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老真是毫不意外。
他看着宝意从桌前起身,猜着她应该是达成目的,准备回去了。
好,她走了,那他也该想想自己今天该吃什么。
没想到,宝意站起身以后却没有走。
她朝四周打量了一圈,然后卷起了袖子,对霍老说:“我今日告了假,还有些空闲,让我替您打扫打扫院子,再给您做顿饭吧。”
在没有回王府之前,宝意是家里干活的一把好手,用起这样的灶台来生火做饭也不在话下。
哪怕已经有好几年没再做过这些事,可是这些印在她骨子里的东西,她还是没有忘记。
她用霍老院子里的食材为他做了三菜一汤,然后又蒸了饭。
在他吃饭的时候就打了水,开始在房间里擦擦洗洗。
霍老一个人坐在餐桌前吃饭,有点不是滋味,于是叫住了忙忙碌碌的宝意。
对这格外擅长收买人心的小丫头说:“去拿双碗筷过来,陪我吃饭。”
宝意拿着打湿的布,想起刚进门的时候霍老一个人在寂寥地喂麻雀。
她听见的声音也像是他在对麻雀说话,显然是很缺少人的陪伴,于是说了一声“好”,就把手里的东西端了出去,洗了个手拿着碗筷过来,陪他一起吃午饭。
宝意的手艺在王府里进步了很多,这段时间跟李娘子交好,又从她这里学到了不少技巧。
这顿饭吃下来,霍老吃得挺满意。
不过他吃的时候高兴,吃完之后一放下碗筷,脸色就又沉了下来。
好不容易习惯了一个人在这山上自己瞎做饭自己吃,也没人作陪,现在突然被陪伴着吃到了一顿这么好吃的饭,等要再过回原来的日子就更难了。
宝意站起来收拾着碗筷,看着霍老的神色,然后开口道:“我在府中当值,所以做不到天天过来,但我答应您的事,一定会做到的。”
霍老本想说你答应我什么事了,就想起这小丫头说要给自己抓药找大夫,还要请人来这里照顾他,真是为了那枚玉坠下了血本了。
他板着脸道:“我自己知道自己的事,不用你小丫头管那么多,反正在我两脚一伸之前你把那玉料买来,我给你做好就是了。”
往常的人听到他这么说,都会暗骂一声不识好歹,可是宝意望着他,却是叹了一口气:“您别这样说。”
性情古怪,习惯把人推开都是因为孤独。
可是因为知道霍老的死几乎是个定局,所以宝意听着他这么说才格外的扎心,就好像预兆着自己知道的很多人也会同他一样重蹈覆辙。
她现在是真的很想知道上辈子谢柔嘉的脸伤成那样,最后是怎么好的了。
是遇上了神医,还是得了什么仙药?
要是前者,她若是能够梦见知道对方是什么来历,现在也就能够去寻他来为霍老医治一番。
……
宝意下了山。
在经过那发生了一场厮杀的院子时,她依然感到一阵胆寒。
可是朝着那个方向望去,却看见院门开着,里面的残肢鲜血仿佛都只是存在于她脑海中的幻象。
院子里现在干干净净,一个人也没有。
只有桃花依然开得灿烂。
宝意加快了脚步。
一次是好运,她可不敢寄望自己有第二次好运。
到了山脚,她叫了辆马车回王府。
远远见着王府大门,宝意的心才稍微安定下来。
等到在王府门前下了车,她就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宝意——”
宝意一抬头,只见冬雪和冬雪娘亲两个人站在偏门里。
显然已经在那里等了她很久了。
“宝意!”一见宝意,冬雪就迎了上来,“成了!我哥跟孟家小姐的事成了!”
果然像宝意说的那样,这事成得非常顺利。
那日他们回去说了以后,冬雪娘亲就立刻托了人去打听情况。
一打听清楚,同宝意说的八九不离十,冬雪娘马上便找了城里最好的媒婆去上门提亲。
冬雪娘亲觉得,这就是老头子给自己托梦的原因。
否则他们儿子能在灵山寺遇到意中人吗?
