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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大佬的短命白月光[年代]_分节阅读_第1节
小说作者:五叶昙   内容大小:534 KB  下载:她是大佬的短命白月光[年代]txt下载   上传时间:2023-06-29 12:4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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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书名称:她是大佬的短命白月光[年代]   本书作者:五叶昙   本书简介:   韩东塬是后世翻手云覆手雨的超级大佬。这位大佬深居简出,外人只知道他冷漠,禁欲,无人可近他的身。   但却没有人知道,这位无人可近身的大佬,身边却有一个幽魂,独自对着他几十年。   程柠从小生得肤若凝脂,手若柔夷,又美又娇。   跟着韩家继母进了韩家,暴躁的韩家姐弟一个一个嫌弃得不得了。   韩东塬下乡之前,程柠十分讨厌他,   讨厌他凶狠,冷漠,看人时的眼神像是能把人戳出洞来。   可是他替她下乡出事之后,程柠死后也没能超生,成了个幽魂被困在他身边几十年。   所以一朝重生,程柠觉得应该解了前世的结,   知道他已经下乡半年,就利落地收拾了包裹,选择了同一个下乡地点……   韩东塬性格差脾气暴,更是从小不待见程柠,   程柠下乡,所有人都替她捏了把汗,   她长成这副样子,在那深山老林里哪里受得住?   韩东塬又怎么会管她?   程柠:“……”   他是不会管她,但他会吃人一样用力亲她,   会跟她说,“柠柠,这一辈子我都惯着你。”   ※狠厉禁欲大佬哥哥vs绝色大美人妹妹   ※男女主非兄妹,也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女主因为家庭情况特殊,跟着姑姑住在男主家   ※男主没有犯罪,入狱另有隐情   内容标签:重生甜文 爽文 年代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程柠,韩东塬┃配角:下一本《穿成港城大佬的白月光[年代]》┃其它:   一句话简介:狠厉大佬每天都想娶我~   立意:热爱生活,认真生活   vip强推奖章:   前世程柠和韩东塬的关系并不好,她只是她姑姑带进韩家的拖油瓶,但这并不妨碍在她高中毕业要下乡的时候,韩东塬主动把工作给了她,替她下了乡。及后韩东塬在乡下为抗洪救人而失去了一条胳膊,又因意外蒙冤入狱十年。程柠一朝重生,一切意外还没有发生,她果断决定下乡寻找韩东塬,助他度过前世的厄运。原本只是为了解开前世的结,却不想结下了今生的缘。   本文讲述了一对从小不对付的两人,在偏僻的大山中努力生活,奋斗,经营事业的同时:两颗心也越来越靠近,最终两心相印,诚挚相爱的故事。   语言流畅细腻,情节丰富生动,两人真挚的感情犹如一杯清酒,余味无穷。 第1章 重生   “你说什么?你要下乡?”   程素雅吃惊地看向侄女,像是听错了似的问道。   “嗯。”   程柠素白的小脸上波澜不惊,浅浅应了一声,转头看了一眼桌上立着的万年历。   一九七五年一月三十一日,农历正月初九。   刚过完农历年,却是距离韩东塬替她下乡差不多已经有半年的时间了。   她错过了他替她下乡的时间。   不过没事,距离他在乡下抗洪救人出事还有六个月的时间。   她回过头来,看着自己姑姑,沉静又坚定道,“对,姑姑,这两个月我想了很多。按政策,本来下乡的就应该是我,三哥把工作给我,替我下了乡,这样虽然我可以留在城里了,可是却让姑姑欠了他们,我不想……”   “这个你不用担心。”   程素雅打断侄女,皱了皱眉,道,“其实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如果你不是在韩家,就算韩东塬不替你下乡,我也总能找到法子让你留在城里的。再说了,他都已经下了乡,你再去,除了能让你自己心安却受累,又有什么用?”   大哥是烈士,侄女没出世的时候就牺牲了,嫂子守了两年,后来改嫁到了南方,等过几年她妈也去世了,娘家再没了别人,侄女是她一手抚养大的。   当年她嫁到韩家,就带着她一起进了韩家。   她在机械厂办公室上班,丈夫韩祁山则是他们机械厂厂长。   这会儿学生毕业没工作都会被知青办居委会各个组织劝着下乡去,“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侄女是烈士子女,更是被居委会劝着要进步,要起带头作用,发扬父辈艰苦奋斗,为祖国献身的光荣传统,再加上丈夫是机械厂厂长,更是显眼。   可程柠长得太招眼了。   她继承了她亲生母亲的好相貌,是属于不管站到哪里都招眼得让人失神,看一眼忍不住再多看几眼的那种。   普通姑娘下乡都不容易,更何况她长成这样一副模样?   程素雅是绝不放心让她一个人下乡的。   所以当初韩东塬站出来,提出把工作给程柠,自己替程柠下乡,程素雅是大大松了一口气的。   当然,丈夫的几个子女一向对她和侄女冷淡,替侄女下乡,应该不是韩东塬自己主动,她猜测应该是韩祁山的意思。   虽然因为这个,另外两个继子女,韩东塬的大哥韩东志,二姐韩一梅,尤其是韩一梅,没少给她和侄女脸色,可相比让侄女下乡,看点儿脸色算什么?   想到这些程素雅顿了顿,道,“你大哥和二姐那里,他们要是给你脸色看,你不用理他们,有什么委屈,就直接跟我说。”   程柠摇了摇头。   她上前挽住了程素雅的胳膊,道,“姑姑,之前你不舍得我下乡是怕我被人欺负,不安全,可是这回三哥已经先下乡,那里还是姑父的老家,你知道三哥的,就算他再不喜欢我,可也护短,我去了,他肯定不会让外人欺负了我的。”   程素雅听到程柠提韩东塬,更加皱了眉。   这个最小的继子,性格最是恶劣。   他是替侄女下了乡,可不代表他对侄女有多好。   他比侄女大三岁,以前在家眼睛就是长在头顶上,看都不会多看自己侄女一眼,甚至小时候没少欺负她。   程柠把头靠在了程素雅的肩上,道:“姑姑,你就让我去吧。之前你不舍得让我去,是怕不安全,现在三哥在那边,肯定不会有安全问题了,这样,既不用担心问题,也不用愧对韩家,让你看大哥和二姐的脸色,在韩家的日子不好过……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她是一定要去的。   等韩东塬在乡下先是抗洪救人失了一条胳膊,后面再因为意外入狱十年,姑姑在韩家的日子岂是简简单单“不好过”能形容的?   还有一直对她很好的姑父和韩奶奶……   前世韩东塬第一次出事,程柠就受了很大的心理折磨,等他入狱,认为是自己彻底毁了他,更是不堪重负,后来就在一次意外中过世了。   可是她去世之后并没有失去意识或者再投胎什么的。   她变成了一抹意识,困在了韩家小楼里,大部分时间昏迷,偶尔醒过来,只能在韩家小楼里游荡,出不去大门一步。   一直到十几年后,韩东塬搬离韩家小楼,她跟着韩东塬,又被困在了韩东塬的新宅子里。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欠了他的,所以就只能被困着不得超生,要不然还能因为什么?   想到那些她心里就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她吸了一口气,看自己姑姑沉吟着还是不愿意的样子,就再接再厉道:“姑姑,你就让我去吧,其实建筑公司那工作我也不怎么喜欢,在家里过得也不开心,还不如下乡去,你知道,我最想的其实是上大学,你就让我下乡几年,这样既能让家里气氛好些,我也开心些……下了乡还有机会推荐上大学的,那边是姑父的老家,我只要在那边好好表现,说不定就能有推荐上大学的机会。”   其实,再过两年多就要恢复高考了,她不用等推荐上大学的机会,只要参加高考就成了。   程素雅终于松动了些。   可是……她瞅一眼细皮嫩肉的侄女,道:“不只是安全问题,柠柠,下乡是要干农活的,那不是简单的体验一下,而是从天亮干到天黑,吃的住的条件可能都是你想象不到的艰苦……”   “没事的,”   程柠笑道,“姑姑,到时候你多给我一点钱一点票,我保证不会太苦着我自己的,反正我又不靠工分吃饭,挣少一点工分就行,还有,我会的东西多,那里又是姑父的老家,肯定能找着机会轻松些的,不至于怎么样。再说了,就算三哥他再不喜欢我,我找他,他也不会不管我的。”   程素雅听到侄女又提到韩东塬,想到韩东塬那恶劣的样子,心不仅没放下,反而更拧了拧。   她默了一会儿,道:“那成昀呢?你突然决定下乡,有跟他说过吗?”   纪成昀?   程柠一愣。   说实话,要不是姑姑提,隔了几十年,她早就不记得这个人了。   是了,这个时候,她生活中还有这么一个人。   纪家和程家是老邻居。   纪成昀的母亲刘姨跟姑姑也交好,两家来往很多。   她记得最开始说要下乡的时候,刘姨还曾提议过,不如就让她跟纪成昀结婚,姑姑当时还真犹豫了下,还是她自己不想这么早结婚,最后韩东塬说替她下乡,这事也就放下了。   不过前世她没下乡,她跟纪成昀后来也没有什么后续。   她记得好像没多久,就今年夏天吧,纪成昀就得了推荐上了大学。   韩东塬出事,她的精神状态出了问题,外面就陆续有人传出说她是扫把星,谁沾上谁倒霉,她父亲是被她克死的,韩东塬也是被她克害的,甚至她姑姑生不出孩子都是因为留了她一直在身边……   因为这些,纪家奶奶就不允许刘姨和纪成昀跟她们来往了。   再后来,纪成昀好像娶了他的大学同学,他们北城工业局副局长的女儿吧。   等姑父从机械厂厂长的位置上退下来,升上去的就是纪成昀的父亲纪荣。   那些都太远了。   跟她也没有什么关系。   她摇了摇头,道:“姑姑,我跟纪成昀没有什么,我下不下乡跟他没有关系。”   程素雅一愣。   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程柠却是摇了摇她的胳膊,道,“姑姑,反正我是一定要下乡的,我不要欠着韩家的。你放心,就几年,过几年那边要是没有机会,姑姑你就帮我注意工作的机会,我通过招工回来,这样我以后才能坦坦荡荡的做人,姑姑你不总是跟我说,做人最重要不能亏心吗?不然一辈子也不能安乐。”   程素雅伸手摸了摸侄女的脑袋,想到去世的大哥,只觉得悲从心来。   程素雅是在第二天午饭后,除了去院子玩的孩子们,其他人都在的时候提程柠下乡这事的。   跟程素雅昨天第一次听到一样,大家都是意外又吃惊。   韩祁山沉了脸,但没先出声。   韩一梅最先出声。   她“啪”一声把手上的筷子往桌上一放,盯住了程柠,语气不好道:“下乡?你又作什么?东塬都已经下乡了,你这时候提什么下乡?当初东塬说替你下乡的时候你怎么不说?现在做什么样子呢?”   对韩东塬把工作给了程柠,替她下乡这事最不满的大概就是韩一梅了。   没想到现在程柠还哪壶不开提哪壶,她能有什么好声气?   “一梅!”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个是韩奶奶,另一个则是韩祁山。   韩奶奶斥责韩一梅,道:“你这说的什么话?当初柠柠怎么没提了?柠柠一直都是坚持要自己下乡,是东塬直接报了名,这件事才罢了的,你对这事不满归不满,却别睁眼说瞎话。”   韩一梅转头“哼”了一声。   韩奶奶喝止了孙女,再看向没有出声的程柠,慈声道:“柠柠啊,你三哥下乡是他自己决定的,也是为了你姑父的影响,你别放在心上。”   程柠抬头看韩奶奶,眼睛有些湿润。   不像韩家兄妹们的冷淡疏离,从她进韩家门,韩奶奶就一直对她十分疼爱,更是教了她许多东西。   可是后面韩东塬出事,一向健朗的韩奶奶身体一下子垮了,等韩东塬入狱,韩奶奶更是一病不起,没多久就去世了。   不仅是为了韩东塬,为了姑姑姑父,就是为了从小对她疼爱有加比亲孙女更甚的韩奶奶,她也一定要去的。   她吸了吸气,柔声道:“奶奶,我是真想下乡的。之前你们怕我下乡不安全,也受不了那些苦……可是现在三哥已经在那边了,我再去,有三哥在那边照应,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程柠声音轻但语气却很坚定。   韩一梅“呵”一声怪笑。   “一梅。”   韩奶奶瞪了一眼自己孙女,伸手拉了程柠到身边,握了握她的手,道,“好孩子,你有这份心就成了,不过既然你三哥已经下去了,你就安心留在家里就成了,不然岂不是好好的浪费了你三哥给你的机会?”   程柠摇头,道:“奶奶,你就让我去吧,不然我心不安,留在家里也不安乐的。”   “不安乐?”   韩一梅终于忍不住又出声,道,“奶奶,就算是你不让我说,我也得说,不安乐,不安乐就非得下乡啊?还有说什么东塬在那边照应,就没什么好怕的,你也不想想,你跟东塬的关系有多好啊?就他平时连句话都懒得跟你说,连个眼风都不给你的,你确定你下乡了,他会管你?”   程柠:“……”   我就那么一说,不是为了安慰奶奶吗?   然后韩一梅还在“噼里啪啦”,继续道:“就算他会管你吧,那你下乡干啥?就你这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能做什么农活?难不成过去就是为了拖累东塬的?下乡已经够苦了,管你是累赘,不管你回头还要被爸责骂,这都叫什么事!”   “我不会拖累三哥的,”   程柠看向她,认真道,“做农活也有很多种,我会的东西很多,会做好我自己的事。至于三哥,他一向脾气大,又容易惹事,我去了,至少能有个照应。”   韩一梅:“……???”   都说了他一向看不上你,连个眼风都不给你的。   是,他是脾气大,脾气差,容易惹事,可就你,就你,你能管住他? 第2章 工作   不管韩家人是个什么反应,什么想法,但程柠打定了主意,这事就这么定下了。   定下之后韩祁山就忙找人托人,把程柠下乡的地点也安排去了韩东塬所在的会县石桥公社上韩大队。   这倒没有什么难的,因为石桥公社那地方是十分偏远穷困的山区,从北城到那,要坐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再转客车几个小时,最后还要坐牛车五六个小时,那是别人下乡都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   他们想去,认识人,直接就排那儿了。   五天后,也就是正月十六元宵节后正好有一批知青要下乡。   程柠没有再等,直接就报了这一批。   她重生回来,虽然也很想多花点时间跟姑姑和韩奶奶相处,可是前世的事像悬在心上的刀,哪怕离洪灾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她还是想尽快下乡去,早做准备,这样心里才能踏实一点。   程素雅一向稳得住,得知她几天后就走还是一下子红了眼睛,都顾不上说什么,就开始给她张罗各种东西。   这么个大冬天的,各种棉被床单棉袄线衣肯定是不能少,准备着准备着程素雅眼泪就忍不住掉。   她没有孩子,也不打算再要,侄女就是她的心头肉。   程柠看姑姑可自己准备的几大包行李,道:“姑姑,这么多我哪能带走,还是我自己来收拾吧,我就拿我的旧棉被旧衣服一样一套,其他的,等回头你再寄给我。”   她知道这些都是自己姑姑的心意,也没拒绝。   程素雅都生出了亲自送她过去的念头。   生出这个念头的不止程素雅,还有韩奶奶。   立场不一样,韩奶奶跟自己几个孙子孙女也不同,她很喜欢程素雅这个行事妥帖,心地不错的儿媳妇。   哪怕程素雅一直没能生下个孩子,反正她老人家已经有两个孙子一个孙女,连重孙辈都有了,也不在乎这个。   相应的,她也很喜欢这个从小就跟着程素雅来自己家的小姑娘。   也是在自己膝下看着长大的,又漂亮又乖巧,跟玉雕的人一样,怎么能不喜欢?   程柠要下乡,她除了拿了一沓自己的私房票子和钱塞给程柠,还拉着程柠的手,絮絮叨叨的跟程柠说老家的人和事。   虽然她也已经离开原先的上韩村,现在的上韩大队几十年,中间就回去过几次,可不妨碍她说起老家的人时还是娓娓道来。   说到兴起,就直接跟儿子韩祁山提议,道:“祁山,咱们也十来年都没回过老家了,要不,咱就也趁这机会回去看看,顺便送送柠丫头,把她托给可靠的乡亲,也看看塬子他在那边怎么样。”   韩祁山:……   就算是回去看,也不能这大冷天的时候吧?   韩祁山看向程柠,再提议:“柠柠,我看要不下乡的事还是再缓缓?等开春天气暖和些的时候再过去,到时候让你大哥送你过去,你奶奶也回去看看。”   程柠摇头,道:“都已经报名了,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改造可是很严肃的事情,哪里能说改期就改期?而且别人都是跟大部队,我怎么能搞特殊话?这样也不利于我和当地的知青搞好团结。”   韩祁山说不出话来了。   他当然不能搞特殊化。   韩祁山劝不动程柠,只能劝自己老母亲。   韩奶奶也知道这个理,倒也没坚持,就继续跟程柠叨叨。   程柠也没有半点嫌弃,相反,她仔细问了许多关于上韩大队的事,例如气候,那里的人靠什么维生,种植什么作物什么的。   “种什么作物啊?”   韩奶奶眯了眯眼,道,“我们那地良田少,都是山地,多是冬小麦夏包谷这么种,也有种些红薯的,但收成也不怎么好,好在靠山吃山,村民们总能在山上采些菌菇野菜,冬天的时候男人打打猎,女人编编席子箩筐,日子虽然苦,其实习惯了,也能过得有滋有味。”   她摸了摸程柠的小手,叹了口气,道:“就是你没过过那样的生活,别说是下地,就是家务活都没怎么做过,哪里能过得惯?唉,我可得让你姑父好好打听打听,现在的大队书记大队长都是谁,可不能逼你干活,那些工分赚少点就赚少点,多带点钱和票,去买粮食吃,让塬子去给你买。”   程柠想笑,可眼睛酸涩,声音都带了些瓮声。   她捏着韩奶奶塞给她的钱和各种票子,道:“嗯,我能干少点就一定干少点。”   她说着这样的话,但准备功夫却没少做。   特地做了许多的笔记,又让韩祁山和程素雅帮忙找了许多书籍,山区农作物种植,菌菇培育,编织技艺,杂七杂八的能想到的能搜集到的都搜集了,还特地拜访了一些老师傅……只可惜这会儿能找到的书籍真的有限,跟后世韩东塬的书房丰富程度完全不能比。   韩奶奶给程柠塞了私房钱和各种票,韩祁山和程素雅更是给了不少。   大哥韩东志不待见程柠,但也让大嫂送来了一些粮票和三十块钱,让程柠意外的是,竟然连韩一梅都拿了三十块钱给她。   要知道韩一梅在造船厂上班,一个月工资也不过就三十五块钱。   但她是个时髦的姑娘,扣掉交给家里的,自己的日常花销,一个月能存下个五六块钱就算不错了。   除了给了程柠钱,她还应着程柠的要求,给了她好几本造船厂内部小图书馆才能找到的书。   韩一梅把书和钱给程柠,看着她的目光却仍是不耐烦的,道:“到了乡下,就放机灵点,别给东塬添麻烦。”   说着目光在程柠的脸上定了定。   心里烦躁,心道,长成这个样子,下乡,怎么可能不惹麻烦?   韩一梅长得也好看,但是那种一看就不好惹的那种好看。   韩家人的长相都有些不像善茬……   所以韩一梅顶看不上程柠这种娇嫩得雪似的模样。   她还是觉得,程柠坚持下乡这主意真是糟透了。   她抿了抿唇,道:“算了,如果真有麻烦事的话……尤其是男女上的事,如果有男人纠缠你,就找东塬,他就算嫌你,也不会真的不管你。你自己也警醒点,离各种男人远点,还有,那里也算得上是咱们老家,跟大队里的长辈打好关系。”   程柠“嗯”了一声。   “我知道。”   她笑着应下了。   韩一梅被她的笑容晃了一下,心里骂了一句。   程柠看她不得劲的模样,又补充道:“二姐,你放心,我不会拖累三哥的,你忘了,我跟你还有三哥一样,也都学过武的。”   韩一梅愣了愣。   机械厂大院里有一个散打师傅,大院的孩子几乎都跟他学过一段时间。   韩一梅和韩东塬都跟着学过好几年。   韩一梅也知道程柠好像也去过。   但……韩一梅扫扫面前小丫头的细胳膊细腿,觉着这丫头真是看着就惹人愁。   程柠要下乡的消息一传出门,机械厂大院里就有好些人上了门。   最先上门的就是纪成昀的母亲刘姨。   刘姨先问程素雅程柠下乡的事是不是真的。   程素雅无奈道:“是真的,这丫头铁了心的一定要下乡,说不能做问心有愧的事。”   刘姨叹了口气,宽慰了一会儿程素雅,就接着道:“其实柠柠说的也是,平白让韩东塬替柠柠下乡,以后都让你跟柠柠在韩家人面前矮了一头,这回让柠柠下乡一趟,也堵了他们的嘴。”   “至于将来,你也不用担心,我之前就跟你提过,让成昀跟柠柠领证,是你说,柠柠太小,太早结婚不好,那就让她先下乡两年,等差不多了,就回城跟成昀结婚……唉,这次就这么巧,成昀他下乡公干去了,要不然也让他送送柠柠。”   程素雅勉强笑笑,道:“公干重要,而且柠柠是要跟着大部队走的,就算成昀在,也不好让他送。”   这样闲聊了一阵刘姨欲言又止。   程素雅道:“敏芬,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刘姨面有羞愧,犹豫了一下,道:“的确是有一件事,是我们家老太太听说柠柠下乡提出来的,这会儿说,可真是,”   她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握了握程柠的手,怜爱地看了她一眼,才对着程素雅继续道,“是有关柠柠的工作,我们老太太说,既然柠柠要下乡,她的工作也就要顶给别人了,我们老太太的意思是,能不能让柠柠把工作暂时给晓茹,这样晓茹也就不用下乡了,等两年后柠柠回来,晓茹在城里也稳定了,到时候就让她把工作再还给柠柠……”   程素雅变色。   刘姨口中的“晓茹”是纪成昀的堂妹,跟程柠一样大,但小一届,六月份高中毕业,到时候要是没工作,就也得下乡了。   刘姨忙道:“素雅,我也知道老太太信不过,这到了手的工作想让她还回来肯定也不容易,不过,”   她诚挚道,“你知道,成昀对柠柠的感情如何。不管怎么样,我们这边却是绝不会变,至于那工作,我想着,我只是转达,你和柠柠有什么要求,尽可以提,我可以在中间做转圜。”   程素雅抿着唇没有出声。   房间一下子静了下来。   刘姨也有点替自己婆婆羞赧,她了解自己婆婆,说什么将来把工作还给程柠,肯定是打着有要没还的主意的。   她斟酌了一下,刚想再说点什么,一直在旁边静静听她们说话的程柠出声了。   她拂了拂刚刚被刘姨握过的手,笑道:“刘姨,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工作是我三哥的,之前他只是临时借给我,后面他是有安排的。至于结婚的事,我想刘姨你就别费心了,我从来没打算跟成昀哥结婚。我跟他不熟,而且,”   她无比认真地看着刘姨,道,“刘姨和成昀哥都志向高远,以后说不定能找一个对纪叔叔和成昀哥前途都很有助益的姑娘结婚,所以刘姨以后不要再随便提什么让我跟成昀哥结婚的事了,对我的名声不好。”   刘姨看着程柠,犹如被雷劈了。 第3章 厚实的军大衣   程柠从小到大都是个安静乖巧的姑娘。   温柔体贴人。   总之是个让人十分熨帖的姑娘。   所以刘姨听到程柠说出这么一番话简直犹如被雷劈了。   她呆呆看着程柠,一时之间都不知道她是在讽刺还是什么。   毕竟她一门心思想让儿子纪成昀娶程柠,也是有程素雅的丈夫韩祁山是机械厂厂长的原因在里头的。   刘姨好一会儿才道:“柠柠,你,你在说什么?什么跟对他有助益的姑娘……你不知道你成昀哥对你的心吗?还有,什么对你名声不好……”   说到这里她又是尴尬又是不高兴起来。   她这是什么意思?   不想嫁给成昀就不嫁给成昀,还非要扯什么她跟成昀都志向高远,想让成昀找一个对丈夫和成昀前途都有助益的姑娘结婚,她这是在说他们家成昀想娶她是居心不良?在说成昀品性不好吗?   谁不知道成昀对她扑心扑命的?   越想越恼怒。   可程柠一向不是这样的孩子,让她的恼怒一时又发泄不出来。   程柠还是认真得近乎虔诚的神色。   她道:“是真的,我听说你们家里不是准备让成昀哥拿一个推荐名额,进工农兵大学吗?所以刘姨你以后还是别再提这些了,不只是对我名声不好,要是别人误会了什么,也耽误成昀哥再找别的家庭条件好的姑娘处对象。”   这下子刘姨面上的恼怒一下子被惊疑取代。   他们家的确在帮儿子运作推荐上大学的事,可这事,除了丈夫和自己,还有儿子单位领导,再没其他人知道。   这事要传出去,再加上程柠要是说纪成昀想娶她是为了攀附韩家,那儿子上大学的事说不定就要被搅黄了。   这会儿刘姨心里再恼怒惊疑,也只能涎着笑脸哄了程柠几句,心里骂着“给脸不要脸,活该下乡,看你下乡嫁个地里刨食的还刻薄不刻薄”,就匆匆离开了韩家。   刘姨离开后,程素雅立即问程柠:“你先前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说的是真的,”   程柠静静道,“现在找我要工作,好像我嫁不出去上赶着似的,等纪成昀上了大学,找了别人,明明我从来没想嫁他,就搞得我像是被他甩了一样,要是要工作,还不知道有多少难听的话出来,姑姑,你又不是不知道纪家那个老太太。”   程素雅抿了抿嘴角。   她是不高兴。   她侄女又不是嫁不出去,说的像施恩一样,刘敏芬怎么说得出口?   程柠看自己姑姑生气,挽住她的胳膊,转移话题笑道:“姑姑,工作其实我已经给别人了,是我一个同学,她给了我一千块钱还有一大扎的票呢……不过这些我也没打算自己要,等下了乡,就还给三哥,工作本来就是他的。”   一千块钱。   她那工作工资一个月才三十,一年才三百六,扣掉吃穿费用,一年最多也就存个一百块,一千块钱,她可是要存上十年!   亏纪家那老太婆也好意思要出口,还想用婚事当成个大萝卜挂她前面吊着,也不看那萝卜看不看得上眼。   程素雅吃惊。   她瞅着侄女眉飞色舞的样子,觉得有什么不对,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刘敏芬走了,大院里另一个人又上了门。   是廖家婶子。   廖家的小儿子廖盛跟韩东塬是发小,韩东塬下乡,他也跟着一起去了上韩大队。   廖师傅是机械厂六级钳工,廖家婶子在机械厂附属食堂上班,廖家三个孩子,老大老二都已经上班,家里条件还算可以。   廖婶子提了一篮子吃食过来。   有腌肉,有晒的鱼干牛肉干,还有食堂里的葱香饼子,都是经放的。   廖婶子拉了程柠的手,道:“柠柠,这些东西你给盛子和东塬一半,给自己留一半,慢慢吃,你盛子哥混,你去了那里,可要帮婶子多盯着点,不过你在那里有什么事,尽管使唤他,有人欺负你,也跟你盛子哥和三哥他们说,再不能让人欺负了你的。”   廖盛下了乡,廖婶子愁得跟什么似的。   愁他那二百五的性子在乡下惹事,愁他桃花盛在乡下直接娶了个乡下媳妇……这几年下乡的多,在乡下结婚的真不在少数,她娘家侄子就在当地娶了一个媳妇,不是她嫌弃乡下姑娘,实在是,这在乡下娶了媳妇,不就真绝了回城的路?   这一听说韩家的程柠要下乡,廖婶子心里就活络开了。   程柠好啊。   这孩子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乖巧懂事又心地善良。   还有程素雅自己没孩子,程柠那就是程素雅的眼珠子心肝肉,程柠这下乡,程素雅肯定早晚都要想方设法把她弄回来的。   这他们家盛子要是跟程柠好上了,早晚不也能回来?   当然她也不是要借韩家的光,到时候她自己退下来,把工作给老三,让他回来就成。   廖婶子越想心里就越喜,看着程柠的眼神简直能冒出光来。   程柠看廖婶子这样子,半点没有不高兴,反而心里一阵一阵的酸楚。   因为她再清楚不过,在半年后的那场洪水,不仅韩东塬失去了一条胳膊,廖家的廖盛更是再也没能活着回来。   哪怕隔了这么些年,她还能记得那个高高大大的男孩跟着韩东塬横行机械厂大院,偶尔背着韩东塬逗自己说上几句话的样子。   她“嗯”了一声,道:“好,婶子,我收着这些东西,隔几天给他一些,不然他们放不住的。”   他们的性格,肯定是一拿到手,很快就没了。   廖婶子更高兴了。   看着程柠的样子简直像是她已经跟自家傻儿子是一对儿似的了。   程素雅看不下去了,咳了两声,伸手把侄女从廖婶子的热情中解救出来,道:“柠柠下去,以后还要麻烦盛子照顾了。”   她们都知道韩东塬不待见程柠,也就提都不提他。   程素雅更是不指望韩东塬真能多照顾侄女。   廖婶子脸上简直能笑出花来,道:“不麻烦,不麻烦,那混小子虽然浑,但素雅你是知道的,他呀,品性却是没问题的,等柠柠过去,肯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回头我再写封信给他去!   程素雅看廖婶子这样子,心里可算是熨帖了不少。   这才是想求人家女儿的态度嘛。   后面几天又有许多邻居亲戚上门,个个都拎了些东西给程柠,有吃的有用的。   大家都怕程柠吃不了下乡的苦,不过倒是没人担心她的安全问题。   用邻居蔡大妈宽慰程素雅的话就是:“那里可是有你们家东塬在,谁敢打你们家柠柠的主意?”   他们也知道韩家姐弟不待见程素雅这个继母和程素雅带到韩家的程柠。   但不待见归不待见,韩家人也最是护短。   他们自己欺负可以,却不允许外人欺负。   程柠自小长得招人眼。   不管是大院里还是大院外面总不免有对她起心思的小子。   两年前有个外面的混混曾经跟踪过程柠,结果被韩东塬给揍得躺在床上三个月下不了床,差点没被他打死。   自那之后,谁还敢打程柠的主意?   就算是有那贼心,也再没那贼胆啊。   五天的时间在各种忙碌中很快过去。   正月十六,天还没亮,程柠就裹了一件超大还旧的厚重军大衣,戴了个大雪地帽,脚上蹬着个厚靴子准备出门。   程柠这么一出现吓了众人一大跳。   韩一梅的眼睛都抽了抽。   程素雅道:“柠柠,你,你这是干什么?穿成这样路上怎么方便?”   程柠笑道:“姑姑,你不是担心我被子带的不够,万一人到了行李还没到,到时候晚上会冻吗?”   路途遥远,带太厚的被子实在不方便,程柠大部分行李都是两天前先寄出去的。   怕行李先到,收件人还特地写的是“韩东塬转程柠收”。   “所以我特地穿了这个,到时候晚上还能当被子用,”   又道,“而且我们这一路过去,要一天一夜的火车,还要坐着没顶棚的牛车好些个钟头,到时候山风刮着,还是暖和点好。”   “这倒也是。”   众人恍然。   但看一眼这装扮还是有点一言难尽。   主要是反差太大。   程柠从小是个爱臭美的,哪怕物资不丰富,都一样的蓝绿衣裳,她也能掐着腰身,穿出一副精致的模样来。   韩奶奶倒是很乐呵。   她摸摸程柠那厚实的军大衣,笑道:“还是我们柠丫头机灵,就得这样,我跟你们说,那山里的风大冬天刮起了可不得了,要是下雪了就更不得了了,刮在脸上简直就跟刀子一样,就这么好!”   