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老头只觉老脸臊得慌。
他一辈子最看中的脸面,在那场逼宫大戏中丟尽了。
“哟,老姐妹也来看车啦?”
张春花不知道什么车不车的,炫耀的把白胖机灵的耳福往老姐妹眼前递,“这不快过年了,回来帮鸭蛋妈置办点年货,她一年轻媳妇儿操持不了这么大的事……”
话未说完,旁边的妇女“噗嗤”一声笑了。
其他人再也忍不住,纷纷大笑。
“这人年纪大了就是记性不好,都离婚了还儿媳妇儿媳妇的叫,让人老金家听见,可不招人恨嘛?”
张春花老脸“刷”的红了。
她不是不记得,是真过不下去了啊!
没了林凤音的“养老钱”,他们又回到了前头几十年的状态,米自个儿种,菜自个儿栽,肉自个儿……买,买不起。
冬梅那小蹄子整天好吃懒做,闻见谁家肉香就往人家里跑,也不看看对方是什么货色。一来二去就跟村里地痞光棍混到一处,以前还打着跟吴家复婚的主意,现在名声传出去,人更看不上她了。
懒就罢了,还比狗都馋。家里有点好的老两口都舍不得吃,要留给两个孙子,尤其耳福还不会吃大人的饭,又买不起奶粉,每天蒸个蛋给他补身子。谁知这贱蹄子连小侄子的蛋也不放过,天天趁着他们干活偷吃个精光,等发现的时候鸡窝里的引窝蛋都没了。
张春花气得跺脚大骂,恨不得往她馋嘴里喂两瓢猪屎。
更过分的是,也不知道从哪儿听说大山里有两口子,结婚七.八年没孩子,贱蹄子还想把耳福抱去卖了,说什么“大人都吃不饱还养拖油瓶”……幸好桦儿发现及时,贱蹄子被她追回来打个半死,一怒之下赶出家门。
可他们攒了一辈子的棺材本,也被她卷走了。
向家老两口真是有苦说不出,悔得肠子都青了。这时候才想起鸭蛋妈的好来,不止勤快能干心术正,还能挣钱,每天被她好吃好喝的供着,那日子别提多舒心。
可看着眼前这暂新而又阔气的大铁门……向老头呆了。
他的钥匙插不进去!
林凤音被拍门声吵醒,十分不爽。
“谁啊?”
“凤音,鸭蛋呢?家里啥时候换的门?”张春花腆着脸。
林凤音眉毛一抬,“我换我家的门,还要通知你?”
“不……不是……这,咱们怎么说也是一家人……”
“我呸!谁他妈跟你一家人?你儿子在监狱,你儿媳在深市。”
想到抛下他们的梁文静,张春花真是恨得牙痒痒。不管他们不说,还连桦儿和耳福也不要了,跟以前的林凤音比起来,真是……真是……猪狗不如!
早知道是这样的货色,打死他们也不同意离婚。
“你看,两个孩子跟着我们过苦日子也……怎么说他们也是鸭蛋的弟弟……你看能不能……”
林凤音被气笑了,她是真没想到,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让被出轨的前妻帮狗男人养私生子?他们脑袋里是有坑吗?
不,有屎。
活了大半辈子,还这么拎不清。
她静静地看着他们,忽然可怜起他们来。一辈子勤勤恳恳不偷不抢,半截身子埋土里的时候却还被辛苦养大的儿子坑一把,既要操心监狱里大的,又要养育两个小拖油瓶。
向老头看着前儿媳嫌弃、不屑,甚至鄙视的目光,默默地流下两滴浊泪。是后悔,是羞愧,也是无地自容。
明明有这么好一儿媳妇摆在面前,为什么就是不会珍惜?
明明可以安享晚年,却硬作得无家可归,老无所依。
他拉了拉老伴儿,“算了,回吧。”
张春花还想软的不行来硬的,回头见老头儿脸上的泪,过了一辈子,这点默契还是有的……顿时也红了眼圈。
她后悔啊,她比谁都后悔,后悔得抓心挠肝!夜深人静睡不着的时候,她也想豁出老脸不要,跟鸭蛋妈赔个不是,只要别再待羊头村,当牛做马她也愿意。
让他们回去吧,她保证不对她的事指手画脚,想怎么折腾怎么折腾。
让他们回去吧,她保证不出去嚼舌根了,每天把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做好一日三餐照顾好孩子。
让他们回去吧,她保证……
然而,张春花知道,林凤音的脾气,一旦做了决定就十头牛也拉不回。来这儿,只不过是自取其辱。
也不知是残存的自尊在作祟,还是怀里的耳福被众人的指指点点吓哭了,她清清嗓子,挺挺胸脯,打直肩膀,抱着耳福走了。
带着她这辈子……最后的倔强。
林凤音静静地看了会儿,相信这只是一个小插曲,以后都不会再发生的插曲。鸭蛋想他们可以回村看他们,带点水果买点药,是他作为孙子该做的,但别想指望她。
耳福差点被卖的事她听说了,因为从中牵线的二贩子就是当年拐卖妙然的下家,金家已经埋伏了很久,就等着让她吐出上家呢。
***
对新买的小汽车,鸭蛋很快没了新鲜劲儿,对虾米的爱倒是始终如一。吃饭要将它拢自己脚下,专捡最软最香的肉扔给它,睡觉也要跟它一个屋,每隔几天还会帮它洗澡梳毛。
这不,饭碗刚放下就往屋里跑,虾米吐着长长的舌头紧随其后。
“妈你怎么在这儿?”他警惕的四下打量,赶紧跑去摸了摸枕头下,发现自己的“宝贝”安然无恙,紧绷的神经才放下来。
“臭小子,又偷藏什么了?”
