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锦沅低着头,便不再说话了。
胡芷云到底是要做出当家主母的样子,便又问起来顾锦沅一路可好,又说要给她安置住处。
“本以为你还要过几日才到京城,谁曾想这会子就来了,我最近实在是忙,还没来得及给你安置住处,这样吧,这些日子,你就先住在兰馥的胧月居,如何?”
顾锦沅听得这个,低首恭敬地道:“但凭夫人吩咐。”
胡芷云笑着说:“兰馥,你带着锦沅过去,安置一下。等会晚间时候,你父亲下朝了,再让锦沅过来,和你父亲见一见。”
顾兰馥听得,便点头:“是,母亲。”
*****************
顾锦沅离开胡芷云处的时候是和顾兰馥一起出来的,到了这个时候,顾锦沅才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顾兰馥。
顾兰馥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华衣美服,生得倒是不错,只是顾锦沅依然有种恍惚的感觉,这个顾兰馥有心事,她心里藏着自己猜不透的事情。
顾锦沅不动声色,微微垂着眼睛,安静地跟着顾兰馥往前走。
顾兰馥却是忍不住,再次看了一眼顾锦沅。
她望着眼前的顾锦沅,却是想起来前些日的事。
她是宁国公府的嫡长女,自小备受宠爱,她相貌好,才气高,人人夸赞,宁国公府世受皇恩,自己父亲又曾经是当今圣上的伴读,那自然是恩宠有加。
宫中的大皇子是早早夭折了的,所以按照齿序下来便是二皇子了,她自小和二皇子订有婚约,这也是宁国公府的如意算盘了,本以为二皇子将来必是储君。
可谁知,二皇子七岁时得了一场大病,一直体弱,圣上拟定储君之位的时候,考虑再三,到底是选了三皇子。
她顾兰馥,德高望重宁国公府的嫡长女,就这么和凤位无缘了。
她当然不太甘心,怎么可以这样?
燕京城里,除她之外,还有哪个能配得上这个位置?
没了凤位,还要和一个病秧子陪伴一生,她觉得自己命苦。
她和母亲哭诉,母亲思来想去,竟然想出来一个主意,原来当年皇上和宁国公指定婚事的时候,指的是宁国公嫡长女和宫中二皇子的婚事。
只要顾兰馥不是府中嫡长女,那岂不是和二皇子的婚事就不会落到顾兰馥头上,顾兰馥就可以图谋太子妃之位了?
可是,顾兰馥怎么可能不是宁国公府的嫡长女呢?
这个时候,胡芷云告诉顾兰馥一件事,顾兰馥大惊,才知道原来父亲在母亲之外,竟然还有过一房妻室,也就知道了这一段昔日的故事。
顾兰馥先是有些失落,之后一想,若是让那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回来,代替自己嫁给病秧子二皇子,岂不是极好?
母女商量妥了后,便由胡芷云提起来,说她夜里做梦,梦到昔日好友陆青岫托梦哭诉自己女儿在陇西日子贫寒,希望她加以照拂,然后提出来把顾锦沅接回来。
这话一出,算是在宁国公府引起不小的波澜。
可以说,陆青岫这三个字是老宁国公府夫人以及如今的宁国公顾瑜政都不愿意提及的名字,至于那个陆青岫留下的女儿,也被大家刻意忽略了。
没想到这个名字最先由胡芷云提出来。
胡芷云这么一提后,宁国公府里好一番尴尬,之后,大家仿佛才想起来,开始觉得,确实应该把那个姑娘接回来了。
胡芷云也由此落下一个贤名,可谓是一箭双雕。
本来这个事情这么继续下去,也算是一切顺利,顾兰馥再没有不愿意的,可问题就出在,她前两日去庵子里烧香,晚间住在那里,却莫名做了一个梦。
那是一个长长的梦,梦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真切。
在梦里,她也是顾兰馥,她也是宁国公府的嫡女,她们家也要把那个女儿接过来,接过来代替顾兰馥去顶替顾兰馥和二皇子的婚事。
而且这件事还办成了,一切顺利。
顾兰馥心满意足,结果谁知道,噩梦才刚刚开始。
她如愿以偿嫁给了太子,谁知太子生性高冷,性情乖张,新婚之夜竟然未曾和她圆房就离开了,之后虽然给了她太子妃的名分和敬重,却一直未曾和她圆房,她就这么守着活寡。
而当她在那里受着活寡的时候,那个被她设计嫁给病秧子的顾锦沅,却是备受二皇子疼爱,夫妻两个人夫唱妇随甜如蜜,甚至于二皇子的身体都慢慢好起来了,并不像之前她以为的是个病秧子。
这就很让人恼火了。
她觉得就算当上皇后,那不被自己夫君宠爱,有什么意思?最后还不是凄凄凉凉一个人!