于是程柠就这么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出门了。 第4章 旧人   程素雅和韩祁山送着程柠先去了知青办,在那里办了下乡手续,程柠就跟其他知青一起坐上了知青办拉了横幅的大货车。   她跟程素雅挥着手,货车就在大喇叭激扬的歌声中往火车站的方向去了。   这会儿已经是七五年,大家或多或少已经知道下乡苦,但气氛带动下,带着离开家对新生活的憧憬,车上的人大多还是兴奋的。   程柠看着姑母越来越远的身影眼睛渐渐模糊。   她的心情复杂。   她知道自己后面有很多事情要做。   她阻止不了那场洪水,甚至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天,只知道大概是七月底。   她不可能只是自私的让韩东塬和廖盛在七月底暂时离开上韩大队,避开那一劫。   她想要做更多,还有后面韩东塬的入狱……   可是,她回来了。   活着就很好,不是吗?   在宅子里被困几十年,不能说话,不能出去,那种孤寂和无力几乎深入了骨髓。   现在,她还活着,听着充满朝气,令人热血沸腾的歌,看着身边一张一张活力四射真实生动的脸,她可以跟他们一样说话,一样笑,多好。   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大货车上的喇叭不停歇地唱着激昂的歌,货车上的人听着歌还没说话就已经先混了个脸熟。   等喇叭终于歇下,就有人组织互相介绍。   “我叫顾竞文,是去石桥公社的。”   “我叫赵枝,也是去石桥公社的。”   ……   这一货车的知青都是往合县方向的,但具体去哪个公社却不尽相同,所以大家介绍时都说了说自己要去的公社,至于到了公社之后再具体要去哪个大队,除非像程柠那样早有安排,不然自己也是不知道的。   赵枝顾竞文?   早上过来知青办,程柠第一眼看到这个叫赵枝的姑娘时,就觉得有些眼熟。   一开始她也没太在意,想着可能是以前哪个不怎么熟悉的同学吧。   毕竟后来自己困了几十年,幼时的很多记忆都模糊了。   可等这姑娘坐到自己身边,和她另一边的男青年一路互动,再到她笑着介绍自己叫赵枝……   程柠心头突然一跳,一个记忆片段莫名跳到了脑海中。   那是很多年后,一个三四十岁的女人来韩东塬的宅子里寻他。   女人很明显精心打扮过,但却掩不住满脸的憔悴和凄惶。   她泪水涟涟地求韩东塬,说她心里喜欢的一直是韩东塬,但她没有办法,他入了狱,她只能嫁给顾竞文,顾竞文也是知道这一点,知道自己心里只有他,没有他,这才一直针对他的。   女人求韩东塬,求他放过顾竞文和她,毕竟她和顾竞文的两个孩子还小……   程柠还记得韩东塬当时的表情。   虽然他出狱之后的表情在外人看来通常都是一张冷脸,可程柠是谁呢?   她太无聊了啊,看了他那张脸几十年,哪怕只是转瞬即逝的厌恶她也能捕捉到……   原来是那个女人。   这会儿这张脸还十分的稚嫩青春,气质也截然不同,又过去了许多年,程柠这才在一开始没有认出来。   她心里立即升起了警惕。   她知道,当年韩东塬意外入狱是因为他不小心把人揍死了。   当然了,那也是因为那人活该,偷采韩东塬带领村民在深山试种的药材,最让人愤怒的是,那药材还没到时间,全部被他糟蹋了,韩东塬打人本来下手就狠,这下子下手就更狠了……结果第二天这人就死了。   本来如果纯粹是因为这个原因,韩东塬还能轻判些。   毕竟那人偷盗公社药材。   可偏偏有人看到说那人前几天轻薄了赵枝。   赵枝也承认了。   然后赵枝还跟韩东塬有些感情牵扯。   就有人举报说韩东塬是假公济私,表面上是为公,实际上是为私。   就因为这女人哭哭啼啼的求情,最后韩东塬反而被判了十年。   顾竞文,这个名字程柠也记得。   因为她在韩东塬的书房,有几次听到韩东塬跟下属谈话时说过这个名字。   她太无聊了。   会认真听他们的谈话,还会根据他们的谈话去拼凑一些故事。   还会认真去看他桌上摊开的文件。   所以拼凑过关于这个人的事。   这人跟韩东塬一样,都是上韩大队的知青。   他开了一家很大的家居城,好像是叫什么纹心家居城。   韩东塬出狱创业,曾经数次遭到顾竞文的针对暗算。   虽然结果他没能搞死韩东塬,最后却被韩东塬给搞垮了。   程柠防备的毛孔立即竖了起来。   既然这女人最后还是嫁给了这个姓顾的,那就让她一开始就和这姓顾的锁死好了。   “你叫程柠吗?我们都是去石桥公社的,希望我们能排到一个大队去。”   就在程柠回忆着这些事的时候,身边的赵枝已经主动跟程柠搭话道。   程柠瞅她一眼,冷淡地“哦”了声。   赵枝看程柠这种态度,也不以为意,她想,应该是刚离家,情绪低落吧,所以也不以为意,只安慰道:“别太担心了,如果我们分到一个大队,就互相照顾些,人多互相照应,日子总不会太差的。”   赵枝也担心。   她自己长得漂亮,下乡之前就听说了漂亮姑娘在乡下不容易,很容易出事,所以一直忐忑。   好在她是跟青梅竹马只差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的邻居顾竞文一起下乡。   顾竞文是她邻居大哥,比她大两岁。   他其实两年前就已经下了乡,就在离北城不过四五个小时车程的农场,那里条件不错,是很多人托了关系想要去的地方。   但这次他知道自己下乡,特地赶了回来,找了关系,跟另一个也要去石桥公社的学生换了地方,跟自己一起去石桥公社。   有能力出众又有下乡经验的顾竞文在,她的心才定了许多。   等在大货车上见到程柠,听到她自我介绍竟然也是要去石桥公社,赵枝的心情就更好了些。   因为赵枝知道自己漂亮。   这是她引以为傲也依仗的资本,但去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太漂亮的容貌也让她不安。   现在看到一个长相比自己还要招人的姑娘去同一个地方,能让她升起安全感。   虽然程柠打扮得很奇怪。   今天可是个大晴天,并不算太冷,别人为了方便行路,都穿得很简便,轻薄的大衣或袄子,只有程柠,穿着那样一件不知道扒拉的谁的军大衣,还戴了个大雪地帽,蹬着个厚靴子,整个人穿得就跟个球似的。   明明长得特别好,却把自己打扮成这么个样,赵枝觉得程柠有些怪。   再加上程柠的态度,她就更觉得她怪了。   程柠道:“不用,大家自顾自吧。”   赵枝:……   古怪的人!   她心道,算了,这么个怪人,不懂跟人打交道,长得还这么惹人眼,下了乡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她不跟程柠计较。   大货车半个多小时,火车上十几个小时,等到了晚上,火车上一个车厢的知青已经熟悉了很多。   同去石桥公社的二十几个人都留了联系方式,一起约定到时候多联系,有什么事也要互相帮助。   一路上赵枝都对程柠挺照顾挺热情。   拿什么吃的出来也都会招呼程柠一声。   不过程柠都会婉拒,说自己有。   她对赵枝一直不冷不淡保持距离,不过跟别人却是相处融洽,没有不合群。   顾竞文看不得自己心爱的姑娘受委屈,在程柠去洗手间时,低声跟赵枝道:“枝枝,那个程柠对你没有善意,别跟她走太近。”   穿的古怪,性子也古怪。   他之前在农场两年,看过的事情不少,不想赵枝将来受到伤害。   赵枝听了他的话莞尔。   她笑道:“没事,以后离家那么远,都要一起生活,能互相照应是最好。”   顾竞文摇头,但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略带宠溺的摸了摸她的头发。   火车十七个小时,上午十点多开车,第二天凌晨三点多到合县站,到出了站找到接待他们的人,天已经蒙蒙亮,在这里他们就和大部队分开,二十几个去石桥公社的人一起上了一辆小拖拉机。   正月里北方的天气还严寒。   拖拉机没遮没掩,寒风刮着,哪怕好几个人都围着颈巾,也觉得冷气直往骨子里钻。   经历了十七个小时的火车,再坐在这露天的拖拉机上在寒风里这么一跑,再多的热情和期待都被浇熄了。   顾竞文握了握赵枝被冻得冰寒的小手,抬头看向司机的方向,问道:“师傅,我们要多久到公社?”   老司机戴了个厚实的毡帽,头上也没顶棚。   寒风呼呼的,拖拉机更是“突突”地吵,但不妨碍老司机的好态度。   他大声道:“不长,三个来钟吧,到了太阳可能才出来呢。”   三个来钟在寒风里呼啸。   众人只觉得脑门也突突的了。   老司机回头瞅了他们一眼,乐呵呵道:“你们算是运气好,前些天可是大雪封山,这路可险着,大雪刮到脸上跟刀子一样,平时三个小时的路要走五六个小时,你们去下面大队里更是风险,现在雪化了,可好多了!”   众人:“……”   只觉得心情复杂得很。   这会儿他们再看坐在角落,全身裹得跟个熊似的程柠……哪里还觉得她穿得可笑,看着那超大的大衣,那雪地帽,那毛靴子,简直羡慕嫉妒恨了啊!   这一路上大家再没有了交谈的心情。   就是顾竞文有心想要再问一问下面大队的情况,拖拉机声太大,风太寒,也没了说话的欲望了。   全挤在了一块,熬着时间。   带了被子的,也不管可不可笑了,有的干脆就直接拿了被子出来裹在了身上。   赵枝裹着一个大红色的呢子颈巾,外面虽然也穿了件棉衣,但还是冻得瑟瑟发抖。   她转头看裹得严严实实看着就暖和的程柠,忍不住道:“程柠,你知道这边的情况?是有认识的人在这边吗?”   这几天北城天气不算太冷,又要拖着大行李赶路,大家就都穿得比较利索。   程柠不想说那么多,就简单道:“我不想带那么多行李。”   所以穿在身上?   被风吹得瑟瑟发抖的众人嘴角直抽抽。   顾竞文看自己心爱的姑娘冻得让人心疼,出声道:“程知青,你穿得多,能不能跟枝枝换个位置?她穿得少,面上已经冻得有些发紫了。”   之前程柠上车上得快,坐在了最里面的角落里,被大家一遮,的确是最好的位置。   程柠抬头看了他们俩一眼,再转头看了看其他人,道:“她就坐我旁边,换不换影响有多大?”   说着就冲对面再外面些的一个姑娘喊了一嗓子,道:“闵知青,那边风口,你过来这边吧,我跟你换个位置,我穿的多。”   顾竞文&赵枝:……   赵枝有些脸红。   闵然瞅瞅这个瞅瞅那个,她是个利落的姑娘,这会儿也有些犹豫,迟疑道:“不,不用了,风大,谁在风口不是冻?”   程柠已经起了身,扯了闵然过来坐,道:“没事,我穿得多。”   关键她想离赵枝和顾竞文远点。   说完还不忘转头跟顾竞文道:“顾知青,赵知青是你对象,要是赵知青冷的话,不如你就往前面坐些,替她遮挡些,或者你直接搂着她也行。”   赵枝的脑袋“嗡”得一声。   顾竞文更是气得脸色都青了。 第5章 上韩大队   “你,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顾竞文斥责程柠道。   这要是前世这个年纪的程柠当然说不出这样的话,可在黑暗里过了几十年,看过很多岁月变迁,也跟着韩家人看过很多电视剧的程柠就没所谓了。   更何况你们本来就是这种关系。   当我没看到之前私下的小动作呢?   她白了一下眼,直接坐到闵然的位置,不理会他们了。   闵然已经看出程柠不耐烦赵枝顾竞文那两人,也就谢过程柠,笑嘻嘻地坐了过去,还夸张地“哎呀”一声,道:“这里真的暖和好多,程柠,谢谢你,回头我请你吃东西!”   再特地转头跟赵枝道:“赵知青,你这位置,应该也很暖和才对,你不知道,外面那风口是有多冻!”   赵枝:……   只觉得难堪死了。   这会儿她既恼恨程柠闵然联合起来欺负她,不给她脸面,又有些迁怒顾竞文开口说什么让位置,低着头死咬着嘴唇不出声了。   风波之后拖拉机上的人都沉寂下来。   当然,主要还是冻得。   等三个多小时后拖拉机停下来,众人冻得都有些麻木了,跳下拖拉机时腿都有些哆嗦。   老司机见惯不怪,还是乐呵呵的。   这些都是城里的娇娃娃呢,要头疼也是那些生产队头疼去,哈哈。   他领着众人去了公社食堂。   食堂狭小还有些昏暗,桌椅单薄又暗沉。   可里面暖和啊,等一碗稀饭端上来,没有一个人嫌弃,都低了头喝着稀得跟汤一样的稀饭。   热乎乎一碗稀饭下肚,人才像活了过来。   活过来之后才发现饥肠辘辘,又打量食堂,问有没有其他东西吃。   老司机笑道:“有,大饼子,玉米面馒头,白面馒头,都有,不过这些咱们公社可不免费提供,得要钱和粮票。”   平时公社食堂可不准备这么多东西,专门是为了这批知青准备的。   大家刚下乡,就是家里再困难的,也都给他们准备了些票和钱,所以听说要钱和粮票,就算有人心里有点嘀咕,觉得公社抠门,第一餐都不给他们点主食吃,但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了票和钱。   闵然家庭条件一般,但她四处咂摸了一番,还是掏钱买了两个大饼子,分了一块给程柠,豪气道:“说了请你吃东西的。”   程柠也没客气,笑着接过了,不过却是从背囊里拿出了两块酱肉,分了一块给闵然。   闵然被香得鼻子都快掉了。   不一会儿就又有其他人也加入了她们坐在了一块儿吃。   不远处的赵枝转头看了看了一眼这边和乐融融的程柠和闵然还有其他人,只觉得鼻子发酸。   ……她不知道程柠为什么不喜欢自己,是因为自己也很漂亮吗?   所以对自己有敌意?   吃完早餐老司机就领着大家去了公社大堂。   在那里公社徐书记接待了他们,说了勉励的几句话,让大家好好干,道:“同志们,我们公社还是有很多机会的,只要你们干得好,年年都能被评为先进分子,那将来招工的机会,当兵的机会,甚至上大学的机会,都有!”   说得大家因为这一路的奔波和严寒而沮丧下来的心情瞬间又振奋起来。   公社书记激励了大家一番就让一位姓薛的办公室主任招呼他们。   后面陆续就有离得近的大队来人领走了不少知青。   最后只剩下了程柠,闵然,赵枝和顾竞文,还有一个叫杨红兵的男青年。   顾竞文上前问薛主任,就知道他们五个都被分到了上韩大队。   上韩大队离得远,来接他们的人快到吃午饭的时间才到。   是大队长韩有福亲自来的。   他一瞅分到自己大队的这五个人脸一下子就黑了。   顾竞文和杨红兵也就算了。   一下子竟然分给自己大队三个娇滴滴的女娃子作什么?   干不了活还容易出事。   之前他们大队里一个女知青就是精神出了问题被接走了,他们大队还受了好一顿批评,所以一看到这娇滴滴的女知青他就头疼。   还有队里已经穷得叮当响,一个冬天熬到现在都快揭不开锅了,这个时候又送来几张口,怎么养?   他冲着薛主任就喊道:“老薛,这是啥意思?欺负我们来得晚,把挑剩下的都留给我们吗?”   这叫什么话?   一时间除了程柠,其他四人面上都有些不好。   也不是都不高兴,这被嫌弃了,还不能尴尬一下吗?   薛主任拍了拍韩有福的肩膀,笑道:“有福哥,这公社里分知青的程序你还不知道吗?老早就分好了。”   说着他瞅了一眼程柠,把手上的文件拿给韩有福,低声跟韩有福嘀咕了几声什么。   其他人都没听清楚。   但程柠在黑暗里那几十年倒是训练出了好听力,听到他道:“喏,本来其实只有四个,那个,看到没,那女娃子,那是你们村出去那个韩祁山韩厂长安排过来的,说是他侄女。他那儿子在你们村不是干的很好吗?听说帮你们把山货给卖到北城去的,人家侄女下乡,自然也是要安排回老家的,还能让儿子照顾照顾,你说是不是?”   韩有福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过去。   他狐疑地看了一眼程柠,伸手接过薛主任递过来的文件,仔细看了看。   最上面的就是程柠的履历。   有家庭关系介绍。   父母也就算了,后面还清清楚楚写了姑姑程素雅,北城第一机械厂办公室宣传科主任,姑父韩祁山,北城第一机械厂厂长。   这……姑姑姑父,韩有福立时明白了。   韩有福是韩祁山远房堂兄弟,媳妇跟韩东塬他亲妈还是一个村子里的。   对他家里的事也知道的多一些。   成吧。   既然是祁山的侄女,领回去就领回去吧。   其实不领回去又能怎么着?   又退不了。   韩有福没再说什么,臭着脸领了他们就往外走。   出了门坐牛车。   顾竞文给韩有福递烟,问道:“大队长,这都午饭时间了,我们不吃个午饭再走?”   韩有福没接烟,冷着脸道:“吃什么吃?这都什么点了,我们得赶紧上路,不然天黑回不到大队,路上可不定有什么危险,这风刮的,说不定今晚上就要下雪,你们肚子饿,就在牛车上吃点。”   众人:……   真的还没有到地方,已经感觉到了现实的严酷。   不管知青们多想吃个热乎饭,多么不情愿再坐上没有顶棚的牛车继续顶着寒风上路,但他们有的选吗?   这一路又是四五个小时,还真是紧赶慢赶在天擦黑的时候到了上韩大队。   路上风景极美。   不过除了程柠,其他人只觉得寒风刮在脸上跟刀子似的,又冷又困,哪里还有什么心情欣赏美景?   韩有福知道程柠是韩祁山托来的,但他是个公正的人,一路上待程柠并没有跟其他人不同,也没有跟她寒暄任何事,只把她当其他知青一样对待。   快到大队的时候,天上果然开始飘起了雪。   韩有福吆喝一声牛,道:“你们还真是运气。”   回了大队,韩有福就扔了他们四个给兼管着大队各项杂事的大队会记李远强。   早知道今天会有知青分下来,队里已经有了安排。   ……就是领着他们去大队小食堂吃了一顿稀的跟水似的玉米粥和黑面馒头,就这男同志多吃了两个李会记那铜铃大的眼睛还死死盯着那馒头,让你吃得格外有心理负担。   李会计拿旱烟杆子敲着桌面,道:“今天这顿是记在大队公账上,以后吃饭都是要拿工分换粮自己做,等吃完了,就带你们去住的地方。”   大家早知道下乡苦,可知道跟亲身体验真的是两回事。   经了这两天一夜的行程,这会儿喝着这玉米稀粥吃着这黑面馒头,女同志好险眼泪都要掉到碗里头。   只有程柠嚼着黑面馒头想的是其他的事。   她想到,韩东塬那人什么时候吃过黑面馒头啊。   原来他下乡过得是这种日子。   心里就十分苦涩。   男知青和女知青住在一个院子里,是早些年知青们来了之后队里给起的一个典型农家土坯房二合院,一共五间,左边两间住了女知青,右边两间住着男知青,中间做了堂屋,右边就着男知青宿舍还砌了一个小厨房,后面院子又砌了一个茅房。   李会计领了人进院子指了指屋子,跟闻讯过来的知青队长介绍了一番,就让他领着人去安排了。   知青队长姓徐,叫徐建国。   是最早一批的老知青。   不计新来的,现在大队里一共有十五个知青,六个女知青,九个男知青。   女知青三人一间,男知青一间四人,一间五人。   徐建国就将顾竞文和杨红兵分插到了两间男宿舍,女知青那边程柠和闵然安排到了一间,赵枝安排去了另一间。   这会儿大家伙刚吃完晚饭,不一会儿好几个老知青过来,徐建国顺便就给他们介绍了一番。   不过程柠并没看到韩东塬和廖盛。   上韩大队地处偏僻,来封信都要好些天才能到,估计韩东塬还不知道她过来的事。   站在走廊里简单介绍完宿舍,徐建国就跟他们道:“你们都先回宿舍好好收拾收拾,休息上一晚,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对了,明天也不用跟大家一起一早出工,上午先休息一下,了解了解情况,中午吃过午饭我再领你们去上工。”   “我就住后排左面的那间,你们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   他手指了指,就让大家先回宿舍收拾。   杨红兵住后排右面的那一间。   他应下拖着东西就走了。   这一路过来,实在是又困又累又冻,整个人都到了困倦的极点了。   顾竞文问赵枝:“枝枝,我先去给你收拾。”   察觉到徐建国看过来的视线,赵枝摇头:“不用了,我自己就成。”   之前被程柠那样说了一下,赵枝不知道为何,莫名就起了抵抗的心理,不愿再坐实了自己跟顾竞文的关系。   顾竞文皱了皱眉,她就冲他笑了一下,道:“顾大哥你也累了,今天赶紧休息吧。”   说完冲徐建国和闵然点了点头,拖着行李就往自己宿舍去了。   “程柠,走吧,咱们也去宿舍收拾。”   闵然叫程柠。   程柠正在观察着四周。   听了闵然的话回过头来,刚“嗯”了一声低头要去拿地上的行李,门口那边突然传来一个像是被踩着脚了似的炸雷声。   “程,程柠?”   程柠回头,就看到廖盛拿着个饭盒站在门口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程柠冲他笑了一下。   相隔几十年,看到熟悉的人,总是一件开心的事。   “廖盛哥。”   她叫了一声,然后冲他身后看了看。   可惜并没有看到韩东塬。   她有些失望。   她还是很想看到他的。   看到年轻,还桀骜不驯着,还好好的韩东塬。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廖盛一副活见鬼的模样。 第6章 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徐建国还没走,他听到廖盛的话,瞅瞅廖盛,再瞅瞅程柠,问:“你们认识?”   “嗯,”   廖盛没出声,程柠先答了一声,眼睛却还是看着廖盛,问道,“廖盛哥,我三哥呢?”   廖盛张了张口。   他已经反应了过来,走上前,伸手就自然地提起了程柠地上的行李,道:“去县里了,要明天才能回来。”   说完瞅了一眼外面,皱了皱眉,道,“下雪了,说不定得要两天才能回来。”   又问程柠,“你这怎么回事?你过来看你三哥的?”   不能啊,你们关系可没这么好。   他是韩东塬的发小,对这事再清楚不过。   东塬那性子,别人提一提他这个“妹妹”他都能给人脸色看的。   “不是,”   程柠摇了摇头。   竟然出去了吗?   她有些失望,但还是很快收拾了心情,笑道,“不是看他的,我也下乡了。”   “下,下乡?”   廖盛简直震惊得无以复加。   “你,那你的工作?”   他差点爆了个粗口。   当初东塬可没多想替她下乡,把工作给了她,下乡,那脸可黑了多久啊,那段时间就没人敢惹他,烟都抽了不知道多少。   这,她怎么又自己跑过来了?   “给别人了。”   那一千块钱和一大扎的票还在自己兜里揣着呢。   这一千块钱加上各种票,不用家里人给她的,都够她在乡下好吃好喝了。   ……虽然得还给韩东塬。   廖盛:“……”   就轻飘飘的一句给别人了?   还在场的徐建国和闵然都好奇程柠和廖盛的关系。   他们也听到了程柠那句“我三哥呢?”还有廖盛的回答。   闵然不知道。   但徐建国立即想到了韩东塬。   可是这姑娘不是姓程吗?   “东塬的妹妹?”   徐建国问。   廖盛青筋跳了跳。   东塬最讨厌别人提她这个妹妹。   小姑娘长得招人稀罕,他们那群人不是没有人对她有意思,就稍稍露了点意思,东塬那脸冷得啊,差点没把人吓死,之后他们最多也就远远看一眼,心里骂上一句操蛋了。   ……这怎么也跑过来了呢?   他当然不会认为程柠是追了东塬过来的。   这两人,就不对盘。   他跟他们一个大院里十几年,还能不清楚吗?   他含糊地“唔”了一声,道,“也不是吧。”   东塬回来之前,他可不想沾惹太多这事。   可也不能不管程柠。   再怎么样,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妹子。   他上前就提了程柠的行李。   他长得人高马大,这么点东西还不在话下,看前面另一个新来的女知青欲言又止,顺便也帮她提了一个大袋子,直接就往女知青宿舍走,走了好几步才反应过来,回头问程柠,道:“哪间?”   徐建国也反应了过来。   他帮闵然提了手上另一个袋子,道:“后面那间。”   几个人路过第一间女知青宿舍,里面放下东西跟舍友打完招呼的赵枝正好过来关门,就看到徐建国和另一个高大的男青年正帮程柠和闵然提着行李送他们去宿舍,握着门框的手下意识就紧了紧,抿了抿唇。   不过那几人没看到赵枝,已经径直过去了。   宿舍三人都在。   其中一个前面已经见过了,叫许冬梅。   另外两个一个叫王晓娟一个叫马婷婷。   宿舍热炕是U字型,原先三个人就并排睡在对面长炕上,两边伸出来的部分做了炕桌。   几个人已经知道宿舍要来两个新人,私下已经稍微商量了下。   这会儿几人进来,徐建国介绍完,许冬梅就跟程柠闵然说了一下几人商量的结果,说把炕桌往里面移一下,让两人各睡伸出来的那一角成不成,这样跟里面三个人就隔了个炕桌。   倒不是她们三个排斥新来的,实在是这完全陌生的人,也不知道品性卫生习惯咋样,隔上一个炕桌的距离,好歹缓冲一下。   这也合了程柠和闵然的意,就应了下来。   定下之后徐建国廖盛就帮忙搬炕桌。   帮完炕桌徐建国就停手了,可另一边廖盛却是仔仔细细地在帮程柠清洁热炕,又是抹又是擦的,擦完还用手抹一下,看干不干净,看得徐建国和宿舍其他几个人目瞪口呆。   那可是廖盛。   平时拽得就跟个二百五似的,这会儿对个姑娘这么小心翼翼?   她们再看程柠。   这新来的知青长得可真水灵,嫩得跟能掐出水来似的。   大家像是明白了点什么。   马婷婷咬着唇,从廖盛提着程柠的行李进来,她的面色就不太好了。   众人正思忖间,就看到廖盛又问程柠:“程柠,你带褥子和床单没?”   说完瞅了瞅程柠的行李。   程柠点头又摇头:“床单有,褥子要等家里寄过来,有一床被子,应该够用了。”   廖盛皱眉。   他张了张口,想说“那拿我的先给你用”,可一想到韩东塬恶狠狠盯着自己的眼睛,脱口而出的莫名就变成了:“那我拿东塬的过来给你先用,反正下雪了,明天他也回不来,等明天我就去找老乡给你换个新的……这天气,寄东西鬼知道什么时候能寄过来。”   一般情况下老乡家里当然不能有新被子。   可正好大队书记周朴槐这个月底嫁闺女,肯定准备了被子做嫁妆。   他拿东塬新装好的收音机跟周家换,他们肯定能高兴得见牙不见眼。   反正那被子换出去了改天去公社供销社再买两床就是了,收音机可不是说买就能买得到的,贵不说,还要票。   ……至于东塬回来要跟他发脾气,这,他能看他妹子冻死不成?   众人:!!!   拿韩东塬的?   哄对象是这么哄的?   拿自己哥们的被子哄自己对象?   然后她们就听到程柠笑眯眯道:“好啊,那就把他被子也拿过来吧,我被子挺薄的,能跟老乡换的话,明天我跟老乡多换床被子。”   众人:???你们???   马婷婷的面色更是千转百回。   原先她听廖盛问程柠什么被子够不够,心都给扭一块去了,可听到他竟然说把韩东塬的被子拿给程柠,愕然间心里就“腾”一下升出了另一个猜测。   廖盛也觉得自己脑子“轰”了一下。   其实话说完他都后悔了。   他更没想到程柠竟然会接受了,还要被子!   要他的命啊!   程柠完全不在意别人的反应。   要是前世的程柠,自然不会接受。   可做了几十年鬼,这大冬天的,不就是借床被子,有什么不成的?   廖盛结结巴巴:“还是,还是我的吧。我拿我的给你。”   他爬东塬的炕去。   “不用,就拿东塬哥的。”   她也不叫“三哥”了,她也知道韩东塬嫌弃她,她记得很久以前,他可讨厌自己叫他“三哥”了,小时候还说过“谁是你三哥,滚一边去”这种话……   这可真是骑虎难下。   但最后廖盛还是决定认死,拿就拿吧,趁东塬回来之前明天赶紧找老乡给她换。   这对话和两人的表情太诡异了。   主要是,那是韩东塬啊。   如果说廖盛拽得跟个二百五似的,那韩东塬……韩东塬那鬼样子就是人鬼勿近。   虽然他又好像跟大队里人的关系不错。   想像哪个姑娘不经他同意拿他被子……   画面不敢想。   可现在真真切切的发生了。   众人的目光不停的在程柠和廖盛身上打转,比较八卦又直肠子的王晓娟终于忍不住,问:“廖知青,程知青是你对象?”   “不,不,”   廖盛吓一跳。   他可不敢。   他们一群兄弟没人敢。   谁敢打她的主意?   没被韩东塬那小子揍过吗?   “那是韩知青的对象?”   马婷婷问。   就算不是廖盛对象,马婷婷仍是不放心,只有坐实了某个猜想,她心才能落下来。   廖盛在给程柠收拾炕铺,听了马婷婷的话差点没把手上程柠的被子给直接掉地上,想到韩东塬的那张带着戾气的冷脸,感觉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他瞪了马婷婷一眼:“你都胡说些什么呢!东塬他找谁也不能找她!这就是我们邻居一妹子,受她家里人嘱咐照顾的,你可别乱说话,得罪了东塬,回头你就去后山拾柴火去!”   马婷婷:……至于吗?!   她气哼哼地扭过了头。   程柠瞅瞅廖盛再瞅瞅马婷婷,终于发现了点不对劲。   这位舍友很明显对廖盛有点不一样啊。   廖盛还是这么浑,但其实他对这位马知青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她可不能搅和了廖盛的姻缘!   要不然也忒对不起廖婶子了!   她立即正襟危坐,认真跟马婷婷解释道:“我跟廖盛还有你口里的韩知青是一个大院里的,跟韩知青还有一点远亲,我下乡来,我姑姑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照顾我一点的,都找了他们家长,所以你看廖知青,他明明嫌弃的不行,还是得做点事,等过了这两天,我熟悉这里了,肯定不会麻烦廖知青的,你可千万别误会。”   马婷婷脸红了。   也不跟廖盛计较他前面说话那么难听了。   她有些别扭道:“误会什么啊,不过在外面,还是要注意一下影响,不然总是我们女知青吃亏。”   程柠就冲她笑一下,道:“知道,放心,没事的。”   说完顿了顿,她笑着瞅一眼廖盛,然后跟马婷婷再解释道,“你看,廖知青也很有分寸的,要不然借被子褥子这些,他非要专门借韩知青的给我?就是为了避嫌呢。”   众人:……那韩知青呢?就不需要避嫌了?   好像看出大家的疑问,程柠就笑着接着道,“等韩知青回来了,那脸肯定黑的跟包公一样……廖知青他也就是趁韩知青不在的时候这样了,不过,反正韩知青也肯定不会在这里谈对象,误会一下也不要紧。”   借机会撇清廖盛,再申明一下韩东塬不会谈对象。   ……她不想耽误廖盛的姻缘,但韩东塬出事之后身边再没有任何女人。   那在那些事情解决之前都不要节外生枝了。   “啊,”   大家都诧异地看程柠,连马婷婷都忘记尴尬了,好奇地看向她。   王晓娟继续发挥八卦的能力,问,“为什么,为什么韩知青肯定不会在这里谈对象……他在北城有对象吗?”   “那我就不知道了,”   程柠认真道,“就是我来之前,听韩奶奶跟我絮叨,说韩知青下乡这几年谈对象不吉利,所以一定不能在这边谈对象。”   众人:!!!   真的假的?   就是廖盛都吃惊地看向了程柠。   这事可是连他都不知道!   可他完全没有怀疑程柠。   她可没有必要撒这种谎。   众人简直吃惊的把其他的八卦都忘了。 第7章 换被子   帮程柠收拾完,廖盛回自己的宿舍给程柠搬被子。   见他回来宿舍里的人起初还不以为意,等他抱了韩东塬的被子就往外走,众人都诧异地或抬头或转头看他。   