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娘和娇娇三人笑道:“这可是遇见旧相识了。”
赵祐更是惊讶的半响没说出话来,那小娘子机灵又勇敢,一个人粉碎了刘后的阴谋,万万没想到她居然就是眼前这个口口声声要嫁给太子不知羞的三娘子!
他和月奴齐齐对视一眼,不知道为何,心里齐是一动,又同时仓皇的挪开了视线。
苏颂则快乐的围着月奴打转,四下打量她:“嗯……瘦了也高了……白了些,从前你是真黑啊,笑起来牙齿白白的。”
月奴:翻白眼。
还是竹娘怕月奴恼了,先打岔:“快去瞧瞧星辰官。”她率先揭开门帘,招呼少年们进去,进棚后只觉眼前陡然一黑,光线比外面暗了许多,昏暗的光线中隐约可见中间坐着一位回鹘装扮的少妇,脸上蒙着面纱,露出来的一对眼睛又大又明亮,在昏暗中闪着幽幽的光。
月娘先打了个寒战,攥紧了娇娇的手。这时候诸人才明白月奴为何在门口分发金丝党梅了:棚内充斥着浓烈的香味,闻久了几乎让人头晕目眩,稍微敏感些的人,若不是有梅子在舌尖酸酸的醒神,只怕会忍不住吐出来。
星辰官端坐其中,见有人进来,幽幽说道:“见欲课五星者,宜先识十二宫分名及其所属。”
月奴胆大些,上前行礼:“奴是二月的生辰。”
星辰官前面的水晶球晶莹剔透,她在里面端详少顷,才说:“二月,特羊之神主当其月。你是羊宫。”
她语调缓慢平和:“羊宫出生的人,恰如春日之羊羔:横冲直撞、勇猛可嘉,虽有些大而化之,却是方寸之心如海之纳百川。行无辙迹;居无室庐;幕天席地;纵意所如。一生快意。”
月奴听得喜滋滋,嘴角都翘了上去,赵祐在陪后面悄悄点头,可不就是大而化之么?莽撞大咧咧就说喜欢太子,连太子是谁都不清楚。也不知道谁给她的勇气?他想着想着嘴角先浮出一抹自己都未觉察的微笑。
不满他们摈弃传统文化的苏颂则不满的嘀咕:“一介女子,天地再广也在后宅,如何肆意?”
其余人可不理他,都正是烂漫年纪,谁不想知道自己的命运?旁边卢娇娇也忍不住出声:“那三月生人呢?”
星辰官道:“三月生人是牛宫。牛宫人踏实耐劳,脚踩实地。”
其余人都同意的点点头,娇娇历来便是如此。可见这星辰官还有几分本事。苏颂不服气的后面小声说:“听见了吗?一个羊宫一个牛宫,六畜兴旺?我还是骡马宫呢!”
赵祐微微摇摇头,示意他莫要声张,月奴没留意后头的动静,自己问:“那么,十一月生人当如何呢?”
两位小郎君还云里雾里,几个小娘子都是抿嘴一笑,这是问太子了,太子的生辰在十一月,社里早就为他筹备了。
谁想星辰官却皱皱眉头:“隋《天乘大方等日藏经》有云,十一月时,磨竭之神主当其月。有子卯相刑之说,是岁生者,无富贵人……”
苏颂先冷笑出声:“无富贵?”
星辰官却恳切与他说:“这位小郎君,非是我刻意嘲讽摩羯,只如今大宋都说摩羯生人不好,前朝大儒曾经写诗自嘲曰:生摩羯之宫,人皆怜于奇。又有人写诗自嘲:懒从摩羯从二星。前朝大诗人韩愈便是摩羯,还写了《三星行》来特意说自己身世坎坷呢。”
这……
赵祐举举手:“他不是磨羯,是我,我是磨蝎宫……”
月娘心底醇厚,先安慰他:“莫慌,太子也是磨蝎,还不是大富大贵的命格?”
娇娇则豁达得多:“我是天女宫,说不定许多年后人们便又不嘲你摩羯宫,开始嘲我天女宫了。”
月奴与星辰官娓娓道来:“大师,那天我们要为太子庆生,想请你前去助阵,报酬不在话下,只一桩,太子是摩羯宫人,您可千万莫要提摩羯不好,不然只怕在场的小娘子们会掀你摊子!”
