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头一看,四下里不见蕊朱。
“蕊朱?”
闻喊,蕊朱慌忙从外面小跑进来了,见秦无双终于醒了,似松了一口气,旋即又皱起了眉,一面伏侍秦无双起床梳洗。
“这是怎么的?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秦无双随口问。
蕊朱刚想开口说话,外面的人听见里间动静,自发地鱼贯而入了。为首的是一位穿着打扮讲究的老婆子,身后跟着一水儿的小丫头,大约有七八个。
“问秦小娘子的安,小的们来伺候秦小娘子洗漱更衣了。”老嬷嬷草草欠身道。丫头们紧跟在身后欠身行礼。
秦无双看着眼前乌压压一堆儿人,愣了愣,旋即摆手道:“不必了,洗漱更衣有我自己的贴身丫头伺候,你们且退下吧。”
老婆子闻言,并不动,身后的丫鬟们看了一眼老婆子不动,俱是垂头不敢动。
秦无双见状,顿时心中明了,这起人想来不是伺候人来着,而是给她下马威来着,她闲闲地走到妆镜前坐下,示意蕊朱梳头,一面问:“嬷嬷可还有事?”
那嬷嬷见秦无双丝毫没将她们放在眼里,来了气,说话都带着几分咄咄逼人:“秦小娘子,您可知现在是什么时辰?”
秦无双瞥了一眼窗外,冷笑:“不如嬷嬷来告诉我?”
那嬷嬷道:“现在是巳正二刻。”
秦无双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那嬷嬷见秦无双仍一副未知未觉,不由得横眉冷哼道:“难道秦家的家教就是这样教女的,身为晚辈,竟不懂一大早需向长辈们晨昏请安去,只顾着一味睡懒觉,没半点大家闺秀的模样。”
秦无双扭头,看着那嬷嬷的嘴脸,轻笑一声反问:“敢问嬷嬷是?”
那嬷嬷昂首挺胸地接过话道:“我乃夫人身边的吕嬷嬷,特受夫人嘱托,前来做秦小娘子的教引嬷嬷。”
秦无双把眼一瞅,半分笑也没有道:“所谓教引嬷嬷,是专门为本家未出阁女儿家教导礼仪之人。嬷嬷既是牧家的教引嬷嬷,怎么不去教引牧家未出阁的女儿家,偏要来教导我这个已经过了门的新妇儿,——怎么,难道吕嬷嬷是不满我这个未来的少夫人?”
那吕嬷嬷一听,背上竟被吓出冷汗来,方知眼前的这一位别看年纪小,可绝不是位好惹的主儿,竟搬出了少夫人的架子来震慑她,可又不得不服。只得垂下头赔礼道:“老婆子不敢。”
秦无双却不依了,气已沉了五分,怒已动了五分:“我秦家自有秦家之法教女,还容不得一个外人来说长道短的。我不说你们眼下目无尊卑,你们倒还先来说我不知礼数了,试问,——到底是谁更没有教养些?”
如此一反问,倒吓得那一众小丫鬟们齐刷刷跪地,磕头求饶道:“秦小娘子恕罪。”
吕嬷嬷见状,只好也跟着跪下:“求秦小娘子息怒。”
那些个小丫头们心里想着:毕竟是新过门的媳妇儿,虽是养媳,但好歹也是她们的主子,尤其救小牧爷有功,万一找老夫人告状去,她们只会吃不了兜着走,实在招惹不起。
独有那吕嬷嬷心里想着:好生厉害的一个辣子,看我不去夫人面前告你一状去。
秦无双这才挥手道:“罢了,你们都退下罢。”
吕嬷嬷却说:“我们这些人都是受了夫人之命,以后是要跟了秦小娘子身边伺候的。”
秦无双起身,走到吕嬷嬷跟前。
吕嬷嬷心里一瘆,明明只是一个小丫头,个头也没她高,不知为何,竟逼得她不由得退了一步。
秦无双冷笑了一下,转而走到一个穿着黄衣裳,梳着单螺髻的女子面前。看她穿着,与其他丫鬟不同,更为精致讲究些,应该是府里的一等丫鬟,“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半夏。”声音倒是温和,肌肤微丰,五官清秀,面含浅笑,观之也可亲。
“你呢?”她转眸看了一眼半夏身旁微微瑟缩着的粉衣女子问道。
那女子小声答:“奴婢青湘。”
秦无双笑着点头:“那就你们两个留下,其他人都回去罢。”
那吕嬷嬷刚要开口说话,秦无双率先打断她道:“吕嬷嬷,请代我谢过夫人好意,无双人微言轻,担不起这么多人伺候。只留两个便已足够,待我更衣后,自会前去请安谢过。”
她这话半是客气,半是敲打,竟说得吕嬷嬷无言以对,只好带着剩下的丫鬟们退了出去。
半夏见人都退了去,笑着上前,却是问蕊朱:“蕊朱妹妹,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青湘连忙跟着道:“我也是。”
蕊朱不敢回话,只看着镜子里的秦无双等待示下。
秦无双道:“从此以后,你们二人就是我的人,只怕需要你们做的事有很多,也不必急在一时。你们日后就与蕊朱睡在东边的耳房。蕊朱负责钗钏梳洗,半夏负责更衣沐浴,青湘就负责茶水吃食,至于外面扫洒粗活前头已经有小官人房里的人了,就不必再挑人了。”秦无双客气地冲着镜子里的几人笑着说,“总之以后,还得劳烦你们三人多照顾。”
半夏,青湘闻言,忙忙地垂首后退半步,诚惶诚恐道:“秦小娘子言重了,照顾好您是奴婢们分内之事才对。”
秦无双便吩咐半夏,青湘先下去整顿一番。
二人刚走,蕊朱忍不住问:“小娘子,你就不怕她们二人也是夫人的人?”
