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筹官站立在场地中间,用力将木球向上一抛,赛事便开始了。月奴攥紧了马缰绳,盯着木球的方向直掠过去,同为前锋的卢娇娇与月奴早有默契,早配合着往对方前锋的马前呼啸而去,专门阻挡对方的身形。
杜氏的前锋们猝不及防,就被月奴一马当先,转眼朱红色马球已经在眼前,她用力一挥球杆重重一击,将马球直挥往东侧球场。
场上卢氏女学的小娘子们激动的站了起来,都盯着场上的情势,杜氏其中一位后卫见情况不好,忙纵马来阻拦明月奴,可明月奴见她过来,轻轻拍一下马缰绳,马头忽得往南侧歪了一下,叫对方跟着转往南侧,没跑两步,月奴的马却往北侧奔去,两下就将后卫甩在了后面。
月奴笑眯眯,举起马杆一挥,马球便往左上方球门挥去。
这是她特意练习过多次的技巧,角度刁钻,正在球门左上侧,一般人是右撇子,不好防守这一侧。
果然一击必中。
唱筹官站起来大声唱曰:“头筹!”并将一面小红旗插在了卢氏女学这一侧,月娥在场下喊得声嘶力竭:“月奴!!!!!”
她这么出格,却并未引起其他人注意,因为此刻矮垣上坐着的卢氏女学的小郎君小娘子们个个都在欢呼嘶喊,连赵祐都忍不住翘起了嘴角:这个疯丫头,倒真有几把刷子。
卢氏女子击鞠队们这都收起轻慢,认真打起了马球,可她们惊讶的发现,便是自己费了老大劲,却仍旧无法赢过对方。
转眼卢娇娇又进了一球。杜家女学这边脸都黑了,偏偏明月奴纵马从杜怡人跟前纵马而过时笑眯眯,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不若比个3比1,叫你们也进一球,大家脸上也好看些,如何?”
第55章
欺人太甚!
杜怡人气得发狠,将手中马鞭转上一转,月奴只见寒光一闪,便觉□□枣红马忽得一顿,而后忽然狂奔。她顾不上运球,早被马匹带得向前,人都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
杜怡人得意一笑,将月奴遗留下来的马球往前一打,正往西侧的球场而去,先是闪身躲过卢娇娇。
场外的观者还在莫名其妙,赵祐先站起来:“不好!”他眼力远胜常人,早看清那蓝衣小娘子马鞭一闪而过的白光,想必是锥子、尖刀之类的利器,此物刺中马匹,必然令马匹吃痛狂奔。
他拔足就走,直奔到球场栅栏边上,苏颂一脸担心追上来:“何事?何事?”
场上杜怡人已经和另一位杜家的前锋配合,直接突破了竹娘,将场下其余人此刻也发现了明月奴的反常,各个惊呼出声,却见场上月奴直往场边栅栏冲过去时,却拍拍马头,生生将马头调转了方向,又冲着场里冲去。
“啊!”场上的小娘子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住了。
月奴一手握杆,她骑着的枣红马流星一样划入球场,直接冲到杜怡人马前,一杆便将杜怡人的马杆打飞。
杜怡人不慌不忙,哼!别忘了此刻你的马带着伤,便是能忠诚驮你进场,难不成还能撑住另一鞭送你跑到我方球场?她微微一笑,冲着明月奴的马匹又是一鞭。
这一回便是连场外的人都瞧清楚了其中蹊跷。
几位夫子们站起来想取消比赛,月娥吓得站起来失声大喊:“三娘!”,有些心绪不稳的小娘子已经忍不住捂住眼睛,不敢看惨痛的场面,明月娥和陈尚柔得意的咧起嘴角,而赵祐已经二话不说跳进了栅栏。
在那瞬间,月奴挥杆向前。
诸人有一瞬间的不解:对方球门明明在身后,为何还要向前挥杆?
