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也没客气,拿了一个,飞快地剥下糖纸,把圆溜溜的水果糖放进嘴里。
甜滋滋的味道让他瞬间忘记早上的不愉快。
“你是什么人?”知青过来的时候,向民正去学校拿考试成绩,所以并没有看到她。
“我叫陈伊容,是从临江市过来的知青。”
向民‘哦’了一声,“谢谢你的糖,以后你有什么需要的,直接跟我说。我叫宋向民。”
听到这个名字,陈伊容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不过她却没有说出来。现在最重要的是打听消息,她不是一个偏听偏信的人,在宋向军眼里,林家村哪哪都好,人是好的,东西是好的,地方也是好的。
可她却不信,不说那些血淋淋的人命,还有那虚假的财务数据,就说那一双双排外的眼神都昭示着这个村子并不是宋向军想的那么好。
孩子的眼睛都是最直观的,这个向民年轻不大,口齿清晰,不需要她花费心思就能沟通。直接问什么他都能流利回答。
“我想问下,这林家村每年都会有知青下乡吗?”
向民想了想,“好像这几年都有吧。”
“那嫁出去的知青都是嫁给村子的吗?”
向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问这个,还是老实回答了,“有一个是嫁给村子里的,其他都是嫁到别村的。”
陈伊容眼中闪过一丝幽光,又状似不经意地问,“那个知青叫什么名字呀?”
向民抓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才想到,“她叫赵兰枝,就住在第二排第三家,你要是想要找她直接去她家就行。”
陈伊容把手里的糖都塞给他,“行,谢谢你啦!”随后又有些好奇地问,“你刚刚哭什么?”
向民脸色一僵,小脸涨得通红,有些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我下半年上高中了。”
陈伊容有些纳闷,“上高中不好吗?”
向民神色有些黯然,语气带着几分遗憾,“我只差两分就能上中专了。”
原来如此!陈伊容倒能理解他了。中专是能分配工作的,高中却不能。像他这样的农村人想要在城里找一份工,没有关系是很难的。
当初,她刚毕业也是能考上中专的,可是因为政审没有通过,所以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上了高中,因为高中有她爸的人脉。
哎,虽然后来上了高中,可是她觉得学校里的生活十分没意思。全校几乎没有几个学生是专门学习的。学校天天搞运动,要不就是除四害,割社会主义尾巴。那会儿她十分讨厌这些,连学也不敢上了,每天逃学到街上溜跶,认识了三教九流的人。后来,这些人成为她开店的一大资本。不得不说,也是她人生中的一大财富。
陈伊容鼓励道,“只是中专而已,你现在更应该好好学习,将来说不定可以成为一名大学生。”
向民神色一愣,成为大学生吗?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事。
只不过,把自己心中的烦恼说出来,的确好了许多,他笑着向陈伊容道谢,“谢谢你!我以后一定好好学习。”
陈伊容冲他笑笑。
向民看了一眼天色,“我先回家了。”
他爬起来,刚想要转身,就看到不远处,自家大哥的身影。
他应该是来找他吃饭的。
他挥了挥手,高声响了一声,“大哥,我在这里。”
不远处的宋向军抬头朝这边看,当他注意到向民旁边的陈伊容时,眼睛微微一眯。
向民向陈伊容告辞之后,就直接跑到宋向军身边,“大哥,你是过来找我吃饭的吗?”
宋向军朝河边看了一眼,见陈伊容已经低头撩水,并没有朝这边看,心里微微有点失落。
他回过头看,朝向民点了点头,“到了饭点了,怎么还不回家?”
向民摸了摸脑门,嘿嘿直笑。
宋向军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走吧。”随即又状似无意地问,“你和陈知青刚才在聊什么呢?”
向民不想让自家大哥知道自己为没有考上中专而哭的事情,所以就把陈伊容向他打听的事情说了一遍。
宋向军脸色微微一变。她问这些干什么?
