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是我自己种下的因,是我的孽障了。”曲望南自嘲的说道,身后的人像是知道了她的低落,手轻轻的拍了拍她。
“你是个好人。”东延激动地站了起来,然后颤颤巍巍的跪了下来,头嗑在了地板上,“这辈子我对不起你,下辈子我一定当牛做马报答你。”
曲望南还未来得及回答,身边的黑衣人就不满的哼了一声,曲望南莫名的看了他一眼,没有理睬。
“这军营里还有你的人么?”她这次来一是道别,二是想知道,这军营里还有没有西戎的人。
“我床下的地砖下有个盒子,里面有详细的记载。”东延也不纠结,毫不迟疑的回答,“你想要的都在那里。”
他这么坦荡,到让曲望南很是吃惊,大概是她的眼光太过明显,东延笑了笑。
“我被发现了,那就算是个弃子了,弃子的下场我知道的,我在西戎的家人怕是也都逃不了了。”东延还跪着,“既然如此,我也算是没有牵挂了。”
曲望南也明白了他的意思,神色难过的点了点头,她身后的人低声提醒该回去了。
说完就轻轻的扶起她,曲望南也不拒绝,只是在走出来的时候迟疑了下,又回过头去看东延,只见他还保持着那个姿势看着她。
她不知道说什么,就这么站着,然后扶着她的人轻轻捏了下她的胳膊,她才回过神来,转身继续往外走。
“别恨我。”东延知道自己肯定是活不了的,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见曲望南了,所以胆子也比以前大了点。“别恨我,求你别恨我。”
曲望南没有回头,就站在了那,良久,又慢慢的往前走。
东延看着她消失在眼前,瞪大了眼睛,眼泪立刻夺眶而出,他听见了,听见了曲望南出去前说的那句,“东延,再见。”
曲望南在南境休养了一年,终于回了京城,倒不是她想要回去,而是新帝初登基,她又是功臣,是要论功行赏的,所以各方劝说下,她只能动身回京。
她一回来,京城就炸了锅,要说现在这待嫁姑娘里,最耀眼的就是这曲望南,魏国公平定了古丹,原本就是战功显赫,曲望南自己也是南境最大的功臣,听闻新帝要封她做将军,这是个女将军。
这不,周侍郎的夫人,林节度的夫人,正奉大夫杨大人的夫人,肖资政的夫人,几个身份尊贵的聚在一起的第一件事,就是聊起曲望南。
“虽说她年纪大了些,但是魏国公家如今是这京中第一家,以后那必定是荣宠非常,谁要是能把她娶回去,那可真是占了大便宜。”林夫人有两个儿子到了年纪,如今正是着急选亲家的时候。
“年纪哪里算大,难道一及笄就嫁人才算正好的年纪么?”周夫人不赞同的摇了摇头,“我昨日去了荣国公府,正巧碰见这姑娘去见她娘,她娘不是快要临盆了么。”
“你见着了?我听说最近她可是谁都不见,也就回来的时候去见了咱皇后娘娘。”肖夫人立刻好奇的追问,她家也是有适龄男子的,要是能娶了曲望南,那她肖府大可以平步青云更上一层楼了。
“可不是,哎呦,以前也觉着这小姑娘太过男孩子气了,如今这一见,哎呦,那弱柳扶风的样子是我见犹怜,”周夫人得意的看了一圈旁边的几个人,“那相貌,是顶顶好的。”
“我家子芳相貌也是好的。”肖夫人立刻接了一句。
“怎么,你还想着要把曲望南娶进你家大门呢?”杨夫人就是嘴毒出了名的,一眼就看出了肖夫人心里的那个心思,忍不住出言讽刺。
“虽说她年纪比子芳大上两岁,但我们家也不是那么肤浅的人。”肖夫人的父亲也是承爵的,但她不是嫡出,所以当年并没有她那个嫡出的姐姐嫁的好,为此心里一直在意着。
“说的跟你挑人家一样,魏国公什么身份?”杨夫人轻轻的白了一眼肖夫人,她一直看不惯这个人,心比天高,“魏国公如今的荣宠那时和英国公一样的,英国公的孙女现在可是皇后娘娘,魏国公的外孙女是你家能想的?”
