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前世钱白的结局是什么样的,但是钱白带领军民誓死不降,破城后第一个遭殃的一定是钱白,那下场已经不言而喻了,想到这里,她的心不由得揪起了几分。
她实在不想钱白再次重蹈前世覆辙,但这是吴越内政,她一个外人自然不好干涉什么,只得讲心中隐忧暂且压了下来。
二人许久未见,再次相见不免叙了一番契阔,问了一回温寒,钱白这才问上正题,“对了,你这次亲自来吴越所为何事?”
秦无双将她想开丝绸庄的想法如实相告,钱白听了,欣然赞同,并表示亲自带他们去看养蚕户和那些织户们。但秦无双不好意思再接受钱白的好意,拒绝其好意,钱白却道他早有心将吴越的丝绸之路打开,只是近年被朝贡所累,一直不得精力,既然秦无双愿意将丝绸技术引进到汴都再好不过了。
秦无双听了,这才接受钱白的帮助。
接下来的日子里,钱白先是带着秦无双深入到蚕户家里了解养蚕技术,接着又去织户家里学习纺织技术,只是养蚕好学,纺织却难学,秦无双学了好几日都没能学会,终是觉得自己的想法不太现实。
钱白看出秦无双所虑,说道:“这里的织户都是世代遗传下来的,其手法非几日速成,你的确学不来,不过你是个商人,凡事也无需自己亲自动手,只需要聘请这些织户替你纺织即刻。我已经替你想好了,你既然想在汴都开丝绸庄,不如我们二人合作,我出人出力,你出铺子管理等,所得利钱你八我二如何?”
这倒是个好法子,不过钱白只要两成的利钱摆明了是想把好处让给她。
她道:“的确是个好法子,不过分成不对,怎么也得五五分成,不然免谈。”
钱白无奈地抬手点了点她,道:“你真是……,就依你。”
二人计定,蚕户,织户由钱白雇佣,秦无双只消回去准备铺子,伙计,宣传等事即可。
此间大事落定,秦无双准备着回汴都,临走前,钱白在贵宾楼设宴为秦无双践行。
苍穹上一轮明月高挂,星斗满天,与人间烟火交相辉映,谱写了一片繁华太平之景。
贵宾楼上,钱白与秦无双二人相对而座,清风徐徐,纱帐轻动,送了一室的桂花香进来,好一副美人公子对饮图,要不是二人中间坐着一个满脸提防地瞪着钱白的牧婷婷,气氛就当真融洽了。
侍女提起执壶,欲替二人斟酒,钱白接过执壶示意其退下,侍女领命垂首退下。钱白亲自执壶先替秦无双倒了一杯,“这是吴越名酒,叫做胭脂醉,来吴越这么久,还没有正式请您品尝过。”
秦无双端起酒杯嗅了一下,面露沉醉道:“酒香清冽,一定是好酒。”
钱白笑着撤回手,撤到一半发现两道刀子似的目光钉着自己,扭头一看,牧婷婷正用愤怒的眼神瞄了瞄他手里的执壶,又垂眼瞅了一眼自己的空酒杯。
“……牧小娘子要不也来一杯?”
话刚一落,秦无双忙阻止道:“婷婷她还是小孩子,不能喝酒。”
牧婷婷立即不干了,“嫂嫂,我可只比你小一岁半。”
秦无双瞥了她一眼,温柔地警告道:“未及笄就是小孩子,不许喝酒。”
牧婷婷那张小嘴立马揪的老高,眉心间的川字纹极力表达着她的不满。
钱白笑着道:“这胭脂醉号称最温和的清酒,喝一杯也无妨。”
牧婷婷一听,忙端起自己的酒杯递到钱白的执壶嘴下,秦无双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好由着她去了。
牧婷婷从小到大估计没怎么喝过酒,十分贪嘴,钱白刚将她的酒杯倒满,她就迫不及待地啜了一口,舌尖一回味,好家伙,淡的跟水似的,她砸吧了两下嘴,似乎觉得不过瘾,仰头竟然一口将酒杯里的就全喝下去了,吓了秦无双一条,伸手想去阻止杯子已经见底了。
“哈——”牧婷婷重重放下酒杯,不满地皱着眉头道,“就这酒竟然还号称你们吴越最好的酒,的确是够温柔的,淡的……”一句话还没说完,眼珠子向上一溜,翻了个朝天白,随后,“嘭!”地一声,额头撞在桌面上闭着眼睛不动了。
秦无双:“……”
钱白:“……”
第064章
秦无双赶紧去察看牧婷婷。
脉搏正常, 起色红润, 呼吸平稳, 竟是——醉了。
钱白显然没料到牧婷婷酒量这么差, 一脸尴尬道:“胭脂醉只能慢啄细饮,切不可喝的太猛,否则后劲十足, 很容易上头……”
