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妧向来有些招蚊子,每年夏天身上必是少不了驱蚊的香囊,今个起的有些晚,临出门的时候忘记带了,这会儿在外面逛了一圈,便就让蚊子咬了。
青竹道:“那咱们回去吧?”
这会尚不到戌时末,苏妧便是回去也是睡不着,与其憋在屋子里胡思乱想,她倒更愿意在这里坐一会。
“这会还早,你回去帮我取个驱蚊的香囊来吧。”
青竹转眸望了望四周,有些不放心。
苏妧却是笑了,“护国寺这地方,一般人进不来,再说,太后来的时候,也带了不少侍卫了,不会有事的,你快去快回,我就坐在这儿等着你。”
青竹想了想,觉得苏妧说的这话也在理,微微屈膝一福,转身一溜烟的走了。
苏妧眼看着青竹的身影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之中,她一人在凉亭里坐了一会,站起身,眺望向不远处的池塘。
今夜月色极好,水银般的月光洒落在静谧的池塘上,折射出一层淡淡的光华。
苏妧眼睑微垂,怔怔望着不远处的池塘,时远时近的诵经声,伴随着阵阵蝉鸣,越发衬得这夜色恬静怡人。
忽而,一阵时轻时重的脚步声打乱了这宁静的夜。
苏妧只以为是青竹回来了,转过身,却看见一个陌生的身影正一步步向她走来。
来人身量不高,穿了一身广袖襦裙,头带帷帽,瞧不清长相。
苏妧本能的生了戒备之心,见那人一步步走来,悄悄的将自己头上带的一支发簪取了下来,握在手里。
那穿广袖襦裙的女子走到凉亭前,伸手掀开帷帽,露出自己的脸来。
苏妧打量了一眼来人的长相,微微一蹙眉,“你怎么会在这儿?你是怎么进来的?”
这人正是淑贞郡主,许茹雅。
“我有皇后娘娘的腰牌,怎么会进不来?”许茹雅面无表情的抬眸望向苏妧,“我特意来这儿,是有话要和你说,可否借一步说话?”
自从知道许茹雅便是前世害她的人以后,苏妧对这人实在是一点好感也没了,这会大半夜的,许茹雅不知怎么突然跑了出来,还口口声声说有话要同她讲。
苏妧心里多少有些不安,想了想,握紧了手里的朱钗,“你要说什么在这里说就是了,这里也没有旁人。”
许茹雅没有说话,重新带上了帷帽,转身往池塘走去。
太后突然要来护国寺祈福的时候,苏妧便觉得宫里大概有事要发生。这几日苏妧一直待在寺里,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她一概不知,今夜许茹雅的突然造访又是为了何事,苏妧心里其实很好奇,也想从许茹雅身上打听下宫里的情况。
见许茹雅一声不吭的转身走了,苏妧犹豫了一下,捏着手里的簪子跟了过去。
许茹雅停在离池塘一步远的地方,似是听到了身后苏妧的脚步声,微微偏了偏头,却没有说话。
苏妧缓步走到许茹雅身边,率先开了口,“你到底有什么话要同我讲?”
许茹雅没有回答,反问道:“你知道我为何会来这里吗?”
苏妧心道奇怪,她为何会知道这种事情。
许茹雅似乎也认为苏妧不会知道,不等苏妧开口,又自顾自的说道:“勋国公府被太子的亲卫围起来了,我是从家里连夜逃出来的。”
苏妧不知外面的事,乍听许茹雅说这番话,一惊,瞪大眼睛看向许茹雅。
许茹雅头上带着帷帽,瞧不见她面上的表情,只听她喃喃又道:“我父亲已经被太子扣下了,明日,家里应该也会被抄,我什么都没有了……”
苏妧不知勋国公府到底出了什么事,但听许茹雅说来说去都是这些,不禁道:“你为何和我说这些,你家里的事与我何干?”
“与你何干?”许茹雅突然提高了声音,“你倒好意思说这种话,如果没有你,这一切又怎么会发生?太子这么对勋国公府是为了要替你出气吧!你毁了我一辈子不够,你还要再毁我这一世?”
因有裴瑧这个同样重生回来的先例,在听见许茹雅这番话时,苏妧虽有些惊讶,但很快便缓过神来,微微一蹙眉,质问道:“什么叫毁了你一辈子,还要再毁你一世?”
许茹雅缓缓转过身,说话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渗人的森冷的感,“说出了你大约不会相信,我是活过一世的人!”
