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妇拜见长辈这一关,魏鸾过得颇为轻松。
原想着敬完茶后夫妻俩回曲园,路上可趁机问问父亲的事,谁知盛煜满脑子只装了朝务政事,因闲谈时盛闻朝提起京兆府近来经手的古怪案子,盛煜颇感兴趣,敬完茶直接就跟盛闻朝走了——大概是想深挖内情。
魏鸾稍加琢磨,总算是看出来了。
盛煜这厮果真是奉旨娶她,起居生活上对她半点都不薄待,心里还别扭着呢。
好像娶她是吃了多大亏似的。
魏鸾瞧着那道挺拔背影,心里轻哼了声。
……
抓不住盛煜的人,魏鸾暂且又不敢轻举妄动,这日便先收拾嫁妆屋舍。
到了晚间,盛煜拿来当书房的南朱阁派了位嬷嬷过来,说盛煜才回府,正与人在书房议事,今晚怕是不能过来,请少夫人安心歇息。明日并无朝会,皇上前晌有空,允他带新妇入宫谢恩,请少夫人准备妥当。
魏鸾听了,自是应下。
次日又是早起盛装,夫妻俩同往宫中谢恩。
到得宫门口,监门卫查验了鱼符放行,凑巧皇后跟前的内侍出宫办事回来,瞧见魏鸾,不免驻足道喜。他虽是内侍之身,却是内侍省里从五品的给事,又是章皇后的亲信,魏鸾自不敢怠慢,含笑应答。
耽误了片刻功夫,那内侍翩然而去,却又有位面圣后出宫的官员碰见盛煜,似有话说。
盛煜虽有心高气傲之名,待公事却颇谨慎。
见魏鸾盈盈站在身侧等他,只好道:“这里太晒,不如你去前面等我。”
魏鸾会意,暂孤身往前。
宫门口地势开阔,城楼高耸,魏鸾入宫谢恩不便带随从,走了好半天才到屋檐遮蔽的荫凉处,回头见盛煜尚未脱身,便暂倚朱墙站着。因待会要面圣,恐怕还需应付章皇后,她心里有事,取了锦帕出神。
忽听背后一声“魏姑娘”,魏鸾诧然回首,却是沈嘉言。
那位显然是得淑妃邀请,进宫陪伴玉容公主周华音的,准许带了位贴身随从不说,还有两位淑妃派去的宫人环绕,派头不小。她徐徐走到跟前,将眉梢微挑,笑吟吟道:“魏姑娘前日新婚,我倒没能去道喜,今日便补上吧。”
魏鸾淡声,“多谢沈姑娘。”
沈嘉言又将她打量着,“方才瞧见盛统领在那边,莫不是一道入宫?”
两人自幼便结了梁子无数,沈嘉言最爱与她争风头,每回主动搭话都没好事。
魏鸾懒得多理,只淡淡点点头。
沈嘉言便轻笑了下,“那我可得提醒魏姑娘一句,听闻太子殿下在外巡查的差事快办完了,很快就能回京。不知殿下见魏姑娘心生两意,另嫁他人,会如何作想,当真是令人期待。”满脸都是等着看戏的神情。
魏鸾哂笑,注视向对方的目光里微露锋芒。
“皇上亲赐的婚事,沈姑娘期待太子如何作想?”
这话若接了,沈嘉言要么落个不敬的罪名,要么自打嘴巴。
沈嘉言没占到便宜,反被堵得哑口无言。
见周遭并无旁人,唯有她的亲信和淑妃跟前两个小宫女,她没了顾忌,索性压低声音,奚落道:“还是奉劝一句,从前别人敬你,是因太子的缘故。如今且收着点威风吧,别总扯皇家的大旗,你跟皇家早没干系了。至于盛统领么——”
沈嘉言眼底的复杂一闪而过,冷淡道:“新婚之日,亲生父亲还被新郎扣押在手里,不肯放出来。魏姑娘,这滋味如何?”