一个名叫孙健的舍友忍不住问:“廖盛,你搬了东塬的被子去哪?”   “借给别人。”   廖盛头也不回道。   众人:……   这,他们都知道今天来新知青,这不,他们宿舍不就分来了一个?   这被子八成是借给新来的知青。   杨红兵眼巴巴地看着廖盛捧着的被子褥子。   跟其他人一样,为了精简行李,他也没带褥子和厚被子。   “有新知青你们认识的?”   孙健问。   “嗯,一个大院里头来的。”   廖盛说着已经出了门。   众人“哦”一声,心道“操”,韩东塬已经是霸王,这大院里头又来一个,直接搬被子,八成关系又铁得很,那这里岂不是韩东塬的天下了?你说人家下乡这日子,他们下乡这日子,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不过,怎么就分去了另一个宿舍?   他们倒是都没想到那“一个大院里来的”新知青可能是个姑娘……   廖盛把韩东塬的褥子和被子给程柠搬了过去。   放到炕上也不敢多看一眼被子火烧屁股似的走了。   闵然羡慕得眼珠子都掉了下来。   她捏着自己单薄的被子想着这晚她怕是要把所有衣服都盖身上了。   自重生回来,程柠的五感就十分强。   她察觉到了闵然羡慕又失落的眼神,想了想,把自己的被子借给了她,道:“你先用着。明天咱们一起去换被子。”   一路相处,她还挺喜欢她爽直的性格的。   闵然忙点了点头,道:“姐,以后你就是我姐。”   程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比她小呢。   晚上程柠裹着韩东塬的被子。   她不是几十年前的那个小姑娘,对这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赶了两天的路没睡个好觉,现在只觉得温暖又舒适。   终于到了这里。   虽然宿舍的条件十分简陋,她也是第一次住这么黑洞洞简陋的房间,还是跟好几个人睡一张炕,但这一晚,程柠在重生之后,第一次踏实睡了一个好觉。   第二天上午程柠跟闵然都不用上工。   廖盛一早就过来要带程柠去大队书记家换被子。   闵然跟上,不好意思道:“廖知青,我也不够被子,能带我一起换一床不?”   廖盛扫她一眼,道:“那是大队书记他闺女的嫁妆被子,我拿收音机跟她换,你拿什么跟她换?”   闵然:……   她也不是占人便宜的性子,瞅了瞅自己的行李,咬了咬牙,道:“钱和粮票布票我都有,再不成,我还有几件衣服,这边山里可买不到,拿去跟她换,她肯定乐意。”   程柠也帮口道:“一个收音机哪怕是自己组装的也要五六十呢,自己买还得要收音机票,换被子太亏了,我们拿布料跟她换,我特意带了些新布料过来,她要结婚肯定喜欢。”   这是她知道山区物资不丰富,就是拿钱都不一定管用,但拿布料跟老乡换东西,他们肯定乐意,所以特地带的。   “不用,”   廖盛瞅一眼程柠,反正是东塬自己组装的,材料费几块钱。   他道,“那你们俩一人给我十块钱,我再找周晓美换些粮食和菌菇野味,你们再想找她换别的,就自己跟她商量。”   韩东塬组装的收音机一般也不会直接拿来卖钱,免得被人抓了小辫子,都是找村里人或者别村的人换粮食菌菇药材野味,然后寄回北城找人内销了。   闵然大喜,忙应了下来。   三人一起往书记家去。   村民们起得早,一路上还遇到了好些个村民,廖盛带着程柠和闵然跟村民们打了招呼,每次打完招呼还会跟两人简单介绍一下。   走到一半路的时候一个穿着厚重旧棉衣的男人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了出来。   他跟廖盛打招呼,眼睛一边往程柠和闵然的身上瞟,一边笑着道:“廖知青,这两位是新来的知青同志吗?这一大早,往哪儿去呢?”   廖盛看到他蹦出来神色明显冷了下来。   他道:“可不关你什么事。”   “嗐,廖知青,别这么着嘛,”   他搓了搓手,笑道,“我也是看天气冷,过来问问,看新来的知青带够了衣服被子没?我听说有新知青要来,前几天特地去公社买了一套被子和一些日用品,全新的,想着说不定新知青用得着。”   闵然听说眼睛亮了起来。   程柠也好奇地打量面前这个人。   廖盛却是冷淡道:“不用了,我们自己能买。”   说着就招呼了程柠和闵然径直离开了。   程柠和闵然都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那男人。   那男人还在后面望着她们,看到她们回头,就冲她们笑了笑。   程柠:……   约莫明白了为啥廖盛不乐意她们跟这人接触。   一看就不是个好人。   廖盛解释道:“这人叫周熊,是村里有名的流子无赖,你们离他远些。不过也不用怕他,村民们大多善良质朴,书记和大队长也公正,他要是敢惹你们,你们直接找书记和大队长就成,不过记住,天黑了不要落单,也别随便去后山。”   两人都点头应下了。   说着话很快就到了书记家。   天色早,书记家的人都还没出门,在家吃早饭呢。   “廖知青,你怎么过来了?”   说着看看他的身后,道,“还带着新来的知青?”   想到什么,面色不由地沉了下来。   这不是来找他开后门什么的吧?   他们大队可不兴这一套。   “周书记,韩婶子,”   廖盛打招呼,笑道,“不是来找你们的,是过来找晓美的,这两新来的知青,刚来,没带够被子,这大雪天的,也没法去公社供销社那边买啊,就想到晓美下个月结婚,肯定有新被子,就带她们过来找晓美,看能不能拿东西找晓美换床被子。”   周书记一听说是为这事就不管了。   周晓美喜欢跟知青换东西。   她带了三人去她自己的房间,好奇地打量程柠和闵然,问廖盛:“你们想拿什么东西跟我换?”   “收音机。”   廖盛从自己斜挎包里掏出了个东西,道,“一台收音机,换你一床褥子,两床新被子,外加十斤面粉,三十斤包谷,十斤菌菇野味。”   周晓美看见他拿出收音机原本眼睛一亮,可听得他后面那一长串的话,直接跳起来,嚷道:“你抢呢!”   “抢啥呢!”   廖盛敲了敲手上的东西,笑道,“这可是收音机,在外面卖可是要八十块,还得要收音机票呢,就是收音机票,在黑市,一百块钱都未必能买得到,这收音机,拿到公社就换这么一点子东西,才是会有人抢!”   周晓美撇了撇嘴,可她也知道廖盛说的是实话。   她再瞅一眼收音机,她也的确想要一个收音机。   听说城里结婚都要有“三转一响”,“三转”是自行车,缝纫机,手表,这“一响”就是收音机了。   她是书记的女儿,嫁的是隔壁生产大队会计的儿子,对方给她买了自行车和缝纫机。   要是再能有一个收音机做陪嫁,就太有面子了。   她咬着牙,脑子快速算着这交易划不划算。   新被子倒是没什么,等天气好点,直接再去公社供销社或者县里百货商店买就是了。   廖盛再接再厉,又道,“我跟你说实话,这收音机是东塬的,这个是最后一个,他留着自己用的,也就是他不在,我才拿了过来,要不然,你想换都没地儿去换去。”   “韩东塬的?”   周晓美吃惊,“你拿他的东西换?那他回来不认账怎么办?”   “这我自然有办法,你不用管!你就说,换不换吧?”   换了再说,还能打死我不成?   为的可都是他妹子!   “换!”   周晓美咬牙,道,“现在给你凑不齐的,我给你打个欠条,改天就给你送过去。”   廖盛笑,道:“不急,你准备好了告诉我,下次我跟东塬去公社之前直接过来拉。”   韩东塬已经带着他跟村民私下交易过许多次,很多时候都这么干。   两人说定成交。   周晓美是个利落的,直接就开了柜子把被子抱了出来。   被子大红牡丹被面,又厚又重,瞧着就暖和。   程柠知道这大红牡丹被面是为结婚准备的,她自己带了被面过来,就不用这个了,跟周晓美道:“我有被面,就不用这个了,你可以拆下来留着,能换我两个盆不,一个洗脸盆一个洗脚盆。”   刚刚周晓美拿被子时,她看到就在柜子下面放了好些日用品,大盆小盆叠着就有好多个。   这对周晓美来说当然是个合算的交易。   一个大红被面要好几块钱,还要布票,一个洗脸盆一个洗脚盆一块钱就能买回来了。   她当下应下。   闵然一看忙表示自己也愿意换,可惜洗脸盆洗脚盆都只有一个,不过有替代的东西,像是水桶啥的……然后廖盛就抱臂看着女孩子们一起叽叽喳喳的又是挑这个又是挑那个。   最后三个人都是皆大欢喜。   程柠要跟大队里的人打好关系,也很喜欢周晓美爽直的性格,交易完后还特地送了她一盒特地带过来的雪花膏,周晓美高兴的接了,在自己房里咂摸了一圈,竟然又送了程柠很多碗啊筷子啊肥皂等小生活用品。   廖盛:……   东西太多,最后不仅廖盛做了搬运工,周晓美还叫特地了她哥,周良山一起帮着把东西搬了送了她们回宿舍。   一行人浩浩汤汤回去在院子门口正好遇到赵枝,顾竞文还有杨红兵。   三人目光立即就被他们背着抱着的东西吸引了。   赵枝欲言又止。   杨红兵大大咧咧的,忙问程柠和闵然,道:“这是领回来的东西吗?在哪里领的?”   闵然笑道:“想得美,不是领的,大队怎么会发这些东西?这些是我们找老乡家换的。”   说着话那边廖盛程柠已经领着周晓美周良山进屋子去了。   眼睛看也没看就跟他们擦身而过的顾竞文和赵枝。   闵然也忙跟杨红兵说了一声跟着进去了。   顾竞文皱了皱眉。   赵枝咬了咬唇。   她是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得罪了程柠,她这么排挤自己。   杨红兵倒是没想那么多,道:“我们去问问徐建国,也去换些。”   大家都一样,行李只带了有限的必须品,不可能带锅碗瓢盆,被子太大,也只带了薄薄的一条。   原先是想着到了就去当地供销社买些必须品,先将就着用着,等后面大件行李寄到了就成了。   哪里知道这地儿这么偏远,再加上大雪封上,有钱有票都没地儿买去。   三人一起去寻徐建国。   徐建国是知青队长,可不会闲着,这会儿正带着男知青们在大队里锯木头,做木工活。   冬天没啥农活,闲着就得挨饿。   所以大队就组织大家不是上山砍柴,打猎,就是在队里做木工活,女人则可以编编席子篓子这些,等天气好了,拉到公社那边卖些钱。   徐建国听几个人问找老乡换被子碗盆的事,他皱了皱眉,村民都穷,你换个草编的席子框子篓子还可能找到人换,换新被子碗盆可不容易。   旁边一个大叔听到他们的对话就抬起头来,笑道:“去找书记家呗,他们家晓美下个月出嫁,备了好些嫁妆,就是被子锅碗瓢盆,你们拿好东西跟她们家换,肯定成。”   这事并不新鲜。   这几年知青过来,去公社县里太远,时不时就有知青找他们换点东西。   杨红兵忙问了大叔支书家在哪,几个人就一起寻过去了。   这才发现原来那大叔口中的“书记家的晓美”就是先前在宿舍门口帮程柠和闵然搬东西的姑娘。   可惜三人辛辛苦苦冒着大雪跑过去,一问,周晓美就眨巴了一下大眼睛,笑道:“被子没有了,洗面盆洗脚盆碗也没有了,筷子倒是还有几对,要不?”   三人:…… 第8章 反差   赵枝和顾竞文笑一下子没挂住,脸都快扭曲了。   周晓美瞅瞅他们的面色,道:“新的没有,旧的还是有一些的,要不?”   过了村就没了这个店,拿些旧东西换点好东西,值。   她说着转身就从她奶奶房里抱了一床被子出来。   补丁打补丁破旧不说,还有一股积年的味儿。   那是周奶奶的老被子,周奶奶早不用了,当然不舍得扔,本来打算找隔壁村弹棉花的重新弹了的,这有知青找来要换被子,周晓美就直接抱出来了。   赵枝和顾竞文看到那一床被子,闻着那味,直接就往后退了两步,脸上露出嫌弃的表情来。   他们家庭出身条件好。   哪肯用这个?   杨红兵挠了挠头,瞅了瞅外面飘得越来越大的雪,龇了龇牙,道:“换吧换吧,不过这么破旧,可换不了多少钱,我给你两块钱两尺的布票。”   周晓美咧嘴笑了出来。   这些新来的知青都是水鱼啊。   她道:“再加一斤白面票,这床被子是我奶奶的,她牙口不好,我给她换点白面吃。”   “成。”   杨红兵听说是老奶奶的还觉得不好意思,抱了被子,送布票白面票过来时还特意拿来一包红糖,说是给周奶奶喝的。   周晓美看他这么个老好人,都不好意思太占便宜了,便在屋里翻了翻,送了他些筷子碗搪瓷缸的甜头。   别小看这些东西,没有生活还是挺不方便的。   最后几人算是只有杨红兵有收获的回去了。   收拾东西,熟悉环境,休息了一上午,下午几人就跟着老知青们一起去了大队木场那边上工去了。   女知青跟着婶子大妈们用竹篾编席子箩筐。   男知青跟着男人们就在另一边或锯木头刨木板做木工活,或帮手劈着竹篾子。   徐建国带新人们去木场时特意叮嘱他们,道:“你们看到了,咱们大队在大山深处,偏僻,穷,村民们自己都常常吃不饱饭,大多知青刚来时干活都不太行,但又不能不给饭吃,所以对村民们来说,咱们是分了他们的饭吃,所以一开始对咱们就有些排斥。但其实他们大多淳朴善良,只要你们好好干活,干得好,时间久了,你们就会发现,他们其实很好相处。所以你们刚来,如果他们对你们严厉或者说话不好听,不要放在心上,认真做事就行了。”   想想大队长当初得知他们几个被分到大队里时的态度和反应,程柠几人秒懂。   杨红兵摩拳擦掌,道:“放心吧队长!”   他们早就做好了吃苦的准备。   砍柴,锯木头,他行!   有老知青瞅他一眼,心里翻了个白眼,傻帽。   大家都做好了被人为难的心理准备。   结果其实也还好。   程柠几人去了婶子大妈那边各自跟着自己的舍友坐在了一起。   婶子大妈们看见她们,果然上下打量了她们一圈,就操着乡音笑道:“你们来的时候倒是好,坐在这里编编席子就成,要是秋天来,在外头顶着太阳剥玉米棒子,你们这细皮嫩肉的,可熬不住,当初刘知青她们好几个人都累倒了。”   几个人瞅瞅一地的竹篾子,都不知道怎么接这话。   但也的确,总好过顶着烈阳干农活。   大队里安排了人教她们。   教程柠的是一个唤作周三婶子的。   席子不难编,掐好横向竹蔑,一上一下的别竖向竹篾,看起来很简单,难在竹篾锋利,她们几人的手都太嫩,哪怕是闵然,常在家帮忙做家务的,编上一会儿,指头也红肿起来,生疼,更别说在家几乎很少干活的程柠和赵枝了。   好在程柠性子静,稳得住,周三婶子教了她,她不急不躁地找好角度,用着巧力慢慢塞竹篾,看得周三婶子撇嘴,嘀咕道:“你这可真是,编个席子都能跟地主家小姐绣花似的,就你这,一天怕不是只能编出半尺长来,当编头绳呢?”   说得大家都往程柠这边看,笑出声来。   程柠无语,头绳,你能用这席子做头绳?   但她自然不会傻得跟周三婶子犟嘴,但也不受影响,仍是慢慢仔细地编,隔上一会儿还要吹吹手,歇上一会儿,周三婶子看得嘴角直撇。   程柠也不介意,就跟她慢条斯理道:“婶子,我刚学这个,肯定编得慢,但熟练了,手适应了,肯定就能慢慢快了。我这会儿要是贪快,手受伤了,后面才是啥也干不成。”   周三婶子嘴角再撇,偷懒就是偷懒,小嘴“叭叭”的,一看就不是个老实丫头。   程柠本来想说“至于工分,我这两天算是学徒,工分少记点就成”,可这话说出来会影响到其他新来的知青,到底还是吞下去了。   这边正说着这话,另一边却是传来“啊”得一声。   众人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就看到赵枝正左手握右手眼睛通红。   那握着的右手食指正冒出血来。   “哎哟。”   教赵枝的是大队长媳妇罗婶子,她看到赵枝受伤,忙放下手上的活计查看赵枝的情况,看到她白嫩的手红通通的,血不停的从小伤口渗出来,叹了口气,道,“赵知青啊,这些都是技术活,你得小心些,一开始慢慢来,你这么弄伤了手,后面还怎么干?”   这话竟是跟旁边程柠刚刚说的话呼应开来,赵枝本就又痛又难受,一听这话,再也忍不住,眼泪就滚了下来。   罗婶子一看她竟然哭上了,一时就有些无语。   就她自家小女儿,在村里算是娇养的了,十岁第一次下地割麦子,一不小心大镰刀割了手,那血流的一地,吓得她魂都飞了一半,赶紧查看,看是不是整个手指头都给割没了,当时也没见她那傻闺女掉一滴泪,还笑嘻嘻的。   你说你都二十几岁的大姑娘了,就因为不小心被竹篾子划了下手,别人也没说你啥,你就哭成这样?   这还不算。   男知青看到这边动静,听说是一个新来的女知青割伤了手,顾竞文和廖盛都放下了手上活计一前一后的跑了过来。   顾竞文十分心疼,转头就问罗婶子,道:“婶子,赵知青的手受伤了,能不能让她歇会儿,回头再做些别的活?”   罗婶子:……   但罗婶子是个厚道人。   她再叹了口气,道:“成了,成了,就别哭了,先歇着吧。”   反正我看你就是做一天也做不出啥来。   她再瞅一眼赵枝已经编好的那一小块席面子,纹路稀疏还不规整……这也没用,她摇了摇头。   廖盛就站在一旁瞅了一会儿,瞅瞅赵枝,再瞅瞅程柠,有些愁。   最后他还是认命地挠了挠脑袋,回去跟大队长说了声,转身回宿舍去了。   大队长吼了一嗓子“赶紧回来,不然扣工分”,是对着廖盛吼,同时也是对还围在女知青那边的顾竞文吼。   顾竞文皱着眉头回去了。   另一边廖盛很快回来。   他扔给了程柠一对半指的皮手套,道:“东塬的。”   众人:???   众人委实有点莫名其妙。   你哄女孩子为啥要拿韩东塬的东西哄?   程柠宿舍的人:……麻了。   马婷婷原本看到廖盛拿了一对手套扔过来还有一些别扭,不过听他说是韩东塬的,立即又松了一口气。   “廖知青,这是你对象呢?”   旁边一位比较八卦的钱婶子眯着眼睛问道。   “可不敢!”   廖盛立即作打住的姿势,道,“是东塬的……!”   想说是“东塬的妹子”,可话到嘴边突然想到东塬最恨别人提这事,一下子打住,然后觉得这关他什么事,这事就让程柠,或者等东塬回来,让他们自己说去吧,所以他打住话,抬起头雄赳赳气昂昂地回男知青那边去了。   众人:???!!!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了程柠。   还有的瞅了瞅她手上的手套。   程柠:“……”   她捏了捏手上的手套,然后迎着众人八卦的目光坦然笑道:“我跟廖知青和韩知青是一个大院里头的。”   众人瞅了瞅她手上的手套。   “哦,”   钱婶子笑道,“是韩知青的对象啊?那说起来可不还算是咱们上韩村的媳妇?”   饶是程柠之前早被舍友误会过,已经有心理准备,这会儿还是差点被这句“咱们上韩村的媳妇”给呛着。   她咳了两下,摆手,道:“不不不,我跟韩知青是远亲,说起来我算是他,表妹?”   因为韩东塬厌恶这层关系,更厌恶别人议论他家里的事,她不想多说,立即补充道,“再加上又是住一个大院的,韩奶奶就跟我亲奶奶是的,就,就跟兄妹一样了。”   程柠这么一说一边的婶子大妈却都好奇了。   韩知青的远亲?   韩知青的祖宗八代都是他们上韩村的人,韩知青的亲妈还是隔壁罗家村的人,她跟韩知青是远亲?   “啥远亲啊?”   钱婶子问。   程柠咬牙,皮笑肉不笑道:“那我也不知道,好像我爸跟韩知青的爸爸是战友来着。我爸在我没出生的时候就牺牲了,因为这个,韩知青的爸爸和奶奶都特别心疼我,从小就对我特别好。”   这些倒都是真的。   韩祁山跟她爸是战友,她爷爷是机械厂老钳工,据说当年韩祁山退伍时选择机械厂还是为了多照顾她和她爷奶。   她这么一说大家的注意力果然立即就被转移了。   竟然是烈士的遗孤!   而且韩东塬的爸爸韩祁山是他们上韩村的人,韩东塬的奶奶那是他们叫婶子的人,程柠说韩奶奶拿她当亲孙女,那感觉跟他们也亲近了好几层似的。   大家看她的眼神立即不同了。   就是严厉的周三婶子眼神也一下子慈爱起来,握住了她的手,道:“难怪瞅着你这孩子跟别人不一样,原来是革命烈士家的孩子,来,歇一会儿,这手都肿了,别编了,婶子给你编。”   知青们:???这,这也成?   程柠哪想到为了转移注意力随便转个话题会有这么个效果,忙道:“不不不用,不用歇,我能干。”   又举了举手套,道,“戴上手套就没事了。”   呜呜,只能更努力了。   她可不想被人特殊照顾。   婶子大妈们更稀罕她了。   闵然&赵枝:……酸溜溜。   赵枝捏着竹片下意识捏紧,一阵生疼传来她才想到手上还有伤口呢,轻轻“啊”一声,眼泪又冒了出来。   晚上回去宿舍的人瞅着程柠想问什么,又不好问。   程柠倒是很坦然。   她都转世为人了,就那身世,她早不在意什么了。   “程柠,你真是烈士遗孤?”   “嗯。”   “那你现在跟你妈一起生活?你有兄弟姐妹吗?”   “没有,我妈也没了,我跟我姑一起生活。”   程柠不想提太多这些事,也不想别人同情或者用别样的眼神看她,从抽屉里拿了一小盒黑乎乎的药膏出来,打开抠了一小块出来,再递给闵然,道:“试试,在我们家那边药铺子里专门买的,消肿止痛,很管用的。”   这是她姑姑给她准备的。   下乡要干农活,她姑姑给她准备了不少药膏什么的。   大家看出程柠不想多说这个,看到她这药膏也就七嘴八舌转移了话题。   程柠再顺势多问了一些这边的事,宿舍和乐融融,关系也亲近了许多。   大家并没有因为村民对程柠热情就不高兴。   相反,她们是同一个宿舍的,程柠性格又好,跟她们相处得不错,这样的话,程柠跟村民们关系亲近,于她们只有好处,并没有什么坏处。   另一边赵枝回了宿舍躺在床上摸着手上火辣辣的伤口心里堵得难受。   又委屈又难受。   之前在路上她跟程柠屡次示好,程柠却处处针对她。   她还觉得她是个怪人。   现在想来,她哪里是什么怪人,她根本就是一个心机很深的人。   她只要一想到程柠在木场跟那些婶子大妈们笑靥如花的模样,她心里就堵得不行。   可偏偏那些婶子大妈们就吃她那一套。   “赵枝,这蛤蜊油你擦点在手上,比雪花膏管用。”   赵枝正躺在床上失神间,同宿舍的知青刘丽娜给她递来了一盒蛤蜊油。   赵枝抿了抿唇。   她不喜欢蛤蜊油,抹在脸上手上油腻厚重,黏答答的,感觉皮肤气都喘不过来了。   可是她不愿让刘丽娜对她产生不好的印象,还是坐起身伸手接了过来,对她说了谢谢,捏着蛤蜊油想了想,又特地从抽屉里拿了从家里带来的一些肉干分给她,感谢她照顾自己,这才打开蛤蜊,用手指舀了一点,一边慢慢搽着手,一边跟刘丽娜说着话,问刘丽娜来了多久,一开始怎么适应这里生活的。   “怎么适应吗?时间长了也就适应了。”   刘丽娜捏着肉干,苦笑了一下,道,“其实罗婶子真没骗你,你们来的是好时候,虽然天气冻了些,但好歹有热炕,干活也在屋子里,风刮不着雨淋不着,我们那时候来时,正好是秋收的时候,每天顶着大太阳去田里收割麦子,刨红薯,皮都晒爆了,每天回来摊在床上一动不想动……你看我们现在,”   她说着伸了伸手,正反看了看,再苦笑一下,道,“你看我们现在,个个又黑又糙,我们刚来时,谁还不是细皮嫩肉的呢?”   赵枝张了张口,看着刘丽娜的脸只觉得心里一阵一阵的恐慌。   她喃喃道:“那,那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公社书记说,招工还有推荐大学……”   刘丽娜瞅她一眼,想说,你想屁吃呢,这刚来,就想着招工还有推荐大学?   别说他们大队偏到天际了,这几年也没见一个名额过来,就算有名额,你真以为能轮到你?   不过她到底是厚道人,没把这刺耳朵的话说出口。   对着这一望无际的大山,日日繁复的劳动,他们这些知青,谁没想过这些呢?   刘丽娜叹了口气,转头往黑乎乎的窗外看了出去,好一会儿才道:“先适应适应吧,适应下来有精神头才能想别的。”   说着顿了顿,塞了一块肉干到嘴里……她好久没吃肉了,只觉得这入口的肉味香得鼻子发酸。   看在这肉的份上,她多说了几句,道,“这边的村民淳朴,虽然有一些排外,但大部分还都是善良的,也不会为难咱们,只要你别心生抗拒,看不起他们,对他们偶尔的笑话别放在心上,慢慢的,你就会发现,并不难相处。还有……你长得漂亮,村里有些光棍娶不上媳妇的,他们可能会帮你干活,你要是不想嫁给他们或者惹麻烦,就别贪图这些,有事就找徐知青跟大队长大队书记反映,你别看大队长看着凶得很,其实人都很公正,会帮你处理的。当然了,”   她说着笑了笑,道,“你有顾知青了,自然不会沾惹这样的麻烦的。”   赵枝听了这些话,只觉得心里更加烦躁,堵得更厉害了。   她默了一会儿,道:“那程柠呢?她长得可比我招眼多了?”   刘丽娜笑着瞅了她一眼,道:“她?那你可别担心了,你没听她说吗?她跟廖盛韩东塬一个大院的,她爸跟韩东塬他爸是战友,韩东塬他奶奶把她当亲孙女似的,等你见到韩东塬就知道,谁敢打她的主意?”   赵枝一愣:“为什么?这个韩东塬,他凶神恶煞,连本地人都怕了他?” 第9章 回来   刘丽娜愕然,随即笑道:“你这么说也没差,不过本地人也不是怕他,你没注意他姓韩吗?程柠她还只是沾着韩东塬家有点渊源,你看村里人就对她多亲热,跟对咱们差远?韩东塬就干脆是自己老家就在这边,他父亲好像是抗战的时候参加革命出去的,很受本村人尊敬……对了,你先前不是说有招工还有推荐上大学的机会吗?你想啊,要是真有这样的机会,那大队里肯定也要先偏向自己人,别说招工和推荐上大学的机会了,就是大队里要是成立一个小学,小学教师的名额肯定都先紧着自己人。”   不过她又摇了摇头,笑道,“这么说也不公道,韩东塬大概也不在乎这个。”   他在这里也过得风风火火的。   “成立小学?”   赵枝一愣。   “是啊,”   刘丽娜笑道,“这事一直有人建议……咱们这里没有小学,大队里的孩子要上学就得去公社或者隔壁大队里去读,但最近的大队小学走山路也得走上三四个钟头,来回就得七八个钟头,平日里都难了,要是刮个风下个雨,或者像现在这样大雪封山,根本没办法去,所以村里很多人都是一天书都没读过,大队书记大队长还是挺为村民着想的,再加上现在村里不是现成的有这么多知青吗?就一直想着跟公社申请自己办个小学,但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说着就摇了摇头,不说了。   赵枝也没出声。   她握着受伤的手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雪压山。   韩东塬去了县城办事,因为大雪被阻在了公社。   公社那边徐书记热情挽留他在公社住两天,不过韩东塬不爱跟太过热情的徐书记寒暄,雪一停,就拒绝了公社这边人的挽留,直接深一脚浅一脚踩着一路的积雪自己走回山了。   一早天未破晓就出门,一直到傍晚天摸黑才到。   走了十几个小时的山路。   因为一直在走路,脸都被山风给吹麻木了,但身上竟也不觉得冷。   甚至还微微出了汗。   进了院子,往最东面自己宿舍的方向走,进了走廊,拔了手套,手刚握上门柄,突然感觉到什么,转头往厨房的方向看过去,然后就看到了一个很熟悉但又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背影。   他怔了怔,怀疑自己是雪盲了还是出现了幻觉。   就那么盯着那个背影好一会儿也没有出声。   还是那个被他盯着的背影感觉到什么,转回头来。   一双凌厉的眼睛和一双水灵灵漂亮的眼睛对上。   “三哥。”   程柠先反应过来。   她怔愣了一瞬立即就扬了一个笑脸出来。   不远处的那个,真的是韩东塬。   那个年轻的,张扬的,坏脾气桀骜不驯的韩东塬。   哪怕他现在穿着个老旧的军大衣,戴着个破旧的护耳冬帽,全身风尘仆仆,脸被风吹得又黑又糙,可还是那个韩东塬。   就站在那里,两个人相距不足十米。   程柠鼻子酸涩。   扔下了手中的东西,小跑着冲着他跑了过来。   再喊了一声“三哥”。   韩东塬眉头皱得更紧了。   像是看见个鬼似的看着跑到他面前的程柠。   她跑到他面前还不算,然后竟然还伸手拉住了他的左手胳膊,左看右看了几下。   韩东塬错愕之后就像是被烫着了似的甩开她的手。   程柠不好意思似的往后退了一步,冲着他小心翼翼的笑了一下。   眼睛红红的,还带着一些朦胧的泪意。   韩东塬:???   这不可能是他认识的那个看见他立即撇开眼睛,恨不得在两人之间挂个大旗宣布互不相关的程柠。   雪盲?   幻觉?   还是雪地里冒出来的精怪?   他紧皱了眉头,伸出手戳了戳她的额头,道:“你,什么东西?”   可是手指上的触感清晰无比。   眉头皱得更紧了。   程柠伸手捂了捂被他手指戳得有些痛的额头,乍见到韩东塬之后的激动稍缓,知道自己反常的模样怕是惊着了他。   她再退后一步,笑道:“韩东塬,是我。”   是你。   你是个什么鬼?   韩东塬沉着脸就站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   定定看着面前的人,一直到确定这人好像并不是自己幻觉,那诡异的感觉更盛了。   他转头看看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刮起来的漫天大雪,目光扫过土墙院子,还有她身后的厨房,最后又定在了她身上。   “程柠。”   总算是确定了这人应该是真的程柠,一个字一个字就从嘴里挤出来,道,“你怎么在这里?”   这鬼天气,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下乡了。”   程柠笑道。   韩东塬:???   他往后退了一步,盯着程柠,道:“你脑子坏掉了吗?”   说完像是想到了什么,面色发沉,然后冷声道:“工作呢?我找人安排,把你弄回去,大哥大姐那里,我会跟他们说。我下乡,跟你没关系,这本来就是韩家的事。你爸是烈士,你是烈士遗孤,你不下乡没有人能说什么。”   他是以为她是被他大哥大姐的态度给逼过来的?   程柠摇摇头,道:“是我自己要下乡的,我不放心你,就跟姑姑姑父提出过来了。”   “工作,我卖了,卖了一千块钱还有一沓各种票,都带过来了,回头拿给你?”   不放心他?   韩东塬简直像是被人重击了一下脑袋。   不,不正常的是面前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东西。   哪哪都不对劲。   他低声咒骂了一句,转身开门就往宿舍去了。   程柠看着他的背影,弯了弯嘴角笑了一下,眼睛却是热热的,吸了吸鼻子,眼泪才忍着没有掉下来。   踏着积雪走了一天的路,就是韩东塬身体再好,脸和手脚也冻得够呛。   他黑着脸洗脸洗脚上床,扯了被子往身上盖,突然面色就是一变,转头问就坐在旁边一直心不在焉欲言又止的廖盛:“什么味道?”   廖盛吓了一跳。   瞅着他捏在手里的被子,心道,你狗鼻子吗?   不过这瞒也是不可能瞒住的。   再说了,他为什么要瞒啊?   这不是你妹子吗?!   廖盛一下子理智气壮起来。   他“哦”了一声,道:“味道?是香味吧?前两天程柠过来,她没带被子,总不能让她冻死吧?我就搬了你的被子褥子给她暂时用了一天,第二天就带她找老乡换了被子,把你的还了过来。”   韩东塬面色变了又变,捏着被子的手也是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想要骂什么可又没什么可骂,最后出口的话成了:“她怎么回事,怎么下乡了?”   