“醉了也好, 省得胡闹。”她冲身后的护卫吩咐道, “你们二人先将小娘子送回客栈。”她出门前只带了两个护卫,留下两个护卫在客栈里。
侍卫抱拳应了声“是”,便带着牧婷婷先行离开了。
牧婷婷和护卫们一走,屋子里顿时清静了不少, 只是钱白反倒拘谨了些, 他低头端起酒杯小抿了一口,不知是酒气上脸, 还是其他的, 白皙的耳廓竟然变得通红。
“白二哥, 你是不是在厉兵秣马?”她是支走护卫和牧婷婷的, 有些话她想单独问钱白。
钱白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猛地抬头盯着她看,半晌,才颤颤地动了下嘴皮子,“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她迅速答道。
钱白:“……”
他看起来半信半疑, 其实秦无双真的是瞎猜的,凭着前世对吴越听说的那些蛛丝马迹,她完全可以判断出来钱白能誓死抵抗祁宋大军,不可能没有预想过新帝登基将会对吴越做出什么样的打算。从吴越主被扣在汴都起,想必吴越就已经在暗中厉兵秣马,为的就是一个鱼死网破,不然也不会有后面的屠城。
“你别多想,你吴越的内政我一个外人干涉不了什么,只是作为一个朋友,我有些话想问你。”
“……什么话,你问罢。”
“祁宋与吴越,谁强?”
这话还用问吗?自然是祁宋强,强不止百倍,所以吴越才会选择臣服祁宋。
他艰难地开口答道:“自然是祁宋。”
“如果……祁宋大军压境,你是选择纳土称降?还是……誓死不降?”
钱白脸上的血色瞬间褪的一干二净,眼里渗出几分被他死死克制住的戾气出来,放在桌面上的手指缓缓收紧,露出泛白的指骨,“当然是……誓死不降!”
果然,这个回答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她是祁宋人,还是定远候的儿媳,钱白是吴越少主,但是他却愿意对她坦言以对,一旦牧家的人知道他的态度,吴越会面临什么,她知道钱白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个代价,但是他选择相信她。
秦无双深吸了一口气,“那你可问过,吴越的百姓是否真的想同你一起誓死不降?”
钱白蓦地睁大眼睛,呆呆地望着秦无双不说话了,他不明白秦无双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他很清楚,秦无双的话刺激到他心底里最害怕的问题。
吴越的百姓……真的愿意和他一起誓死不降吗?他也不清楚。
“这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不管谁家做天子,与百姓而言又有何分别,只要不是苛捐□□,他们绝不会在乎谁是正统,谁是天子,他们只在乎自己能不能活下去……”秦无双话锋一转,接着道,“作为朋友而言,同样,我也在乎你能不能好好活下去。”
钱白黯然失色的眼睛里一瞬间点亮了起来,他直直地望着秦无双,“真的?”
“恩。”秦无双重重点头。
她改变不了历史的齿轮,她只想尽力阻止一些惨烈的事情发生。
钱白的人亲自将秦无双送回了客栈。
客栈的大堂下伙计正趴在桌子上打盹儿,掌柜的也趴在柜台上打盹儿,秦无双心下正纳闷,这个时辰掌柜的和小二怎么都歇息了?
为了不打扰他们瞌睡,秦无双放轻了脚步上了楼,今夜的客栈寂静的出奇,一路上楼,连个人影都没瞧见,平日的喧闹,嬉笑,呼噜声都没了,无端地生出几分诡异的静谧来。
心下正兀自纳闷,鼻端隐隐约约萦绕着一息血腥气,心里突突一跳,秦无双加快脚步冲上了三楼,旋即陡然停住了。
三楼的走廊上,有个人趴在血泊里一动不动。
看打扮正是她带来的护卫,她急忙冲上去翻开那人一看,果然是她带来的护卫之一陈中,陈中的脖子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口,显然是被人一刀割喉而死。
不好!婷婷!