关于知青死亡的事情,陈援朝特地叮嘱过陈伊容,要瞒着宋向军行事。毕竟如果凶手是宋向军的亲人,说不定他会阻止她的调查,这样无疑会增加她的难度。
他猜不透陈伊容的目的,但陈伊容这人实在太过危险。他对上她,一次胜算都没有,她的脑子比蜂窝煤的窟隆还要多,他实在不想让向民也像他一样被逼着做事,一想到这里,他脸上的笑容也挂不住了,慢慢的冷了下来,“以后,你离陈伊容远点。”
向民不知道自家大哥的心思,不过,他跟陈伊容也没什么交情,也没有必要为了不相干的人跟自家大哥顶着干,“好”
宋向军这才满意了,他忍不住长叹一口气。希望陈伊容不会真的对向民别有所图才好,要不然向民还真的招架不住她的算计。
第55章 、
宋向军一回到家里, 就感觉到家里的气氛不大好。尤其是范菊花和宋春丽脸拉得老长。
春丽会生气倒很正常, 他也能理解。考试考砸了吗!
不过, 他妈生啥气呢?只是他也不能在吃饭的时候问这个,要不然影响大家食欲。
想着等晚上回来的时候再问。
吃完饭后, 宋春丽拦住了宋向军,说有事需要跟他单独谈谈。
宋向军自然清楚对方想要跟他谈什么。
这次她和向民期末考试,向民比她多了十五分。
按照之前的约定,自然是向民上高中。
但现在看来,春丽似乎很不甘心,依旧想要上学的样子。
宋向军抿了抿唇,拿起她妈给他编的背篓背到背上,下巴一抬, “走吧。”
宋春丽看了一眼大哥身上散发的冷意,知道对方已经察觉到她要说什么了。她十指绞动,看了一眼旁边十分好奇的母亲。心中微微一凛, 要不是她不肯给自己钱上学, 自己何必要跟大哥撕破脸!都怪她!
正准备弯腰收拾碗筷的范菊花, 突然看到自家女儿投在她身上的冷光,眉毛微微蹙了蹙。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以前这个可爱贴心的女儿脾气变得越来越坏, 整天没个笑模样,甚至对她这个母亲也有了埋怨。
范菊既感觉无奈, 也觉得对方不懂事,明明是你自己不争气, 考不过向民,还死皮赖脸非要念书。
家里只有她大哥一个人挣工分,当初也说好的,谁的分数高谁就让高中。可,她的成绩比向民低了十几分,居然还耍赖非要上学。
还说自己连几块钱都舍不得为她花。放屁,这是几块钱的事吗?
她去上学,就意味着不能上工。到时候,家里工分不够,就发不了口粮,到时候还得要向军去帮她补工分。
她可不想自家大儿子大冬天还要挖沟渠补工分。
春丽要怨就怨吧。反正她总归是要嫁出去的。早晚都会知道她和哥哥弟弟是不一样的。
而,另一边,宋向军和宋春丽,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了家门口旁边的小路上。
现在正是烈日当头,几乎也没人会出来溜跶。
宋向军背着竹筐,手里缠着麻绳,扔到身后的竹筐里,而后停下脚步,板着脸看她,“你想跟我说什么?”
宋春丽看了一眼自家大哥这健硕的身体,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大哥居然长得这么高了,应该快到一米八了吧。
她抬头看他的时候,需要仰着头才能看到他的脸。但因为他是背对着阳光站的,她这一眼并没看到他脸上的神情,反而被阳光刺得抬了抬手。
她微微抬起头,把视线投在他的胸口处,挂着淡淡的笑容,试探着求他,“大哥,我想像向北姐一样读高中。”
为什么说向北,是因为向北和她一样都是个女孩子。她想问他,凭什么向北能上高中,而她却不行。同样都是女孩,同样都是老宋家的孩子,她心里不甘心。
自从上次的小偷事件之后,宋向军就对这个妹妹产生了芥蒂。她这话音刚落,他第一时间就听懂了她话里的潜台词。不过,她找得这个理由可不太好。
宋向军脸色一沉,语带犀利,“向北是二叔的女儿,我又不是你爸,我只是你哥,没那个义务。”
听到这话,春丽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慢慢的冷了下来,秀气的小脸上因为羞愤微微有些狰狞,“大哥,你真的要这么残忍?”
“春丽,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早说过,你和向民只能上一个。你自己不争气,怪得了谁!”宋向军也冷下了脸,不想跟她纠缠这个问题。
宋向军说话作事都有军人作派,说一不二的。他没想到春丽明明已经输了,却还来找他,更没想到她居然会输不起,以为求他就能继续念书。
之前,两人拿回成绩单的时候,宋向军还有点不可思议,明明春丽回到家里就看书,甚至连割草,捡柴,挖野菜这样的活她都是能躲就躲,为什么最后还会输给向民。后来,向民才告诉他,春丽在学校的事情,根本不怎么学习。总是跟镇上那些同学在一起鬼混,偶尔还会淘课。因为现在是处于文|革时期,老师们也不敢管,所以,他也就不知道这事。还当她很用功呢。原来,根本不是那回事!