不受宠的皇后,在后宫也不过是一个摆设罢了!
她试图去插手二皇子和顾锦沅之间的事,想给二皇子塞小妾,想让人去勾搭二皇子,她不想让顾锦沅幸福。既然是姐妹,都嫁入皇室,那就一起凄苦好了。
但是她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劳,二皇子对顾锦沅宠爱有加,眼里根本没别的人。
而更让她想不到的是,接下来外敌入,太子亲征,结果在亲征时却出了一桩变故,太子丧命。
当时皇上不过得四子,长子夭折,三子阵亡,四子尚且年幼,最后当然是由二皇子继承了皇位,于是顾锦沅竟然就成了太子妃。
先是太子妃,后是皇后,母仪天下,独宠后宫!
至于她,竟然成了寡妇,一个先是被太子冷落,之后成了寡妇的前太子妃,这辈子注定戚戚苦苦地守一辈子寡。
当顾兰馥梦醒了的时候,她好久不能从这个梦里走出来。
梦里的一切太真切了,真切到她能深刻地体会到自己的悲哀和痛苦以及那浓烈的不甘心。
她甚至能清楚地回忆起,她用了什么计策让人去勾搭二皇子,又是怎么一次次失败的,那种慌乱无措,那种气恨交加,那种算尽机关太聪明,最后却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便宜了对家!
她就不懂啊,她出身好,相貌好,母亲疼爱,又有同为□□贵胄的外家帮衬,自己精心算计处处筹划,怎么最后,那个顾锦沅什么都不干,就处处如意呢?
惊醒后的顾兰馥深吸口气,努力地将那种悲愤痛苦压在心底下,她安慰自己,那都是梦,那都是梦,不是真的。
但是之后一两日发生的一些细碎小事,竟然全都和梦中一样,这就不得不让顾兰馥心惊了。
她怕了,怕那梦中的一切就是她命运的预演。
一直到这一日,她听说顾锦沅要过来府里了,她急匆匆地过来,等在母亲身边。
她见到了真正的顾锦沅,也旁观着母亲和顾锦沅的对话。
这一切的一切,和梦里的竟然是丝毫不差。
顾兰馥的腿都要软了,手脚更是冰凉。
她的梦,其实是她接下来的命运,或者是她上辈子的事情?
她和顾锦沅,这已经是第二辈子在演绎着同样的故事了吗?
就在顾兰馥这么想着的时候,她瞄了一眼旁边的顾锦沅。
极好,一切都一样,就连顾锦沅耳边那一点米粒大的艳红小痣,都是一样的。
顾兰馥突然就笑了。
她怕什么?
她已经预知了未来,她可以趋吉避凶。
这辈子,倒霉的总应该是顾锦沅了吧?
机关算尽,她这次一定能赢。
第4章 桃花粉,有意还是无意?
顾锦沅安静地跟随着顾兰馥往她的住处走去,一路上,楼阁台榭转相连注,雕栏玉砌富丽堂皇,一时又有绿树如茵,风景宜人。
顾锦沅的心思却不在这庭院风光——再美的风光,与她何干?