“妈你怎么老来我房间啊,是你说我都大孩子了,你是女的,我是男的……”
“得得得,少废话,坐下,有事说。”
鸭蛋撅着嘴,一屁股坐枕头上,生怕他妈把宝贝收走。
林凤音懒得管,正色道:“他……你也知道,你爷爷奶奶也回了村里,现在就咱母子俩,有什么心事你都可以跟妈妈说……也可以跟金叔叔说。”
她决定找找个突破口。
鸭蛋低着头,“嗯。”
“以后……只剩我跟妈妈,外婆说了,有困难她和舅舅一定会帮我们的。”
林凤音心内冷笑,刘巧花打的什么主意她一清二楚,但儿子不知道她的为人,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渴望得到长辈喜爱和认同的孩子,没必要对他发火。
遂只是摸了摸他的脑袋,短短的头发很扎手。“妈妈有个事情想跟你商量一下,可以吗?”
鸭蛋挑着眉毛,跟金珠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神,仿佛要看穿她的内心。
不知不觉,她的手心出了一层细汗。“其实,如果你没准备好,也可以等两年,等你大些,懂事儿再商量……”
鸭蛋皱着眉头,“我现在也懂。”
林凤音被他堵得不知说什么好,不得不感慨近墨者黑,跟着金珠学了不少臭毛病……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变成小面瘫?
“妈你真想好啦?”
“嗯?什么?”
鸭蛋嫌弃的皱皱鼻子,“你怎么老是发呆啊,也就叔叔受得了你。”还把你当宝,换我我可不喜欢。
林凤音愣了,“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喜欢叔叔吗?反正他喜欢你,你要不嫌弃的话,就跟他结婚吧。”
林凤音:“……”目瞪口呆。
“不喜欢?那算了。”
“诶等等,谁说我不喜……你小屁孩懂什么。”
鸭蛋咧嘴,“嘿,我就知道你也喜欢叔叔,那你们结婚吧。反正你都离婚了,单身人士,婚姻自由。”
林凤音没想到,她设想了无数种可能,就是没想到他会率先点破,甚至……鼓励?这些新潮词汇,也不知道他哪儿学来的。
鸭蛋语重心长:“妈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其实我比谁都懂,叔叔对你好,金奶奶金爷爷对你也好。”
“光对我好就行了?”林凤音还嘴硬,脸却红了。
她是真的真的没想到,儿子会这么懂事,甚至不是懂事,已经属于早熟了……欣慰之余,又有点疑惑,事出反常必有妖。
“对我也好呀,反正叔叔说了……呜呜……”他忙捂住嘴巴。
“他说什么?”
“没,没说。”
林凤音把脸一板,揪着他软软的带绒毛的耳朵,毫不留情地顺时针旋转四十五度,“说。”
“疼疼疼,疼死了妈!”
“说不说?”
鸭蛋撅着嘴,“你就会暴力打压我,一点儿道理也不讲,比秦始皇还暴君……啊,疼疼疼。”
已经旋转到九十度了。
林凤音简直哭笑不得,跟他好好讲道理他能听吗?哪次不是棍棒伺候才肯说真话?
一个不肯放手,一个不愿说真话,正闹着,金珠走过来。
“怎么?”
鸭蛋疼得龇牙咧嘴:“叔叔我妈又打我,男人婆。”最后三个字压得非常非常低。
果然,林凤音没听见,免了他另一场皮肉之苦。
“他不说你说,你跟他说什么了,让他心甘情愿做你的狗腿子。”
金珠摸了摸下巴,“胡说,这叫顺应民意。”
“对,只有暴君才不顺应民意。”
林凤音老脸一红,关于促成他们结婚这事,杨姐大龙小莉也没少下功夫,难道还真是“民意所归”?
鸭蛋趁机逃离魔爪,使劲揉了揉耳朵,一把抱住金珠的腰,“叔叔你快收了我妈吧,好好管管她,都这么大人了还要被拧耳朵我容易吗我……”
金珠翘了翘嘴角。
林凤音脸红脖子粗。
说好的会寻死觅活阻拦她结婚呢?说好的母子相依为命不让她嫁人呢?仅仅离婚一个月,她就被小叛徒毫不留情的出卖了。
金珠趁热打铁,当天就让母亲上门提亲,第二天在林凤音还没起床的时候就把刘巧花林老根接到县城,美其名曰“双方父母商量”,下午就把新房家具给买了。
林凤音:“……”
小陶老怀甚慰,他老板可终于知道把煮熟的鸭子往怀里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