媒婆一上门,郑家一听,这简直是送上门来的喜事。
再一打听,知道这盛家是在宁王府里当差的,盛饮川也是个好的。
在问过外孙女的意思之后,当即便同意了这门亲事。
冬雪拉着宝意的手,高兴得不行。
这迎亲的正日子已经定下来了,就在庆典前一日。庆典是大吉,前一日是小吉,宜嫁娶。
冬雪娘亲在旁看着她们,笑眯眯地说道:“方才我已经去府里,向王妃禀告过了。”
作为府中老人的儿子,既然要成家立业,那王妃定然是要给他涨脸面了,当即就把他提成了副管事,还封了些赏赐下来。
宝意听到这话,怔怔地问道:“真的吗?”
上辈子冬雪哥哥被提成副管事,是在冬雪没了以后,这辈子却提前了。
这在比所有的征兆,都像是他们命运的改变。
“当然是真的!”冬雪的声音响起,宝意看到她脸上的笑容,听她说道,“都是多亏了你,好宝意。哥哥成亲那天,你一定要来喝杯喜酒!”
第19章
宝意这一日的人生经历了跌宕起伏,大悲大喜。
虽然她没有五百两来仿制那坠子,但是却成功改变了冬雪的命运。
成亲的日子就定在庆典前一天,冬雪的娘亲先在外面张罗。
冬雪在府中还有工作,就迟几日再回家去。
这件好事一定,宝意的烦忧甚至都减轻了。
冬雪这件事的顺利给了她信心,让她决定慢慢来。
没有那么多钱买玉,那就先救霍老。
找大夫给他抓药,找人来照顾他,把他的病情给稳住了,然后再慢慢地想办法。
她回到院子里,谢易行也回来了。
白翊岚仍旧站在他的制高点,看着宝意蹦蹦跳跳地进来,身上的烦忧像是一扫而光。
他一挑眉,想着去趟灵山寺找到霍老,她这么开心吗?
不光是他,小厨房的李娘子也看出了宝意的高兴。
在她来拿茶点的时候,李娘子笑着打趣她:“怎么啦?这么高兴是在路上捡到宝了?”
“没有。”宝意笑眯眯地道,“就是高兴,”
当然,要是捡到宝,她更加高兴。
这个兴奋劲一直持续到晚上,昨天晚上她没有睡好,今天心事一了,一沾床就睡着了。
在这夏夜的蝉鸣中,她感到自己向下沉去,无尽地沉去……
然后一睁眼,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郡主的院子里。
在她耳边不停地传来哭喊的声音。
宝意一惊,向下看去,发现自己是在柔嘉郡主的屋子里。
她竟又回到了这一日天花发作的时候!
谢柔嘉正在床上翻滚着,一边痛苦着喊着“娘亲救我”,一边伸手去挠自己。
在她旁边的小丫鬟都伸手去按住她的手,口中恳求道:“郡主郡主,你可千万不要去挠自己的脸,挠花了是要留印子的!”
谢柔嘉状似发狂,大叫道:“走开!”
她的手腕在小丫鬟的手中被抓着,那皮肤薄得一摸就破。
小丫鬟们不敢抓得太用力令她手上的疮破掉,吓得松开了手。
谢柔嘉的指尖立刻落在了她自己的脸上,将那片脸挠得血肉模糊。
不,不是回到这一天,只是又梦见了。
宝意发现自己的视角不在身体里,而是飘在上空。
她看着谢柔嘉的血涌了出来,然后沾在了她脖子上挂着的那枚玉坠上。
鲜红的血衬着白玉,无比分明。
可是那滴血却没有流下去,而是迅速地被那坠子吸收了。
宝意感到心口一滞,这一下,那坠子就彻底变成了她后来看到的谢柔嘉脖子上挂着的样子。
白玉带血,犹如雪中盛开的一抹红梅。
她想要靠近些去看这个坠子是有了什么变化,可是刚一想靠近,周围的画面却一变。
依然是在这郡主的院子里,在谢柔嘉的屋子里。
宝意还是停留在这个角度上,望着坐在梳妆镜前的人。
谢柔嘉从那场天花中活了下来,但是她的身上却留下了很多的印子,尤其是那张脸。
宝意看她戴着面纱坐在这镜子前,颤抖着手去把那面纱揭下来。
映在镜子中的是一张布满了伤痕的脸,都是她自己抓的,伤口结了痂,边缘缩紧了。
谢柔嘉抬手抚过自己的脸,少女曾经秀美的脸如今变得像怪物一样。
她的手指颤抖着,一点也不敢碰到自己现在凹凸不平的皮肤,然后宝意就听她大喊一声,一把把梳妆台上的东西都扫了下去,接着像发疯一样在屋里打砸起来。
“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