真的好好地问了问裴老太爷的病情。
裴家的大管家因有裴家老太爷请了杨、王两位御医给陈氏看病这事,郁文又态度诚恳,也就没有瞒他,道:“真没什么大事。就是心里不痛快,把二老爷和三老爷都叫了回来。三老爷是个坐不住的,可二老爷素来安静,这几天陪着老太爷喝茶说话,又有几位名医坐镇,老太爷眼看着气色一天比一天要好。”
至于那青衣男子是谁,裴家的大管家含含糊糊的也没有说个清楚。
郁文想着这肯定就是裴家的人了。裴家的人不说,想必是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也不好多问,记得这份情就是了。
他回去教训郁棠:“你再敢这样胡作非为,我打断你的腿!”
郁棠乖巧地上前给父亲捏肩膀。
郁文拿这样的女儿没有办法,无奈地叹气。
第二天又提了些点心茶酒亲自去给佟大掌柜赔礼。
佟大掌柜知道了前因后果哈哈大笑,不仅没有责怪郁棠,还夸郁棠有胆识,让郁文带了包桂花糕回来给郁棠当零嘴。
只是同样没有告诉郁文那青衣男子是谁。
郁棠对佟大掌柜的印象就更好了。
因出了这件事,郁文和陈氏怕郁棠再出去闯祸,商量了一番后,禁了郁棠的足,把她拘在家里做女红。
阿苕打听了好久也没有打听到那天当铺里的男子的身份。
临安府有什么事能瞒得过裴家人的。
可见别人根本不愿意见她。
郁棠渐渐就断了念想,只是晚上一个人睡在床上,有时会辗转反侧睡不着,想起那男子看她的目光,心生不安。
第十一章 去世
如此过了十来日,郁博和郁远从江西回来了。
郁文正在画画,闻讯讶然道:“他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难道事情不顺利?”
从这里坐船到江西的南昌府,要两月有余。
郁棠却和郁文想的相反。
如果事情不顺利,才需要更长的时间。事情顺利,他们反而会提前回来。
“大伯父家就在隔壁,”郁棠抿了嘴笑,道,“要不,我帮您过去问问?”
陈氏陪着郁棠在做针线。她笑着喝斥女儿:“我看你不是想去帮你爹问信,你是想偷懒吧?”
前世的郁棠,思念亲人,多少个夜里哭湿了枕头。如今能时光逆回,让她承欢父母膝下,她恨不得去给菩萨镀个金身,又怎会如从前那个不懂事的自己,让母亲担忧,让父亲为难呢?
这十来天,她可是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做绣活,还画了几个后世流行的花样子,让陈氏觉得女儿受了这次教训,改头换面了,欣慰不已。
“还是姆妈最了解我。”她彩衣娱亲,在陈氏肩头蹭来蹭去,道,“姆妈,您就让我出去透透气呗!我都好几天没有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