“她们的确是夫人的人。”
“啊?”
“不过现在已经是我的人了啊。”
“……”蕊朱听了这话,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秦无双方笑着说:“你放心罢,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家小娘子也算活了有些年头,看人的准头还是有的。半夏和青湘虽是从夫人那边拨过来的,却只是一般的丫头,并非吕嬷嬷那样的心腹人。倪夫人派心腹过来,只是想给我立立规矩而已,并非对我有所图谋,犯不着同时拨两个心腹过来。”
蕊朱豁然开朗,连连点头。
秦无双看了一眼妆容,对正在上妆的蕊朱道:“今日脸上不要施脂粉。”
蕊朱讶然道:“小娘子一会子不是要去给老太君和倪夫人请安么?不施脂粉岂不是叫人看了憔悴?”
秦无双神秘一笑道:“就是要她们见了憔悴,且是越憔悴才好呢。”
蕊朱虽不解,却也依言办了。
秦无双只穿着一件素雅至极的衣裳,脂粉未施的就去了牧老太君屋里请安,恰好倪夫人也在,身边还跟着那个吕嬷嬷。见她进来,吕嬷嬷一副‘等着瞧’的眼神瞅着她。
“咳咳……”秦无双在蕊朱的搀扶下进了屋。
牧老太君和倪夫人,一个坐在榻上,一个坐在椅子上,正聊着什么,听见咳嗽声,牧老太君忙问:“你这是怎么了?”
秦无双推开蕊朱的搀扶,一走一晃地来至二人跟前,端端正正地跪了下来,作势要叩首,一面道:“无双来给老太君与夫人请罪来了。”
牧老太君关切地问:“好端端地,行这么大的礼做甚?快起来罢。”说着,忙弯腰作势要去拉住秦无双,早有婆子丫鬟抢着去拉人。
秦无双却长跪不起道:“无双不慎,着了凉,染了风寒,咳咳……一不防头,竟睡过了头,咳咳……忘了时辰来给老太君与夫人请安了。还请老太太和大夫人恕罪。”
牧老太君瞧着秦无双面色苍白,唇色无血,双眼失神,十分憔悴,竟真真儿像染了风寒。
只是这风寒如何染上的,她细细一想便明白了。
秦无双自从过门后,连嫁衣都来不及换,日日守在斐儿的床头悉心照料,定是吃不好,睡不好,劳累数日,怎能不生病。如今好容易等斐儿醒了,斐儿又是那样的态度,怎能叫她一个小娘子家的不伤心,如此两相夹攻,怎能不病倒。牧老太君想到这里,心里一时半是愧疚,半是疼惜了起来。又想着方才倪氏在背后还将秦无双指摘了一通,顿时对那倪氏不满起来。
“乖乖,你快起来罢,地上凉,仔细再添了病。”一面命大丫头晴芳扶人起来,遂对她招了招手,拍着身旁的位置说,“来,快来祖母身边坐着。”
秦无双半怯半就地挨到牧老太君身边,沿着榻沿斜坐下。
牧老太君见她如此知礼,心里越发喜欢,拉着她的手笑道:“你和斐儿虽未成礼,但已过了聘礼婚书,名义上已经是斐儿的未婚妻,既如此,你该改了口和斐儿一样唤我祖母才对。”
秦无双嗫嚅道:“……这……无双,不敢。”
“为何不敢?”
秦无双不说话,只是低着头,拘谨地玩弄衣带。
作者有话要说: 秦无双:小媳妇不好当啊~~但……who怕who?!