星辰官了然笑道:“晓得,子卯香刑说成是磨难出英杰,命途多舛便说成是有滋有味,无富贵人便说成是淡泊名利、逍遥自在!”
还准备挑刺的苏颂闻言乖乖闭嘴:服气了!
也许是来了一桩生意让她心情备好,她还挨个点拨在场几位的姻缘,又特意点拨月奴:“你们羊宫纵横天地,正好配那摩羯冷面冷心,小娘子日后与太子相遇,若是勇往直前,定会得其芳心,切记切记!”
苏颂咬着腮帮子偷笑,赵祐: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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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从帐篷里出来几人齐齐呼吸一口清新空气,月奴振奋精神:“这桩事算是了结了!不过六皇子的生辰宴在明日里举行,兄弟情深,太子殿下肯定会出席的。我们要去通知社里姐妹,好巧遇殿下!”
赵祐皱皱眉头,兄弟情深么?呵呵。
苏颂口里一口黄桃差点掉落。
赵祐白他一眼。
明月奴没瞧见,笑着问苏颂:“热闹也瞧过了,你还是助三郎一臂之力罢!”赵祐不堤防明月奴还想着此事,面色一顿。
苏颂摸摸脑袋:“也罢,他是个冷面郎君,须得我这般亲近和蔼的人相助才成!”便也推着赵祐上了马车,与小娘子们挥手作别。
苏颂瞧着她们远去的身影,喃喃自语:“这小娘子若不是心悦于你?怎的老是相帮于你?”
再回头赵祐玉色脸颊浮起可疑的红色,苏颂从未见过兄弟这般窘迫模样,有意逗他:“莫非你是瞧上了明三娘子?”他拖长了声音模仿赵祐当初的冷漠发言,“是谁说‘明殊素来依附刘后一脉,他家三娘子突然靠近,其中必然有诈’,嗯?”
苏颂的细长凤眼戏谑的斜睨赵祐,赵祐没来由的一阵心慌。苏颂大为满足,拊掌大乐:“羊宫纵横天地,正好配那摩羯冷面冷心!看来我当日那一卦起得好!”
赵祐好容易稳住心神,淡淡道:“人家心悦另有其人,你莫要乱点鸳鸯谱。”
苏颂从中听出了淡淡的端倪,他刻意将鼻子四下嗅嗅,夸张大喊:“哎呀!哪里来的醋味,酸得吆!”
又凑前将扇子半遮面,捏着嗓子学娇滴滴的女儿声:“但我要先说在前头:我是要嫁给太子的!你可千万莫要那乱七八糟的想头,白白耽搁了自己。”
他肩膀往前一倾,亲热的撞了撞赵祐肩胛骨,冲他挤眉弄眼:“是也不是?”
原来那日的马棚谈话被苏颂听见了!
也不知道他知道了多少?赵祐忽得涌起了无限难堪。
心中对月奴迸发的从未有过的情感、对于自己心中莫名其妙感情的刻意回避、被人窥探心事的羞臊、混杂着少年人独有的自尊,他忽然“腾”一下站起来,大声反驳道:“我赵祐就算是不娶、娶个无盐,一辈子孤独终老,也不会与明月奴有何瓜葛!!!”