不放心他,不放心他。   这简直就像是一个魔咒。   你问我呢,我咋知道?   那不是你妹子吗?   不过瞅了一眼韩东塬,想到这两天程柠认真上工的样子,心里到底还是希望韩东塬能照顾些她,日子能好过些,道:“认死理呗,觉着你替她下乡,过不去心里那个坎,就跑过来了。你忘了,那丫头小时候就倔,你欺负她,每次都挂着泪水还死忍着不掉下来……我xx……韩东塬!”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飞来的一只袜子迎头砸到了脸上,大怒,冲过去就要打人,那边韩东塬却是已经躺下,直接拉了被子蒙头睡了。   廖盛看着他蒙头的样子,拳头到底只是打在了棉被上,叹了口气。   他冲着被子道:“唉,哥,我跟你说,你就别这么小鸡肚肠了,再怎么说,也是你看着长大的妹子,一个屋檐下十几年呢……我记得她在你家里可是养得跟个小公主一样吧,什么时候吃过这个苦啊,我看她这两天编那个竹席子啊,手都编肿了,硬是一声都没吭,还笑盈盈地跟村里的婶子大妈们唠嗑……”   韩东塬嫌他说得聒噪,却到底没有掀开被子让他住嘴。   虽然程柠下乡的事让韩东塬受了不小的刺激,廖盛也聒噪,但冒着大雪走了十几个钟头山路,又累又困,伴着廖盛的聒噪声睡意还是很快有了睡意。   “哥,程柠说,你这几年在乡下不能谈对象,不吉利,是不?”   韩东塬一个激灵睡意全无。   “什么玩意儿?”   他把被子一掀,直接坐了起来瞪着廖盛。   廖盛:“……就是,就是程柠她说,你这几年在乡下不能谈对象,说是不吉利……”   廖盛看韩东塬一脸阴沉的样子,忙低声加了一句,“她说,是你奶奶说的……这事,这事你不知道?”   韩东塬闭了闭眼。   廖盛:“……不,不是真的?程柠她可不是会骗人的性子……哦,会不会是你下乡之后你奶奶特地找了算命的给你算的?”   韩东塬:“……”   忍,他忍。   他前世欠了她的!   拉被子,继续睡。   廖盛可总算是松了一大口气,转念一想,这算啥事啊,关他啥事啊? 第10章 一脚   第二天一早韩东塬去了大队那边找大队书记和大队长。   大队书记周朴槐和大队长韩有福一看到他就迎了上去,问:“东塬,事情办得怎么样?”   韩东塬什么话也没说,直接从口袋里掏了单子和一沓钱票放到了桌上。   上韩大队穷,穷在地处偏僻,交通不便,信息闭塞。   村民世世代代都在这深山里,就真的完全靠天吃饭。   就算是卖山货,也都是靠近公社和县城的那些大队占着地利人和。   韩东塬年前收了一批山货寄去了北城。   个人当然是不允许倒卖的。   他是以公社的名义卖去了北城他相熟的一家国营饭店。   这次他去县城,朋友给他送来了国营饭店出的单子和货款。   周朴槐和韩有福数了数钱票,足足有两百块钱,五百斤的粗粮粮票,一百斤的面粉票。   两人喜得嘴都裂开了。   大队里粮仓快见底了,有了这些钱票,至少能熬过这个冬天。   “你上次说的做小家具的事怎么说?”   这会儿几十号人都在那简陋的木场编席子箩筐的编席子箩筐,锯木头的锯木头。   编席子箩筐是村民们冬天的传统,拿去公社那边可以换点钱,但价格十分低廉,一个村民编上一个冬天都赚不了几块钱几斤粮票,但好歹有个进项。   至于锯木头的,却是听了韩东塬建议干的,韩东塬说山里木头资源丰富,可以办个木头制品厂做小家具,但具体要做些什么,怎么卖,往哪里卖却什么数都还没有,只说他去联系。   “我已经联系了北城一家家具厂,”   韩东塬道,“他们要我们提供样品,这回我从县城买了些东西回来,等我看看,做上一些样品,咱们再说厂子的事吧。”   “成,”   韩有福笑道,“走,咱们去木场那边看看。”   因为解决了冬天村民们饿肚子的问题,韩有福心情很好。   两人一边往木场走一边说话。   “哦,对了,你们家一个亲戚过来了你知道不?”   韩有福问他。   亲戚?   这倒是个新鲜词。   韩东塬对这个话题实在没啥兴趣多说一句。   韩有福瞅他一眼沉着脸不肯出声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   这亲戚是挺尴尬的。   是他后妈那边的亲戚。   瞅他这样子就知道他不怎么待见了,所以韩有福把人领回来之后也没跟任何人提,自己媳妇那都没提。   因为他媳妇跟韩东塬他亲妈以前还是一个村子里出来的小姐妹呢。   所以他再多说了一句“这些天她也在木场那边干活,一会儿你应该也能看见”之后便也不再多说了。   两人到了木场韩东塬扫了一眼全场。   一眼就看到了她。   低头编着席子,不时跟旁边周青松家的周三婶子说上一两句什么。   他转身正打算往锯木头的那边去,眼角余光却看到周三婶子起身离开,一个身影就往她的方向去了。   他顿住脚,转身看过去。   周熊这两天偷瞄程柠偷瞄了很久了。   他甚至有种错觉,觉着这闪瞎人眼的跟天仙似的姑娘也总在看自己。   可惜她身边一直有人。   这会儿周三婶子走开,他就忍不住想上前搭搭话。   ……当然他也没想咋样,就是说说话而已。   这就是一种爱美的天性啊。   他问:“程知青,这些农活还习惯不?要不要我帮忙?”   程柠看到这个人,又想起前世那个被韩东塬“打死”的那个无赖。   是这个人吗?   来了好几天,她特意打听了下,村民质朴,村里也就这么个无赖了。   “不用,谢谢。”   她直接不客气道。   “程知青,村子里的饭菜还习惯不?这些天,食堂连一点油水都没有了,我有渠道,可以让人帮忙从外面带东西进来……”   周熊不在意程柠的冷淡。   城里的知青都这样,他习惯了。   他自顾絮絮叨叨说着。   程柠皱眉,想着怎么打发这个人走,突然下意识感觉到什么,转头往左边看过去,然后就看到了沉着脸站在那里的韩东塬。   韩东塬直接走过来,冲着周熊一脚踢过去。   “砰”得一声,周熊的声音戛然而止,然后又是“啊”的一声,再接着就是周边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周熊被一脚重重踹倒在了地上。   他痛呼一声,大骂一句“谁他妈的”,在按着地上抬头看到韩东塬之后声音先是戛然而止,停了片刻之后才又骂骂咧咧道:“韩东塬,你小子疯了吗?干啥子踢我?我招你惹你了吗?”   但声音和气势都已然低了很多。   韩东塬一脚踩在他身旁,冷冷道:“你背地里干的什么勾当我不管,但你敢在她面前给我晃,小心我要了你的命。”   周熊想说至于吗?   可是对上他的眼睛心里却是一凛,只觉得全身发寒,面皮抖了抖,往程柠身上看了一眼,想说什么,到底变成一句“成,成,是我没长眼睛,既然是你的人,下次我多看她一眼都把眼睛挖下来。”   说完忍着身上的剧痛爬起身,瘸着腿就跑了。   韩东塬低声咒骂了一句,转头扫了一眼程柠。   程柠听到他说什么“你背地里干的什么勾当”时心头一动,可是听到那句“小心我要了你的命”那就只有吓得一激灵了。   韩东塬看过来,她也正好看过去。   两人目光对上。   韩东塬心头恼火,看她也不顺眼,哼了一声,一脚踢了地上的竹篾子上,把一堆的竹篾子踢了一地。   周三婶子正好回来看到这一幕,愣了一下,随即没好气骂道:“韩东塬,你这发的什么疯,这么恶做什么?”   然后拉了程柠的手,道,“程知青这是咋的了,他好好的跟你凶什么?”   程柠忙跟她解释道:“三婶子不是的,是刚刚村里一个叫周熊的过来跟我搭讪,东塬哥是在跟那个人生气。”   周三婶子这才知道自己误会了。   转身想跟韩东塬说上一声,韩东塬却是转身就直接走掉了。   周三婶子:“……”   这狗脾气,亏得程知青一口一口“东塬哥”叫的那么亲。   周三婶子便也不理韩东塬了,就又问程柠:“那狗熊子找你搭什么讪,惹得东塬火气那么大,是不是对你动手动脚了?”   “没有,没有,”   程柠忙道,又问周三婶子,“三婶子,那周熊平日里干了些啥坏事啊?大家都叫他无赖?”   “可不是无赖!”   周三婶子哼一声,“不好好赚工分,整天就到处乱窜,勾搭人家姑娘,今天勾搭这个明天勾搭那个,勾搭了却不负责任……呸,总之他敢找你,你东塬哥打死他都是他活该!”   程柠:……   能不能都不要张口打死闭口打死,实在有心理阴影好不好……   两人说着话,其他人也在说着话。   赵枝有些吃惊地看着程柠那边。   等人都散了都还有点没缓过来。   她愣了一会儿目光就忍不住跟着刚刚踢人的那个男人,看他若无其实的去了男知青那边,看到大队长追上他,跟他说着什么,但面上没有丝毫责备,反而是拍拍他的肩膀走开,然后他就那样一脚踩到一张凳子上干活去了。   赵枝目光看着韩东塬,喃喃问舍友刘丽娜:“那人,那人是谁?可以随便打人吗?大队长他们都不管?”   还有,这人看气质长相穿着,肯定是知青吧,他打了村民村民们竟然没一个人对他有意见?   “那个,”   刘丽娜本来已经收回目光,这会儿又扫了男知青那边一眼,道,“那个就是韩东塬啊,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他老家就是上韩大队的,大队里就没把他当外人,他打的那个,叫周熊,是咱们大队出了名的无赖混子,就喜欢勾搭漂亮女人,”   她说完看了赵枝一眼,顿了一下,道,“要是这个周熊,他找你搭讪的话,你别理他,沾惹上可就麻烦了。”   赵枝的脸一下子有些发白。   捏着竹篾片的手甚至抖了一下。   那个被打的人……   他不仅已经跟她搭上话,甚至她现在睡的崭新的被子,用的洗脸盆洗脚盆,都是从那人那里换来的。   那天他们找周晓美没能换成被子,回来的路上就被他拦住了。   说是能跟他们换东西,他们给他票,布票肉票自行车票各种什么票都成。   前些天他知道队里要来新知青,特地从公社那边买了崭新的被子还有一些日用品,想着他们这些新知青可能用得着。   那时她很高兴。   和顾竞文还有杨红兵一起去了周熊家,换了不少东西回来。   当时杨红兵抱着他那一床烂棉被还有一堆旧日用品还挺懊恼。   好在周熊那里东西也不多,不够三个人换的,他不可能跟赵枝一个女同志争,大部分东西都让给了赵枝,才算是安慰了他颇有些受伤的心。   可哪曾想那人竟然是个声名狼藉的人。   赵枝的心突突的。   不过她很快就跟自己道,没事,没事,她是跟顾竞文还有杨红兵一起找他换的东西,拿货真价实的粮票布票肉票换的,交易而已,谈不上沾惹不沾惹的,以后再不理那人就是了。   赵枝的手攥紧,下意识就又往韩东塬那边看了过去。   下了工回到宿舍舍友们围着程柠说话。   “程柠,那个周熊,他欺负你了吗?”   王晓娟问,一边愤愤道,“那个不要脸的无赖,早就该被人踢上几脚了!”   程柠摇头,道:“没有,他就是上前搭了两句话。”   “就搭两句话韩东塬就一脚把他踹了?哈哈,”   王晓娟立即转了画风,嘻嘻笑道,“程柠,韩东塬他挺紧张你啊,不会是喜欢你吧?你们真的没什么?”   怎么就觉着不对劲呢!   程柠正拿了搪瓷缸子喝水,听了她这句话一不小心呛到,喷了一桌子水不说,还发出了还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第11章 回怼   程柠一向稳得住,舍友们还是第一次看她这么大动静。   闵然给她拍背,程柠摆了摆手,道:“可不能乱说,他听到要气死,你们没看到他先前瞪我的那样子吗?嫌我麻烦呗,不过他看着是凶一点,其实人正义,责任感也强,受了家里人嘱咐,就不能不管我,就这样了。”   如果不是责任感太强,就不会替她下乡。   不是责任感太强,就不会在山洪时被洪流乱石撞到,也没有放弃救人自保,最终废了一条胳膊。   “原来这样,”   王晓娟摸了摸下巴,笑道,“也是,真是不知道这人会喜欢个什么样的姑娘。你可不知道,韩东塬刚来那会儿,也有不少女知青打他的主意,不过没过三天,全吓跑了,真是成也是那张脸,败也是那张冷脸。”   程柠:“……”   想到前世一辈子注孤身的韩东塬,这个话题她实在没啥想说的,赶紧转话题。   她问:“那个周熊,到底做了些啥恶事啊?我看大家对他又忌惮又嫌弃。”   “那人,”   王晓娟撇嘴,十分嫌弃厌恶道,“整天往村里的苗寡妇家跑,还又喜欢见天儿的勾搭别的姑娘,早些年在这边还没知青来之前,勾搭了村里一个无父无母养在大伯家的姑娘,那姑娘一心想嫁给他,结果等知青来了,他又瞄上了新来的一个知青,买通了那姑娘的大伯,把那姑娘嫁去了深山里,然后整天围着那新来的知青转,帮她干活,献殷勤,早期的时候村民们排外,不喜这男的,但也迁怒了那个女知青,所以一开始也没人过来特意告诉那女知青这人的品性,等她知道,已经太迟了……她后来受不了这羞辱,要上吊自尽,人虽然救了回来,精神却出了问题,被她爸妈接回城去了,这人才走呢,那周熊又开始跟新来的长得好一点的女知青献殷勤,而且还是不止跟一个……”   说到这里实在有些咬牙切齿,道,“这种人打死活该!”   程柠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问道:“那苗寡妇,是个什么人?是真的跟他……有一腿吗?是什么时候?”   “苗寡妇?”   这回许冬梅接了话,她是最早一批知青,跟那个因为精神状况不好申请回了城的女知青同一批来的。   她道,“她丈夫早些年跟村民一起雪天上山打猎时摔下山坡去世的,留下一个眼瞎的寡母,一个一岁嗷嗷待哺的儿子,还有又有了身子的苗寡妇,苗寡妇长得不错,听说有人都愿意她带着孩子改嫁,她却不肯丢下婆婆,就在村民的接济下艰苦度日,但村民们都穷,自己都吃不饱,又能接济他们多少?那个周熊,就经常给她家干活,送东西给他们……唉……”   许冬梅的神色黯然下来,声音也低了很多,几不可闻道,“活着,很多时候并不容易。”   她六九年下乡,到这会儿已经六年,跟村民们也算熟了。   苗寡妇勤快,家里上有老下有两年幼的孩子,可情况再艰难,也把婆婆照顾得妥妥帖帖,把孩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哪怕穿着满是补丁的衣服,也总是干净合身,跟谁说话都温柔和气,情绪稳定。   知青们都很喜欢她,所有有时候想要换个框子草帽什么的,都喜欢帮衬她,旧的不用了的衣服什么的也会送给她,她就会把衣服拆了,给孩子们做衣服。   也约莫是因为苗寡妇家这情况,大队里对周熊又多了一份宽容。   可他要是直接娶了苗寡妇好好过日子也就算了,可又偏偏勾三搭四的不安分……   这让大家对他宽容的同时又不免更嫌恶了几分。   “总之,你离他远些,这人有些门道,能私下里弄到不少东西,别想着方便就找他换,沾上了没得恶心自己。”   程柠“嗯”了一声。   周熊,周熊,这个人会是前世被韩东塬打死的那个人吗?   她想到韩东塬那句“你敢在她面前晃,小心我要了你的命”皱了皱眉。   不行,回头她还是找他,让他别满嘴胡说。   太不吉利了。   知青多,大家并不是一起煮饭,多是拿了粮食粮票交给大队食堂,在大队食堂里吃。   这大队食堂还是在知青到了这里之后慢慢发展起来的。   晚上食堂里面吃完饭,程柠看到韩东塬和廖盛离开,就跟宿舍的人说了一声,追了上去。   “东塬哥。”   她喊道。   不想让外人知道他们家复杂的情况,她也改了口,叫他“东塬哥”而不是“三哥”。   韩东塬像是没听到似的继续往前走,还是廖盛看不过眼,扯住了韩东塬。   程柠追上来,也并不介意韩东塬的态度,冲廖盛笑了一下,然后略收了笑容跟韩东塬道:“东塬哥,之前你给我的工作我给了别人,那人为了表达谢意,给了我一笔钱和一些粮票肉票还有布票,你什么时候方便,我拿给你?”   “不用。”   韩东塬眉毛都没抬一下,拔脚就准备走。   程柠忙道:“还有家里让我给你带了一些吃的。”   “你自己留着。”   这回是真的径直走了。   廖盛瞅瞅韩东塬的背影,再瞅瞅程柠。   不过这回他倒是瞧出些门道了。   韩东塬是烦这个拖油瓶妹妹。   但对她差那倒也未必见得。   你对一个人差,能把大把的钱粮票肉票布票还有吃的都扔给她?   ……看上次周熊找她搭话,他那护犊子的样?   还有,自己把他的被子手套拿了给她用,他看着是恼怒,但不也是一句都没吭认了,换成别的女的试试?   这不下乡还真看不出来。   眼看着韩东塬走远了,廖盛忙冲程柠道:“柠柠妹子,东塬让你留着你就留着,有啥事就过来找咱们。”   知道韩东塬再不待见程柠,但却一定不会不管她,他连称呼都变了,变成了“柠柠妹子”。   程柠莫名哆嗦了下。   廖盛说完就追着韩东塬走了。   程柠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发呆。   “追人追到了这里吗?不过看起来人家不怎么待见你。”   程柠怔然间就听到身后一个声音道。   她回头,就看到后面走过来三个姑娘。   是另一个女知青宿舍的,赵枝和她的两个舍友,刘丽娜和蒋姗姗。   说话的是蒋姗姗。   毕竟在黑暗里被困几十年,活着实在是一件太美好的事情,做自己想做的,应该做的事才是最重要的,程柠对名声什么的着实不怎么在意。   更不像普通小姑娘那样薄面皮,情绪会轻易受到别人的影响。   她瞅着蒋姗姗,笑道:“怎么,碍着你了吗?”   她没有解释。   因为怕韩东塬介意,她没跟这里的人说过她跟他具体的关系。   解释了也没用。   因为她跟着姑姑住进韩家,那她跟韩东塬的关系更说不清楚了。   蒋姗姗的脸一热。   她是曾经对韩东塬有些想头,但那想头早前几个月就已经没了。   她只是看不上程柠。   刘丽娜比较厚道。   她冲程柠善意的笑了一下,伸手扯了扯蒋姗姗。   蒋姗姗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跨脚往前走,走过程柠身边时骂道:“既然从小一个大院里长大,人家前面几十年都没看上你,那你追到这里来人家一样还是看不上你。”   程柠:……   她想起了前世在韩家宅子看的电视剧,默了一会儿,就道:“人嫉妒起来,样子真的难看。”   那句话原话是叫“嫉妒使人丑陋”,太文绉绉了,她通俗化了一下。   蒋姗姗:……   刘丽娜&赵枝:……   蒋姗姗的步子一滞,猛地转头,整个人差点一下子跳起来:“你,你说什么?!”   程柠耸了耸肩:“还想再听一遍?你有没有镜子,看一看自己现在的样子就知道了。”   蒋姗姗气得头发都要立起来了。   那样子简直像是冲过去要打人。   不过这会儿程柠宿舍的人也过来了,闵然一把护住程柠,王晓娟叉了腰,冲着蒋姗姗大声道:“怎么,被我们程柠说中恼羞成怒了?就许你天天说别人,还不许人回嘴了?别以为自己嗓门大长得壮实就想欺负人!”   蒋姗姗:……   快气疯了!   刘丽娜一把拽住她,劝道:“姗姗,你这是干啥,你要是打架了,这才什么都别想了。”   刘丽娜跟蒋姗姗是一个大杂院里出来的。   刘丽娜比蒋姗姗大几岁,算是邻居家的姐姐。   所以尽管蒋姗姗脾气不好,她一直都十分照顾她。   她知道蒋姗姗为什么看程柠不顺眼。   几人都是两年多前下的乡。   蒋姗姗性格傲也有傲的资本。   高中毕业,长得漂亮,拉得一手好手风琴。   可惜在这偏僻的山村里,日复一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繁重体力劳动,很快就能将人的傲气给磨没。   有好几个村民都对她有意思。   就是那个周熊都缠了她不少时间。   她都看不上,但却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直到韩东塬出现。   她也不见得就是真喜欢韩东塬。   但韩东塬那个人,怎么说呢,脾气坏是真的坏,但长得好也是真的好,性格更是好像有一种特别的魔力。   就是哪怕环境再恶劣,只要有他在,好像这恶劣的环境也不算什么了。   他太能干,脑子也太好了。   可惜有了这样的人出现,再被拒绝,这滋味就好像绝境里抓着了一块浮木,结果又被人从浮木上推了下去一般。   她放弃了。   屈于现实了。   这会儿却又偏偏出现了一个程柠。   刺激了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事。   另外大队一直在计划着开一个小学,那势必需要小学老师。   村子里只有几个初中学历的村民,没有高中生。   那很有可能会在知青里面选。   原本知青里面高中生也不多,跟大队关系好的韩东塬在宿舍说过不会做老师。   那蒋姗姗自认若要是考试选拔她还是有实力一争的。   当然,可能实力也没那么重要。   所以这些天她的弦都是紧绷着的。   压力很大。   尤其是前些天她收到家里的来信,她妈跟她说,自己退了下来,把工作给了快到下乡年龄的小弟。   几乎绝了她回城的路。   然后这节骨眼儿突然冒出了一个程柠。   跟廖盛韩东塬一个大院的,才来几天,就跟大队里的人打的火热。   一来韩东塬就为了她踢了周熊。   那周熊平日里搭讪了自己多少次,哪次韩东塬出过手?   可赵枝说过,这个程柠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对不同的人就是不同的一张脸,是她最讨厌的那种人。   她是有什么气都不忍着的性子,看到程柠追着韩东塬说话,这些天的压力和对程柠的看不顺眼之下,就忍不住出口刺了一句。   结果没刺着别人,却被人给刺了。   蒋姗姗被刘丽娜拉着,听她低声劝她,道:“你要是打架了,这才是什么都别想了。”   这还不够,这时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围过来的人群中,又传出来一个带着村里口音的清脆声音,道:“你们吵什么呀?韩知青不待见程知青吗?又给她被子褥子,又给她手套,还替她打人,听说连钱和粮票吃的喝的都是程知青给管着的,有这么不待见人的吗?蒋知青,有人这么不待见你吗?”   众人:“……” 第12章 退婚   那声音说着,人也已经走到了前面来。   是书记家的周晓美。   她表情并没有恶意,就大大的眼睛好奇地看着蒋姗姗,健康麦色的脸上也绝无嘲笑人的意思。   蒋姗姗却是一下子涨红了脸,咬着唇一把推开刘丽娜转身就快步离开了。   刘丽娜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   她抱歉地回头跟程柠道:“程知青,你别跟她计较,她家里有事,最近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就欺负新来的,她当自己是旧社会大小姐啊?”   王晓娟气恼道。   旁边许冬梅也沉着脸道:“而且一开口就是把别人的名声往地上踩,她自己知道恼羞成怒,别人的名声就不是名声?姑娘家,谁的名声不是名声?”   这下子连刘丽娜的脸都羞红了。   但她还是转头看向程柠,恳切道:“程知青,对不起,姗姗她人真的不坏,只是比较冲动,说话难听,说话也不考虑后果,但其实真的没有坏心,你别跟她计较。”   “嗯,我不跟她计较,”   程柠也很诚恳道,“我刚刚不是骂回去了吗?”   众人:“……”   好多人都笑了出来。   但笑容也并没有恶意,都是很爽朗的笑声。   刘丽娜的脸却是更红了。   程柠瞅着她有些窘迫她的样子,觉着自己好像有些欺负老实人。   想想大家都是下乡的知青,自己后面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很需要大家的团结,不应该因为这个搞得知青之间,宿舍与宿舍之间生出嫌隙,对立起来,就冲她善意地笑了一下,柔和道,“这不是你的错,你不用跟我道歉的。”   想了想,又补充道,“看你这样替她说好话,想必她为人一定有可取之处,可是我跟她其实还是陌生人,她一上来就骂我追着男人不放还被人嫌弃这种话,你设身处地想一想,如果我不是这种会骂回去,只要立身正也不在意别人说什么的性格,而是另一个稍微软弱爱面子的姑娘,难道就该由得她这样发泄她的情绪,然后再难过以后再被人指指点点都活该受着吗?即使你是她的朋友,也应该公正点,对别人公平点。”   她说完又冲刘丽娜安抚性的笑了一下,道,“不过放心,我不会跟她计较的。”   因为有什么事我都会直接解决,而不是放在心里计较。   程柠跟自己舍友离开。   周晓美也追着跟了上去。   她是过来找程柠和闵然的。   后面刘丽娜苦笑了一下。   她比蒋姗姗大好几岁,两人一个大杂院的邻居,可以说是看着她长大的,对蒋家的事情也比较清楚。   所以她对蒋姗姗总有一种怜惜之情。   但她也知道,她对蒋姗姗怜惜宽容,却不能让别人也对她怜惜宽容。   ……对方还是个新人,还比蒋姗姗小好几岁呢。   她叹了口气。   正准备转身离开,旁边的赵枝扯了扯她的手,大概是误以为她很难堪,劝她道:“丽娜姐,我们回去吧,去看看姗姗姐,这会儿她可能难过死了。她们……也太咄咄逼人了些。”   两人回了宿舍,除了在掉眼泪的蒋姗姗,另一个舍友沈青也在。   沈青在安慰蒋姗姗,看到刘丽娜还有赵枝,问刘丽娜:“怎么了?”   刚才她问蒋姗姗,蒋姗姗只是掉眼泪,什么都不肯说。   刘丽娜就简单事情经过说了,然后叹了口气,转头跟蒋姗姗道:“你好好的,那样含讥带讽骂她做什么?她又没惹你。而且冬梅说得对,姑娘家的名声多重要,这种男女关系的事扯上就说不清。”   “她都能做得出,还不允许旁人说?”   蒋姗姗气头上,听了刘丽娜的话就跳脚道。   刘丽娜:……   人家到底做了啥啊,你又知道了?   她再好的脾气也有些头疼,但还是好声好气劝道:“听说她好像跟大队里也有亲,你看,咱们来这里好几年了,跟村民们也总隔着点什么,可她才来两天,就已经跟村子里的婶子大妈亲成一片,个个都帮她说话,你不是想要大队老师的名额吗?这节骨眼上惹事,不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吗?”   “不惹她就能拿到教师的名额了吗?”   蒋姗姗气恼道。   听刘丽娜这么说,她觉得更坐实了赵枝之前跟她说的,程柠是个看人下菜,不同人面前不同面孔的多面人。   她不喜欢她。   既然惹不惹她都拿不到名额,她干嘛忍着自己难受?   刘丽娜:……   这,这不是重点。   她张口想再换个角度劝劝她,坐在旁边原先拍着蒋姗姗的沈青却是收回了手,“哼”了一声,道:“名额又不止一个,咱们大队长大队书记还是公正的,只要你好好干,很难说拿不到,自暴自弃任由情绪发泄,往别人身上泄火,才是肯定拿不到,再说了,人家欠着你了?”   那个程柠没来几天,除了赵枝口里几句话,跟他们根本没什么接触。   你都不知道人家是什么性子,冲上去就乱咬人,活该被噎。   不然人家刚来,就活该被你欺负?   蒋姗姗抬头,想说,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还有孙健,可我有什么?   可是她张了张口,之前能对陌生的程柠发泄,却到底没敢再开口刺沈青。   ……沈青也从来不是什么软性子。   到时候怕是只会让自己的心更堵。   她只觉得心快塞得要爆炸了。   眼睛也酸胀得不行。   刘丽娜看她这样又好气又心疼,劝道:“你冷静下来好好想想,还是跟她去道个歉吧,我看她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说得好也是有理有据,跟她宿舍里的人也都处得不错,人应该不差的,你跟她好好道歉,这事也就过去了。”   蒋姗姗冷硬道:“不用了。”   怎么就这么拗呢。   刘丽娜张口,刚想再劝两句,却听到蒋姗姗道:“等雪融了,我就跟李胜去公社把证领了。”   众人皆是一怔。   想说什么,却又都默住了。   难怪今天脾气这么冲。   做了这个决定,约莫像是一把绷紧的弦,拉到极限了。   等蒋姗姗去了外面打水,赵枝问刘丽娜,道:“丽娜姐,李胜是谁?姗姗姐说领证,你们怎么都不出声?”   刘丽娜看一眼赵枝,道:“是大队李会计的儿子,在公社小学做老师,工作好,人也不错,喜欢姗姗好几年了。”   其实到了这里,这条件真的算是不错了。   但蒋姗姗并不喜欢他。   程柠这边回了宿舍大家也在说这事。   王晓娟道:“真是莫名其妙,臭脾气,平时拽个样子也就算了,欺负新人算是怎么回事?”   又跟程柠道,“你刚刚怼得对,后面也说的对!就该这样,凭什么就该让着她,她天王老子啊?还情绪不好,情绪不好就大过天啊!”   程柠笑着摇了摇头,道:“我骂完了就好了,反而是她,可能现在真的遇到了什么困境。回头你们跟我说说这边的情况吧,我对大家还都一点不了解,这样以后也好相处。”   是得仔细了解一下其他女知青男知青的背景脾性行事。   她总觉得韩东塬把人打死了这事有些蹊跷。   韩东塬是脾气不太好,但却不是什么行事没分寸的人。   还有后面很多事也都很蹊跷。   所以她得提前好好调查一下。   不过这些都不急。   她转头问听她们说话听得津津有味的周晓美,问她:“晓美你怎么过来了?是找我有事吗?”   她看见周晓美眼睛红红的,虽然这会儿看着兴致不错,但也没寻常那么阳光。   “唔,是有事。”   她大大方方道,“我定亲的那个男的,昨晚上跑来告诉我,他们大队一个女知青掉河里,他救了她,情况急,帮她换了衣服,看光了她,所以要对她负责,要跟我退婚。”   周晓美的未婚夫是隔壁大队会计的儿子。   还是他们大队小学的老师,在这大山里,条件算是一顶一的好的了。   众人:……!!!   一时之间众人早把程柠跟人口角那么点子小事给抛到了脑后,一个个看着周晓美目瞪口呆,   可是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好一会儿宿舍里年纪最大也最稳重的许冬梅道:“既然这样,那退了就退了,你条件好,肯定能找着更好的,别为了这样的人难过,不值得。”   这事一听就蹊跷得很。   下乡下久了,就算这个大队偏僻,她们每到周日休息日也都会去公社,十里八乡的知青们从来都没断过联系,什么事情没听说过?   不管怎么样,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   “我知道,”   周晓美摆摆手,道,“我昨天刚刚听到的时候是特别气,又难过又气,昨晚上一晚上就没好好睡,不过今天白天睡了一天,头先又看到程知青和蒋知青吵,突然就觉得不难过了。”   “那人有什么好啊?不就是个会计的儿子,我爸还是个书记呢,不就是个大队小学老师,等我们大队办小学了,我也能当!”   因为大队里没小学,周晓美是大队里少有的有初中学历的。   众人:“……”   请问你是来求安慰的,还是来炫耀的?   这还没完,周晓美继续数落,道:“秃头龅牙还丑,明明是个干瘦的庄稼人样子,还非要戴着个眼镜装斯文,说自己是文化人,谁稀罕嫁他?回头我就找个真正的文化人甩他一脸。”   众人脸上一阵抽抽。   周晓美的未婚夫,隔壁大队会计的儿子张文顺。   他跟周晓美订婚之后,逢年过节都会来周晓美家拜节,大家又不是没见过,就是一挺正常的年轻人,跟常年种地的村民对比,的确算是斯文的,哪里有像周晓美说的这么恐怖?   