苏妧觉得事情变的越来越有趣了,听许茹雅这般自以为是的口味同她说这样的话,苏妧觉得有些好笑,禁不住微微抿唇一笑,“是吗?那我倒想问问,我前世是怎么死的?”
苏妧原本还苦恼前世的债,今生要怎么跟许茹雅算起,今日倒好,这人不但自己找上门来了,还主动提起了从前的事,既然如此,那不如就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算算帐。
许茹雅原本以为说出自己是重生回来的,一定会把苏妧吓得面容失色,没曾想苏妧不但没有表现出一丝害怕,反而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问她前世是怎么死的。
前世怎么死的,当然是被她害死的。
许茹雅隔着帷帽上的面纱,看了苏妧一眼,虽视线模糊,但她总觉得苏妧眸里的神色异常冷凛,就连周遭的气氛也跟着变得有些怪异。
“怎么?你不知道吗?你不是说你是活了两世的人吗?你不是说我害了你两辈子吗?那你连我上辈子是怎么死的也不知道吗?”苏妧见许茹雅不说话,连声质问道。
在许茹雅的记忆里,苏妧一向都是孱弱无能的,上一世她轻而易举的要了她的命,这一世她同样简简单单的便给她下了药,许茹雅一直觉得她可以轻而易举的拿捏苏妧。
可此时此刻站在眼前的这个人,却让许茹雅觉得陌生无比,她带着一种迫人的气场,一声声质问,问得许茹雅竟是说不出话来。
苏妧握着手里的朱钗,缓缓向许茹雅走了两步,“上辈子明明是你害死了我,可你却敢说我毁了你?到底是谁毁了谁?”
许茹雅连连后退几步,终于缓过神来,“你……?难道你……”
问题没有问完,苏妧也没有回答,但一瞬间,彼此心里都明白了。
两人隔着一步远的距离,对视了片刻,许茹雅忽然冷冷笑了,“难怪,我就说为什么前世明明要成为后妃的人,今生却换了个身份进宫,还早早的巴结上了太子,原来是个重生回来的,一早就知道要发生的事,所以赶在皇上的南巡的时候就早早的巴结上了太子,你这如意算盘打的可真响啊!”
苏妧听许茹雅这番颠倒是非,羞辱她的话,大怒,斥道:“你胡说,我从没巴结任何人,更没有巴结过太子!”
“你没有?你还敢说没有?”许茹雅盯着苏妧的脸,“你若是没有,太子为何会为了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做些他从前根本就不会做的事!”
说话间,许茹雅不由想起前世太子为了眼前这个狐媚子所做过的事,他为了她,竟是连自己的命也不在乎了,若不是被迷了心性,太子那样一个向来性情清冷的人,怎么会为了一个女人做出那样疯狂的事。
这个前世就从她手中抢走太子的人,这一世,再次毁了她的人生。
许茹雅越想越气,渐渐失了理智,突然伸手抓住了苏妧的胳膊,用力一扯。
苏妧被许茹雅这样猝不及防的一拉,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跌倒。
“许茹雅,你不要太过分!”苏妧说着,握好了手里的簪子。
许茹雅丝毫不把苏妧的话放在心上,“我如今已是孑然一身,还有什么过分不过分的?”一顿,歪了歪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住苏妧的脸,“就是这张脸,你就是靠这张狐媚的脸迷惑了太子!”
许茹雅抬手便要去抓挠苏妧的脸,苏妧握起手里的簪子,在许茹雅伸向她的手上用力一扎。
许茹雅疼的大叫一声,“你这个女人好狠毒,你前世把太子害的那么惨,今生说什么我也不会让你再留在他身边,就是拼上我这条命,你也休想再迷惑他!”
苏妧听许茹雅的话,越听却是越糊涂,不禁奇道:“我前世也好,今生也罢,我从来也没有害过太子,你为什么一直要说我害她?”
“你没害他?呵……”许茹雅似哭似笑,“前世你死了以后,你知道太子为了你做了些什么吗?他为了给你报仇,血洗了明粹宫,杀了如贵妃,连他自己最后也落得一个惨死的下场,你还说没害他,若没有你怎么会有这些事情!”
话到最后,许茹雅已经声嘶力竭的喊了起来。
苏妧只觉得那尖细刺耳声音,从她耳朵里钻了进来,刺的她身体里说不出的疼,连心口也跟着一抽一抽的绞痛。
“你还敢说你没有害过他吗?”