这疑惑很快得到了解答,但见那朱红色马球高高飞起,在飞至空中时变了方向,生生往月奴背后飞去,直接飞过了大半个场地,直入对方球门。
马球在蓝色的球囊里转了几转,终于停下了。
“背身球!!!!卢家小娘子打出了已经失传多年的背身球!!!卢氏女学第三筹!!!”唱筹官骤然看到这书里才有记载的击鞠术,激动不已,连有偏袒一方的嫌疑也顾不得了,手里哆哆嗦嗦在卢氏女学那边插上第三杆红旗,站起来跟着大喊。
什么?我们赢了?卢氏女学的小娘子们高兴的一股脑站起来跳啊蹦啊,明月娥更是泪流不已,嘴里不断重复:“我三妹妹!!!我三妹妹进的球!!!”
枣红马一路往球场外奔去,早有专门的月奴在挥出那一杆的同时便被吃痛的枣红马从马背上甩了下来,落在泥地上,还好她身手敏捷,不过是打了个滚,便安然无恙的立在地上。
狂奔过来的赵祐见她无恙,常常舒了口气,站在了原地。他身后早有众多卢家族学里的同窗们激动往场上冲去。
杜怡人也从惊愕中恢复过来,她咬牙切齿,挥舞起手中的球杆就往月奴脸上挥来。
“啊——”饶是场外的小娘子也都看清楚了杜怡人的行为,这可是犯规的大事!更别提比赛的都是小娘子,毁了容可如何好嫁人?
只见明月奴,伏低了身子躲过那一棒,又右脚一伸踹到杜怡人手腕,将她手中球棒踢飞。竹娘和卢娇娇几人忙纵马过来将杜怡人围在中间,单等着夫子们来处理。
月奴惊魂未定擦擦脸上的汗,却不知赵三郎何时到了自己身边,他捏了月奴手腕见她手腕无事才皱着眉头道:“你就那么想赢么?不过区区一场比赛,赢了输了又如何?”
“才不是呢!”飞奔过来的月娥听到这话,没好气的白了赵祐一眼,饶是这个郎君长得俊俏,也架不住她的生气,“我们都连输五年了!要不是月奴可要输第六次了!当然重要!”
“重要!”王兰珠翻身下马跑到月奴身边,抱住明月奴“哇”得一声哭出来,“队长!我们赢了!!!”
赵祐还想说两句,可后续围上来的小娘子们早就将他挤出了圈子,大家围着五位击鞠队的小娘子,兴高采烈大喊,又将她们抛起来,直扔到空中“卢家女学!卢家女学!”其声震天。
连场下的卢氏女学的夫子们也喜形于色,杜馆长在一旁笑的勉强,她从前五年连胜,哪里想到今日有这意外?何况门下弟子还出手伤人?
自然要给卢家一个交代,等场上的小娘子们庆祝完毕便簇拥着击鞠队们往中间的短垣走,那里有两家女学的夫子和念筹官,正好看看如何处置杜怡人。
杜怡人跪在下首,杜馆长瞪了她一眼,先出声呵斥道:“我杜家女学向来教导学子不应争抢好胜,你却违反规矩,挥舞马杆袭击对方小娘子,该罚!”
杜怡人此刻才吓得啜泣起来,低声求饶:“是我错了!杜馆长,我一时鬼迷心窍,坑害了对方!”
杜馆长叹口气:“念在你是初犯,便罚你从内舍降入外舍,三月禁足,不能出外打球。”
这便是要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卢氏女学的一干夫子们皱皱眉头,杜家击鞠队本来就不上学,便是内舍外舍又有何区别?何况只是区区三月不能外出打球,这算什么惩罚?
场内的小娘子们也面面相觑,互相用眼神表达着不满。
卢馆长刚要发言,就听得外头有人说:“我有杜怡人害人证物呈上。”
就见一位儿郎拂风踏柳而来,他生得器宇轩昂,直教人不敢直视,人群中的杜尚柔和明月娥两个皆是眼前一亮。
卢馆长却认得这位,心里暗暗叫苦,这位怎么也掺和进来了?若是他跟秦国公家起了争斗,官家是向着谁好?杜馆长却也认出了这位,她神色大惊,回头茫然的望向卢馆长,就见卢馆长努力维持住心神,口称那人的化名:“卢佑之,你前来有何事?”