程柠轻咳一声,道:“晓美,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吗?”   她可不认为周晓美过来就是骂那个张文顺一顿的。   “嗯,”   周晓美像是总算想起来正事,道,“是有事,程柠,你比较聪明,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一趟张家村,我想查一查张文顺跟那女知青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不稀罕这婚事是一回事,但张文顺到底是不是糊弄我是另外一回事,或者,”   她眨了眨眼,道,“你让韩知青帮我先查查也成,他认识的知青多,肯定能查出真相来,婚肯定是要退的,但谁想把我当傻子那绝不成!”   她不是不能自己去查。   只是她怕简单去问一问张家村的村民,未必能问出多少东西来。   村民们可能就是看个热闹。   那女知青到底是怎么回事,跟张文顺到底是啥关系,反而知青那边,可能有人知道的更清楚。   程柠伸手弹了弹她的脑袋,笑道:“成,一会儿我正好要拿东西给他,我先让他帮你打听打听,先知道个大概心里有底,回头我们再看要不要去张家村。”   她很乐意去周边逛逛。   周晓美咧嘴笑了出来,谢了程柠。   但程柠看她虽然努力在笑,神色之间还是难掩憔悴,心疼她,就转身从自己昨天才从老乡那里换来的木头箱子里翻出来一个大红色毛衣织的帽子,给她戴到了头上,拽了拽帽子两边的护耳,柔声道:“真好看,开心点,回头等我搞了材料,给你做面膜,变得更好看,然后再找一个比那个秃头龅牙还丑的假斯文好看一百倍的男人。”   周晓美“噗嗤”一声笑出来。   谁不爱美啊。   她都羡慕死程柠那一身白嫩得跟刚剥了壳的水煮蛋一样的皮肤了。   她要是像程柠那么美,就那个张文顺算什么?   这么一想,竟然豁然开朗。 第13章 说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周晓美心情变好就开始看程柠桌上东西。   她看到了一个像是树枝编成的小框,“咦”了声,伸手拿了看,道:“程柠,你这框子真好看,北城带过来的吗?”   程柠转头看过去。   那是一个柳条编的小方框,她找邻居方婆婆买,方婆婆送给她,她特地垫在了行李袋最下面带过来的。   她“嗯”一声,道:“是的,是大院里一个邻居婆婆送我的。”   “真好看。”   周晓美转着看,笑嘻嘻道,“程柠,明明是一样的东西,到了你这里怎么就格外好看。”   她们大山里别的不多,就是这竹篾子芦苇啊什么的编织框编织绳多啊,可跟程柠的一比,就粗糙多了。   程柠笑,伸手拿了框子拽了拽,道:“这个我会编,过来时特地跟婆婆学的,等新抽了柳条,我教你们。”   周晓美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她为什么特别喜欢程柠,不仅是因为她这里好东西特别多,人又温柔大方,没有一丝有些知青身上的那种清高劲,而且跟着她,好像自己也能变得越来越好。   说了一会儿话周晓美离开,程柠就往框子里收拾了东西,跟舍友们招呼了一声,道:“我拿去给韩知青,你们先睡。”   态度又坦然又自然。   显然半点没有受之前蒋姗姗那话的影响。   马婷婷听说她去韩东塬宿舍,嘴巴张了张。   可到底看着程柠出了宿舍也没出声。   许冬梅回头看马婷婷,温和道:“其实你想跟着去就跟着去就是了,以前我也觉得姑娘家太主动了不好,但现在看着程柠,我觉得这样也挺可爱的。”   她说着就笑了笑,道,“我倒是看韩东塬挺吃瘪的,他也有今天。”   她这话说的,王晓娟和马婷婷都笑了出来。   经了今天的事,她们也跟蒋姗姗她们一样,误会了,以为程柠真是追着韩东塬过来的。   说什么“韩东塬这几年不能谈对象”,那大概是为了宣示主权?   当然了,韩东塬明显也对程柠不一样。   偏远乡村的生活枯燥又苦闷。   程柠的到来,她身上的那种活力和自在劲好像也给她们的生活注入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且说回韩东塬那边。   程柠跟蒋姗姗那么一大出戏就发生在大队食堂外面的大路上。   彼时就是大家吃完饭回宿舍的时候,那一幕自然是落在了很多人眼里,把两个,不,几个女知青的对话都一字不落的落在了耳朵里。   其中就包括韩东塬的舍友孙健。   孙健是个老实板正的好同志。   程柠跟廖盛韩东塬是一个大院里头的,说不定还是韩东塬的对象。   蒋姗姗是他对象沈青的舍友,大家也相处了几年,除了傲点嘴巴厉害点,也是个挺好的同志。   他觉着两人闹了矛盾不好。   说到底这事的源头还是韩东塬。   所以他权衡再三,回宿舍就把那几人的对话复述给了正坐在炕桌上,拿刻刀刻着东西的韩东塬。   他道:“塬哥,这事你还是得跟大家伙澄清一下,不然别人误会了,对程知青也不好。”   这几天他还吃了不少程知青给廖盛带来的酱肉酱牛肉辣椒酱呢。   他对她印象还挺好的。   廖盛吃惊的嘴都张大了。   然后吃惊完还有心思笑出来,咧开嘴笑得挺乐呵,转头就跟韩东塬道:“哥,没想到柠柠妹子小嘴还挺利索,以前还真没看出来,净看见你欺负她欺负得跟蚱蜢一样,一点就炸,哈哈,偏偏还敢怒不敢言,哈哈哈……”   孙健:“……”   他震惊无比的看向廖盛。   这是个缺心眼吧?缺心眼吧?   韩东塬沉着脸,手捏着刻刀,狠狠剜了廖盛一眼,那架势就跟要把刻刀刻廖盛脸上似的。   廖盛的笑声渐弱。   ……他觉着自己最近可能是有点皮痒了。   然后还不等他开口说什么,宿舍的门响了。   有人敲门。   孙健觉得自己的舍友都是非正常人。   他心累得不想说话,转身去开门。   拉开门就看见了站在门口带着盈盈笑容的程柠。   孙健吓了一小跳。   这,果然是背后不能说人。   他刚刚没说她的坏话吧?   略有点心虚。   他忙堆了一个有那么一点点不自然的笑,迎了程柠进来,问她:“程知青,你过来了?是过来找盛子的吗?”   因为之前程柠也来过他们宿舍。   是给廖盛送他家里给他捎带的东西的。   程柠笑着摇头,礼貌道:“不是,我找韩知青,替他家里人给他捎东西的。”   孙健莫名胆战心惊。   他转头叫坐在煤油灯下拿着刻刀的韩东塬。   韩东塬抬头扫了一眼门口,低头面无表情的继续刻。   孙健:“……???”   廖盛却是立即跳了起来,他先是招呼程柠去韩东塬对面的炕桌上坐,然后一把揽了孙健,拖着他出门去了。   顺手还体贴的带上了门。   孙健被拖了出来,一进走廊一阵冷风就往脖子里刮,冻得一哆嗦。   这大雪天的,离开了热炕,外面冷得抽肺。   他跺了跺脚,回头看了一眼已经紧闭了门的宿舍,问:“盛子,程知青到底是不是东塬的对象?”   太奇怪了。   所有的事情都太奇怪了。   还有韩东塬的反应也太奇怪了。   让他对自己的判断起了深刻的怀疑。   廖盛一下子被他呛着。   他拖着他去了堂屋,这才道:“你想什么呢?就东塬那狗脾气,能有对象?你瞅着吧,十分钟,最多十分钟,柠柠妹子就要被他赶出来,咱们熬一下就过去了……这不是怕留在里面那狗东西又给脸色给柠柠妹子看,柠柠妹子面上不好看吗?”   孙健:“……”   你敢当面叫他一声狗东西试试??   屋子里程柠走到炕桌前,看韩东塬坐在炕上,就着炕桌上的煤油灯刻着一个什么东西。   走近了看,是一个长方筒,应该是一个笔筒?   笔筒几块木板镶嵌而成,打磨得很精细,图案已经刻了大半,十分精致。   她也不打扰他,就把小框子放到了炕桌上,静静看他雕刻,没有出声。   她四岁时就已经跟着姑姑入韩家。   几乎是在韩家长大的,当然知道他从小学雕刻,刻刀几不离手,明明很坏的脾气,有时候对人一点耐心没有,却能静坐上十几个小时雕刻出最细致的作品,雕刻几乎已经是他刻入骨髓的习惯。   可是,失去了那条胳膊后,很长一段时间,他硬生生都把这个习惯给剥离了。   想到这里她的鼻子又忍不住一阵酸涩。   她看他低垂着眼,一手握着笔筒,一手攥着刻刀移动,煤油灯灯花偶有跳动,他脸上的阴影也跟着跳动一下。   她陷入恍惚中,差点生出一丝冲动伸手摸一摸他。   韩东塬的手一紧,手上刻刀往桌上一按,面无表情地抬头看她,道:“干什么?”   程柠回过神来。   因为那些记忆的片段,她的神色温柔沉静了许多。   她收回手,道:“给你拿东西过来。”   “不是说了不要吗?”   程柠不理他的恶声恶气,把桌上的小框子往他面前拖了拖,一边往外拿东西,一边道,“这个是家里给你的信,之前定下我要下乡之后,家里也给你寄了信,不过这么大的风雪,估计都耽搁路上了。”   “这个是酱肉和小鱼干辣椒酱,奶奶特别给你做的,这个是酱牛肉,大哥特地从国营饭店里给你买的……”   韩东塬看她一边小嘴叭叭着,一边往外拿着一袋一袋的东西,面无表情,最后终于在她竟然还扒拉出了一袋大白兔奶糖时,眼角抽了抽,敢情这是三岁的侄子给装的?家里除了他都知道他厌恶吃甜食。   程柠看他的目光不友善地定在了那袋大白兔奶糖上,耐心解释道:“这个是我给你准备的,我知道你不喜欢吃甜食,但这个很有用,像你之前出门,万一在山上耽误,一粒奶糖就可以提供很久的能量。”   韩东塬:……   竟然不知道从何反驳。   “除了这些,我还从家里带了很多咸鱼咸肉,那些不能直接吃,要蒸或者炒菜吃才行,等哪天休息的时候我做了拿给你吧。”   村里原先是没有周末这一说的。   知青来了之后受不了日复一日的繁重劳动,也需要偶尔去公社或者县城去补给一下,就跟大队里争取了,每周日也放上一天假。   这一天他们可以不要工分。   韩东塬看着摆满在炕桌上的东西,抬头看程柠,仔细看了好一会儿,才淡道:“我们以前的关系很好吗?”   带着一些类似嘲讽的古怪语气。   还有一些疑惑。   因为她熟悉的口吻总让人生出错觉,好像以前他们不是彼此看一眼都嫌多余,而是挺不错的关系似的。   程柠微愣。   以前的关系吗?   这都几十年了,说实话,都记不太清楚了。   但说那些有什么意思?   她已经不是真正那个十八岁时的程柠。   不会被他的冷脸吓到。   不会因为他的恶言恶语坏脾气气得跳脚。   她道:“好不好重要吗?这里是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这里除了你,其他人我都不认识,哦,还有廖盛,但他是你的朋友。”   韩东塬“嗤”一声,道:“你倒是识相。”   程柠不理他,把框子里最后一个信封拿出来,打开,里面是一沓钱还有一堆的各种票。   她道:“这个是卖工作换来的钱和票。”   韩东塬的目光再从她身上移到那沓钱票上,最后有些懒懒道:“不想要就放下吧。”   程柠:……   其实她还是想要的。   就算她口袋里钱还挺多,姑姑姑父韩奶奶还有韩东志韩一梅给的,加加也有两百多块钱,但谁还嫌弃钱多呢?   就算现在没用,等改革开放了她上了大学,找着机会这笔钱都能买个小房子了。   她忍着把钱揣回自己口袋的冲动,把信封摁到了炕桌上,本来打算转身就走了,可是想到什么,就又顿了顿,深吸了口气,正了神色,跟他道:“对了,还有一件事,今天你踢那个周熊,也太大力了一点,万一他要是身体不行的,你一脚把他踢死了,怎么办?还有,你还说什么‘小心我要了你的命’这种话怎么能乱说?万一你早上说了这句话,晚上他掉河里摔死了,别人就说他的死跟你有关怎么办?”   韩东塬:?????   她说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第14章 能帮忙吗   韩东塬简直是震惊无比地看向她。   她这都说的是些什么鬼东西?   以前是太不熟了吗,所以不知道她脑回路这么神奇?   还这么啰嗦?!   以前明明是雷都打不出多几句话的主!   但他们现在很熟吗?   他几次想打断她的“叭叭叭”,可几次又都忍了,最后在她终于停下歇口气的时候才看了她好一会儿,道:“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他是豆腐做的吗?”   这么容易就死了的?   “谁知道啊?”   程柠没好气道,“反正你记住就是了,以后不能说那样的话!更别乱打人!”   韩东塬:“……”   她这是在命令他?   谁给她的胆子在这里命令他?   他觉得他胳膊上的骨头在痒痒,死劲捏着手上的刻刀和笔筒才能止一点那种难受到骨子里的痒。   韩东塬黑了脸瞪着她。   程柠想他应该是生气了。   可她却不会像上辈子那样再怕他。   不过她也知道,就这么说一次,以他们两个的关系,他会理她才怪。   没关系,那她就逮着机会就说,烦不死他。   她这样想着目光划过炕桌,就又看到了他手上还攥着先前雕刻着的木筒,轻咳了一声,转换话题道:“这是笔筒吗?很漂亮,是送人的吗?”   变脸比变天还快。   “不是。”   韩东塬没好气道。   “那是自己留着的?”   程柠又看了一眼炕桌上另外两个半成品,还有外面他书桌上的那个木雕笔筒,之所以确认那是他的,因为不管是笔筒还是里面插着的两支笔,都是她再熟悉不过的。   她道,“可你已经有了,那这个能送给我吗?我这里没有笔筒呢。”   韩东塬的手一紧,一下子把笔筒按在了炕桌上,不可置信地看她。   虽然烦她,嫌弃她,但也是看着长大的。   他对她的个性再清楚不过。   是个他给她个冷脸,她背后绝对要“哼”一声的主儿。   什么时候这么,这么个样儿了?   简直有点,死皮赖脸的。   这真的不是个假的?   他差点想伸手去捏捏她的脸……   “不能,”   他抿了抿薄唇,但随即像是不受控制的,接着道,“这个是样品,回头我再给你做一个。”   说完有些不自在地转过脸去。   “样品?”   程柠没在意他说“再做一个”的事,竟是惊讶道,“什么样品?”   “寄到北城,”   他很快收敛了情绪,道,“寄回家具厂,如果村民能生产,看家具厂能不能收,这样村民们也能有个进项。”   竟是为了这个?   程柠突然想到上一辈子,在他入狱之前,在这里,好像就是做了很多事情的。   她伸手摸了摸那个笔筒,他松手,那笔筒就到了她的手上。   她拿起仔细看了看,慢慢道:“很漂亮。不过你寄这样的样品,漂亮是漂亮,人家也一定会喜欢,可村民不会雕刻啊,批量生产不起来,总不能他们做一个你刻一个吧?这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学会的技术。”   他看着她。   程柠就问:“你有墨水和毛笔吗?”   韩东塬转头往靠门那边的书桌示意了一眼。   程柠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笑了一下,道:“借用一下。”   说着拿了炕桌上另一个半成品,走过去,取了毛笔沾了些墨水随便在笔筒上勾勒了几笔,一会儿一副简易的山水画就栩栩如生地出现在了笔筒上。   “要是在画纸上肯定很一般,”   她笑着道,“但这笔筒上也够用了。”   她小时候学过几年画,水平有限,但画个笔筒还是行的。   想了想又在上面添了只猫,这才把画好的笔筒递给韩东塬,道,“你看这样行不?虽然比不上你雕刻的好看精致,但快啊,我画的速度肯定能赶上村民们做笔筒的速度,而且咱们知青院里说不定还有其他人会画画,或者书法不错的,可以题字。只是,”   她皱了下眉,道,“这东西是不是一入水就糊了?”   韩东塬看到她认真苦恼的样子嘴角扯了扯,道:“上了光油漆烘过就不会掉色,就这样吧,明天我拿给书记和大队长看看。”   又看了一眼她的手,问她,“队里那些活,习惯不?”   以前在家的时候,他奶奶和那个继母都惯着她,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也不为过。   程柠听他认可了自己的主意很高兴,眼中的笑容明亮起来。   她听他问起上工的事,可不管他语气里的阴阳怪气,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手,笑道:“还好的,戴了手套习惯了就还好了,婶子们也很照顾我。”   韩东塬被她的笑容闪了闪,有些烦躁。   他偏过头,不再理她,冷淡道:“成了,东西你也送过来了,出去吧。”   刚刚好不容易和缓下来的气氛又冷了下来。   程柠也不介意。   今天已经很大进展了,她“嗯”了一声,刚准备说“那我先走了”,突然又想到周晓美的事,就道:“还有一件事,想问问你能不能帮忙?”   真是会上杆子爬啊。   韩东塬看她。   韩东塬专注看人时目光深且厉,像是能刺皮入骨,剜进人的心里。   以前程柠很怕他这样看她,可现在却不会。   她自顾道:“是书记家的晓美,本来她过几个月都要结婚了,他未婚夫突然救了一个落水的女知青,还帮人家换衣服说都看光了,就要对人家负责,要跟晓美退婚。他未婚夫是隔壁连张大队张家村的人,是他们大队会计的儿子,叫张文顺,你认识那边的知青不,能不能帮忙打听一下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倒是热心,”   韩东塬语气讥讽,“这才来几天,还掺和到人家感情的事里面去了?”   韩东塬最讨厌管这种破事。   其实程柠以前也是偏静慢热的性子。   可真的静到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那样过了几十年,她现在十分喜欢身边人来人往的烟火气。   更何况要为了防灾做准备,她肯定是要和大队里的人打好关系的。   她道:“我哪有掺和,只是打听一下。而且我到这里晓美没少帮我,你看,这儿的鸡蛋多珍贵啊,她妈塞给她,她自己都舍不得吃,拿过来给我,这样对我的人,被未婚夫摆了一道,婚前要娶别人把她甩了,她想要一个真相,又不是别的,力所能及的话,怎么能不帮一帮呢?”   韩东塬:“哦,像鸡蛋一样珍贵的友谊。”   程柠:“……”   好好说话他能死吗?   “你就说,你能不能帮忙吧!”   她没好气道。   韩东塬扯了扯嘴角,道:“吃人嘴短,你都吃人鸡蛋了,能不帮吗?”   程柠:“……” 第15章 恩怨情仇   她就是一比喻,他为什么老拿鸡蛋说事?   饶是程柠自觉过了几十年,脸皮厚,也被他说得老脸有点烫。   她心道,也难怪当年的她跟他对头一样,这样的性格,正常人谁受得了?   谁受得了?   好在自己现在不是正常人。   她只听结果。   总之他是答应帮忙了。   她板着脸点头,道:“那我走了。你查到了什么就告诉我,”   又看一眼笔筒,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也跟我说。”   韩东塬不置可否,程柠就转身自顾离开了。   连小柳条框子都没拿。   也不知道是不是气得忘记了……   程柠离开,韩东塬的目光在小柳条框子上顿了几秒,最后再看她离开的背影,看她“砰”地一声带上门,他却是突地笑了一下。   这会儿他可终于在那张表面上板着好像不跟他计较,实际上气鼓鼓的小脸上找到了以前的样子。   这样才正常嘛。   他大长腿往地上一踩就下了炕,走到门口拉开门,插兜有些吊儿郎当地立在门口,灌着冷风目送着她穿过走廊回了她自己的宿舍,这才回身回宿舍,眼睛余光已经看到廖盛他们从堂屋回来,连关门也省了。   程柠回到宿舍,觉着舍友看她的目光有些奇怪。   王晓娟躲躲闪闪地问她:“程柠,你是不是真是为了韩知青过来的?”   说完举举手,道,“我们就是好奇,你放心,就算你真是为了韩知青过来的,我们也是百分百支持你,这有啥,再说了,你这明显就不是单箭头嘛,韩知青这么紧张你,就是死鸭子嘴硬而已,要我说,你就该好好磨磨他,别太惯着他了。”   有了之前蒋姗姗打底子,程柠听到王晓娟的温慧已经处变不惊,不过没想到这自己还没回答呢,她又“噼里啪啦”来了这么一大串,分明就是不需要答案,她自己有了自己的判断了嘛。   而且,她是不是真是为了韩东塬过来的?   当然是为了他才过来的。   这话竟然不算错。   所以她就由得王晓娟“噼里啪啦”也懒得辩解了。   反正这事也没啥好说的,时间一久大家也就都会看出来了。   而且她自己有更紧急的事要做,等事情都做完了,剩下一年多,就高考了,到时大家也就分奔东西了。   和村民还有身边的人相处融洽,见过韩东塬,说过话,程柠好像整个人又踏实了几分。   她换了个话题,问道:“冬梅姐,晓娟婷婷,那个连张大队,你们有认识的知青在那吗?”   “有,”   马婷婷道,“我有个高中同学在那边,这个周日休息日去公社那边,我要是碰到她,也帮忙打听打听。”   程柠谢过她。   马婷婷有些不好意思,道:“谢什么,我也挺喜欢晓美这个性子,要是那男人真骗了她,决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   几人说说话就到了睡觉时间。   程柠躺在床上想想这几天发生的事,就开始仔细想后面洪水的事。   洪水发生在七月底。   这几天她观察过这里的地形地势,上韩村位于山腰凹处,沿着一条小溪而建。   村庄里的屋子多是土坯墙茅草顶,大概是冬天漫长又冷,家家户户烧炕,虽然依山而建,但很少木屋。   这会儿白雪皑皑,整座村庄都跟被大雪覆盖的大山融为一体,美轮美奂,但想想狂风雨作的时候,山洪倾泻,真的是一件很恐怖的事。   她问舍友,道:“冬梅姐,晓娟姐,咱们这屋子都是茅草顶,夏天刮风大雨的时候,屋顶会被掀走吗?”   许冬梅笑道:“掀走不至于,但漏雨倒是常有的事,所以这儿的屋子大雨过后都要翻修一下屋顶,隔上几年彻底翻新一下。”   说着大约是想到了夏天狂风大雨之时屋里突然漏雨的狼狈,叹了口气,笑容也隐了去。   这儿的生活真的不只是辛苦两个字可以简单形容的。   “那山洪呢?”   程柠继续问,“咱们在这山坳,雨大了,往年有过山洪倾泻吗?”   许冬梅看了程柠一眼,道:“那倒没有,咱们村庄不是直接在山脚下,这里的大雨也不算多,山洪多是顺着溪涧排走了,影响不是很大。”   顿了顿又道,“尤其是咱们知青宿舍,这块地势高,后面也是平地,不会有事的,不用担心。”   她笑道:“咱们刚来时只觉得条件差,上工辛苦,每天只觉得手疼脚疼全身疼,你还是第一个我见着想这么多的。”   “因为之前是在建筑单位上班,到了一个地方就忍不住想这些。”   程柠解释道。   炕上暖和,大家说了一会儿话就有了睡意,逐渐就没了声音。   唯有程柠,躺在炕上却是越发的清醒。   现在已经快到二月。   时间过得飞快,她必须快点计划。   前世韩东塬失去了一条胳膊,出院之后,还是回了这里。   她瞒着所有人,偷偷来看过他一次。   她还记得山洪退去之后隐约留下的痕迹,她跟一个山民说话,听那个老人家说山洪爆发时的情形,记得他指着山坡上那一块地说:“咱们村子都被冲了,没几户剩下,就那一片,就那一片没有淹着,没被洪水冲走的村民们都在那里守着,可是接连的下大雨,东西都被冲走了,啥也没有,又冷又饿,连个取暖的火都生不起来,就在那里等着,挨了好几天,等解放军来救援,好些人都没挨过去。”   她知道,村民们世代守在这片山林里生活,这里数十年也没有发生过卷走几百人性命的山洪,她一个外来的知青,很难劝说整个大队,延绵几个村的村民提前搬离这里。   而且搬离了之后呢?   所以她在不停回忆前世的细节之后,决定走另一条路。   她记得那位老人家所指的那片山坡,就在木场上方的那一片山坡。   她想,能不能在那一片山坡建一排牢固一些的房子。   七月下旬,大雨磅礴之时,就劝村民们搬过去,这样,肯定比劝村民们集体搬离他们的家园要容易。   不过建房子要钱。   还有很多其他的救生措施,都要钱。   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尽量不留痕迹的做到这些?   原先她也想了许多法子。   想着可以带村民们赚些钱,可她毕竟才刚来,跟村民们都不熟,别说钱的问题,就是彼此的信任都还没有建立起来,想要短时间就说服大队建一排新房子,说笑呢?   不过想到前世韩东塬后来做到的那些,只是一排房子,她要是能劝动他帮她,是不是事情就要容易上许多?   且说回在堂屋里的孙健和廖盛。   两人正在堂屋里跺着脚。   不一会儿另两个舍友朱先开和杨红兵回来,路过堂屋时也被廖盛拽了进去。   朱先开嚷嚷:“干吗?”   “歇着吧,你管干嘛?”   廖盛道。   等一会儿程柠从门口过去,廖盛才道:“成了,走吧,回去。”   朱先开和杨红兵狐疑地看看走廊里程柠的背影,再看廖盛和孙健,不过两人却不给他们解惑,早已经径自往前走了。   回了宿舍孙健瞅了瞅韩东塬炕桌上的东西,走过去伸手拈了一块肉干放嘴里,问了一句女知青宿舍王晓娟问程柠的话,道:“塬哥,程知青真是为了你下乡的吧?”   韩东塬躺在炕上,翘着大长腿看着手上的信,懒得搭理他。   这回朱先开和杨红兵看着韩东塬炕桌上满满的东西,再听孙健的话,已然“明白”发生了什么。   原来刚刚程柠过来找韩东塬,廖盛和孙健才被他赶了出去。   杨红兵是新人还不太好意思,朱先开却是已经蹭了过去,也抓了一块酱牛肉塞嘴里,“哎哟”一声,道:“这也太好吃了吧!”   简直香得让人想掉眼泪!   “塬哥,程知青原来是你对象啊?”   他感叹,“天,这人比人也太气人了吧,我本来长得就没你好,为啥连对象也长得没你对象好看!”   众人:“……”   孙健嘴角抽抽:“你哪来的对象?!”   “难道你觉得我能找着比程知青更漂亮的对象?”   朱先开顿时兴奋,“真的?孙健,你真这么觉得?”   孙健:“……”   杨红兵先是一脸呆滞,听到这里差点笑喷。   “这啥玩意儿?”   朱先开嘴上一边说着,手也没听,扒拉完酱肉就看到了那袋大白兔奶糖,呆了一下,伸手就拈了一颗,道,“塬哥,我记得你不吃甜食的啊,唉,你对象可真甜啊……唉,老天可也太不公平了吧?就你这种人,竟然能有这样又美又体贴又善良又痴情的对象,还为了你千里迢迢的下乡,你何德何能啊……”   “啪”得一声,他话音还没落,手上就挨了一巴掌。   韩东塬恼怒地把奶糖往框子里一塞,骂道:“吃就吃你的,牛肉也塞不住你的嘴。”   说完就一把起身,手抓着信,捞了一件外套就出门去了。   朱先开:“……”   他“怯生生”地看向廖盛。   韩东塬是不怎么喜欢说话,不过却不是不能开玩笑的人啊,他一向没什么所谓,平日里他们说笑,即使说得过了,他最多也就是给他们一脑门,可没见他真生气过。   廖盛早已经笑得差点岔气。   “咋了?”   朱先开不满,道,“我说的哪句不对了吗?有这么好笑吗?”   廖盛手撑着炕桌好不容易缓住笑,喝了口水,也伸手拿了块酱牛肉,嗐,韩奶奶酱的牛肉竟然比他妈酱的好吃不少,嚼了嚼,这才摆了摆手,道:“你说的都对,塬哥他何德何能,噗,哈哈哈……以后别胡几把乱说,程知青不是东塬对象,他对她,哈哈哈哈,反正以后话别乱说,但我警告你们,也别惹程知青,更别打她的主意,不然早上你们看到了,周熊就是你们的下场,反正但凡谁沾惹了她,他什么情面也不会给,就是一通乱揍。”   众人:“……???”   这是个什么恩怨情仇?   朱先开好奇死了。   他问:“盛哥,到底怎么回事?难不成塬哥和程知青两人以前处过对象,然后程知青始乱终弃,甩了我们塬哥,跟别人好上了,后来又发现我们塬哥才是真爱,就追到这里了?可是即使我们塬哥心里还有她,放不下她,但也不能原谅她?天,这是什么样的虐恋情深?!”   廖盛吃着酱牛肉好险没把自己给噎死。   他梗了几下,抓住一杯水灌了好几口,才发出惊天动地的一串咳嗽声,朱先开给他拍拍,他一把拍开他,骂道:“祖宗,你想死是不是?!!” 第16章 包裹   木场。   顾竞文锯着木头,手上和胳膊都传来一阵疼痛。   他停下,忍不住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一个空位。   “怎么样?”   徐建国看他歇下,道,“别着急,先适应一下,等身体适应了,就好了,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   顾竞文还有些震颤的痉挛了一下,他咬了咬牙,再看一眼那空位,问道:“队长,韩东塬平日里不跟我们一起上工吗?”   来了这些天,他就在那个位置上见过他几次。   徐建国手上的活不停,也往那边位置上瞅一眼,像是随口道:“上,不过他有别的事要做,偶尔会过来。”   “别的事?什么事?他帮大队里做着别的事?”   顾竞文问。   徐建国总算抬头,看了一眼顾竞文,笑道:“对。以前冬天我们也不能在这里砍木头锯木头,都是去外面捡柴火,打猎,就算是冻死累活,还有出事的风险,做一天也拿不满工分,都不够吃饱饭的。这个,做这些简单的木工活,是韩东塬跟大队里商量了,画了图纸教大家做的,他联系了厂家,直接帮大队卖出去,这样,我们这个冬天才能拿满工分。”   “但这些简单的小凳子长凳,是卖不了几个钱的,他最近在帮忙联系木工师傅,筹备着在这边办个小竹木制品厂,现在应该筹备的差不多了,你等着吧,过两天应该就会跟大家宣布的。”   “办厂子,这不容易吧?”   顾竞文听得发怔。   他道,“咱们这里的村民,我看了,做些基本木工活都勉强,哪怕是做些简单东西,也是做得又慢又粗糙,就像你说的,根本卖不了几个钱,这办厂子,能养活大家吗?”   “万事开头难,”   徐建国笑道,“但这大冬天的,总好过就砍树当柴火烧不是?”   “那前期资金呢,是大队还是公社支持的?”   “没,”   徐建国一脚踩回木头上,正了正锯子,道,“大队和公社都穷得叮当响,有啥去支持?”   说完就继续锯木头去了。   这两天韩东塬其实很忙。   两天后他去找了大队长韩有福。   韩有福叫了书记周朴槐和会计李远强,几人一起开了一个会。   桌上放了好些个东西,都是木头做的玩意儿。   三个笔筒,两个长方筒形状,一个刻了简单图案,一个画了简单的山水画,还有一个是原木色的圆筒,另外还有一些简单的木制品,木勺木筷木铲木碗之类的。   韩有福周朴槐李远强拿着桌上的东西一件一件看。   “现在简单做这些东西不难,”   韩有福手摸着笔筒道,“但做得这么滑这么好看就难,还有这刻的花画的这些,我们可没办法做。”   可不是谁都能做木匠活。   他们守着这山林,可是一直以来想要打点家具都还得寻隔壁村的木匠。   平时那木头也不过是劈来当材烧罢了。   现在木场大家伙干得那些活,都是韩东塬教的粗浅活。   韩东塬道:“前两天我去县里时已经打了电话让人帮忙联系了我以前单位退休的木工师傅,请他过来帮忙教大家,等过些日子山上的雪化了他就能过来。这些天我已经看了大家手上的活,初步列了一个名单,选了五个村民先跟木工师傅学精细活,其他的人就还继续做前期的锯木削板的工作。”   只要认识,师傅并不难请。   这会儿大家的日子都不富裕,退休了能做点活给家里补贴点都会愿意。   韩东塬跟那木工师傅熟,信得过,虽然要走这远路,他也愿意。   韩有福周朴槐等人听了大喜。   要知道一直以来这手艺可不是好学的。   像邻村的老木匠师傅,那手艺除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就是女婿那都是不肯教精细活的。   