这却是戳到了魏鸾的痛处。
再怎么刚强,父亲的处境终究令她悬心。
魏鸾目光陡添锋锐,待要开口时,忽觉腰间一紧,似有只手稳稳扶了上来。旋即,身侧光线稍暗,玄镜司统领那身绣着五章纹的官服落入眼中。她诧然侧头,见盛煜不知是何时赶上来的,单手揽着她腰,与她并肩而立。
沈嘉言显然没料到他竟会出现。
从宫门口到此处的路途不近,她是掐着时间,想奚落后占完便宜就走的。
寻衅之前,她还特地回望过,盛煜仍在宫门口与人说话。
谁知他来得竟这样快!
沈嘉言纵心存爱慕,却也忌惮这男人的威仪冷厉,瞧着盛煜揽在魏鸾腰间的那只手,只觉刺目无比。待抬眼对上盛煜那冷沉的目光,竟觉脊背发凉,被寒冬腊月里冰刃般的风刮过似的,险些打个寒噤。
盛煜沉眉,揽着魏鸾往他身上靠了靠。
沈嘉言满脑子的筹谋镇定跑得干干净净,一时间竟自哑然。她的嘴唇翕动了下,想说点什么来弥补,却分明看到盛煜的淡漠傲然,和他公然摆出的维护姿态。
那甚至比言语驳怼更令人难堪。
诡异的沉默后,沈嘉言低头敛袖。
而后,她不吭一声默默走了,只将牙关咬得死紧,低垂的眼睫遮住眼底浮起的嫉恨。
魏鸾仍站在原地,如初绽的海棠亭亭。
她瞥了眼身侧,盛煜站得端稳。
自始至终,他没说半个字,没凭着玄镜司统领的满腹韬略,去堵沈嘉言那种闺中弱质的言辞无状。却愣是凭着森然威仪的目光,震慑得沈嘉言铩羽折戟,悻悻而去。
她的唇角忍不住浮起笑意,“夫君谈完事了?”
“嗯,走吧。”盛煜的声音清冷如旧。那只手却仍停在她腰间,隔着柔滑的锦绣衣衫,只觉纤软袅娜,令人不忍释手。
听闻她与太子自□□情很深,周令渊从前曾这般碰过她吗?
盛煜瞥了眼东宫的方向,眸色微深。
作者有话要说: 鸾鸾:杀人不必见血,怼人不必开口。夫君厉害=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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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约定
永穆帝没有朝会时,常在麟德殿议事批奏折。
此处建制虽不像前朝三殿那般宏伟威严,却也修得轩昂壮丽。除主殿外,两侧皆有延伸而出的楼阁,翔鸾栖凤,回廊相接。又有拱桥凌空飞度,气势如虹,偶尔有宫女途径飞桥,被风吹起锦绣披帛,便如仙子凌空。
魏鸾时常入宫,来这里的次数却少之又少。
这会儿殿中无人,夫妻俩得召入内。
永穆帝坐在御案后,难得抽出空暇,正半倚扶手,喝一碗不知是谁送来的汤。见盛煜夫妻进来,便搁下碗,口中笑道:“来得倒挺快。”
魏鸾遂随盛煜行礼拜见,因是谢赐婚之恩,颇为庄重。
永穆帝含笑受了,命人赐座。
他算起来也是魏鸾的姨夫,看着她长大的,魏鸾幼时常被他抱着哄。那时永穆帝年轻力盛,左臂抱着周骊音,右臂还能抱起她,年轻的帝王英姿勃发,敬重章家战功赫赫,是国之栋梁,待皇后一系的亲眷颇为和善。
魏鸾当年学马球时还是他亲自指点的。
哪怕后来淑妃得宠,魏鸾也年纪渐长有了君臣之分,后宫相见时永穆帝也颇关爱。直到前世敬国公府被章家推出来挡箭,阖家灰飞烟灭。
而此刻,殿中的氛围颇为融洽。
永穆帝只字未提太子的事,只贺她夫妻俩新婚之喜,叮嘱盛煜不可委屈了新妇,魏鸾亦须敬重公婆,与盛家众人和睦相处。
魏鸾恭敬受教。
闲谈片刻,夫妻俩既已谢恩,自不能耽误皇帝太久的功夫,遂起身辞行。却见内侍趋步入内,行礼通禀道:“启禀皇上,女官芳苓在外候命,说皇后娘娘听闻盛少夫人进了宫,意欲请去一见,遣芳苓来接。”
永穆帝闻言瞥了眼魏鸾,便见她躬身垂首,惯常的乖顺模样。
今日夫妻入宫是承召于皇帝,两人之中,一位是皇帝的亲信宠臣,一位与皇后亲如母女。皇后这般公然来请,自是为魏鸾撑腰之意,当真是不愿皇帝有半点偏袒。
永穆帝遂向盛煜道:“皇后为了这门婚事费心良多,她既有空,你便一道去谢恩。”
“微臣遵旨。”盛煜沉声。
……
入秋后气候渐凉,章皇后遂从含凉殿搬回惯常居住的蓬莱殿里。
魏鸾与盛煜过去时,周骊音竟也到了。她是帝后万般宠爱的天之骄女,自幼没吃过半点苦头,虽身在宫廷,性情里却仍存几分烂漫直率。那日婚礼道贺时没能跟魏鸾说上话,今日听闻魏鸾要来,早早便来皇后宫里伴驾。
隔窗见得魏鸾踪影,周骊音便快步出来,喜滋滋挽着她手,上下打量。
魏鸾端正行礼,盛煜亦拱手道:“拜见公主。”
“盛统领客气。”周骊音敷衍着,凑在魏鸾耳边道:“他没欺负你吧?”