赵祐将手中的一条马鞭献上:“学生发现这位杜家队长所用的皮鞭中有蹊跷。”闻说学生,杜馆长神色一变,原来官家将自己的儿子送到了卢氏女学?!
赵祐将那马鞭后尾的皮质揭开,指点给众人看:“这里本是把手,可掀开把手,下面却是一端尖椎。敢问杜家这位娘子,你为何用尖椎连锥两次明娘子马匹?”
杜怡人吓得吞吞吐吐:“这……不是我的,我不知……”
赵祐轻蔑一笑:“是与不是,场上这么多双眼睛,难道瞧不出来?何况枣红马还在,让马夫瞧瞧那背上的两个洞口便是。适才大家都瞧见你拿马鞭抽明三娘的马匹,却只以为你是犯规,殊不知你内心狠毒,居然想到用尖锥刺她马匹,让她马匹失控,还好明娘子骑术精湛,不然岂不是要从马上掉落?或是被暴怒马匹踩踏至死?”
说到这里,他眼中隐约已见雷霆怒意,威势竟逼得在场诸人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威压。
杜怡人见无从狡辩,才吓得哭泣。
赵祐便说:“今日诸人都未想到,是因为这是市井无赖惯用的下作手段,学子们淳厚些没见过。可你身为杜家女学击鞠队队长,居然有这等下作手段,这种人不逐出杜家女学还待什么?”
旁边苏颂适当搭腔,用诸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小声”嘀咕:“只怕谣言传出去,会叫人以为杜家女学便是这些不入流的手段取胜的呢。”
杜家女学的夫子们听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杜馆长更是神色一顿,不过瞬息功夫,她便下了决心:“将杜怡人逐出杜家击鞠队,以后用不留用。杜家女学也容不得这等女子,逐出了事。”
赵祐这才回归原位,他看那杜馆长的神色,似乎是认出了自己,否则也不会这么快做出决断。可当务之急是还那明三娘一个公道,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杜怡人吓得蹲在地上失魂落魄,而诸人又恢复了兴高采烈,卢馆长请杜馆长一行人去赴宴清谈,卢娇娇和宋亮也分别带着杜家族学的小郎君和小娘子们去参观学舍、饭堂吃饭。
赵祐才扭身从人群中出来,早有他的小厮悄悄上来寻他:“回您的话,这是宫里上好的跌打损伤膏——玉肌膏。”
赵祐皱皱眉头:“玉荣膏呢?”
小厮似乎有些意外,却也解释道:“玉肌膏是随身带在咱们马车上备着的,是以当取当用。可这玉荣膏要去东宫取。何况——”
他为难的说:“这玉荣膏是太医院为您特制的,十分难得,里面许多药材极其难寻,一年才得那么一瓶,总不好就这么送与外人。”
赵祐没说话,只瞧了他一眼,只这一眼就让小厮胆寒不已:“属下这就快马加鞭回东宫拿!”
赵祐这才将那玉肌膏藏在衣袖里去寻明月奴。玉肌膏虽然比不上玉荣膏,可也能解一时的为难,适才明月奴那一记精彩背身球让人喝彩不已,可只有他瞧见明月奴使力的时候手腕用力往下一拧,多半是拧伤了手腕。
要赶紧上药才是,只是不知这明月奴一会功夫有去了哪里,他遍寻不得。
明月奴此时在马房外面的一片竹林里。
她呆呆站在原地,瞧着那个正挡在自己前方的小郎君,迟疑喊道:“杜——轻臣?”
第56章
轻臣。
她前世曾经无数次这般喊过。
他带了外头卖的紫荆花回家与她,她惊喜的喊他“轻臣!”;
他被汴京专门游宴执役献香送欢的“闲人”哄掇了往那妓家勾栏走时,她无奈的喊他“轻臣——”;
他母亲又哭又闹要月奴拿出嫁妆补贴家用,她叹息问他“轻臣?”;
最后他将她从正房里逐出时,她不可置信的喊他“杜轻臣!”;
……
而前世里纠缠至深的那个杜轻臣,此刻正站在竹林间,一身藏蓝直裰,文质彬彬,满脸惊艳的瞧着她。
月奴下意识的往脸上摸了摸。并不是要维持一个什么好颜面,而是前世被杜轻臣耻笑多了,此刻被他审视,她第一反应居然是莫非是脸上还是黝黑?