外头的暗卫:好的,我替您记下了,会不断提醒您的。
作者有话要说: ①星辰家:不是我杜撰,宋朝时十二星座已经在宋朝社会广泛流传了,占卜师称之为星辰家。几月对应星座与现代不同是因为古代全部按照农历。月奴是白羊座,赵祐是摩羯座。娇娇是处女座,宋朝时人们开玩笑黑摩羯,其实苏东坡就是摩羯呀。他还写过自嘲诗,娇娇说得对,很多年后,人们果然又开始一水的开玩笑黑处女座了。一个小伏笔:苏颂在本书中起的所有卦都是应验的。
真香大神在盯着赵祐……
第62章
转眼就到了太子生辰。
一大早起来,月奴便精神满满与月娘、月娥一同前往御街。
御街两边乃是御廊,平日里官府准许小商小贩来此摆盘,两边各立着黑漆杈子,路心又安有两行朱漆杈子,行人则在廊下朱杈子以外。
御街是满汴京甚至是大宋最热闹最瞩目的地方。汴京城里的各色社遇上大集会,便来这御街廊下打起擂台,分外抢眼,也能多吸引些百姓入社。
信国社的小娘子也都陆续到来,依照月奴的指挥,在廊边搭起高台,高台下设置有座椅,好叫往来人方便坐下听曲。
娇娇则吩咐自己家小厮将茶肆里买来的鹿梨浆、卤梅水、七宝擂茶等一溜儿摆上;竹娘负责清点朱雀门外至州桥之西的一排果子行送来的绿橘、枇杷、木瓜、石榴等物;一旁月娘和月娥带着一众卢氏女学分社的小娘子们招呼好星辰官。
她们这些分社社员要做的算是些琐碎功夫,也算是入社考核,而那些总社的小娘子们则每人负责更吃重的事项:或是请戏班子在后台试音、或是带说书先生核定出场次序、有的记账核算往来金钱开支、还有人则将前日里静心准备好的传单一一整理好。当然,更少不了专门有人去对面的秦国社打探情报。
月娥瞄了几眼对面,吓得一把攥住月娘的手:“那个人!那个小娘子长得好像四妹妹!”
对面正是明月姝,她在杜家学堂念书,自然也跟着进了杜家小娘子们推崇的秦国社,此刻见到明家其余小娘子,她心里先是恨明月奴能大出风头,又隐约有些得意:哼!我们秦国社今儿个可有大招等着你们!
一会子功夫两家便面对面搭好了看台,信国社是典雅些的金色撒白点绸缎,上面绣着月奴新设计的信国社标志:一柄长剑;那边秦国社则是大红大黑配色,格外的霸气。两边的小娘子各不服气对方,互相都斗鸡似的盯着对方。
月奴摆摆手:“看我们奇招!”立刻有鼓乐奏起,几位粉墨登场的青衣、小生上台去咿咿呀呀唱起新戏。果然立刻有许多市民都围上来听戏,月娥得意洋洋在下面与小娘子们吹嘘:“这可是我三妹妹亲自捉刀所写,讲的是太子殿下去年带人疏通汴河码头的事迹。都是特意从乐棚里请来的杂剧大家呢!”
月娘立刻给她一个“嘘!”的动作,如今便是朝里的官员为杂剧填词写剧都要遮遮掩掩,何况月奴一个闺中小娘子乎?月娥忙噤了声,心里却自豪不已,她对三娘子从最初的嫉妒到如今的叹服敬佩,恨不得每天在同伴跟前夸上五百遍。更勿用提三娘子在女学人缘极好,大部分小娘子天然被她的真挚和勇气所打动,处处唯她马首是瞻。
竹娘担心月娥当众失了面子,忙打岔:“快看对面秦国社,门可罗雀呢!”
果然街上路过的百姓都被信国社吸引了过来,纷纷坐在椅子上听新戏,还有小厮特意送上谁知道对面忽然出来两队五彩斑斓的舞狮队伍,中间还有一个壮年汉子举着一枚绣球,不断勾得两头狮子你争我夺,引得街上喝彩不断。
“哎呀不好,人都被她们争夺了去!”月娥急得跳脚。秦国社的社长及一些小娘子还特意来这边走了一圈,眼中挑衅之意毕现。
月奴却微微一笑,成竹在胸,示意旁边的吹乐手吹起!
那吹乐手拿出一枝奇怪的乐器,木头圆锥管身,顶上镶嵌着一枚铜管,下端则套着一个喇叭花一般的同色器具。众人都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玩意儿,面面相觑,竹娘忍不住担心的说:“这乐器从未见过,怎能比得过对面的舞狮热闹?”
秦国社社长和社员们更是眼中得意不已,还有社员们冲着信国社这边做些挑衅的姿势,指指点点嘲笑着她们。
下一瞬间她们都闭嘴了。
因为那乐器响了。
高亢!宏大!雄壮!气震山河!