外面的人想拜门学艺,那是不可能的,就他亲侄儿,跟着他学了三年,还是只能做些粗浅活。   要是韩东塬真请了木工师傅来教,不说他说的这竹木制品厂成立了到底能不能给大队赚多少钱,就是大家伙学会了这技术,已经是恵及子孙后代的大好事了。   “只是,东塬……这请人来,要花钱不?你也知道,咱们大队的情况……”   韩有福面有赧色。   他们没问,但退休的木工师傅,级别稍微高一点,那一个月工资至少也五六十块。   他们整个大队搜集了一个秋天的山货,托韩东塬卖到北城去,也就卖了两百块钱,几百斤的粮票。   那些钱可是村民们这个冬天的救命钱。   韩东塬淡淡,道:“没事,还是跟先前说的一样,前期的这些花费投入,我先垫着。”   事实上,这些天村民们在木场干活的工分,有一半都是他先垫上的。   他跟队里签了协议,他先垫上成立竹木制品厂前期需要的花费,但竹木制品厂所有的事,包括筹备,人员安排,账务,这些都要跟大队独立开,大队不能插手,全部由他安排。   他去年秋冬暗中用组装的收音机和粮票收购了一批山货,跟大队里的山货一起运了出去,赚了一笔钱。   但要垫上成立竹木制品厂前期所有的花费,还是得精打细算,好在程柠突然送来了一大笔钱票,倒是一下子解决了资金投入的问题。   “也不能全由你垫着。”   韩有福和周朴槐对视一眼,咬了咬牙,道,“大队里该支持的还是要支持。”   “资金上不用,”   韩东塬摆手,道,“大队里的情况我再清楚不过,你们能信任我已经是最大的支持。不过,说好了,以后厂子的事,我说了算。”   他说着目光就看向了大队书记。   “当然,”   大队书记周朴槐搓了搓手,笑着一口应下。   他刚刚已经看了名单,里面有他小儿子周良山的名字,这小儿子下地干活不行,愁死他了,能学木匠手艺,简直能让他心花怒放。   他努力收了收笑,道,“这厂子什么都是你搞起来的,卖去哪里也只有你有门道,我们铁定不会插手。”   韩东塬点了点头,道:“题画和题字方面不用担心,我会在知青里面挑选。还有,说好了,将来厂子赚的钱,扣掉工人的工资材料等花费,剩下的,我有权力用来发展厂子,购买设备,给员工发奖金,再剩下的,一半我会用来发展别的项目,例如给村子里办个小学,再办别的厂子这些,最后那一半,才会交给队里。”   这大队长大队书记当然也没意见。   大队里常年都缺钱缺量,能有收入就不错了,更何况韩东塬说的都是为了村子着想?   为了村里的娃娃能上学,他们想办个小学这事也不是想了一天两天了。   事情定下之后韩东塬并没有跟大队长大队书记他们再说具体的事务。   他原本就没打算让他们参与太多。   回去木场他就叫了廖盛徐建国一起开了个小会,具体商议了竹木制品厂的各项安排,中午就在木场外面挂了个巨大显眼的木制标牌“上韩竹木制品厂”,跟现场的村民还有知青们一起宣布了成立厂子的事,以及跟师傅学木工活的安排。   “这只是先挂着,等后面咱们会选个好日子,正式办个剪彩仪式。先挂着,方便我们后续的工作安排。”   他慢慢道,“我们这个竹木制品厂要生产各种竹木制品,会有许多道工序,这五个人选出来,只是因为这些天我观察了,他们比较适合将要学的这些工序,另外还有锯木,打磨,安装很多的活,都需要人,大家只要肯干,愿意干,我们竹木制品厂就欢迎。另外大家干的活也不是一层不变的,大家想要申请转做其他的工序,只要技术过关了,做得好做得快,态度端正,就可以转。”   这标牌一挂再加上下午的宣布,犹如一颗石子砸进了一锅沸水里。   村民们兴奋。   知青们则是激动还有更多的思量。   他们都知道,一个厂子不仅需要具体干活的人,还有其他岗位呢。   例如管理,例如质量检查,例如会计,还有宣传,销售等等岗位呢。   所以心里都痒痒着。   跟韩东塬稍微熟悉的问韩东塬,不敢直接问他的就跑去问廖盛和徐建国。   整个下午木场上的人都没什么心思干活。   整个木场都热闹着。   就是王晓娟许冬梅马婷婷闵然她们都围了程柠,时不时问上一两句。   问她知不知道这竹木制品厂对知青是个怎么安排法。   程柠当然不知道。   她连这个“上韩竹木制品厂”都是第一次听说。   前世除了韩奶奶偶尔的絮叨,并没有人跟她说过韩东塬的事。   很多关于他在下乡时候的事,都是她在韩家听别人的对话,或者多年之后根据他跟人打电话时的只言片语拼凑出来的。   这个厂……   她看着挂在木场门口大木头柱子上“上韩竹木制品厂”的大匾牌若有所思,听到王晓娟的问话才回过神来,摇头,道:“韩知青没有跟我说过,我才来,知道的比你们还少。”   赵枝一直竖着耳朵注意着程柠这边的动静。   听到她这么说,一下子松了一口气。   韩东塬果然并不在意这个跟他一个大院里出来,追着他过来的“邻居”。   并不在意追着他过来的“邻居”的韩东塬下午的时候收到了三个超大麻袋的包裹。   彼时他还在木场。   大队会计李远强特地跑过来通知的他,笑道:“东塬,你家里给你寄包裹来了,三个超大的麻袋,一个重得跟石头一样,还是我帮着小高从牛车上抬到咱们大队的,里面怕是不少吃的,隔着蛇皮袋我都闻到香味了。”   他宿舍的孙健朱先开一听就伸了脑袋过来,眼睛冒光。   最近因为程柠的到来,她给廖盛和韩东塬捎了不少吃的东西过来,让他们宿舍总算是告别了每天只能喝玉米粥或红薯粥,吃黑面馒头的日子,可再多的东西也经不起他们几个人天天的吃。   那些酱肉酱牛肉鱼干酱啥的眼看着就要见底,一听说韩东塬家里给他寄来了三大麻袋的东西,可不是两眼放光?   韩东塬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冲李远强道:“好,谢了李会计,下了工我过去拿。”   “塬哥,我们帮你一起。”   朱先开伸了脑袋谄媚道。   韩东塬皮笑肉不笑地伸手拍了拍他肩膀。   下了工几人就特地从牛棚里借了条牛,拉了牛车把那三大麻袋运回了知青院。   只是牛车停下,赶牛的韩东塬没下车,看着廖盛孙健朱先开三人把大麻袋都运了下去,就直接道:“孙健,先开,盛子,你们帮忙,把东西直接送去程知青宿舍,回头一人一罐鱼干酱。”   说完转头就拽着缰绳抽了老黄牛一下,赶着牛车又直接出院子了。   孙健&朱先开:???   “快点吧,”   廖盛一点也不稀奇,道,“送哪里还少了你们吃的不成?走,柠柠妹子说不定还要更大方一点。”   至少不会一粒大白兔奶糖都不舍得给他们。   又指挥着孙健朱先开:“小心点,别磕着碰着了,可千万别拖,女同志的东西金贵,别给整烂了。”   孙健&朱先开:……要命。   几人费力把大麻袋搬到程柠宿舍,大冬天的累得一头汗。   王晓娟问:“这是干啥?”   “塬哥送给程知青的。”   朱先开大大咧咧道,“说是塬哥家里给寄来的,谁知道,也可能是塬哥专门在县城给程知青买的。”   众人:…… 第17章 不能   程柠瞅瞅三个大麻袋上面特大的黑色毛笔字“韩东塬”,再瞅瞅绑在袋口那毫不起眼的单子,叹了口气。   估计是运输过程为了方便,工作人员写的吧。   她指挥着几人把东西放到宿舍的一角,好别碍着大家走路,一边扯了袋口那单子,指着上面相比麻袋上那又粗又黑的大字简直跟蚂蚁一样的字,跟朱先开澄清:“胡说什么呢?这是我家里给我寄的,还是我自己打包的,我下乡之前就寄了,不是担心人没过来东西先过来吗?所以就写的东塬哥的名字。”   朱先开瞅一眼程柠,“啧”一声,道:“程知青,韩东塬有啥好?就他那一脸凶相,劳改犯似的,你看看……你看看盛子,也不错啊,幽默风趣人品好,长得也不赖,要不你考虑考虑盛子,虽然比我还差了点,但也肯定比那韩东塬要好上一百倍。”   至少脾气没那么坏啊。   他本来是想说“你看看我”,但饶是他整天胡咧咧开玩笑开惯了,对着程柠那一张漂亮得发光的小脸,再想到吓人的韩东塬,还是把这话给收住了。   廖盛翻了下白眼。   但他在给程柠小心地挪着那大麻袋,也顾不上理会朱先开。   程柠不是小气的人。   平日里根本不在意别人跟她开什么玩笑。   可偏偏朱先开那句“就他那一脸凶相,劳改犯似的”犯了程柠的忌讳。   她的小脸立马严肃了起来,冲着朱先开道:“朱知青,你别的玩笑都可以开,但说什么东塬哥一脸凶相,什么犯似的,这种话以后请不要再乱说!东塬哥他虽然长得凶一点,脾气差一点,但他为人热心,正直,心地良善,连只小动物都会温柔对待,绝对不会做什么……不好的事情,你们是他的舍友,难道对这些还不清楚吗?”   啥,她说的是些个啥东西?   为人热心,正直,心地良善,连只小动物都会温柔对待?   她说的这是什么生物,韩东塬吗?   对不起,他们这些舍友对这些还真的不是很清楚。   但对着程柠那张板着的,严肃认真到不能再严肃认真的小脸,那句“不清楚”还真说不出口。   显然,在这小姑娘眼里心里,韩东塬那脾气暴躁的狗东西真真切切就是那形象。   是不容诋毁的。   朱先开都傻了。   孙健一巴掌拍开朱先开的脑袋,对程柠道:“程知青,先开这人嘴巴就没个把门的,整天的胡咧咧,你别跟他计较,回头塬哥回来,他哼都不敢哼一声。”   程柠知道是自己太敏感,看朱先开缩头缩脑一脸忏悔的样子,忍不住也笑了出来,但随即又敛了神色跟朱先开认真道:“朱知青,我不是指责你,不过众口铄金,别的事情可以开玩笑,但什么一脸凶相,什么犯似的,以后都不要再说,东塬哥不是那样的人。”   塑造形象很重要。   这样才不会在有人说他打死了人,众人就真的认为那人是他打死的。   她也不希望以后不管韩东塬有多少的成就,做了多少事,存在于众人口中的,永远都是手段狠辣,心机深沉,黑白通吃那一类的话。   明明,他并不是那样的。   朱先开能说什么?   只恨不得举手赌咒发誓的一口应下。   程柠再笑了出来。   她转头往桌上看了看,可惜屋子里一只多余的水杯也没有,几个人帮忙抬了这么重的包裹过来,连口水都不能请人家喝,程柠觉得不好意思。   她忙打开了包裹。   这包裹是她自己整理的,什么东西在哪儿她都知道,直接就翻出来一袋酱肉,递给了几人,让他们晚上做夜宵。   孙健和朱先开推拒着,口水却已经快流出来。   程柠就笑着给廖盛,让他拿回去分给大家吃。   几人从程柠宿舍回去,朱先开感叹:“老天,这有情人的滤镜还真厚,塬哥他这是什么福气!”   又叹气,道,“唉,盛子,你说,塬哥他,有程知青这样的对他这么一往情深,他还一副吊起来卖的样子,连亲自送个包裹过来都不肯,你说他是不是脑子有什么大病?可偏偏有那么个大病还有程知青这样的一门心思维护他……”   廖盛:“……”   他要怎么解释,程柠她真不是对韩东塬一往情深。   韩东塬更不是什么“吊起来卖”,脑子里浮出这个画面简直能让人一哆嗦……   廖盛一脑袋的包。   这还没完,朱先开还在叨叨:“程知青说那包裹是她家里给她寄的,怕她没到,就直接寄给塬哥,她家里可真信任塬哥啊,盛子,他们两家是不是已经默认这事,就塬哥还在别别扭扭的?”   廖盛:“……”   为什么就下个乡,世界都变了个样?   全家人都默认东塬跟柠柠妹子是一对?就东塬还在别别扭扭的?   是他脑子出问题了吗?   他死劲回想了一下韩家一家人和大院里的人关于程柠,关于韩东塬的事。   对,脑子有问题的不是他。   是朱先开。   猪先开。   韩东塬宿舍的人话题围着程柠的两大麻袋转。   其他宿舍的知青却是在讨论这个竹木制品厂。   这会儿知青们都已经转辗从徐建国那边得了消息,让他们稍等,等厂子筹备好开始生产,他们这边肯定会根据他们的所长和平日里的工作表现妥善安排的。   大家都很高兴。   只有蒋姗姗面色寡淡。   刘丽娜看她的样子,想到什么,问她,道:“姗姗,要是我们成立了厂子,大家都可以进厂工作,如果效益好,将来说不定还能有别的机会,你跟李胜的婚事,还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蒋姗姗的面色一下子就涨红了。   她张口似乎要冲口而出什么,可是最后竟然反常的闭了口,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跟李胜已经定了日子办婚事,农历三月三,这个星期天,你们有空的话,一起吃个饭吧。”   大家吓了一跳。   农历三月三,那就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   她们可是前两天才听蒋姗姗说要跟李胜结婚,这也太急了些。   “姗姗,这也太急了,”   刘丽娜有些担心地问她,“这事你跟家里说了没?”   蒋姗姗面上浮出一层戾气,冷笑一声,道,“说什么?哦,我刚收到我妈的信,跟我说她儿子准备年底结婚,让我这一年在山里多留意,多收点山货,一来可以换钱换票好补贴她儿子办婚礼,二来过年过节也可以走人情,我跟她说我要在这里结婚,嫁的是当地人,在当地条件还不错?等着她来刮一层皮?”   众人好一阵无语。   刘丽娜想起她以前在北城和刚下乡时的样子,心里难受,道:“姗姗,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我不是说李胜不好,他人不错,条件更是不错,可是如果你只是因为家里的事一时赌气,才做的决定,那我觉得可以再缓缓。等厂子办了起来,我们的日子可能就会好过起来,你到时候再做决定也不迟。”   “好过?能有多好过?离开这深山老林吗?还是能有更好的人?”   蒋姗姗说着自嘲地笑了一下,看了沈青一眼,道,“也没什么人能让我忍受这里了。”   如果不是当初她一时冲动对韩东塬表达过那个方面的意思,结果被韩东塬拒绝,她可能也会跟大家一样期待厂子的成立,期待后面的生活。   可她太骄傲了。   厂子办得越好,她心里就越堵得慌。   “姗姗……”   刘丽娜见不得她这个样子。   这会儿,她倒是宁愿她还是那个骄傲,满身是刺,说话刻薄的蒋姗姗了。   她压下心头的情绪,原本还想既然这样,那就劝她既然决定了,以后就跟李胜好好过日子。   李胜的条件,在这里的确已经是顶好的了。   可是蒋姗姗却不想多说什么了,没等她开口,就端了脸盆转身出门了。   周日是知青们的休息日。   这周天气好不容易连着晴了几天,山道上的积雪也化得差不多了。   知青们相约着一起去公社,采购些东西回来。前面几个星期周日天气都不好,他们的存粮早没了,完全就靠着大队食堂那些红薯粥玉米饼过日子,都快把自己都吃成玉米饼子了。   新来的几个知青更是想去公社那边买些日用品回来。   前一晚周晓美特地跑过来找程柠和闵然,道:“明天我二堂叔赶牛车去公社,你们要一起不?捎你们一块。”   顿了顿补充道,“我二堂叔家牛车是有顶棚的,不过我自己明天不去。”   在查清楚张文顺跟那女知青的事之前,她暂时也没什么心情去买什么东西。   现在牛都是大队的财物,借牛要找大队批准,大队里也有车,但都是没顶棚的,周晓美二堂叔家以前是山里拉货的,祖上传下来一辆木头牛车,现在牛早没了,车子却还在。   闵然高兴的应下了。   这可比跟大家一起七八个人挤一辆没顶棚的牛车强。   来时坐在没有顶棚的牛车里赶了五六个小时的山路,那被冷风刮在脸上灌进脖子里的滋味记忆可是太深刻了。   程柠却是摇头。   她谢过周晓美,笑道:“昨天我收到家里给我寄的东西了,暂时也不缺啥,大冷天的,就不出去吹冷风了,还是窝在炕上舒服。”   事实上,她是有事想找韩东塬商量。   昨天廖盛他们几个给她送包裹时她问过,廖盛说,韩东塬今天也会留在宿舍,不出门。   想到周晓美现在心里还悬着她那前未婚夫的事,就又跟她道,“张文顺那事,你放心,我跟韩知青说了,他已经答应帮忙打听了,另外还有婷婷说,她高中同学也在连张大队,明天她去公社要是碰到那同学,也跟她打听打听。”   周晓美眼睛一转,看向马婷婷,道:“那你打听时可要机灵点,先确认一下那女知青是不是就是你同学。”   马婷婷:“……”   她本来想说不可能的,她同学不是那种人。   可那种人是哪种人?   一来事情到底怎样还不清楚,二来下乡之后,艰苦的环境,繁重的体力劳动,看不到尽头和希望的日子,谁又能保证谁不会变?   周晓美看马婷婷哑住,又是一笑,道:“我就是让你留个心眼,以防万一,多谢了。等你回来,我让我二哥去山上抓只兔子,请你吃烤兔子。”   说得跟山上的兔子跟她家后院里养着的似的。   又道,“你明天就跟闵然一起坐我二叔家牛车吧。”   马婷婷听到她的邀请有些腼腆,谢过她道:“那倒是不用了,我跟其他知青约好了。”   周晓美瞅着她的样子笑嘻嘻,道:“其实你可以叫廖知青过来一起坐,大冬天的,有个顶篷可是暖和多了。”   “不,不用了。”   马婷婷的脸一下子红了。   “成,那我就不勉强你了。”   周晓美感慨,“你们城里知青真爱脸红,皮肤白,一红起来也好看。难不成就是因为这个,那姓张的就看上了那个女知青?”   众人:“……”   想说你都胡说些什么呢,但想想竟然又觉得话糙理不糙……   “他们不坐,你就勉强勉强我们坐吧,”   王晓娟赶紧转移话题,涎着脸插话道,“柠柠不去,婷婷不坐,能捎带我跟冬梅姐不?”   实在是有顶棚的牛车吸引力太大了。   “成。”   周晓美爽快道,“就你俩,没问题,挤一挤还能暖和些,晚上我就跟我二叔说,你们明天早上一早就去我二叔家门口上车。”   约好了时间周晓美又在程柠那里玩了好一会儿。   程柠刚收到了三个大麻袋的行李,里面有不少精致的小玩意儿,她拿了一盒头花发圈发夹,都是她以前自己做的,让周晓美挑,周晓美也没客气,高高兴兴挑了好几个发圈离开了。   不过她可不是什么贪小便宜的人,每次程柠送她什么,改天她必然也会给程柠些什么回礼。   等她离开,马婷婷感慨:“她还真是心大,不过,我还挺喜欢她的。”   她是跟廖盛他们那一批一起来的知青。   来了大半年,以前除了上工时,私下很少接触村民,最近因为程柠的缘故,和周晓美周三婶子她们接触多了起来,才发现村民们并不是自己当初以为的排外固执粗俗,竟是各有各的可爱之处,但无一例外,只要她们接纳了你,对人真的是没话说。   她以前真是坐井观天了。   许冬梅笑道:“是啊,我们自诩清高,可能心性上远不如她。”   知青们都在商量着去公社那边的事。   吃晚饭的时候顾竞文也跟赵枝说了这事。   他们不像程柠,先是从周晓美那里换了不少东西,后面家里又寄来了几个大包裹。   他们只从周熊那里换了一点东西,被子都不够用。   他们需要购置很多东西。   赵枝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了他,道:“这些天太累了,我想休息一下,那些东西,其实仔细一想,也没有什么非要买的。”   顾竞文仔细看她。   他们青梅竹马,他从小照顾她,对她再了解不过。   她是想去公社的,不肯去,应该是另有原因。   不过想到单程四五个小时,来回八九个小时灌着冷风,对她来说,的确太难了些。   他神色缓了缓,温柔道:“那你想要买什么,列个单子,我给你买。”   赵枝张了张口,想拒绝,最后却又点了点头,“嗯”了声,道:“那麻烦你了。”   她的确需要一些东西。   晚上睡觉的时候宿舍又说起第二天去公社的事。   刘丽娜问赵枝:“赵枝,明天你跟我们一起去公社,还是跟顾知青一起走?”   “我身体不舒服,还是不去了。”   赵枝细声细气道。   她说完拿了一块的确良碎花布送给蒋姗姗,道:“珊珊姐,明天我不去公社就不能跟你们一起吃饭了,这块碎花的确良就当是我送给你们的订婚礼物吧,还请你别嫌弃。”   蒋姗姗脸一红,拒绝道:“只是请你们吃个饭,不是什么订婚,不用礼物了。”   赵枝说什么都要给她,蒋姗姗就道:“那就等我们结婚的时候你再拿给我吧。”   赵枝这才作罢。   刘丽娜以为赵枝不去公社是因为她生理期来了。   第二天一早出门前还特地从自己抽屉里给她加了一勺子红糖,让她好好休息,这才离开。   赵枝躺在炕上,等舍友们都走了,起来慢慢喝了那杯红糖水,听到外面没了动静好一会儿,就爬起了身,在宿舍收拾了一袋挂面,一瓶酱菜,酱菜是从家里带过来的,挂面则是昨天晚上从大队食堂那边买的。   她拿了东西去厨房做早饭。   韩东塬他们的宿舍是最东面紧邻厨房的那一间。   她路过各个宿舍的时候都往里面看了看,宿舍的门窗都紧闭,看不出什么来,但估摸着除了韩东塬,其他人应该都出门了。   她站在厨房里面站了好一会儿。   她家里是用蜂窝煤炉,看着这锅灶就有点发愁。   就在她发愁的时候旁边的宿舍门打开了,她回头就看到韩东塬从宿舍里面走了出来。   她心头一喜,就冲韩东塬道:“韩知青,我想煮个早餐,但不会用这灶洞生火,你能帮我生一下火吗?”   “不能。”   韩东塬直截了当道。   说完转身又回了宿舍,“砰”一声带上了门。 第18章 性格缺陷   赵枝:???   她那句“我做了我们一起吃”就卡在了喉咙里。   她瞪着那扇紧闭的门不敢置信。   她完全没有想到韩东塬的性格竟然会是这么恶劣。   ……她是听了不少传闻,可不管传闻中他脾气有多差,漂亮的姑娘受优待多了,下意识里总会认为自己是特别的。   她站在那儿站了好一会儿,再也没有心情做什么早餐,低着脑袋又把挂面和酱菜拿回宿舍去了。   回去宿舍揪着昨晚买的早就硬了的馒头塞了几口,真是越塞心越堵。   不过目光落到这才一个多星期明显红肿粗糙的手上,情绪又慢慢平静了下来。   她拿帕子抹了抹手,拿雪花膏慢慢搽了,再拿了小镜子仔细照了照,涂了口脂,整了整头发,放下镜子叹了口气,这才打开抽屉,拿了一沓早就准备好的东西出了门。   她又去了最东边那个宿舍。   深吸了口气,跟自己说“我是为了更好的工作,为了帮助厂子发展”,做好了表情,敲了敲门。   “进来。”   里面的声音道。   虽然淡但赵枝竟然听出了里面的一丝柔和。   跟之前厨房时那句“不能”完全不一样。   她来不及细想,推门进去,里面坐在炕上的人也抬起了头。   韩东塬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韩知青。”   赵枝关上门,唤了一声。   韩东塬面色可见的冷了下来。   “出去。”   他道。   “韩知青?”   饶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赵枝还是被他这出人意料的两个字吓了一跳,随即脸“腾”得一下就红了起来。   他这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还认为自己是来找他搭讪爬床……什么的吗?   她刚想开口争辩两句,韩东塬却是已经直接从炕桌上跳了下来,径直走到门口,拉开了大门,也不管外面灌着冷风直接走了出去。   他站在走廊,对着里面道:“请出来说话吧。”   语气淡漠,倒谈不上多么严厉。   赵枝却是又想起来早上他那句冷冰冰的“不能”。   她心道,总算知道为啥这人明明长得,长得那么好却传出凶神恶煞,人憎鬼厌的名声。   这样自大的性子谁受得了?   谁受得了……她立即想起人家理都不理她,却还追着这人下乡的程柠……   程柠怎么忍得了,追着这样不把自己当回事的人跑?   她咬了咬唇,道:“韩知青,恐怕你是误会了什么,我只是来找你谈工作的事,外面风大,也不方便谈。”   韩东塬淡道:“这是男知青宿舍,有工作的事要谈就去堂屋说吧。”   这年头,年轻男女单独在屋子里说话,有心人造点谣或做点手脚,就能让你惹一身腥。   他不怕麻烦,不过也没兴趣沾惹这种麻烦。   他说着话,一转头就看到院门打开了,外面跨进来一个人影,是那丫头,手上竟然捧着个菜篮子,远远看过去,那菜篮子竟然还冒着热气。   韩东塬看到程柠,程柠也看到了韩东塬。   她看到他,刚挤了一个笑容出来准备跟他笑着打个招呼,然后就看到他后面宿舍竟然还走出来了个姑娘……   是赵枝。   程柠一下子瞪圆了眼睛。   韩东塬原先还有些懊恼,看到她突然瞪圆的眼睛,莫名又有些好笑,嘴角微不可察地往上扯了扯,转头就径直往堂屋去了。   院子太小。   程柠就杵在院子门口,赵枝一出宿舍门察觉到什么,一转头自然也就看见了她。   赵枝心头一紧,瞬间有些心虚不安,但很快就调整过来,她心虚什么?   她是正儿八经的找韩东塬谈工作,程柠又不是韩东塬的谁,她有什么必要心虚?   想到这她就挺直了脊背,还冲程柠点了点头,就跟着韩东塬去堂屋了。   程柠:……!!!   且不说程柠站在门口灌着冷风是啥反应,韩东塬跟赵枝已经先后进了堂屋。   赵枝迎着程柠的目光,穿过走廊走向堂屋时,身体里竟然生出了一股诡异的快感。   这快感让她的脊背越来越直,步子也越来越轻快。   只不过这快感在走进堂屋,看到坐在那里,手上还握着把刻刀把玩着的韩东塬时立时又消失殆尽。   她忍着杂七杂八的情绪,正了正神色,道:“韩知青,我是过来想问你成立厂子,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以前语文成绩一直很好,读书的时候就经常写文稿,曾经在报纸上发表过很多篇文章。”   说着她就把手上的东西递给韩东塬。   韩东塬目光往桌上示意了一下,赵枝只能忍着气把东西放到桌上,道:“这是我的一些文稿,以前发表在报纸上的文章。还有,我还学过书法,如果需要题字什么的,我也可以做,如果你需要写一些往来信函,我也能帮忙。”   韩东塬伸手翻了翻桌上的那沓东西。   有誊写的两张毛笔字,一沓剪报,竟然还有一些揭露人罪行的大字报……   韩东塬有些一言难尽。   他把东西放回桌上,就听赵枝道:“我们大队成立厂子,做产品只是第一步,想要卖出去肯定还要宣传,我可以帮忙写宣传稿,做我们的产品介绍,还有……其实我爸妈以前都做文教工作,我妈更是在报社上班,在北城那边认识的人多,我可以帮忙写稿子,在报纸上刊登,我们知识青年下乡是如何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和农民携手共同建设农村的,这样我们厂子的产品必然会得到很好的宣传,只要做出了产品就不愁没有销路。”   的确是很有想法。   宣传一下怕是会有不少记者涌过来。   可惜韩东塬却对这个没什么兴趣。   他就是嫌天天种地烦,瞅着村民们守着大把东西却饭都吃不上,搞了个赚钱的玩意儿而已。   对上报纸接受各路记者的采访再说上一些慷慨激昂的话没半点兴趣。   赵枝看韩东塬淡淡的,咬了咬牙,再接再厉道:“这样的话,我们大队的知青以后肯定能被评为先进,说不定就能拿到推荐大学的名额……韩知青,你这样厉害,对我们大队的贡献这样大,如果能上大学,将来前程肯定十分远大!”   韩东塬:“……没兴趣。”   他抬眼往外面看了一眼。   院子里空荡荡的,已经没了什么人影。   他握上刻刀,垂眼道:“好,我知道了。我们竹木制品厂还在筹备阶段,后面各个岗位会陆续安排,赵知青说的我了解了,会根据情况考虑的,赵知青等候安排吧。”   他说着就起身离开了。   出了门口又往西边的宿舍看了一眼,这才施施然慢慢走回了宿舍。   赵枝愣愣的,也不知道他是答应了自己还是没答应。   另一边程柠在自己宿舍里瞅着菜篮子里一大海碗的面发愁。   不管韩东塬性子怎么恶劣,可架不住他长得好,再加上那股子凌厉嚣张劲,从小到大往他身边凑的女孩子都没少过。   程柠依稀记得前世活着的自己看他那样是不屑的,通常“哼”一声能避多远就避多远。   要是有姑娘家不长眼找她帮忙递个礼物糖果卡片什么的,她都是直接不客气地送上一句“自己送”,然后掉头就走。   谁爱管他的那些桃花啊?   可这个赵枝不成啊。   对了,她想起来了。   她想起来韩东塬被重判十年时,二姐韩一梅看着赵枝简直像是要吃了她。   因为如果不是赵枝哭哭啼啼地跟公安说那小偷曾经轻薄过她,跟公安反反复复说“都是我的错,都怪我,如果不是我东塬哥也不会错手杀人”,那韩东塬是为了保护公社财产才动的手,性质完全不一样。   更何况后来她还又嫁给了顾竞文,然后顾竞文在韩东塬出狱之后,还有脸处处针对他。   这样的烂桃花怎么样也得掐掉啊。   她叹了口气,听到隔壁传来开门关门声,知道应该是赵枝回去宿舍了,认命的站起了声,一手托着一手拎着菜篮子出了门,去了韩东塬宿舍找他。   到了门口她敲了敲门。   里面问:“谁?”   程柠摇头,让自己平心静气,道:“是我,程柠。”   门从里边打开了。   “进来吧。”   韩东塬懒洋洋道。   说着话又坐回炕桌前面去了,转头看她还站在门口,示意了一下对面,道:“找我干嘛,坐下吧。”   程柠把手上的篮子放到炕桌上,从里面把面拿出来放桌上,筷子放碗上,再把篮子放一旁的地上,这才在他对面坐下了。   是一碗细面。   里面放着菌菇,有几块酱肉,还盖了一个煎蛋,撒了绿油油的葱花。   虽然放了一段时间了,但还有些热气,散发出一阵浓浓的让人抗拒不了的香气。   原来先前她篮子里放的是这玩意。   “哪来的?”   韩东塬问。   “早上去周三婶子家借她家的灶台煮的,”   程柠道,“我没用过这种灶台,嫌生火麻烦,就去周三婶子家煮了,反正就煮个面。”   “吃吧,可惜凉了点,不然还能更香点。”   这句话却是稍稍带了些情绪在里头了。   韩东塬的手动了动。   他觉得他应该让她离自己远点。   可这面也太香了些吧?   他是有多久没吃过这么丰富的面了?   这天寒地冻的,一大清早,能吃碗这样的面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   再说了,他在这里的苦日子拜谁所赐啊?   不就是吃碗面吗?   他最终投降,伸手拿了筷子把碗扒拉得近了点,闷头吃起来。   “你吃慢点。”   她柔声道。   对着他,只要他不出声说话,看他这样低头默默一个人吃饭……就像曾经几十年做过的那样。   这总是会让她的心里无比酸涩,然后软下来。   韩东塬抬头看了她一眼,对上她温柔的如秋水般的眼睛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捏了一下。   他握着筷子的手一下子捏紧,眼睛猛地垂了下去。   妈的。   他低咒一声。   这谁能受得了?   没事长成这样祸害人吗?   就算是不待见她,但韩东塬也从不否认这丫头长了一张惹事的脸。   对,从小到大给他惹了多少事?!   简直烦死他了!   他心里恼怒着,吃着面的速度却是慢了下来,最后吃完,对面的人伸过手来,似是要收拾碗筷,他拨开她的手,懒洋洋道:“天冷,一会儿我去洗。”   程柠:……   她本来也没打算帮忙洗好吧。   这天寒地冻的,她是打算对他好一点,却也没打算对他这么好~   “没说帮你洗,我放一边去,一会儿我找你说事,放这里碍事。”   免得放炕桌上一片狼藉碍事。   她说着就又伸手把他吃剩下的碗筷拿去了后面靠门的桌上。   这回他没再阻止她,慢慢看着她放完又坐回炕桌前,问道:“你找我还有别的事?”   没别的事我就专门给你送碗面来吃?   程柠觉得她看着对面这人几十年,但很多时候还是不太能理解他的脑回路。   说话的脑回路。   好像每句话都是为了呛人似的。   