许茹雅后来再说的话,渐渐变得模糊,苏妧只觉得脑袋有些微微发涨,耳边嗡嗡作响,心中一直回响着许茹雅那句话,“连他自己最后也落得一个惨死的下场。”
苏妧想象不出来,那会是个怎样的画面,但只要一想到许茹雅说的这句话,苏妧便心疼的无法言说。
许茹雅见苏妧怔怔的站在那发呆,那张苍白的小脸,笼着一层淡淡的月光,看不太清五官的轮廓,但即使看不清,你仍莫名觉得她是极美的。
如火般嫉妒而又愤怒的火焰在胸中越烧越凶,许茹雅的视线越过苏妧,落在了她身后的池塘上,心中骤然生了一个念头。
她前世是如何要的这狐媚子的命,今生便可以再做一次。
想到此,许茹雅眼睛猛然一亮,想也不想,便快步走向前,用力推了苏妧一把。
苏妧正走神想着刚刚许茹雅说的前世裴瑧的的事,突然被许茹雅用力一推,身子重心不稳,连连后退了几步。
两人站的位置原本就离池塘不远,苏妧背对着池塘连退几步,眼看便要走到池塘边了。
苏妧被许茹雅这么一推,已经推的缓过了神,微微偏过头看了一眼身后,她离池塘只一步多远了。
苏妧转回头,见许茹雅红着一双眼盯着她,她约莫明白了许茹雅心中所想。
但今生非前世,前世她是被许茹雅从后面偷袭,根本没有任何防备,才会被直接推进了荷花池中,可现在,苏妧清楚的明白许茹雅在打什么算盘,哪里还会再让她那么容易得逞。
许茹雅估算了一下距离,想着若再推苏妧一把,苏妧必然会掉进池塘里。
护国寺的池塘虽不大,但因和外面的清河相通,池塘里的水比起御花园的莲花池却深的多。
想到此,许茹雅禁不住兴奋起来,握了握拳头,卯足劲要再推苏妧一把。
就在许茹雅把手再次伸向苏妧,准备把苏妧一把推进池塘里时,苏妧忽然抬起手,将一直攥在手里的那支簪子重重的扎在许茹雅的手背上。
许茹雅惨叫一声。
不等许茹雅反应过来,苏妧伸手猛的推了许茹雅一把,许茹雅身子一个踉跄,但反应极快的又抓住了苏妧的手臂,两人在池塘边拉扯起来。
夏季雨水多,池塘边地面凹凸不平,土壤又潮湿,长了不少青苔。
苏妧和许茹雅在池塘边相持不下,也不知是谁脚下打了个滑,身子一歪,连带着另一个人一起跌落进了池塘里。
苏妧整个人浸没在清凉的池水里,她用力挣扎了几下,可身子仍不住的缓缓下沉。
水下无法呼吸,苏妧憋了会气,不过多久,胸口便开始发闷。
这样的感觉,苏妧一共经历过两次,一次是前世临死之前,另一次是在琼清行宫,裴瑧说要教她游泳,非把她按进水里。
苏妧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又要死了,她不害怕死,可她有些不敢想她若是再这样死了,裴瑧会如何?
老天又会不会再给他们一次重来的机会?
意识不知不觉开始渐渐变得模糊,苏妧沉在水中,隐隐瞧见一个人影向自己缓缓移来了过来。
苏妧开不清那人样貌,但看他的身形,却是像极了裴瑧。
苏妧才疑心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她便被来人抱着拖出了水面。
久违的空气迎面扑来,苏妧张开小嘴,大口大口的喘息。
“没事了,没事了。”
那熟悉的低沉声音从头上传来,苏妧抬眼看了看,正对上裴瑧满是担忧的目光。
知道是裴瑧来了,苏妧松了口气,靠在裴瑧怀里,不过多久便昏睡了过去。
*
等苏妧再次醒过来时,发现正躺在自己禅房的床榻上。
房内点着灯,光线昏黄,不知是什么时辰。
苏妧抬了抬头,只觉得脑袋发懵,索性又躺了回去。
床榻前放着一扇山水屏风,屏风那边,隐隐传来两人的说话声。
“宫里的情况和原先料想的差不多,如贵妃勾结了勋国公,试图逼宫,幸而发现的早,赶在闹出事之前,把人拿下了。”这是裴瑧的声音。
太后轻喝一声,“这些人真是无法无天了,这种谋权篡位、大逆不道的事也做的出来!”
片刻沉默,只听太后又道:“皇帝现下情况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