天字一号房面阔五间,里面有两张床,为了方便照顾婷婷,她一向和婷婷睡在一间房里,此时此刻天字一号房门大开,屋内桌椅翻到,满地狼藉,血腥冲鼻。
秦无双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上,身体紧绷到了极致,手里拿着从地上捡起的护卫佩剑,一步一步朝屋内深处走去。
只见另外三位护卫也纷纷横七竖八地倒在血泊里,浑身上下皆是刀口。
“吴大哥,朱大哥,李大哥……”她心中骇然一惊,扔下佩剑冲上去跪地一个个察看,竟然全都是死了。
屋里到处都没有牧婷婷的影子,只有墙柱上用匕首钉着一封折叠四方的信笺,匕首的刀刃上沾着的血流向了刀尖,染透了米黄色的信笺,她颤抖着拔下匕首,都开信笺一看:
欲救此女,南山下无量塔见。
子夜,乌云遮月,暗淡无光,一匹疾驰的红枣马如流星利箭般划破浓浓夜色,山风在耳侧咆哮,秦无双手中紧摁着一把佩剑,独自一人赶到了南山下。
吴越地势平坦,纵是有山不过是地势渐高的山丘而已,无量塔是一座八角九层的攒尖顶孤塔,据说是专门为了重阳登高所建的眺望塔,站在塔上可以对整个邵棠一览无余。
此刻,无量塔上挂着无数只风灯,照得塔身一清二楚,矗立在四周漆黑的夜幕里,透着一种诡异的光辉。
无量塔四周围以灰蒙蒙的的低矮房舍,似一群曲了膝的仆人卑微地匍匐在高塔脚下,大门洞开,空无一人,唯有夜风在低鸣。
秦无双将剑轻轻地抽了出来,扔下剑鞘,全神戒备地握紧剑柄往里面走。
院子大门直通正塔,无量塔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皆有大门,但只有正对着院门的南门开着,随着她的深入,塔内的景象慢慢变得清晰了起来,塔内正北的红木大柱上,牧婷婷被五花大绑在上面,低垂着头,生死不明。
“婷婷!”秦无双提气冲了进去。
正在这时,有人从柱子后面悠闲地转了出来,瞅着冲过来的秦无双阴沉沉的勾起唇角笑了起来。
秦无双猛地煞住脚,死盯着那人偷偷打量了起来。
那人穿着一身金线绣龙纹的玄衣圆领长袍,头上带着金冠,眉如飞刀,眼神犀利,容色冷酷凉薄,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豪奢的高高在上。
啪!啪!
那人拍了两下手掌,俊冷的脸上挂着十分假意的赞叹道:“佩服,佩服,不亏是北方那位看中的人,竟然真敢只身前来,有胆量。”
北方那位?
秦无双稳定心神,盯着他问:“你是谁?”
那人十分爽快道:“钱玄。”
心神不由得一震,讶然失色了几分。
钱玄,吴越主长子,钱白的哥哥,不过并非嫡出,所以吴越的少主才会是钱白。
夜风从背后的门内溜了进来,吹得她背脊上的冷汗一震寒意。
“我自问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杀我的人还带走我的妹妹?”
钱玄阴笑道:“当然是为了引你上钩啊,你这么聪明难道想不明白?”
手心的冷汗滑腻腻的,滑的剑柄险些握不住了,她紧了紧手中的剑,故意忽视钱玄话里的阴狠,气势沉稳地说:“既然我来了,那就放了我妹妹,让她离开。”
正在这时,牧婷婷醒了,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来,一眼看见不远处的秦无双,起初还有些茫然,突然间反应过来什么,神色大变,“嫂嫂,救命!”一挣扎,这才发觉自己被捆在一根粗柱子上,而她身边正站着那个带着一众高手血洗客栈抢走她的大魔头。
钱玄扭头看着牧婷婷,咧嘴露齿一笑,牧婷婷立即打了个冷噤闭了嘴,瞳孔随着谢玄的逼近慢慢放大。
“我有说过要放走你妹妹吗?”他冰冷的手已经伸向牧婷婷的脖颈,牧婷婷“啊”地尖叫了起来。
“嗖——”
钱玄下意识偏头避让,三枚银针闪电似的擦着他的面皮而过,钉在他身后的墙壁上。
“哼,雕虫小……”话还没说话,秦无双携着杀气的刀锋紧追而上,刺向他的脸,他大抵没想到秦无双竟然会功夫,而且功夫还不耐,他还以为秦无双手中的剑是用来吓唬人的。
钱玄因为轻敌,手中并没有配带武器,秦无双的剑势刺来时,他只能往后急急避让。
就这么一避让,胸口处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低头一看,三根明晃晃的银针不知何时插在他的胸口上。
见钱玄分神,秦无双趁隙砍断了绑住牧婷婷的绳子,牧婷婷挣开束缚后,连忙躲到秦无双身后,瑟瑟发抖。
钱玄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他恶狠狠地拔掉银针扔在地上,然后随手一挥,只听头顶上立马传来纷沓沉重的脚步声与弓弦拉动的声音,他们头顶上一层塔上,一瞬间出现了十几个黑甲弓箭手,正拉着弓箭对着秦无双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