她道:“嗯,我是过来想问你制品厂那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今天倒是挺热闹,个个都要来帮忙。   他看着她,嘲笑道:“怎么,受不了大队里的活了?不是要死要活非要下乡吗?这就受不了了?”   他已经收到他爸和老太太的信,说她是因为对他内疚,才坚持要下乡。   都是为了他,所以请他务必照顾好她。   程柠瞪他,谁是因为受不了大队里的活才过来找他的?   这么狗的脾气,难怪上辈子注孤生!   简直是再有钱也弥补不了的性格缺陷! 第19章 傻气   程柠瞪着他。   韩东塬在她的目光下最终大概是生出了那么一丁点的良心,毕竟才刚吃了人家的面,轻咳了声,道:“想帮什么吗?你先说说看。”   程柠心里默念她是活了,不,死了几十年的人,不跟他一个性格有严重缺陷的人计较,鼓着小脸,道:“我觉着成立一个厂子不是简单的纠结了一帮人做就是,最好能把要做的事情系统的规划好,这样才不会忙中出乱,不容易出问题,所以才来找你的!我帮你做这个,白天还会上工的!”   他看着她气鼓鼓又努力克制情绪跟自己讲道理的样子,莫名想起她小时候小脸还胖嘟嘟的模样。   他小时候很恶劣,瞧不惯她那明明傻啦吧唧的不行还偏偏一副正经的模样,看她干个啥,就忍不住一脚踢过去,什么毛线团子小卡片都飞一地,然后不理会她气得泪唧唧还忍着的傻样就扬长而去……   咳……想到这些他那不多的良心总算是又多了一点,伸长了脚,一脚踏在了前面的凳子上,问她道:“哦,那你说说要怎么系统的规划好?”   现在的这个话都不能好好说的韩东塬真的跟几十年后的那个沉稳内敛的韩东塬完全不能比。   程柠只当看不见他那副讨人嫌的样子,认真道:“首先,厂子要做什么产品,产品具体的设计,厂子的架构,每个人负责哪一部分,要怎么管理,还有账务这一块,我知道,这些你心里肯定有一个谱,可是光有谱还不行,这些都应该白纸黑字写出来,尤其是产品,具体的设计尺寸规格,都要严格规定,这样不同的人做出来才不会容易出问题。”   韩东塬听她说得头头是道,倒是收了原先有些散懒的态度。   “挺有道理,”   他点了点头,收回脚,转身就从身后拿了一沓其实早就准备好的东西出来,往炕桌上一推,慢慢道,“这里是北城各个家具厂,竹木制品厂的产品目录介绍,还有些是我找人帮忙去国营商店里拍的照片,正好缺个人整理,你既然自告奋勇过来,那就整理整理看,做一份适合我们厂子做的产品目录,都画出图来。”   说完看向她,道,“你也来了好几天了,你说说看,什么样的产品比较适合咱们厂子生产?”   程柠见他愿意听自己的,立时打起了精神。   这问题她来之前就想过了。   她道:“咱们这里最大的问题是交通运输问题,大件的家具不适合咱们,也会严重耗费木材,所以比较小件的家居用品比较方便,方便运输,方便库存,像是你之前做的笔筒,还有日常厨房用的砧板,碗,盆,木勺木筷子这些就很好,技术相对简单,又不占地方,对,我觉得厨房用品就很好。其实我下乡之前也做过一些准备,”   她在他宿舍四处看了一眼,就在他桌上看到前两天她盛着东西过来的柳条框,走过去拿过来,跟他道,“我不会木工活,但来之前特意跟奶奶打听了这里的情况,知道这边的人平日里都是自己编箩筐搓麻绳,就特地跟人学了编这种小框子,还找了些这方面的书,虽然不熟练,胜在取巧,本来我想着论编箩筐搓麻绳的技术我肯定不如村民,但可以取巧把这些都做得好看精致,这样就能卖出大山去。这些我也整理出来吧,我们先重点搞木工,等木工走上正轨了,咱们也请个师傅来教村民编织漂亮的小篮子,框子,怎么样?”   这些她其实是受了后世的启发。   后世韩东塬的厨房就有一整套一整套漂亮的木制厨具。   那时候的人并不喜欢现在人觉得时髦的塑料用品,而是推崇自然环保。   她说着话,星眸格外明亮,脸上的光芒简直闪人的眼。   韩东塬倒是没想到她下乡原来并不只是冲动而为。   竟然真的做了许多的准备。   不过也是,他记得她小时候就这样,东西永远都收拾得整整齐齐井井有条的。   明明是跟别人一样的衣服鞋子,往她身上一穿,就总比别人穿得要精致好看。   他那时候嫌碍眼,总忍不住去搞一下破坏……嗐。   韩东塬别过脸,把桌上的资料往她面前一拨,道:“成,那你拿去整理,照你的想法去做,尽快,过两天木工师傅过来,就让他有针对性地教那些。”   程柠倒是没想到事情这么容易。   她哪里知道这些在她来之前,韩东塬就都已经把材料准备好了,本来就是打算塞给她做的。   她十分高兴,应了下来,把桌上的资料理了理抱进了怀里。   韩东塬看她忙碌,默了一会儿,又道:“对了,这事比较赶,你这几天就不用上工了,就做这个,我会跟大队长那边说一声。”   顿了顿,又道,“以后也不用去木场跟大家一起上工了,就做厂子的事,工分我给你算。”   程柠没想到进展这么神速。   她突然想到先前从他宿舍里出来的赵枝。   赵枝找他做什么?   这会儿赵枝还跟那个顾竞文你侬我侬呢,总不能这会儿就是找他谈感情,那就是为了工作的事吧?   正常来说,能帮忙厂子的事,谁乐意下地干农活呢?   她忍不住问他:“那赵枝呢?也跟我一样,以后就跟着你做事?”   韩东塬看她,大约是没想到她会好好的突然提起赵枝。   她管这个干嘛?   还有,他干嘛让赵枝跟着他做事?   有病啊?   可是冒出口的话却是:“你管她做什么?”   程柠抿嘴。   她也不想管他的桃花啊。   这种事谁乐意管?   她又不是八婆。   可是她又不能不管他。   不能不替他的那条胳膊还有将来进牢房负责。   她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奈,老气横秋兼语重心长地问他:“你让她做什么?”   韩东塬没打算让赵枝做什么。   可看着她一脸无奈复杂难以言诉的样子,恶趣味发作,就慢慢道:“她说她会写宣传稿,已经在报纸上发过很多稿子,打算给我们厂子宣传一波,说不定这么一宣传,咱们厂子就出名了,咱们也就能评先进了,对了,说不定还能捞个上大学的推荐名额,怎么样,你要不要?哦,她还说以后咱们厂子要是有什么信件往来啥的,她都能干。”   程柠:……   “不行!”   原来前世这两人是因为工作关系后面才发生什么事了吗?   要什么大学推荐名额?   那东西没有,倒是能送人进牢房,还附带一个神经病一样的顾竞文。   韩东塬:“为什么不行?”   程柠憋住,好一会儿才憋出了一句:“她跟顾竞文是对象关系,你让她在你身边做事,对你影响不好。”   韩东塬:“……”   什么玩意儿??   程柠咬咬牙,厚颜道:“其实那些事我也能做,不就是写写宣传稿什么的吗?我也能做!”   对,我能做!   “哦,成吧,那你就做着吧。”   程柠:???   就,就这么着了?   她偷眼看他,问:“那,那赵枝?”   “我管她做什么?”   韩东塬“嗤”一声,道,“她是我什么人我管她?你就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别整天有的没的胡她妈乱想,赶紧回去干活。”   虽然他说话还是那么难听,脾气还是那么讨人嫌,但这回程柠却是一下子轻松了下来,笑裂开了嘴,“嗳”一声应了下来,很高兴的跟他招呼了一声,就抱着资料回去了。   韩东塬瞅着她那轻快的背影嘀咕了一句:“傻气。”   嘴角却往上翘了翘。   且说这会儿正赶着路去公社的知青们。   除了去周晓美二堂叔家马车上的闵然许冬梅王晓娟三个人,其他知青坐了大队里的牛车,分了两车去了公社。   徐建国顾竞文宿舍六人加上刘丽娜蒋姗姗沈青三个,还有跳上来一个孙健一共十人一车,廖盛宿舍另外三个和马婷婷还有一些村民一车。   顾竞文和徐建国坐一块。   路上他问徐建国:“大队厂子开起来,咱们知青都进厂子干活吗?”   “乐意干的都能申请。”   徐建国道。   这事韩东塬和他们几个都已经商量过。   生产主要分三道工序,前期的木材处理,主要是伐木,切板这些,中间的主体生产,将已经经过初期处理过的木板生产出产品,最后就是后期的产品处理,包括打磨,脱水,上油上漆,甚至题词雕花。   前期也就罢了,中间生产和后期处理肯定都是要请师傅专门培训的。   他道:“这两天等韩知青忙完,会找大家开会跟大家说具体怎么分工,怎么申请的。”   “前面有啥大家要帮忙的吗?”   顾竞文道,“办厂子不是简单的事,厂子也是大家的厂子,如果韩知青需要帮忙,还应该提出来,我们一起做,总能效率更高。”   徐建国看他一眼。   他在人前一向憨厚照顾人,但能做到知青队长,并且一做就是好些年,就不可能只是靠憨厚照顾人。   他笑道:“后面肯定需要大家共同努力,但前期的工作参与的人多只会杂乱无章,总要先把章程理清楚,你是干部家庭出身可能不知道建厂子的流程,但你想想,要开一个新厂子,肯定是领导层先决议,定下厂子的方向,再找专家商议具体的事项,等事情都筹备好了,厂子建起来了,才会做招工培训工人的工作,都是从上至下,绝不会说开个厂子,是由下至上开的。”   顾竞文:……   有旁边的知青听到他们的谈话,先前还被顾竞文挑动得有些想法起来,这会儿听徐建国这么一说,人又立马清明了回来。   可不就是这样?   顾竞文被徐建国堵了一下也没变色。   就好像他刚刚说的不过就是随口一句话而已。   他转而道:“那后期销售呢?这方面韩知青是不是已经找了渠道了,需不需要帮忙?”   “你有关系?”   徐建国问他。   这方面都是韩东塬在搞,他自己只负责帮韩东塬管生产这一块。   当然了,销售渠道总是越多越好。   “嗯,认识一些人,”   他道,“需要的话我可以联系联系,但最好是能拿了样品回北城一趟,这样妥当些。”   顾竞文并没有现成的关系。   但他不满足于只做一个工人,就得找一个突破点。   回了北城,他总能找着一些关系问问。   徐建国点点头,道:“成,那我回去帮你问问东塬。”   另一边沈青和孙健两人也不时小声说着话。   他们两人去年底已经特意请假见了家长,两家已经一起吃了饭过了明路,这边就等安排好就可以领证了。   所以两人并不避讳什么。   刘丽娜问沈青:“房子的事大队里怎么说?”   两人结婚最大的障碍就是房子问题。   没有房子,结不结婚有什么分别?   “队里让我们自己想办法解决,能支持的就支持。”   现成的房子肯定是没有的。   村里不知道多少人家一家好多口挤在几间茅草棚里呢。   但他们可以申请批个荒地自己砌房子。   但砌房子哪里是说说这么简单的。   还有一点,他们内心总是还想着,或许什么时候就能回城呢。   总不能真的就在这深山老林里一辈子了。   因为心里还留着那一丝念想,想着回城,或者至少能出这个大山,就不愿意花太多心思和积蓄去砌一个房子。   事实上,他们下乡这么些年,每天赚的工分都不够吃饱饭,能有什么积蓄? 第20章 要多读书   “没事,”   沈青看刘丽娜为自己皱眉的样子,笑了一下,道,“这事也没什么可着急的。说不定等以后厂子建起来了,事情就解决了。”   她是一个比较纯粹的性子,不会钻牛角尖。   一旁的蒋姗姗听到了,“嗤”的一声,低声道:“厂子?八字还没一撇呢,看看村民们做的那些个东西,能入眼吗?还指着那些赚钱?就算是请了师傅那木工活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学会的,赚钱之前还不知道得往里面填多少窟窿,指着厂子解决房子问题,还真当这里是北城呢。”   沈青一下子沉了脸。   刘丽娜一把按住了沈青,然后转头不赞同的看了蒋姗姗一眼,低声道:“咱们还在牛车上,是要吵起来吗?”   蒋姗姗就住了嘴,撇过脸不出声了。   到了公社牛车指定停的牛车站,几人远远就看见了等在那的李胜,朝着牛车上蒋姗姗憨厚地笑着。   李胜圆圆脸,长得其实还可以,戴着副眼镜,因为在公社做老师,身上有一种带着乡土气息的斯文劲。   就是身高不高,跟身材高挑的蒋姗姗站在一块,好像蒋姗姗还要高上一些。   蒋姗姗没什么要买的,跟刘丽娜沈青约好了中午在哪里吃饭就跟着李胜一起走了。   等蒋姗姗走了,刘丽娜叹了口气,跟沈青道:“她心里不好受,你别跟她计较,其实她是羡慕你的。”   沈青冷笑一下,道:“我跟她计较,我要是跟她计较还不得被她气死?不过她看不惯这个看不惯那个也就算了,韩知青费心费力往里面贴钱搞厂子也是为了大家,她这一句一句刻薄挖苦是干什么?谁还欠了她的不成?你那么惯着她,还是好好劝劝她收敛收敛那脾气吧,谁都不是她妈,哦,不对,她妈可也不惯着她。”   说到这里顿了一下。   揭人不揭短,沈青不是好脾气,却也不是刻薄人,她说完这句就觉得过了,气也消了,道:“算了,走吧。”   另一边马婷婷和廖盛一辆牛车。   马婷婷要帮周晓美跟自己的高中同学打听张文顺的事。   廖盛也受了韩东塬的嘱咐打听打听这件事。   两人到了公社也不急着找人。   打算先去买要买的东西,一般到了午饭时间,所有到公社逛街的知青都会去公社食堂。   到时候直接去食堂找人就成了。   不过还真是巧,还没到中午时间,两人去供销社的时候就先碰到了马婷婷的高中同学方巧如。   “巧如,”   马婷婷看着里面,唤了一声。   方巧如回头,看到马婷婷,惊喜道:“婷婷!我还想着中午去食堂找你呢,没想到就先碰到了你。”   她们是高中同学。   同学时关系谈不上特别亲密,但下了乡这层关系就让她们自然的添上了一份亲近感。   偶尔还会窜个门,一起约了吃顿饭。   马婷婷笑道:“找我有事吗?”   说着目光就落到她手上的一块红缎面上,想到周晓美的话,心里头就是一突,这,不,不能吧?   方巧如已经放下手上的缎面,给了身边的一个姑娘,走了过来,挽住了马婷婷的胳膊,笑道:“对,有事找你打听,你要买什么东西不?我先陪你买,回头我请你吃白糖糕。”   马婷婷下意识去看廖盛。   廖盛就道:“那马知青你跟你同学逛,我跟建国去买点东西,下午到了时间就在牛车那块等就成了。”   他跟徐建国拿了单子要买一些厂子要用的东西。   虽然略有遗憾,马婷婷还是点了点头。   廖盛和徐建国离开。   方巧如推了推颇有些恋恋不舍的马婷婷,笑道:“你对象啊?”   马婷婷脸有些红,道:“不是。”   方巧如笑道:“这有啥,你还真是跟以前一样爱脸红。”   也不多说,就跟原先的同伴招呼了声,跟马婷婷出去逛了。   方巧如找马婷婷是想问他们大队开厂子的事。   “这么快你们就得了消息?”   马婷婷问。   这牌子才立起来没几天吧。   方巧如笑道:“两个大队离得近,村子里姻亲多,这种大事,怎么可能不传出来?我们那边村子里不少人也想进厂子呢……别的不说,我们大队那边现在都快揭不开锅了,每天上山打猎砍柴,也赚不到几个工分,”   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道,“就冲你们这个冬天能天天呆在屋子里干活就能拿满工分,吃饱肚子,我们那边就已经羡慕得不行,早传开了。”   方巧如是想问厂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招工的话他们这些别的大队的知青有没有机会进去,工资待遇又怎么样。   “厂子才办,教大家手艺的师傅都还没来呢,”   马婷婷道,“这些我们也不清楚,不过你放心,有了消息我第一时间通知你,回头我也帮你问问。”   方巧如高兴地谢过她,买了白糖糕要请马婷婷吃。   马婷婷也没推辞,接了,但转头却是买了一个芝麻饼给她,道:“我也有事想问你。”   “你最近没什么喜事吧?”   她先试探。   虽然她看方巧如情绪正常,还不停跟她打听厂子的事,瞅着不像是要跟他们大队会计儿子结婚的样子,但还是谨慎点好。   “什么喜事?”   方巧如茫然。   “例如准备结婚什么的?”   马婷婷继续。   “结什么婚?跟谁结婚?”   方巧如轻哼,不过她想到什么,突然笑道,“要不你给我介绍一个你们那的男知青,唉,韩东塬有对象了没?要不你就介绍他给我。”   马婷婷:“……他要是愿意别人给介绍对象还能轮到你?”   方巧如“哈哈”笑出声来,道:“我这不是跟你开玩笑吗?我又不是没见过他,长得好看是长得好看,厉害也是真厉害,可就是太厉害了些,我可消受不起,你还是给我介绍个正常的。”   两人胡扯了好一会儿,方巧如才想起来之前马婷婷好像说过也有事要问她,问:“对了,你刚刚不是说有事想问我?不会就是问我最近有没有喜事吧?这么莫名其妙?”   “不是,”   马婷婷终于问回正题,道,“我是想跟你打听一件事。就是你们大队大队会计的儿子,好像叫张文顺什么的,听说跟你们大队一个女知青好上了,有这事吗?”   “哦,你问这事啊,”   方巧如看马婷婷,笑吟吟道,“你以前可不是八卦的人,说吧,是不是有人找你打听这事?”   马婷婷也不瞒她。   反正廖盛那边也会找人问,也不担心方巧如偏私刻意瞒她什么的。   她道:“嗯,那个张文顺,他不是跟我们大队书记的女儿定亲了吗?就那姑娘找我帮忙打听的,张文顺突然找她退亲,她还不得找人打听打听什么事吗?”   并不直接告诉她张文顺提的那说辞。   “唉,这事啊,”   方巧如叹了口气,道,“先前你不是看到我跟一姑娘一起吗?就是她。她比我们下乡都早,好几年了,其实张文顺几年前就喜欢她了,不过那时她在城里还有一个对象,就没答应张文顺,前些日子她突然收到城里那个对象的信,说是等不了她了,要跟另外一个姑娘结婚,她性子弱,受不了这个打击,这些时日都靠张文顺照顾才撑下来,感动了,就答应他跟他处对象了。”   她说完看向马婷婷,没有注意到马婷婷的面色都变了,还道,“婷婷,你们书记女儿是个什么性子啊?听张文顺说,他跟你们书记那女儿完全是父母之命,包办婚姻,山里条件好的没结婚的男的比较少,就算是书记女儿,如果找个普通的村民那跟别的村里人过得也是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所以你们书记就用跟他爸的交情定下了这婚事,但他跟红曼,就是我那舍友,叫李红曼,他跟红曼说你们书记女儿倒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他会好好跟她说,让她主动退亲的。”   马婷婷嘴角抽了抽。   好好跟她说?说他帮人家姑娘换衣服,然后把人看光了要负责?   下午回去的牛车上马婷婷又跟廖盛对了对打听到的信息,基本上确认了信息的可靠性。   廖盛另外还问到了些关于李红曼那个前对象的一些事,不过这也没什么太大的意思就是了。   这一天程柠都在宿舍整理资料,挑选适合厂子生产的木工制品。   整理完列单子,再画初稿。   她打算今天搞完这些晚上就去找韩东塬讨论,这样可以早点定稿。   傍晚的时候周晓美过来,还特地给她带了几块野菜饼子。   两人一边吃着野菜饼子,一边讨论着适合生产的产品,周晓美生在大山,长在大山,跟程柠的生活经验见识恰好互补,一起讨论总能撞出些火花来。   程柠笑道:“晓美,那你现在也不急着结婚了,不如也到厂子里来吧?做些后期处理,你手巧,肯定能做得好。结婚不如搞事业,等你有事业有钱有颜,男人还不都由着你挑。再说了,你爸是大队书记,要是咱们这能有一个什么推荐读书或者当兵的名额,你直接读书或者当兵去,多好!”   做游魂的时候跟着韩家人看各种电视剧看多了,程柠的想法早跟以前做人时大相径庭,说话时也总不自觉流露出来。   反正她觉得活着特别好,可做的事情可多了,为什么浪费美好的时间和生命都是不值得的。   “成!”   周晓美觉得程柠这个饼子画的不错。   听得人热血沸腾。   那可比嫁人有意思多了。   “不过,”   程柠伸手敲敲画簿,道,“你爸虽然是书记,但咱们这里还有这么多知青呢,一个个都是要知识有知识要文化有文化的,还有的有各种才艺,你爸和咱们大队长都是公正的人,肯定不能偏私,你要想要有什么推荐读书或者当兵的名额,一定得做的比那些知青做的还好才成。”   “以前大家都种地,你说你比他们好,别人也不信,可以后咱们开了厂子,再以后还要办小学,那就不一样了,会有许多表现的机会,还有考试的机会,例如选谁做老师,那都得考试,只要你做东西做的比别人强,考试也考得比别人强,那就算是那些自诩清高的知青也不得不服。所以啊,我觉着,你从今天开始就得多读书。”   周晓美被程柠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读书?”   她从初中毕业就没再读过书了。   现在再跑去读书?读高中吗?   这有点扯吧?   “对,”   程柠转身就从自己的行李架上抽了两本书出来,道,“这个是我的高中课本,这些天我忙用不着,可以先借给你看,看完了跟我说我就拿新的给你。”   程柠死了几十年,高中具体学了啥早就忘了。   但她想着等这边的事了了,就趁高考恢复的机会参加高考回城,所以收拾行李时就把这些高中课本都放在行李寄了过来。   但恢复高考还有好几年呢,她也不急着看,这不,先给周晓美,挺好。   她前面跟周晓美忽悠那么多,说什么推荐读书或者当兵的名额,那都是假的,实际是想劝她读书,到时候参加高考,就算考不上好大学,说不定就能考上一个大专中专呢,那还要什么推荐啊。   周晓美接过那课本,伸手翻了翻,眼角抽了抽,一个脑袋两个大,好好的说话,为啥最后结论是她要看这些高中课本了?   说实话,那个,初中她都没好好读过,那些个知识她早就忘了。   这个,这什么集合映射三角函数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好在这时宿舍门响了,去公社买东西的许冬梅王晓娟闵然还有马婷婷她们回来了,及时的解救了她。 第21章 前期筹备   几人买了不少糕点回来,见程柠和周晓美也在,都拿了出来招呼大家一起吃。   大家兴高采烈的,唯有马婷婷神色有些异样,瞅着周晓美欲言又止。   本来周晓美就关注她,看到她这副样子自然觉得有问题。   她问她:“马知青,今天你见到你那个同学没?有没有打听到什么?”   马婷婷咬唇。   “哎呀,你扭捏什么呀,”   周晓美拍桌子,道,“说吧,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反正这婚我是肯定不会结了,就想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而已。”   “那,我们出去说?”   马婷婷道。   毕竟是周晓美的私事,宿舍这么多人呢。   “不用,”   周晓美摆手,说着瞅了瞅其他几个人,“啧”了一声,道,“大家都在也没所谓,就说吧,难不成我走了,你回头还不跟她们说不成?我是不信的,直接说就得了,还省了你的事。”   众人:“……”   你还挺通透!   马婷婷就把她同学方巧如那一番话说了。   周晓美听完一巴掌就拍在了炕桌上,怒气腾腾道:“山里条件好的没结婚的男的比较少?就算是书记女儿,如果找个普通的村民那跟别的村里人过得也是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所以我爸就用跟他爸的交情定下了这婚事?我呸,是谁他妈的死皮赖脸求上来,各种好话箩筐说尽,我家里才应下的?他个死秃头,死龅牙的假斯文,条件好他妈啊好!”   众人都被周晓美的怒火和这一番大骂给吓了一跳。   知青们相对来说还是平缓些的,就算是吵架最多也就是像上次程柠跟蒋姗姗一样打打嘴仗,没有说直接拍桌子踩板凳破口大骂的。   程柠咳了一声,道:“冷静。”   周晓美重重哼了一声,道:“他要是直接跟我说,就说看上了个女知青,要跟我退婚,我就算是踹他一脚,也未必不会如他的意,可他竟然敢蒙我,那我剁了他,看他以后尾巴还怎么翘起来!哦,他不是说他为了救人,帮人家换衣服把人看光了得对人家负责吗?那我就让人把他给扒了,扔到阿婆婶子堆里,看阿婆婶子们对不对他负责!”   众人:???!!!   这,她是认真的?!   “晓美?”   马婷婷迟疑地喊了她一声,道,“你,你别激动,这也可能只是我同学的片面之词,做不得准。再说了,这样的男人,咱们应该庆幸,幸亏那个李红曼这时候前对象找别人结婚了,这要是等你结婚之后再出这事,那张文顺还跟她不清不楚,你岂不是呕死?”   这话其实主要是安慰之辞。   正常来说要是结婚了,就算张文顺还有贼心,估计也没那贼胆,或者真有那贼胆,人家女知青肯定也不会睬他的。   但想想嫁给这样的人,不是也够恶心的?   周晓美听了这话倒也觉得是。   的确幸亏发生了这样的事,嫁给这种人,一想就恶心得不行。   她气了一会儿慢慢也平静了些下来。   不过她是个急性子,心里搁了这事也不想再在程柠她们宿舍闲聊了,就跟马婷婷和大家告辞道:“成了马知青,这事谢谢你,回头我就让我二哥去后山抓只兔子烤了请你们吃,这会儿该吃饭时间了,我就先回去了。”   说完转身就要走。   程柠一把抓住她,把炕桌上的两本高中课本递到她手上,道:“这个别忘了,每天看一会儿,你要是想找人帮你监督进度,也可以找我。”   周晓美:“……”   她额角再次抽了抽。   原先心里那股堵着的气竟又是退了几分。   她瞅瞅课本,再瞅瞅程柠,然后手重重抓了抓那课本,道:“成吧,我看!”   这回真走了。   其他人有点莫名其妙。   王晓娟问程柠:“你给她那是什么书?”   “高中课本,”   程柠认真跟她们道,“我跟她说,嫁男人不如搞事业,让她每天看看书。”   “她上次不是说气话,说她爸是大队书记,回头咱们办了大队小学,她也当个小学老师吗?我就跟她说,咱们书记是个公正的,她要是想凭她是书记的女儿就直接做小学老师,那估计是不成的,但她可以考啊,好好看书,等回头办了小学,咱们办个选拔考试,让她也参加考试,到时候只要她考得比知青都强,那她做这个小学老师,谁也不能不服气不是?”   众人:“……”   程柠看众人一脸又是呆愣又是憋着的表情,笑吟吟,道:“你们别小看晓美,她身上有股子韧性,要是她真下定了决心读书,到时候要真办小学,办个小学老师选拔考试,咱们就算是高中毕业,也未必能考得过她,所以呀,我觉着,咱们有空也应该多看看书,要不然,到时候咱们一群知青都考不过她,大家面上可就不好看了。”   程柠是个谨慎的性子,她不会告诉任何人关于未来的事。   自然也不会告诉她们几年后高考会恢复,可是她跟她们相处得好,能感受到她们内心对回城,对离开这座大山的渴念,她就想着那就用其他方式尽力让她们为未来多做一些准备。   可众人可不知道她的良苦用心。   她们一时有些无语。   觉得程柠吧,身上真是有一股执拗的可爱,但又让人羡慕。   王晓娟往炕上一趟,道:“别拉着我,晓美初中毕业,我也是初中毕业,她考过我很正常。”   她一点也不想看书好不好?   说完又突然转身,眼睛亮晶晶道:“刚刚晓美说她要剁了那个张文顺,我看她离开那架势,她肯定不会善了,你说她会做什么?喂,你们说,她不会真的把张文顺的衣服给扒了,扔人堆里吧?”   太彪悍了!   闵然:“这,要是真的,我还有点想看。”   众人倏地全部转头看她。   察觉到众人的目光,闵然一时有些结巴,道:“你,你们,不想看吗?”   随即反应过来什么,小脸一红,忙挥手道,“我,我不是想看张文顺,我是说那场景,啊,这……”   简直是越解释越囧。   程柠“噗嗤”一声笑出来,道:“其实我也想看。”   以前她不是爱凑热闹的性子,可是被困了几十年之后,觉得还是热闹好。   至于穿没穿衣服的张文顺,一大堆人呢,看到了又怎么了?   程柠都这么坦然了,王晓娟“呵呵”一笑,再次往炕上一趟,笑道:“想,怎么不想?”   “咳咳,”   许冬梅咳了两声,道,“打老鼠怕伤了玉瓶,这种事闹大了总是对姑娘家不好,你们别看热闹不嫌事大。还有,看那张文顺编的理由多光明正大,就知道那人是个有心眼子的,要是闹大了,谁知道他后面又会生出什么事来?”   “是啊。”   马婷婷也叹了口气。   “晓美都没愁,你们愁什么?”   程柠笑道,“放心好了,晓美又不是一个人,她后面还有咱们大队书记,还有他们一大家子人呢,你们还怕她吃亏?就冲着咱们书记,你们瞅瞅,张文顺还敢做出多么出格的事来?”   要不然也不会偷偷摸摸的找周晓美,想让周晓美自己跟家里说了。   众人听了立时觉得也是。   然后程柠就道:“我觉得我们还是多读书比较好,晓美也是,让她出上一口气就好好读书,多好。”   众人:“……”   拜托,一点兴趣也没有。   程柠安利读书的好处,众人这日凌晨三四点就出发逛了一天公社又坐了许多个钟头的牛车,灌了满头满脸的冷风,这会儿只想放松吃甜品,睡热炕,好好躺会儿。   明天又要去木场干活呢。   程柠看大家都累了也就不说了,算了,来日方长。   不过其他几人困,她在炕上画东西窝了一天,却是完全不困,索性就整理了炕桌上的资料,拿了画好的可行产品草图去找韩东塬。   她现在大概比韩东塬还要心急厂子的进度。   只有厂子快点走上正轨,她下面的计划才好实施。   跟宿舍的人说了一声她就抱了东西去敲韩东塬宿舍的门。   韩东塬宿舍这会儿大家还热闹着呢。   桌上摆了一堆吃的。   不过跟女知青宿舍桌上都是白糖糕,红糖糍粑这些甜食不同,他们的桌上主要是大葱油饼,辣酱,卤猪下水,还有一些瓜子花生。   朱先开开了门,看到是程柠,很热情,道:“程知青,你过来了,我们买了一些吃的,过来吃。”   程柠刚刚才在宿舍吃了个饱,哪里还有胃口吃什么东西,所以笑着摆了摆手,谢道:“回头再吃,我过来是有正事找东塬哥。”   朱先开“哦”一声。   他回头看一眼韩东塬。   这会儿韩东塬正坐在炕桌边拿了一块葱油饼慢慢嚼着呢。   可就这么吃着葱油饼竟然还吃出了一股独有的架势。   朱先开眼角抽了抽。   他可真是看不惯啊!   “塬哥,”   他喊,“程知青找你呢!”   韩东塬这才放下了饼子,用那张欠欠的脸看向程柠,目光从她的脸上划到她抱着的资料上,道:“有问题吗?”   程柠只当看不见他讨人嫌的那副样子和态度,道:“没有什么问题。之前你不是让我整理这些产品资料吗?我已经整理了,想着拿过来给你看看,要不你先看看?还是我们去堂屋讨论讨论?”   “我们出去吧,”   或许是早有对象的原因,孙健是个十分体贴的好同志。   他道,“堂屋冷,程知青你留下跟塬哥说话,我们去堂屋。”   “不用,”   韩东塬叫住他,道,“是厂子的事,留下来也可以一起听听。”   又转头,冲廖盛道:“你叫徐建国过来,一会儿我们开个会。”   廖盛应下出门,他这才又叫程柠,道:“过来坐吧。”   然后起身,把自己的位置让了出来,示意程柠去他的炕上坐。   程柠走过去却没坐下,就把手上的资料和稿子都放到了他炕桌上,然后把自己的稿子抽出来递给他,站着跟他道,“这个是可行产品单,这个是选出来的最可行产品设计稿,只是初稿,你先看看,如果可以的话,就提一下意见,我再修改,尽量在这两天师傅来之前定稿,可以给师傅看看,让师傅有针对性的培训大家。”   韩东塬却是到了对面廖盛那边的炕上坐下,一边伸手接过她递过来的稿子,一边又示意她坐下,然后就开始翻她给她的画稿,再拿了笔一页一页的修改加附注。   程柠没再站着,跟其他人招呼了一声,就顺着他的意思坐到了他对面等他修注。   看着他翻着稿子的时候不由得又想起了前世。   他后来的样子。   