魏鸾莞尔,“怎么会呢。”
周骊音便瞥了盛煜一眼,道:“过两天我去盛府看你,可不许闭门谢客!”
后半句自然不是说给魏鸾听的。
魏鸾新婚初嫁,对这位夫君的性情了解有限,尚存几分忌惮,不由瞥向身侧的盛煜。便见他唇角微动,道:“公主驾临寒舍,自会恭敬迎候。”
说着话进了殿,章皇后宫装雍容,靠在短榻上啜茶。
见盛煜端然进来,她面上微露诧色。
派芳苓去麟德殿接人时,章皇后自然笃定魏鸾会来谢恩,只是没想到,这位素日里面冷心硬、唯皇帝之命是从的玄镜司统领竟也会跟过来。这可真是稀奇事了,章皇后不自觉将身子坐得更直些,唇角浮起满意的笑,瞥向魏鸾。
少女新婚初嫁,虽只两日而已,却似比在闺中时多了几分柔婉。
那眼神含笑瞥过来,妩媚流波,招人喜欢。
白日里天暖,她穿得也单薄,衣裳光彩,浮花堆绣,寸缕绮罗覆在胸前,露出柔□□致的锁骨。高堆的青丝间花钿为饰,斜簪了支金钗,细股纤秀,钗首是飞舞的双碟,尾翼缀了金玉细珠,离披纷垂。
盈盈而行时,蝶尾轻颤,更见婉丽。
章皇后笑意愈深,命人赐了座,关怀了几句后又朝仍端然侍立的盛煜道:“盛统领这回是有福气了。咱们鸾鸾是美人儿,最玲珑剔透招人喜欢的,本宫疼爱多年,视她如同己出。盛统领,你可得好生待她。”
雍容眉眼带笑,颇有几分亲近。
盛煜双手敛于袖中,站在魏鸾身侧,眉间纹丝未动,只拱手道:“微臣明白。”
章皇后见他今日肯来,便知这男人虽面冷心硬,待魏鸾终是与众不同的,也不急着立时拉拢,便又拉着魏鸾细细叮嘱。
自然都是说给盛煜听的好话,要魏鸾好生侍奉公婆,友睦姑嫂云云。
末了,又命人端来锦盒,赐予魏鸾权作贺礼。
锦盒中是支九玉钗,雕琢成鸾鸟形状。鸾是九色神鸟,自口、颈至尾、足,颜色各不相同,彼此相接晕染,煌煌辉彩。如此质地的美玉世间难得,必是交予名匠潜心打磨,雕镂得极为精致。
这般赏赐自是笼络,章皇后怀里揣着怎样的打算,彼此心知肚明。
魏鸾忙起身欢喜谢恩,恭敬收了。
而后夫妻辞行,拜别皇后。
出蓬莱殿时,盛煜的脚步似比平常迟缓些许,低垂的眉眼盯着脚下,看不出半点情绪。只在出了殿门后,回望了眼中宫朱漆金镂的奢豪端贵,眼底的冷锐愤恨转瞬即逝,而后神色如常地踏上朱墙夹峙的宫廊。
夫妻间仍然无话,习惯之后,倒也不觉得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