转瞬月奴又将手放下来,哑然失笑。她前世过于耿耿于怀于此事,重生后第二桩重要的大事便是每日里用了宫廷里的方子洗脸沐浴,更有一位郡主娘亲耳提面命送上各种养颜妙招,如今她的皮肤说不上肤如凝脂吹弹可破,却也当得起一句白皙动人。
不知道这杜轻臣这次又要如何嘲笑自己?是举止粗鲁还是不守妇道?却见那杜轻臣拱手见礼,脸颊涨的通红:“在下秦国公世子杜轻臣,见过明娘子。”
?
月奴第一反应褪去后,涌上心头的想法便是满腔的仇恨。她恨杜轻臣,恨他害死自己,恨他背叛自己,恨他算计自己。重生以后她的伤疤并未消退去,只不过当时当务之急是拯救母亲性命,盯着石姨娘,居然没有腾出手去报复杜轻臣。
没想到此时狭路相逢,她已经按捺不住心里浓稠的黑暗与仇恨了。
杜轻臣不知发生了何事,以为明月奴害羞,又搭了一句话:“适才在球场上瞧见明娘子在球场上英姿飒爽,格外明艳动人,让小生惊叹不已。”
月奴:???
她几乎要控制不住脸上的惊愕表情了,为何这样?莫非杜轻臣此生转性了,他不是最喜女子贞静么?从前他最喜欢与明月姝在一起嘲笑自己是陇右道来的土包子,每日只知道在田地里撒野。眼前这个人是他么?
杜轻臣见月奴一动不动,心里暗暗点头:这才是静女其姝,在马场上神采飞扬,在私底下窈窕淑女状。听了自己秦国公世子的名号也不像别的小娘子一样展现媚态,可见心底也是淳厚的,当下称赞:“明娘子喜欢骑马,不知道是否读过《载驰》一文,许穆夫人驱马悠悠,言至于漕。陟彼阿丘,言采其蝱的风采与明娘子何其相似!”
这……
月奴不知道如何回话,索性闭嘴不答,她眼神搜寻着任何能寻到的“武器”。
!果然被她寻到了!竹林小径一侧躺着一把竹扫帚,想必是扫林人为了方便落在此处,她径直走过去,捡起那竹扫帚,邪魅一笑。
杜轻臣还在困惑:“明娘子为何要捡起扫帚?莫非是要物归原处?怪不得是卢氏女学教出来的,我们杜家女学就没有明娘子这般用心的小娘子!”
下一秒却见那安安静静的明娘子将那竹扫帚劈头盖脸往他脸上打来:“登徒子!看我打不死你!”
“啊!!”杜轻臣惨叫道。他自幼娇生惯养,哪里吃过这等苦?当即吓得抱头逃窜,眼睛余光见前面又来了一人,忙上前求助,“快快快!救命!”
却被来人一脚绊倒在地,对方一只皂靴还碾着他一只手腕,将他死死制在地上。
可明月奴却住了手,她惊讶道:“三郎!”
被称作三郎的那位少年郎一脸的关切:“这狗贼怎么你了?!”说话间脚上更加用力,直碾得杜轻臣支吾乱叫。赵祐好容易寻到了月奴,见她在林间与一位小郎君站立在一起,他不由得皱起眉头,可等走近一看,月奴居然抄起大扫帚暴揍对方。
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也揪了起来,莫非是对方调戏月奴?赶忙疾步如风赶到跟前,三下五除二就将对方压制住。
杜轻臣忙解释:“我是秦国公世子,林间见到招呼明娘子,不知道为何明娘子举扫帚就打。”
月奴想打杜轻臣不假,可也不想让别人知道她与杜轻臣的渊源,当下含糊道:“我适才是误会了杜公子,他当真没有轻薄与我。你快放开他。”
赵祐狐疑的松开脚,杜轻臣的手腕已经被碾得发紫,他疼得大叫,许是怕赵祐反悔,忙连滚带爬落荒而逃。
月奴忙扔下手中的扫帚,问赵祐:“你怎的来了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