既然,念书对她那么重要,为什么她还要浪费大好的时光去淘课?
他有时候都怀疑,春丽根本不是宋家的孩子,要不然向民这么懂事,向党虽然调皮,但品性却也不差,她这心性到底是怎么养成的?
当下也有了些不耐烦,直接从她身边走过。他还要到山里收黄豆呢,队里的都收完了,他种的那些晚了两个多月,现在才熟,再不去收,估计都要烂到地里了。他哪有那个功夫跟她闲扯。
“你若是不给我上高中,我就去举报你!”宋春丽幽幽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宋向军不可思议地转身,对上的就是她那双阴鸷的眼睛,那眼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倔强与坚持。
宋向军紧紧的盯着许南南的眼睛,“我有什么好举报的?”
宋春丽没办法躲开他的视线,心里早就把之前想好的台词说了出来,“你之前给向民的粮票和钱,我都看到了。”
见宋向军似乎想要反驳,她飞快地跟他算了一笔账,“那时候,你工作才不到一个月,可我看到你给向民二十斤粮票和二十块钱。我知道,你是去山里打野猪了。而且,你还卖给了黑市。你胆子可真大,山里的东西可是公家的。如果我去举报你侵占国家财产,你觉得你不会被抓起来吗?”
的确,像野鸡野兔这种小东西可以私人昧下,可野猪这种大物,还是需要卖到供销社的。但他从来没有去队里开过介绍信,宋春丽自然能够猜到他是卖到黑市里了。
如果宋春丽去举报他,他身上起码会背上两条罪名:侵占国家财产和倒卖货物。
两者加在一起,起码要坐好几年牢。
宋向军盯着她半响,咬牙切齿道,“好,好,我真是小瞧你了!你去告呀!到时候,你看还有谁养你!不知感恩的东西!”
宋春丽见他脸色越来越沉,额上的青筋都绷了,似乎想要打人的样子,吓得整个人往后退了几步。但她仍挺着胸脯,故作镇定地看着对方。
宋向军读懂了她眼中的坚持。原来,春丽是这么自私自利的一个人,自己不好过,她就要全家人跟着一起不好过。
宋春丽红着眼咬紧牙送道,“大哥,只要你帮我交两年学费,我以后保证不会去告发你。”怕他不相信,又补充一句,“我可以给你写保证书。”
宋向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也没回答宋春丽,扭头就走了。
身后,一直故作坚强的宋春丽终于瘫坐在地。自从,爷爷去世以后,大哥变得越来越像个家长,身上的气势也越来越强。他看自己的时候,仿佛她就是跳梁小丑,又丑陋又滑稽。
她看着宋向军离去的背影,捏了捏拳头,在心里暗暗发誓,自己一定要到城里过好日子,谁敢拦她,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等宋春丽回到家的时候,把自己威胁宋向军的事情又对范菊花说了一遍,气得范菊花直接拿起门后的扫把往她身上招呼。
宋春丽却一脸坚决地看着她,意思很明显“他们要是不给她上高中,她就写举报信告发她大哥。”
范菊花看她这样,气得眼睛都红了,把扫把往旁边一丢,直接坐到地上,“春丽,你不能这么没良心呀,你大哥是为这个家才去打猎的呀。你这是要逼死他呀。”范菊花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眼泪鼻涕的往外流。
宋春丽却依旧故我,倔强地抿了抿嘴唇,看到院子里玩闹的向民和向党往这边跑过来,她动了动身体。
向民和向党把范菊花扶起来。向党还小,不太懂他妈这是为什么。
可向民年纪大了,看到春丽的神情就知道两人是因为上学的事吵起来了。
他咬了咬牙,握紧拳头,压抑着心里那股火气,朝春丽吼道,“你还要不要脸?是你自己输给我的,凭什么找咱妈闹!”
春丽气得攥紧拳头,双目赤红,“既然你这么孝顺,那你就把名额让给我!凭什么你能上高中,我就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