“她还有过婚约,这样的姑娘那定是和皇后娘娘不一样的。”肖夫人嘴硬道,“我家子芳怎么配不上。”
“你这话什么意思,有过婚约又如何,你是说人姑娘不清白了?”还未等杨夫人说什么,周夫人立刻出言反驳,他与荣国公家可是攀了亲的,又怎么乐意听这些话。
“我说的事实。”肖夫人看周夫人都生气了,不敢大放厥词,但还是嘟嘟囔囔的。
“别说只是有过婚约,她就是嫁过人,那也是你家子芳高攀不上的。”杨夫人直截了当,“你莫要痴心妄想了。”
“怎么,她就那么高贵?合着谁都配她不上,那她还要不要嫁人了。”肖夫人看杨夫人那鄙夷的眼神,也来了火,“越王殿下已经死了,一年前就死了。”
“你可不要在曲望南面前提起这个,先帝可是下过旨的。”林夫人赶忙出声制止,就怕这肖夫人越说越过分。
“这些我都知道,不就是因为越王去的突然,曲望南当时又受了重伤,知道这个消息,受不了打击失忆了么。”肖夫人撇撇嘴,“我定不会乱说的。”
“莫要再说这个事了,曲望南的婚事定时陛下做主的,也容不得我们几个非议。”周夫人不想在同她们说什么,肖夫人确实让她不快,于是她生硬的结束了这个话题。
其他三人见她脸色不快,也识趣儿的不再说下去。
没错,那场宫变,最终以高长淅被囚,高长凌葬身火海而告终。
第一百二十章
高长淅被囚禁在皇家别院,高长泽派了两个不能言不能闻的嬷嬷照看着, 与他同谋的都诛了九族, 是他一派却没参与宫变的全部流放,朝堂内部大清洗, 就连位高如李章,也掉了全家的脑袋。
那晚倒塌的房子里, 找出了两具烧得面容模糊的尸体,看不清容貌却依稀看得到身上的东西, 一个黑衣人打扮, 还有一个正是高长凌的装扮。
先皇后大受打击, 至此不再出宫门。先帝因为儿子逼宫,也重新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前半生, 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了怀疑,没两个月就传位给高长泽, 退了下来, 带着先皇后下江南散心养老去了。
原本高长泽想关着高长淅一辈子, 不让任何人见她, 但曲望南竟然唯独提了这么个要求,说要去看看高长淅, 让他实在是纠结了会儿,但最后,还是挥了挥手答应了。
到底他觉得自己对曲望南有所亏欠。
这次南北战乱,是他叶家人拼死护下来的,魏国公回京的时候, 仿佛老了十岁。而曲望南不仅自己身受重伤,她的未婚夫还因为自己死了,而她受不了这个打击失了忆,所有人她都还记得,唯独忘了高长凌。
高长泽派自己的亲信带着太医不远万里去南境看过,一是关心曲望南,二是想知道这事的真假,结果亲信回来说是伤心过度落下病根了,曲望南已经听不得高长凌这三个字了,上次有个伺候的丫鬟说漏了嘴,曲望南那才好的伤势立刻恶化,大口大口的吐血,差点就跟着高长凌去了。
至此,高长泽下旨,从此以后,谁都不能再曲望南面前提起高长凌这三个字,虽说对高长凌不公平了些,但能保住曲望南的命,高长泽知道,他的弟弟一定会同意他的做法。
曲望南在侍卫的指引下见到了高长淅,他穿着简单的衣服,头发束的高高的,坐在那椅子上跟自己下棋。
曲望南走了过去,坐到了他对面,低头看了看那盘棋,没有说话。
“我没想过,你还想见我。”高长淅如今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好像那逼宫的不是他一般。
“我听说你原本已经逃走了,又为什么不走了呢?”曲望南从棋盘上移过目光,看着高长淅,带着疑问,高长淅原本带着人已经逃出城去,但不知为何,又折返了回来。
“就是这个样子,成王败寇,我认了,做逃跑的丧家犬?”高长淅耸了耸肩, “我还不至于落得如此田地,”说完他又停顿了下,才继续说道,“但我还是很开心,你能来见见我。”
他原本逼宫就没做好准备,如今这一败,定时没有出头之日了,那又何苦逃跑,做一辈子的丧家之犬东躲西藏呢?