她在想着身边的这个顾兰馥。
当年她跟着跛子师父学习相面之术,出师之时已是过目之人,没有几个能躲得过她的眼睛,但是这位顾兰馥,她怎么也看不透。
她甚至觉得,顾兰馥望着自己的时候,好像在望着一个世仇。
她见过自己吗?
就连胡芷云都没有对自己有这么强烈的排斥情绪,不是吗?
顾锦沅这么想着,就见顾兰馥突然停了下来。
顾兰馥对着她笑:“姐姐,你可知道,这湖叫什么?”
顾锦沅看过去,她们正站在湖边的青石砖墙旁,湖边有灼灼桃花开的正艳,一簇簇桃花映在碧水之中,随着那碧波轻轻动荡。
她笑了,笑得温雅柔软,她轻轻摇头:“妹妹说笑了,我才来到这府里,哪里能知道这湖叫什么?”
顾兰馥盯着顾锦沅,确认她没有说谎。
也确认她笑着的样子,正如上辈子一样,乍看是个文静的姑娘,没什么心思,可谁知道,她就那么安安静静地任凭自己和母亲摆布,嫁给了二皇子,成为了二皇子妃,又那么娴静柔和地笑着,看着她被太子冷落,看着她当了寡妇,看着自己跪在她面前叫她皇后!
这个人,上辈子明明没干过一件坏事,但是顾兰馥觉得,她才是这个世界最大的恶人。
顾兰馥回想着在那梦里,她刻骨铭心的痛,笑望着顾锦沅:“姐姐,这湖叫双月湖,到了满月之时,湖里能看到两个月亮呢。”
顾锦沅有些疑惑,不过还是颔首:“竟是如此。”
顾兰馥稍微试探了下,确认她果然是什么都不知道,至少没有像自己这样占尽先机知道了这辈子将要发生的一切。
极好。
她眼神轻淡地看向旁边,旁边就是桃花,那桃花生得粉嫩鲜润:“从这里过来,便是我的胧月居了,姐姐随我来吧。”
顾锦沅颔首,随着她拾阶而上。
一时进了胧月居,就见嬷嬷和丫鬟都忙迎了过来,那些自然都是顾兰馥的人。
顾兰馥:“姐姐既过来这里,嬷嬷丫鬟可以随意挑选。”
顾锦沅自然不能真得挑,笑着说:“我往日在陇西,都是自己过活,哪里用得着丫鬟,来到这里,若要从简,只怕是坏了府里的规矩,只是我又不懂,一切听从妹妹安排就是。”
顾兰馥听着便道:“那两个丫鬟,都是机灵的,先伺候姐姐吧。”
说着,指了两个丫鬟,顾锦沅看过去,都是十二三岁大,唯唯诺诺的,一看就不是能当大用的,不过她也没说什么,只是谢了顾兰馥。
恰好这个时候,顾兰馥身边的嬷嬷取来一些桃花粉,却是说,这是大将军家送过来给姑娘的。
顾兰馥拿过来,仔细地看了,之后太抬眼,望向顾锦沅:“这个桃花粉倒是不错,送给姐姐一些。”
说着,命人取了一个粉红色小瓷瓶来,给了顾锦沅。
顾锦沅颔首:“当姐姐的未曾给妹妹见面礼,不曾想妹妹竟给姐姐准备了,受之有愧。”
顾兰馥却笑着说:“姐姐客气什么,这是上等的好花粉,在燕京城里,只有皇亲国戚贵胄家眷才能用,出了燕京城,却是见都见不到的,拿银子也买不到。”
顾锦沅听着这话,自然明白,自己就是来自那“见都见不到这上等花粉”的地方。
她倒是没在意,取过来,打开上面的木塞子,闻了一闻。
闻了一下后,她心就微微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