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时笑了,温和道:
“陇西王何出此言?臣女尚未出阁,王爷如此称呼臣女未免不妥。”
岳停云没出声,凭着敏锐的直觉和模糊不清的视线,宋青时感觉他离自己更近了一步,似乎就倚在城门那侧,与她一墙之隔处。
沉默良久,四周静得只能听见身后草丛中的喓喓虫鸣。
“宋姐姐。”岳停云声音沙哑。
“王爷何事?”
“姐姐当真……心甘情愿?”
隔着厚厚的城墙,岳停云的声音好像近在咫尺,又好像离她很远。
宋青时不由得有些哽咽,她顿了顿,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颤抖:
“臣女,心甘情愿。”
那边的岳停云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他怒了,他发出一阵大笑,他用拳头恶狠狠地打在坚硬的城墙上,大声朝她吼道:
“好啊,宋青时,你能耐。”
“本王……呵……天家王权你不要,真心一片你也不屑。宋青时,本王很好奇,你同许牧到底见过几面?如何就两厢情愿、情投意合了?”
“本王还真是不明白了,是你生性荒/淫背着本王在宫中做尽了不耻之事,还是真对许牧那小子有所企图,怎得就这般着急定了亲事!”
“或者是你压根就瞧不上我,觉得我岳停云就是个奴才生的卑贱种,配不上金枝玉叶的你。呵,宋青时,你心里是不是就真这样认为的?”
“如果你一早就这样觉得,你为何要在雪地里赠我斗篷?为何要陪我朝那一百遍《孝经》?为何要担心我身上受没受伤挨打痛不痛?你何必啊宋青时?”
少年的拳头打在城墙上,一下又一下,他不会痛。
宋青时看不见岳停云脸上的表情,也不知道岳停云为何如此愤怒。月色朦胧中,她隐约瞧见那边的他用双手捂住脸庞,沙哑的声音也带了哭腔。
他仿佛又变成了那个在雪地里跪着的少年,无人在意、万人唾弃、任人宰割,连好不容易握在手里的最后一束光都要离他而去。
他不甘心,也不允许。
宋青时怔怔地站在小窗的另一侧,看着无边夜色。
岳停云……哭了吗?
她掏出绡金点翠的手绢,想递给他,最终却没能伸出悬在半空的手臂。
当断则断,心无杂念。
她与许牧婚事已定,不该再和岳停云有所纠缠。
“陇西王,您失态了。”
宋青时将未送出去的手帕重新塞回荷包,拉上了那扇窗。
“停云,就此珍重。”
微不可觉的道别,融入啾啾虫鸣,混着风过树叶沙沙响,夹着岳停云声声哽咽……她不确定他是否听清。
宋青时逃也似的离开了城门。
马车扬尘而去,月色朦胧。
……
陇西王岳停云倚着城门哭了很久。
四周很暗,没有半点光芒。
默地,他站起身来,拂去衣上尘土。
宋青时终究还是高看了他。
他从不是什么皇天贵胄,也非什么正人君子。她敢把婚期定在许牧从益州归来之后,他就有本事让它一拖再拖,拖到宋青时彻底悔婚为止。
是她自己先朝他迈出了一步,她没有后退的机会。
许牧也好,岳停风也罢,就算是他父皇挡在面前,岳停云也不会轻易罢休。
他的东西,谁也不能抢了去。
不管她宋青时愿不愿意,她哭也好,跪下来求他也好,岳停云都不可能放开她。她休想!
长门翠辇辞金阙,陇西王势在必得。
作者: 虐点大概会到此结束,下一章出现转机?!
岳停云是个病娇,这种思想本身是不对的!不值得学习,也不该去伤害别人。
岳停云不会针对许牧,更不会对强迫青时哒,请大家放心!
第十九章
枯燥乏味的日子总是如流水般过得飞快,一转眼,离许牧和岳停云前往益州,已然过了三年。
时光荏苒,十六岁订婚的宋青时,如今竟也快十九了。
那场轰动全京城的订婚,已然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料,随着时间的推移,京城的百姓也逐渐将其淡忘。
总有更新奇的琐事成为人们的谈资,比如一年前太子妃曲璟言为陛下诞下一名龙孙,比如陇西王岳停云平定益州乱后又率着辽东铁骑征战四方、威名四海,又比如出身低微的武状元许牧功成名就被封了将军……再比如老皇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几位大权在握的皇子们开始盘算起了夺嫡的大戏。
众人们对于内阁首辅家的宋青时,一半同情,一半嘲讽。
有人道她慧眼识珠,早便看出了许牧大有前途,因此才在他去益州之前和他定了婚,也当嫁了个好人家。
也有人笑她独守深闺,许牧跟着陇西王一去三年不回,宋青时等到了十九岁都没正式过门。
宋青时倒是对着他人的评价置若罔闻。
上一世活到这个时候,她早已苟延残喘、病入膏肓了。如今她身体康健,父亲和母亲也都健在,她又有什么好奢求的呢?