“确实像你,今朝我来,就是想问问你,还恨不恨我。”曲望南歪着头笑了笑,仿佛过往的那些不堪都烟消云散。
高长淅心里一片柔软,事到如今,曲望南愿意见他已经是老天爷给他的赏赐,她还问自己恨不恨她,她还在乎自己,之前守在院子外的侍卫特地嘱咐过,曲望南失了忆,忘了高长凌,此刻他心下有了那么点希望,那是不是说,自己还有机会?
如果曲望南还爱着他,那他靠着曲望南和魏国公,也定不会如同现在这般,永无出头之日。两种感情交织在一起,让他涌出一阵狂喜。
“以前我们因着误会有过不快,但我从来没有恨过你。”高长淅伸出手拉住曲望南的手,紧紧握住,像是要通过这种方式让她知道自己的决心,“我爱你,从始至终,我只爱你一人。”
曾经他觉得上天对他不公,从没想过到了这一刻,却又得到了眷顾。
可谁料,原本来语笑嫣嫣的曲望南突然翻了脸,反手把高长淅的手按在桌子上,脸上的表情也不像刚才那般温柔,而是带着滔天的愤怒。
曲望南是很少生气的,除了对曲鸿峰和钱白梅,她对其他事情,都不是那么在意,而她对曲鸿峰钱白梅的恨意,也大多是因为他们伤害了叶无霜。
就像是当初满城都是对她不利的谣言,她虽然无奈,却也不曾真的在乎,因为她爱的人相信她,那其他人信与不信,她根本不放在心上。
她活的洒脱飞扬,所以格外耀眼。
但这次,她确实真真实实的生气了,那面上毫不掩饰的怒气,看的高长淅心惊。
“你不恨我?”曲望南咬了咬牙,“但是我恨你啊!”
“南北战乱,那些个士兵抛头颅洒热血,他们在战场上豁出自己的命,带着必死的决心举起手里的刀剑,能够活下来都算是上天的眷顾”曲望南手下用力,“而你呢?你在这个时候却想着逼宫,你想没想过若是朝堂动荡,国本不稳,那边境的士兵就是腹背受敌!”
“你是皇子,是瑞王,被万民供养,就是为了让你在这个时候捅他们一刀?”曲望南站了起来,隔着桌子靠近高长淅,咄咄逼人,“你不恨我?我看你是恨死我了吧!”
“你误会了,你真的误会了。”高长淅被抓住的手腕剧痛,但这显然不是他在乎的点了,他不想曲望南误会他,“是因为父皇对我不公,他爱其他儿子远胜于爱我,是他对我不公!”
“他对你不公,你从头到尾只看到了他对你不公?”曲望南怒急攻心,“你却从来没想过,我们在前线苦苦挣扎,每个人都不敢奢望自己有明天,豁出命去想要护住一方平安,你却只想到先帝对你不公?”
“你又凭什么在这里跟我说大话!”高长淅被他说得恼了,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理解他,就算是他深爱的人,也不理解他。
他甩开曲望南的手,“你这一生,多少人庇佑你,如今你还做了将军,魏国公对你百般宠爱,你又怎么知道我这样人的苦?”
曲望南看着他气急败坏的脸,被气笑出了声。
“你现在像个怨妇一般,全世界都对你不起。”她冷着声音,“我以为你能迷途知返,但是到如今你还是执迷不悟!”
“我说的不是事实?”高长淅站了起来,双手握拳,“你们懂什么?你们不懂我的苦,却又在道德制高点来教训我?我的一生,不就是被你们毁了吗?”
曲望南皱着眉,说的颇为无奈,“我的父亲与别的女人私通,差点将我活活打死。我被何似围追堵截闹得满城风雨,就是你觉得先帝害你的那件事,难道你不记得,我是另外一个受害者?”