第010章
牧老太君立时明白了秦无双为何不敢,——她年纪轻,又刚过来,名分不清不楚的,又加上斐儿对她那样的态度,那些个下人们自然不会把她放在眼里。
“你放心,我说过,你嫁到我牧家来,不管斐儿是什么想法,你以后都是我牧家的少夫人。这府里谁要再敢对你不敬,你只管回了我,看我不命人掌烂他的嘴,打断他的狗腿。”说着,拿眼瞅了吕嬷嬷,吕嬷嬷立时吓得直抖激灵。
倪氏半个音也不敢吭,只好随便找了个由头带着吕嬷嬷急匆匆地离开了。
牧老太君又拉着秦无双说了会子的话,一面命人拿了牌子去请宫里的御医过府替秦无双看诊,一面嘱咐秦无双在牧家注意身体,放宽心过日子等等。
回屋的路上,蕊朱悄悄地问她:“小娘子,您方才不是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染上风寒了?”
秦无双无奈地冲蕊朱笑道:“我的傻姐姐,难道你看不出来我是在骗她们?”
她当然看出来了,只是她不敢相信。
眼前的五娘子与她记忆中的五娘子有些不一样,——记忆中的五娘子聪明伶俐,但稚嫩孩子气。如今的五娘子,明明比她还小,可依着近来的为人处世来看,给人感觉依旧聪明伶俐,但是多了些老成持重,显得深藏不露,全不似她这般年纪能作为的,倒像活了许久的过来人似的。
“你这样看着我作什么?”秦无双见蕊朱看着她发呆,不由得问了一句。
蕊朱道:“奴婢只是觉得小娘子似乎跟以前不一样了些。”
秦无双却笑笑不接话,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想起什么来,问:“牧斐可有回来?”
蕊朱道:“没呢。说来也奇怪,牧小官人一夜未归,方才老太太和大夫人见了您竟对此事避而不谈的。”
“由此可见,牧斐夜不归宿早已成常态,牧家人自然对此见怪不怪了,——至于老太太和大夫人见了我却避而不谈此事,是因为她们都知道牧斐在哪儿,和我说了也没甚用处。”秦无双双止住脚步,仰头看了一眼天色,今儿个天上没日头,满眼望去灰蒙蒙的,看得人心里怪闷的。
“难道小娘子就打算这么着了吗?”
秦无笑着看着蕊朱反问:“不然呢?”
蕊朱想了想,最终一脸气馁。
秦无双拍了一下蕊朱的肩膀,道:“都说侯门深似海,这府里头可不比秦家,在秦家做错了事,顶多是失宠,这里做错的事,指不定要失去什么——。这侯府,除了里头的人盯着,还有外头的也盯着,我们既然进来了,少不得要步步小心谨慎,不得说错半句话,不可行错半步路。你是陪我长大的好姐妹,在这里,我能靠的只有你了。”
蕊朱起先听得心都提了起来,后面听得感动无比,立马信誓旦旦地向秦无双表了忠心。
快到院门时,蕊朱慌忙拉住秦无双低声问:“小娘子,您明明没得风寒,一会儿宫里的御医来诊脉可不就露陷了么?”
“风寒而已,一根银针足矣。”秦无双笑着说完,一径儿回屋了。
掌灯时分,宫里的御医果然来了。
替秦无双把了脉,果是染了风寒,开了一些疏风散热的方子,又叫好生休养,不要过度劳累。
半夏亲自将人送出院子,自有婆子媳妇领着去回了牧老太君。
牧老太君听了后,命一婆子过来传话:叫秦无双这些日子里不必去给她们晨昏定省,只管好生躺下养着,并命厨房里每日做些精致可口些的饭菜送过来。
蕊朱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早在心里对秦无双佩服的五体投地。
一连数日,牧斐离家未归,秦无双对此不闻不问的,只是整日的把自己关在屋里看书。
确切来说,是看账本,秦家药行的账本。
秦老太太说话算话,在秦无双来牧家的第二日,便命人将十三家药铺所有的地契,房契,商契,人契等,全部经人担保,入官中过户给了秦无双,又将十三家药铺的账本,人事底薄一并送了过来。
是以,秦无双每日忙着整理这些契约和账本,哪里还有闲情逸致去管牧斐人在哪儿。
她不管,倪夫人反倒急了,见牧斐几日不曾回来,竟跑到牧老太君房里哭诉,——说是秦无双生生吓得她斐儿整日飘在外头,不敢回来,长此以往下去不是个事儿,叫牧老太君拿个主意。
于是牧老太君又命人将百忙之中的秦无双叫去房里,商议着此事如何解决。
牧老太君见了秦无双先是拉着手叙了一番温寒,这才转入重点,道:“斐儿已经有七日未归了,你对此有何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