宋青时每日在府里读书习字、制药调香,偶尔也做做女工,日子过得倒也算是平静美好。
她与许牧终究是情谊尚浅,即使每月一封书信来回也是寥寥几笔,嘘寒问暖罢了。她会间或在信笺中询问岳停云的状况,许牧只说岳停云一切都好。
宋青时泯然一笑,岳停云一切都好,她在京城又怎会不知?世人都道陇西王年少有为,诸戎狄、抵南蛮,令四方贼寇闻风丧胆。无论是朝中大臣,亦或是民间百姓,皆对他赞不绝口。
宋青时还听闻,京中不少富贵人家都有意将女儿许配给岳停云,老皇帝和苏皇后也几次三番劝岳停云成个亲、找个知书达礼的好姑娘照料他。只是岳停云却仿佛修了清心之道一样,对娶妻一事尚无兴趣,与许牧的妹妹许展诗毫无进展,也没打听过京城其他的姑娘。
三年前在京郊西城门外与岳停云道别的场景,宋青时印象尤深。那一晚岳停云的哀哭和质问,终究是在她心里留下了一个窟窿,透着刺骨寒风,不经意时恍然想起,便会隐隐作痛。
宋青时无奈地用纤纤玉指拨弄着古琴弦,是一首《秋风词》,琴弦瑟瑟,琴音幽微,不由得添了一丝落寞。
宋青时活了两世,又何尝不是聪慧之人,岳停云对她的心意,在临别前那番话里她已经猜到了个大半。事已至此,终究是她对不住他,只愿陇西王大人心比天高,来日能看淡一切微笑了之,重新寻一个与他心意相通的绝世良人。
君情与妾意,各自东流西。
“小姐,您居然还有闲心在这儿弹琴!”
珠帘掀起,琴音戛然而止。
是芙蕖。
芙蕖这小丫头如今也早过了该嫁人的年龄。年岁虽不断增长,性子倒仍是同以前一样,跟了宋青时这么多年,完全没学到主子身上那股温和恬然的气质,反倒越发的油尖嘴滑。三天两头就和隔壁家的小丫鬟们一起叽叽喳喳谈论些家常琐事,一天到晚吵得宋青时没半分安宁。
宋青时故作嗔怪地划过几个音,打趣道:
“怎得,又从哪打听到什么重要情报啦?”
芙蕖见宋青时竟毫不在意,越发夸张地戳了戳手,凑在宋青时耳边小声道:
“小姐呀,这可不好了呢,隔壁家的翠花听朝中的主子说,咱们陛下怕是不行了。”
“胡言乱语,口无遮拦。”宋青时有些生气地在小丫鬟的脑袋上敲了一下,警告道:“陛下的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偶尔严重些,有太医们照料着,多半休息几天便能再上朝了,怎由得你在此危言耸听?”
根据宋青时上辈子的记忆,老皇帝起码活得比她长,她上辈子十九岁尚未离世,老皇帝应当不至于这么快便要驾崩了。
“奴婢才不敢胡言乱语呢!”芙蕖撅着嘴反驳道:“听翠花说,昨晚已经有密探送信出城联络在外的几位皇子回京了,千真万确。”
宋青时皱着眉,半信半疑地继续问道:
“怎会如此,陛下为何会突然病得这般重。”
“嘁。”芙蕖从鼻子里轻哼一声,冷语道:“还不是那太子岳停云,前些日子去江南寻访时带了七个歌舞美姬回来献给陛下,陛下沉迷美色纵欲过度,方才……”
“荒唐。”宋青时指尖一撩拨,撩断了那鹿角杉木古琴弦,发出不和谐的尖锐声响。
“奴婢也觉得甚是荒唐,那太子妃曲璟言整日里在京城四处设宴,拉帮结派,这太子也不是什么好鸟。多亏小姐当初没嫁给他,否则现在不知道要遭多少人背地里白眼。”
芙蕖虽说话冲了点,但句句在理。宋青时身在京城,又怎会不知岳停风和曲璟言二人的做派。两人虽尚无能力明着挤兑她宋青时,所作所为相比前世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岳停风在京中四处勾结同党,曲璟言也时不时设宴邀请各家官员的夫人。毕竟英雄难过美人关,朝里的大臣们晚上经夫人们吹吹枕头风,天长日久自然便心向岳停风更多了。
最令人不齿的是,据宋青时的父亲宋阁老反应,岳停风似乎借着其岳丈西北大将军曲氏的职位之便,与异族藩王们有所勾结,竟想借助外族之力登上王位,着实令人震惊。
岳停风此番做派,自然惹得不少清正廉洁的大臣心有不满。事实上这些年来,就连原本属于□□的宋阁老宋国忠都有意疏远岳停风,在朝中大事上也多半保持中立。
而岳停风今日竟如此心急,敢直接把手伸到他父皇身上了。
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宋青时冷笑一声,悄然站起身来,提笔研磨开始写信。
“父亲如今尚在邻县探望旧友,朝中出了这么大的事,应当通知他尽快赶回。”
宋青时将包装好的密信递给芙蕖,让她连夜想办法叫人交到宋阁老手中。
黑云压城,疾风满阁楼,是暴雨将至的前兆。
朝中,恐怕也要有大变动了。
作者: 皆さん、すみません!芸香昨天贪吃跑去外面搞了一天烧烤,今天又贪玩跑去乡下钓鱼了,所以只憋了两千字的短章苟完了榜单!
但我发誓下章停云一定就回来了!会发糖的!骗你芸香是狗!么么啾√
第二十章
暴雨如注,电闪雷鸣。
豆大的雨点敲打着马车的木质窗棂,发出剧烈地啪嗒声,行至悬崖附近,打马的车夫和车上的乘客皆绷紧了神经。雨天路滑,夜里能见度极低,此处路况不好,一不小心便会出现生命危险。
坐在马车上的青衣老者,正是当朝的内阁首辅宋国忠。
年逾花甲的两朝老臣原本告假去往邻县探望受伤旧友,今日午时突然接到其女宋青时从京城寄来的书信,得知朝中恐有大变动,便立刻连夜驱车,执意赶回京城。
不料天公不作美,竟下起滂沱大雨来。
宋阁老抓紧雕花窗棱,努力让他这具经不起折腾的老躯少受些颠簸,一边思考着回京后的对策,一边祈祷着能平安到家。
忽地,前面的马匹发出一阵尖锐的嘶鸣,整个马车悬空翻起,向后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