高长淅的神色有点动摇,却又倔强的昂着头。
“高长淅,这世界不是什么话本故事,不会事事如你意,这世界上活的比你苦的人多的多了,”曲望南站直了身体,直直的看着面前的人,“你觉得别人毁了你的一生,但是从未想过,你的举动也是毁了很多人的一生。”
“我当了皇帝,也不一定会让前线腹背受敌,我可以把一切都做到最好。”高长淅从来相信自己,可以把一切都安排妥当。
曲望南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朝臣心不稳,从京城蔓延开来的恐慌,你真的能处理的好?”曲望南觉得自己说的再多,也无用了,“高长淅,你没你想的那么无辜。”
“同我分开,你娶了妻可以说是被迫,但你也生了孩子,这也是别人强迫你的?”曲望南面无表情,“你觉得先帝对你不公,却也是他给了你权利,让你和当时的太子分庭抗礼。”
“你觉得逼宫成功后你可以妥帖好一切,却也只是因为这样想对你有利,把所有的不确定都抛诸脑后,只有这样,你才不会因为愧疚。”
曲望南一字一句说的郑重,高长淅从来没发现,原来那个天真的姑娘变成了如今这样。
“我不是这样的,我是被逼的。”高长淅瞪着眼睛,“你不知道,我的儿子被..”他想说高长凌,却又怕刺激到曲望南。于是只能将到嘴边的话咽下,心里想,看,你如此猜忌中伤我,但我还是不会伤害你,我还是爱你的。
“你爱你的儿子么?”曲望南反问道,“你真的爱他么?”
高长淅没有回答。
“高长淅,看到这盘棋了么,已经是死棋了。”曲望南看着高长淅指了指桌子上的棋盘,“你自己把这盘棋走到死路了。”
这话俩人都明白,说的是棋,却又不止是棋。
这话说完,曲望南转身就准备走,高长淅看着她的背影,有点不舍有点不甘的问到,“你来就是为了来说这些?”
曲望南回过头来,目光不带一点感情看着他。
“外祖父年纪大了,我已经跟圣上请命,从此常驻南境,走之前想来见见你。”曲望南叹了口气,“你要是还如此觉得全天下亏欠你,那真是没有生路了。”
高长淅冷笑,生路?他和高长泽那是不死不休的局,哪来的生路。
曲望南也不再停留,门外有人等的久了就会发脾气,很难哄的。
果不其然,上了马车,那人都不拿正眼看她,只能好声好气,又是撒娇又是赔罪,这才让那人消了气。
没多久,叶无霜就生下了个男孩,魏国公府和荣国公府大喜,开粥棚,宴请宾客,那是热闹非常。
那些个太太夫人们趁着机会都见了见曲望南,那相貌,谈吐确实好的没话说,再加上娘家势强,曲望南自己还是个将军,各家都起了点小心思。
但众人都想着等等,再等等,顺便打听下其他人家的想法,看看自己家有没有些胜算,原本也想让自家适龄的男孩和曲望南来个偶遇,可谁曾想她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校场都不去。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一个月过去了,各家都找到点门路的时候,曲望南常驻南境,轻易不再回来了的消息就出来了,各家都着急的想找点办法,但人姑娘雷厉风行,消息出来的时候,已经在去南境的路上了。
不理会京城的风起云涌,马车上的两个人惬意的很。
曲望南靠在身边黑衣人的肩膀上眯着眼,她那个弟弟,小小的却格外闹腾,到了晚上,一个时辰能哭一次,奶娘喂他,曲望南不放心就陪着,这一个月下来,搞得她是精力憔悴。
“小孩子太闹腾了,我在南境,每日巡逻都没有这么累。”曲望南拉过黑衣人的手玩了起来,但眼睛还闭着。
“那也是你不放心,有奶娘你还怕什么。”黑衣人捏了捏她的鼻子。
“你不懂,你们男人不懂。”曲望南撇撇嘴,“对了,这京城里的事情都交代清楚了?”
“我办事你还不放心?”黑衣人一派轻松。
曲望南闻言坐直了身子,看着面前的人,“你不后悔么,抛去以往一切,再也不能用真名示人,只能陪着我在南境带着,风吹日晒,那里可不同京城,过的很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