整条街的人都过来了!!!
信国社的小娘子们还呆愣子在原地,就被月奴使了个眼色:“快!照原定商议行事!”这才想起她们昨天商议好了如何与这些新来的人宣传信国社,忙你端起一杯香饮子,我拈一把橘子,与新凑上来的少妇小娘子宣传起了信国社。
吹乐手得意的放下乐器,问月奴:“三娘子这钱可花得值?”
月奴笑得合不拢嘴:“值!值!”不枉费她整日里在市井里寻访,终于寻到这终极大杀器!源自波斯的锁呐!
吹乐手道:“我这乐器如今还没传入中原哩,可在饿们西域响当当!”
前头赵祐和苏颂迈腿进来:“太子生辰,你们竟如此热闹?”
月奴抬起头看见他们,从心底里笑出来:“我们正好与秦国社打擂台,你们好帮上一帮。”
赵祐有别的想头:“我看你这乐器声音尖锐又难得,应当在军里用上!”
那吹乐手被称赞后格外自豪:“小郎君是个识货的!饿村里红白喜事都喜欢用唢呐,那声音,霸道!有道是:唢呐一吹、白布一盖、全村老少等上菜。走的走,抬的抬,后面跟着一片白。棺一抬,土一埋,亲朋好友哭起来。哭起来么哭起来!”
月奴:……
苏颂:?
赵祐:……
他抬起头幽怨的看了月奴一眼:“这么说来,太子的生辰,您放唢呐是什么居心?”
不愧是亲自操刀了杂剧剧本的明三娘子,月奴立刻脑瓜子转起来:“红事也可,唢呐一吹,晦气皆退,唢呐一吹,鲜花盛开,满城张灯结彩,四方齐贺太子归,乾坤激荡正光辉,试看殿下凯旋来!凯旋来么凯旋来!”
苏颂鼓掌:“好!”好在你救火及时,否则身边这个人今儿个一怒就糟了。
“虽然写得狗屁不通还有些太白,但也算是你对太子殿下的一片心意。”赵祐幽幽的说。
月奴笑嘻嘻给他俩塞两个橙子:“也不知道太子殿下今日会不会纵马经过,你们且坐下看我这杂剧写得如何?”
赵祐只好与苏颂坐在不起眼的一角努力用扇子遮住脸,信国社和秦国社不乏达官贵人家眷,说不定认得他俩,若是今日被认出,那可太对不住月奴了,因而两人努力将自己缩成一小团,装作认真的在听戏。
而月奴又忙着张罗社里诸事,往星辰官那里瞧瞧事情有无平顺,谁知道不提防被一个人拽住了衣袖:“三娘子!”
月奴回头一看,却是一张熟悉的面孔——杜轻臣。
她先是觉得恶心,后又是觉得困惑:前世里她被他的文采和文质彬彬的举止所打动,处处跟随他,模仿他的字,临摹他写的诗,背诵他写的文,可却被他弃若敝屣,这一世她避如蛇蝎,对方却穷追不舍。
这是什么逻辑?
杜轻臣先赔笑道:“那日相见,三娘子风采铭刻我心,今儿个特意送上所做诗词一首,描写当日情景,还望三娘子斧正。”
说着毕恭毕敬递上一张信笺,月奴打眼一瞧就认出了是梅花竹叶信笺,外头无有出售,只能自制,偏偏杜轻臣最喜欢这种调调,上辈子为了讨好他,她没少在寒雪里手摘梅花做信笺。那时候雪可真大,冻得手指头麻麻的。
这一恍神,落在杜轻臣眼里便是心动羞怯。他还想说什么,这时听得后面一声娇滴滴的:“轻臣哥哥!”
来者正是明月姝。
她从前些日子便觉得杜轻臣有些不对劲,总是与她打听明府家里事不说,还问些三娘子的事宜。早就引起了明月姝的警觉,是以她今儿个看见了杜轻臣,便早早跟了过来,果然被她看见她递送书信与她。
明月姝咬紧嘴唇,眼中隐约有泪光闪现,脸上却一脸的坚毅,此时微微一笑,尽是强作坚强,让人忍不住就想安慰这个一切都咬牙承受的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