因为她对着最多的时候,大概就是他工作时的样子了。   他现在这样翻稿子修改的模样跟后世很不一样。   后世他工作的时候认真严肃得让人几米之内就战战兢兢。   而这会儿,他就坐在炕上,一脚随意踢在前面一张凳子上,面上没什么表情,认真却又有些懒散的样子,是年轻的,带着朝气,有些刺头的韩东塬。   程柠心里叹了口气,一手撑在炕桌上,探过头去,另一只手就指着画稿不时给他解释上一两句。   画面竟然是难得的和谐。   孙健极有眼色。   虽然韩东塬说让他们留下,他还是一手勾了朱先开,对杨红兵使了个眼色,几人一起出去了。   程柠听到动静,抬头看他们离开,还特意带上了门。   她转头看韩东塬。   韩东塬扫了她一眼又垂下了眼,还是没什么表情,但也不知道是不是程柠的错觉,总觉得他的耳朵好像红了些。   可惜他现在黑得很,看不太出来。   下乡半年多,他就黑得跟炭一样,也亏得他皮相好,骨相也好,这么黑也能撑出一股子凌厉的颜值来。   “这个弯钩是干什么用的?”   韩东塬敲了敲画簿,大约是提醒她别老对着他看。   这丫头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这次下乡之后总是一趁他不注意就对他看。   还是用那种让人不自在的眼神,也不知道是吃了什么药。   他仔细回想。   以前她可没这毛病。   最多就是他做了什么让她不高兴的事,暗戳戳瞪他,一脸的愤懑和敢怒不敢言。   程柠回过神来,收回目光,看向画簿,道:“哦,那个啊,你不觉得这个大汤勺柄后面是弯钩形比较好看吗?不用时还可以挂起来。”   “增加技术难度。”   他道,“你分一期和二期,一期所有产品简化生产难度,二期等技术成熟了再生产。”   程柠应下,忙在小本子上记下。   两人谈了小半个钟头,等所有画稿,连产品单子都讨论完了廖盛徐建国他们还没有回来。   孙健拖走了朱先开,再用眼神唤走了杨红兵。   朱先开临走时卷走了桌上一框子糕点和瓜子。   几人去了堂屋。   堂屋没炕也没炉子,寒气直往身体里钻。   朱先开跺了跺脚,叹了口气,道:“你说塬哥谈个对象,他是温暖了,为啥咱们要受冷受冻啊?”   他们多可怜啊,为了去公社,凌晨三点就起了,吹了一整天的冷风,容易吗?   杨红兵有点傻气。   他问:“程知青到底是不是塬哥的对象啊?”   其他人早放弃去追究这个真相,就他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现在不是,早晚也是。”   朱先开一边跺脚取暖,一边伸手从框子里拿了一块糕点往嘴里塞。   眼角余光瞅到杨红兵有些傻气的样子,突然坏心眼上来,出馊主意道,“要不然你试试,要我说程知青多好啊,长得跟仙女似的,性子又好,还能干,反正现在塬哥不承认她是对象,你就去追追看,说不定天上下红雨,她就看上你了。”   杨红兵一哆嗦。   孙健一巴掌就拍朱先开脑袋上,道:“你怎么自己不去试?”   说完转头看杨红兵,道,“你别理他,这人一肚子坏水。”   杨红兵挠了挠脑袋,很憨直道:“其实他说的都是实话,可是这谈对象的事,又不是好看就行,就算程知青再好,她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所以,朱哥,你这话以后还是别说了,不然别人误会了,不是影响我以后谈对象?”   朱先开&孙健:“……”   此刻程柠还在韩东塬宿舍里议着事情。   两人谈完了画稿和可生产的产品单子,廖盛和徐建国还没回来,程柠收拾了稿子,就道:“我回去整理一下,这两天尽快给你。”   “好,”   韩东塬道,“白天整,屋子里暗的话点上煤油灯,一会儿让廖盛给你拿一桶去。”   程柠应下。   煤油这会儿也是很珍贵的,她现在一直都是用舍友的,长期用当然不行。   她这也算是因公花费。   她站起身,道:“那我先回去了?”   “不急,”   韩东塬却是又道,“先坐着吧,等廖盛徐建国过来一起开会。对了,你数学还行吧?”   数学?   她刚刚才拿了高中数学课本给了周晓美呢。   “还,还成吧。”   她颇有些心虚道。   她记得她读书时成绩还是很好的,可毕竟死了几十年,该忘的都忘光了。   “你试试帮厂子做一下预算,”   韩东塬道,“钱是你带来的,你算算看,在我们能赚钱之前,厂子前期大概要投入多少,有不懂的就问我。”   “分几块,工人工分,原材料费,购买工具费用,还有其他,像是请师傅的费用,我们可能要去北城的差旅费,试试看。哦,你把需要的工具列出来,这些天你也在木场上工好几天了,应该大概知道需要些什么工具吧,先不用管单价,这些我已经联系了家具厂,他们会给我寄一批折旧的工具过来。”   韩东塬下乡前在北城建筑工程集团上班,干的是和下属家具厂协调安装家具的活,所以跟家具厂那边很熟,那位退休的木工师傅姚师傅也是这么认识的。   等韩东塬下乡,把工作给了程柠,单位觉着他以前干的活程柠干不了,正好家具厂有个位置,就把程柠安排了过去。   所以程柠其实对家具厂情况还更了解些。   这也是韩东塬之前明明收山货也能赚钱,但最后决定搞竹木制品厂的原因。   搞山货要找村民收货,要验货,要经公社卖,中间还得提防被人举报,一路都麻烦。   不像厂子,搞起来之后事情交给下面,就省事多了。   他的时间也自由。   说是前期投入由他来垫付。   其实主要也就是工人的工分。   跟城里一个月还得十几二十,熟练工人大几十的工资相比,这里实在太穷,村民和知青满工分一天也就是一斤粗粮,苞米面或者红薯,一个月三十斤粗粮,折现不过两三块钱,三十个工人,一个月也不到六七十块,就算是加点精粮,一个月也不会到一百块。   原材料费山里木头都是免费。   然后就是购买工具的一次性费用,这些他用处理价购买家具厂淘汰扔在仓库的旧工具,价格十分低廉,离送也不远了。   所以即使没有程柠送过来卖工作的钱,熬上几个月对他来说也不是很大的问题。   更何况前面几个月也不是完全赚不到钱。   过去两个月他让村民削木板,做最简单的砧板,小凳子,造型一般,但胜在质量不错,一个卖到家具厂也有两三毛,七八毛钱,出了一批货已经拿到一百多块钱。   所以办这厂子对韩东塬来说并不像别人以为得那么艰难。 第22章 管钱   不过就算是对韩东塬来说没有别人以为的那么艰难,对外话却是不能这么说。   例如廖盛在徐建国宿舍。   他过去的时候,那边宿舍也在开大餐,正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围着徐建国问关于厂子的事。   可徐建国这人吧,做事实诚,为人却是十分老成,该说的说,不该说的那是一个字都不会漏。   廖盛过来,立刻就被人拖过去灌迷魂汤。   廖盛也不急,程柠在韩东塬那边呢,好像是拿了产品的草稿跟韩东塬讨论,韩东塬说“一会儿”,那就不是立即开会的意思。   他就很有眼色的准备磨蹭一会儿再回去。   徐建国舍友拖他吃东西,他也就坐下了。   大家七嘴八舌问他,他就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答上几句。   “廖盛,那竹木制品厂关于工人到底是怎么安排的?”   “这还没开会呢,应该会讨论这事的,别急,少不了你的。”   “那工资呢?咱们这厂子工资能跟外面的厂子挂钩吗?”   “想屁吃呢,这一穷二白的,啥都没有,只有往里面填的不见赚的,能给你满工分就不错了,大队一分钱没有,还都是东塬自己往里面填钱给大家出工分呢。”   大家有些失望。   廖盛瞅了问话的人一眼,道:“不过这是一开始,咱们现在什么都还没有,厂房没有,技术也没有,等生产搞起来,东西卖出去了,肯定会好起来的。所以咱们都好好干,干了,至少有饭吃,有希望,不干,才是啥也没有。”   这话没错。   大家又振奋了起来。   唠了好一会儿嗑,廖盛才扯了徐建国去自己宿舍。   两人回去的时候,孙健朱先开杨红兵还没回来,就程柠和韩东塬在。   韩东塬坐在炕上揭着书,程柠则是在煤油灯下写写算算着什么,偶尔转过头来问两句韩东塬话,韩东塬就顿下手,有一搭没一搭答上她两句,画面竟是出奇的温馨和谐。   廖盛倒也罢了,徐建国有些意外。   他是委实没想到程柠跟韩东塬相处的画面竟然会是这样。   他也听别人八卦过,说程柠跟廖盛韩东塬一个大院,对韩东塬痴情不已,好好在北城的工作不要,硬是不顾家里的反对追着韩东塬下乡来了,就韩东塬对她虽然也有些嫌弃不耐烦,但好歹是一个大院看着长大的,也算是照顾。   可是现在的画面,韩东塬对她嫌弃不耐烦?   他就从来没在韩东塬脸上看出对谁有这么耐烦过。   面上虽然还是一副欠揍的懒散表情,但却又跟对别人时有些不一样,那神色,那神色好像还带着些骄矜的纵容。   妈的,这都是些什么词,徐建国摸了摸自己隔着棉大衣的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两人进门,里面低头说话的那两人并没有被打断,韩东塬正手指着程柠手上的本子,在说些什么。   徐建国都有点不自在了。   廖盛倒是大大咧咧的。   他道:“塬哥,柠柠妹子,你们还没谈完啊?”   韩东塬这才抬起头来,扫了他们两人一眼,道:“说完了,你们过来,一起坐吧。”   说完很自然地手撑着炕桌站起了身,对程柠道:“往里面坐一点。”   程柠知道这是大家一起坐下开会的意思,忙往里面挪了挪。   她空了个位置出来,韩东塬就在她身边坐下,示意廖盛和徐建国往对面坐。   然后他还顺手把程柠的东西往里面推了推。   程柠也没有介意,就是嘀咕了句什么,大概是嫌弃他太粗鲁了,却无比自然地收了收自己东西,对于韩东塬坐她身边这事既没表现出高兴来,也没见似乎扭捏,就是自然的好像本来就应该这样那般。   徐建国看得眼睛都快突出来了。   这是嫌弃不耐烦?   韩东塬什么时候对个姑娘家这样过?   又什么时候让个姑娘家坐过他的炕,还是里面……   他去看廖盛。   可廖盛竟然也跟个瞎子似的视若无睹,径直脱了鞋去了里面炕上程柠的对面坐下,还顺手捞了快白糖糕吃。   ……是了,这三人是一块长大的,怕是他们三人的相处模式一向如此,所以廖盛才见怪不怪。   廖盛的确是见怪不怪。   那是韩东塬他自己的妹妹,再不待见,那不还是妹妹?   难不成他会让自己坐他身边,让徐建国坐他妹身边?   想想他以前可是提都不让别人提他那个宝贝妹妹,谁敢往她身边蹭?   所以让别的男人坐她身边,简直是用脚趾头想都不可能嘛。   几人坐下。   韩东塬把程柠的稿子递给了徐建国,徐建国接过来,翻了翻,然后面上真是越来越吃惊。   还有一些惭愧。   他今天白天在公社那边是听廖盛提了一嘴,说程柠在帮厂子画设计图。   这有啥好设计的?   他想着就是程柠学过画画,就把他们准备生产的铲子砧板碗啊勺子画到图纸上,标上尺寸,好让工人照着统一生产而已。   完全没想过会有什么特别的式样,不就是平日里见到的铲子砧板?   可他这会儿瞅着程柠画得图纸,就发现,这,平日里寻常的铲子砧板,怎么她画出来,就格外的不一样呢?   “这些,程知青,”   他看向程柠,道,“这些都是程知青自己想出来的?”   他也是北城来的知青,韩东塬让他管生产,搜集回来的资料他也都翻过,对外面市场上用的木头铲子砧板碗筷有些什么样式他也清楚得很,程柠画的,跟市面上的,说不一样吧,也不完全是,就是铲子砧板嘛,但可她画的,就要好看玲珑上许多。   “嗯,”   程柠笑。   其实她都是受了后世看到的餐具厨具式样的影响。   她道,“外面木头制品厂子很多,咱们想要卖得好,还是得有些不一样。”   徐建国惭愧,道:“塬哥你让我管生产,我都没想起来搞这么个册子……嗐,我也画不出来这些东西。”   韩东塬露了一点笑出来,那有些嘚瑟的样子几乎掩不住,虽然他很快就收了那个笑,但徐建国确定自己眼没花,他真的在韩东塬那个笑里看到了叫作嘚瑟的情绪。   然后他就听到韩东塬道:“你管的那个生产就管工人干活和监督产品质量就行了,不用管行政和产品设计,以后这一块就让程知青负责。”   韩东塬说着又转头问程柠,道:“你成吗?”   “成!”   程柠立即正襟危坐,宣誓般道。   韩东塬嘴角抽了抽,心里又冒了句“傻气”。   他心里腹诽,面上却是没什么表情道:“还有财会,这块你也一起管了。”   管钱!   这可是对她的计划再有利不过的事情,当然要!   她嘴角差点要裂开,但却也知道收敛,就忙点了点头,道:“可以的,我算账最厉害,刚刚你也看见了!”   韩东塬:“……”   看见个鬼。   他转过脸,正色道:“好,那我们厂子暂定徐建国为生产主任,主管厂子生产,廖盛办公室主任主管行政和生意往来,程知青你就做厂长助理兼财务主任,产品设计主任。”   对刚刚进门的朱希开等人道,“希开和孙健,你们先跟着大家一起学技术,后面业务展开再跑业务,可以吗?因为跑业务必须对技术和生产周期这些特别熟练,这样才能做得好业务。红兵你也先跟着大家做生产,等生产熟悉了看你的强项再做调整。”   大家都没意见除了程柠。   程柠道:“我那一大串职称也太奇怪了吧?”   厂长助理兼财务主任,产品设计主任,哪有一个人兼这么多的?   “那你想怎样?”   程柠认真想了想,道:“要不廖盛哥转业务主任,主管采购销售所有业务往来,把办公室主任的职位让给我,可以吗?总好过那么一大串。”   “成吧,”   韩东塬没所谓,“就这样吧。”   接着大家讨论了一下具体生产分工的事。   设计那边交给程柠,设计图出来就交给徐建国跟进,生产分成几个步骤,伐木,材料初加工,生产,最后打磨后续脱水上油上色等等。   韩东塬跟徐建国道:“知青那边,让他们自己报名选择工序,多人报名的挑选合适肯干的录取。”   说到这里徐建国想到早上顾竞文跟自己说的话,道:“顾竞文说他在北城有些关系,可以帮我们找销售渠道。”   这下子韩东塬还没什么表示,程柠先竖起了警惕的雷达。   顾竞文和赵枝这对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这是在好多人面前,要是就她跟韩东塬,她不会吝啬夸大其词的说顾竞文的坏话!   将前世的坏话都搬到前面来说!   韩东塬就坐在程柠身边。   他对她竖毛的样子再熟悉不过。   他看了程柠一眼,就跟徐建国道:“我知道了,这事我心里有数,后面再说。”   徐建国是闷头做事不喜欢手伸太长的人,既然韩东塬这么说了,点点头,这件事在他这里也就过去了。   说完这些韩东塬点了一下每个人要跟进的事。   最后跟程柠道:“这稿子和画稿先留下,我再看看,明天早上把批了的给你,你再给我修改定稿,今晚回去先把咱们今天会上讨论的事项整理一下,起草一下咱们厂子的各项章程。”   原本大家说话的时候程柠就是在一边听一边记。   她简单列了一下自己后面要做的工作,发现委实有些多。   缩简了职务名称,可没缩简工作量。   一个新开的厂子的办公室主任,还要兼职厂里的财务,宣传和设计,哦,还有厂长的助理……她一个人干还不得把自己劈成三个人?   当然了,如果她不是要把精力花在应对七月山洪这事上,把这些事都做了也没所谓。   可是她要想法子应对山洪,就不能把所有精力都花在这些琐事上。   她想着这事要怎么解决,韩东塬看她苦着脸,道:“事情多的话找个人帮你干,工分我给。这里不是还有你卖工作的钱吗?反正是多出来的钱,够霍霍的了。”   程柠:“……”   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饶是程柠总是想想前世出狱后那个孤寂隐忍美强惨的韩东塬,来忽略现在这个韩东塬的狗脾气,但重生越久,跟他相处得次数越多,前世那个韩东塬就越模糊,面前这个狗脾气的韩东塬就越鲜活,实在是很难忽略。   不过,找个人帮她干活的确很重要,便只当看不见他的态度,认真道:“厂长同志,我的确需要一个助理。”   从“东塬哥变成厂长同志”的韩东塬:“……”   “成吧,你自己挑选一个回头跟我说一声,”   顿了顿,想到什么,上下扫她一眼,原本想说“女的”,但出口的话却成了,“多挑几个备选,拿来大家一起讨论一下,你刚来,对大家还不了解,不要被人花言巧语骗了,就凭喜好做决定。”   程柠腹诽,你才被人花言巧语给骗了!   但她想着以后变成工作关系,等厂子赚钱了,她还要指着他出钱出力建山洪避难所推各种措施,不管怎么样,还是要摆正好自己的态度,跟他好好相处,于是继续摆了工作脸,用认真得不能再认真的神色语气跟他道:“你说得对,原本我也是想在我的舍友里面选择一个,不过想着这样的话可能会让别人觉得不公平,不利于大家的团结,所以还是出题考核让大家公平竞争,厂长同志,你觉得怎么样?”   不就是个助理吗?   韩东塬瞅着她,也不知道她说什么“厂长同志”是讽刺还是就是傻气。   算了。   他道:“成,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反正工钱都是你拿给我的。”   程柠:“……”   磨牙。 第23章 凭什么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开完会韩东塬拿着程柠的画稿和徐建国还有宿舍其他几个人又讨论了一下,做了最后的修改。   第二天一早就扔给了程柠,让她一天之内定稿。   所以这日程柠白天就没再去木场上工。   事实上韩东塬已经替她跟大队长那边打了招呼,以后她都不用再去木场上工了。   木场。   赵枝转头看了看周三婶子身边空空的位置。   那是程柠的位置。   一早上她已经转头往那边看了很多次。   程柠一直没出现。   她咬了咬唇,到底没忍住,问旁边带她的罗婶子,道:“婶子,程知青今天怎么没上工?”   怕这句话问的突兀,又加了一句,“不舒服可以请假吗?”   罗婶子往程柠那边瞅一眼。   她是大队长韩有福的老婆,对为啥程柠没来上工这事再清楚不过。   她道:“身体真不舒服当然能请个假,但程知青可没有不舒服,她呀,以后也不用来这边了,她以后就帮着韩知青搞厂子的事。”   这会儿她也已经从她男人韩有福那里知道了程柠跟韩东塬的渊源。   罗婶子跟韩东塬亲妈都是罗家村的人。   两人是打小一块长大的姐妹。   因着这层关系她原先看着程柠就有那么一些不顺眼。   ……当然了,当年韩祁山当兵搞革命,韩东塬她亲妈就在老家一边照顾老人,一边拉扯着孩子,过得多艰难,身子也就是那时候熬坏的,后来去了城里没过几天好日子就没了。   所以在他们看来,嫁给韩祁山的后面这个老婆就是摘了桃子。   程柠是韩祁山后面老婆带进韩家的。   韩祁山家的几个孩子,韩东志韩一梅都是山里出生的,好几岁才走,也是吃过苦的。   韩东塬现在干脆下了乡。   只有程柠,一看那样子养得那叫一个娇啊。   看着比旧社会那些大小姐还金贵些。   好在罗婶子虽然有些偏见,却也不是会被偏见遮住自己眼睛的人。   这些天她看程柠看着娇气,但行事却十分妥帖,对人和气,做事仔细,做什么都认认真真从不叫一声苦,也没那么多心眼子,就比身边这个赵知青就不知道强了多少倍,看着她,也可以想见她姑姑品性怕也是不差的。   再看韩东塬对着她瞅着是臭鼻子臭眼,没啥好脸色,但实际却又处处照顾,她心里叹息一声,那点小疙瘩也就放下了。   罗婶子是含笑说的。   听的人赵枝面色却是骤变,心里一下子涌起了波澜。   中午跟舍友们一起吃饭的时候,她问沈青:“沈青姐,你对象跟韩知青他们一个宿舍,你知道咱们厂子那边的一些事吗?”   “什么事?”   沈青问。   “厂子办了起来,肯定不仅需要工人,还有行政宣传财会这些事,就是产品,除了生产也还有题字雕花这些,你说,这些职位会不会在咱们知青里选?你有没有什么消息,会怎么选?”   赵枝问道。   “会吧,”   沈青耸耸肩,道,“不过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听说是分了几道工序,到时候让咱们自己报名。”   她对象韩东塬的舍友孙健,所以知道些消息。   她看了一眼赵枝,道,“你想做这些?”   赵枝点头,道:“我喜欢做文字工作,想着如果能帮忙替咱们厂子做宣传工作就好了。”   顿了顿又道,“我妈妈在北城青年报社工作,我想着,如果能在北城青年报上对我们厂子加以宣传,肯定是很好的鼓舞知青下乡的例材,不仅有利于我们厂子产品打开销路,也肯定能为我们这边的知青争取更多的机会,例如,推荐大学的名额。”   推荐大学的名额,这对任何一个下乡来说,都有着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几人的眼睛都亮了亮。   不过很快又渐渐淡了下来。   蒋姗姗嗤笑一声,道:“就算厂子宣传的再好,争取了再多的机会,还能轮到我们的头上吗?”   “话不能这么说,”   刘丽娜不赞同地看了一眼蒋姗姗道,“姗姗,厂子办好了,就算不能上什么大学,咱们的日子也能好过很多。”   “是啊,”   沈青也忍不住插话道,“你思想怎么能这么狭隘?是,你马上就要嫁去公社,不会留在这了,但咱们的日子总还得过。厂子发展好了,不管是咱们的日子还是大队里村民的日子都能好过很多。还有,你之前不是还一心想要做老师吗?大队那边是要等着厂子办好赚了钱,等厂子那边给大队办小学呢。”   蒋姗姗一听面色就变了。   以前她想着大队能办小学,心心念念就想要一个大队教师的名额。   可是这事等了两年,小学也没办成。   李胜在公社小学做老师。   她就要嫁给李胜,可能也会搬去公社那边住,那就算大队这边办了小学,她也不会要这个名额了。   她心里不是滋味。   沈青说完却是不再理会她,转头就跟赵枝认真道:“韩知青他们现在肯定是把精力都放在了怎么展开生产这边,恐怕还没有想那么远,但你说的,的确是很好的建议,等以后有机会可以提出来。”   赵枝勉强笑了一下。   机会很快就来了。   这晚大家下工吃完晚餐回来,徐建国就挨个宿舍叫了大家一起到堂屋开会。   徐建国把厂子具体生产程序说了,跟大家道:“厂长在大队那边已经定下五个村民跟着木工师傅学技术,知青这边,厂长的意思是大家有意进厂子工作的,就自行报名。”   “咱们生产主要分三道工序,前期木材处理,就是伐木,切板这些,中间做产品,将已经经过初期处理过的木板生产出产品,最后还有后期的产品处理,包括打磨,上油上漆,题词雕花这些,大家报名的就选上想要参与的工序。不过提醒一下大家,每道工序名额都有限,如果报的人多就是择优录取。对厂子没兴趣的就继续跟大队长去干队里安排的活。”   “好了,大家有什么不清楚的可以问我,问清楚了,桌子上有纸笔,写下自己的名字和想要报名的工序就可以了,如果有自己擅长的,例如画画书法雕刻,这些都可以写下来,我们会特别安排。对这些都没兴趣的就可以走了。”   堂屋里大家一阵兴奋。   没人离开。   进厂子干活当然好过下地。   “队长,厂子开了,等赚了钱,咱们有工资拿不?还是跟以前一样,只能拿工分?”   下面有人问道。   这里的工分所得实在太少了,一天满工分才一斤粗粮,又没有油荤,说实话,都不够一个壮劳力吃的。   所以这个问题可太重要了。   问题一出,原先交头接耳的讨论声一下子都没了,全看向了上面。   徐建国转头看韩东塬,道:“厂长,这事还是你跟大家伙说吧。”   说着耿直地笑了一下,道,“其实我也很关心。”   大家一下子都笑了出来。   气氛欢快了不少。   韩东塬等现场安静了一些,就笑道:“发工资,等效益上去了,咱们也跟外面的厂子一样发工资,而且,如果赚得多,咱们还发奖金,所以大家就好好干,你们知道,咱们这种手工活,做的东西越好,价钱也就能定得越高。”   “那这干不同的工序,拿的钱是不是不一样?”   又有人问。   “不会,工资跟工序不挂钩,但跟你们的手艺和对厂子的贡献挂钩。”   大家不停的问着问题,气氛热烈,不时就有人上前拿了纸笔准备填自己想选的工序。   顾竞文也拿了。   他握着笔的手捏紧。   他对选择任何一套工序都没有兴趣。   他想做的是管理和负责人。   他也知道自己刚下乡,跟韩东塬话都没说过两句,自然不能直接做到管理层,所以昨天去公社的路上,就跟徐建国提出,想跑业务。   这是最快能进入厂子核心的方法。   而且他想,他能找销售渠道,韩东塬他们肯定不会拒绝。   却没想到还没等他问徐建国,这边就先让他们申请做工人了。   他握着笔,看着桌上那张纸考虑再三,最终还是选择了第二道工序中期的产品生产。   在他看来,这一套工序才是最重要的技术活。   先学学技术也成。   他心道。   屋子里说话的声音渐少,转而传来笔写在纸上的刷刷声。   但还有人拿着纸笔东张西望的。   赵枝失望得不行。   她捏着纸笔转头看了一眼沈青,颇有些楚楚可怜的样子。   沈青已经填了。   她选择了第三道工序。   相对来说,这道工序是比较轻松的,而且她写得一手好书法,还会画上几笔山水,到时候可以做题字画画的工作。   她知道赵枝这一眼的意思,想了想,还是帮着她举了手问道:“韩知青,徐知青,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一下,除了做这三道工序的工人,咱们厂子还需要别的工作人员不?像是宣传啊,财会这一类的。”   堂屋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原先在写着字的知青也停下手来,抬起头看向坐在里面的韩东塬和徐建国几人。   徐建国转头看向韩东塬。   韩东塬就道:“这方面我们已经有了安排,这样吧,程知青,你就过来跟大家介绍一下我们厂子的管理架构,大家将来都是要进厂子工作的,对这方面也应该有所了解。还有,程知青你不是要招个助理吗?顺便也跟大家说说怎么个招法。”   程柠就点了点头,站了起来,先冲沈青颔首,再向着大家道:“各位知青同志,我们竹木制品厂的架构暂时已经定下,我现在就跟大家介绍一下。首先是厂长同志,大家都已经清楚,就是韩知青,韩东塬同志。”   “除了韩厂长,我们暂时还设了生产主任,徐建国同志,来负责厂子的生产管理,以及业务主任,廖盛同志,主要负责厂子的业务往来,最后还有我暂任办公室主任,负责厂子的行政财会和产品设计。”   “以后大家有什么问题和建议,都可以找我们几个。另外今天还有一件事,就是我们厂办公室,还需要一位助理,主要帮忙厂子行政文书上的一些工作,例如帮忙写宣传稿,做收发,整理文件等等。这个助理经过跟厂长的协商,我们打算用考试的形势挑选,以选择一个最合适这个位置的同志。”   她说着就扬了扬手上的纸,道,“试题我已经准备好,如果有意向这个位置的人可以现在就报名,领了试题纸参加选考。”   全场一阵静默。   好一会儿有人举手,道:“厂办公室的助理,程知青,你是厂办公室主任,那这助理,就是你的助理?还是厂子所有领导的助理?”   大家当然想坐办公室,可是给程柠做助理?   这个才刚来没几天,还没有像其他知青一样经历风吹日晒,脸还嫩得像花一样,年纪也几乎是所有知青里面最小的小姑娘?   这……   程柠笑一下,可没有什么心虚胆怯,坦然站在那里,迎着众人的目光,道:“应该说,主要是我的助理。其他领导如果有事想要他干活,得先找我借人。”   可得把人给霸了。   最开始就说清楚。   众人:……   “凭什么?”   蒋姗姗跳了出来。   她刚刚也拿了纸,选了第三道工序。   但其实她跟李胜的婚期已经定了下来,农历三月三,也就剩下一个来月的时间了,或许结婚后她就直接搬去公社那边了。   李胜也在帮她找人,看能不能安排她去公社小学做民办教师。   所以她不怕得罪人,看不顺眼,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第24章 被鬼赶   蒋姗姗看向韩东塬,眼里像是有火,道:“韩知青,这厂子是你一手办起来的,你是厂长我们没有什么异议,徐知青一直是我们知青队长,负责我们上工的事,还有廖知青,我们也知道他一直跟着你跑着厂子的事,他们一个生产主任一个业务主任,这些我们都没什么意见,可是这位程知青,”   她冷笑了一下,看向程柠,讥讽道,“这位程知青,她不过只是个新来的知青,来我们这里下乡不过才两个星期不到,别说对这里不熟悉,甚至连人可能都认不全。我想问一下,她有什么资格任厂办公室主任,还要特地招个助理给她兜底?”   说完她顿了顿,道,“现在可是新社会,可不是旧社会,就算是厂子办起来,那也是大家的,不是谁一个人的,我相信觉得这种做法不妥的肯定不是我一个人。大家说,是不是?”   屋子里静得落针可闻。   大家心里的情绪没有这么激烈,但却的确说出了不少人的心声。   程柠想说话,一只手伸过来按住了她。   韩东塬撩了撩眼皮,看了一眼全场,淡淡道:“大家说,是不是?”   没有人出声。   他就极淡的笑了一下,一手指敲了敲桌面,道:“那怎么办呢?大队里可没钱,你是几年前就来咱们大队的,应该很清楚,咱们大队的情况,往年你们冬天去山上砍柴打猎,好的时候还能分些猎物,正常也不过是拿个两个五个工分,你们现在在木场干活,大队里是一个工分也给不了的,都是预支我们厂子的钱。我们厂子,接下来这几个月,也不会赚一分钱,所有工人的工分工资,材料费,工具费,运输费,请师傅的费用,这些,都是咱们厂子先垫着的,咱们厂子哪来的钱你们知道吗?”   众人:“……”   韩东塬道:“这些,都是程知青先垫着的。”   众人:???   这回就是程柠都诧异地看了一眼韩东塬。   不过韩东塬却是看也没看她。   蒋姗姗脸涨得通红,憋了好一会儿憋出了一句:“谁出钱厂子就是谁的吗?那不是资本家吗?”   “错!”   韩东塬冷淡道,“不是谁出钱厂子是谁的,厂子是公社的,是国家的,只是有些人愿意不要一分好处还尽心尽力拿出自己的饭钱就为了厂子的发展而已。谁要是肯拿出几百块钱几百斤的肉票粮票,能写能画什么都能干,咱们也不反对他进厂子,对厂子对公社做贡献。”   底下人:……   这,这?   大家都给哑住了。   几百块钱几百斤的肉票粮票,开玩笑呢?!   下面的人不出声,韩东塬就又冷哼了声,道:“不过,咱们厂子现在也不紧缺什么钱。”   “你们要是有钱有粮票,想要为大队做贡献,也可以自己开个厂子,什么药材厂,砖窑厂,都挺实用,到时候,你们是想做厂长还是做办公室主任,还不是你们自己说了算?”   “哦,对了,大家都知道,咱们大队还没有小学,孩子们想要上学,就得走上几个钟头的山路去别的大队或者公社小学去上学,你们不是很多人对大队小学教师的名额很有兴趣吗?如果你们有钱有粮,大可以出钱出粮给大队办个小学,自己给自己出工资做小学教师,相信大队里的人不仅会支持,还会给你们戴红花评先进。”   这,这是开什么玩笑?   下面的人面色是变了又变,蒋姗姗的脸是彻底涨红了。   “当然了,”   韩东塬的话还没说完,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对着众人说这么长的话。   他用手敲了敲桌子,道,“做老师,也不是肯出钱就行,刚刚说的前提是,你们都是有知识有文化的人,还有一颗为教育事业奉献的心,一颗对孩子负责的心,这才能做个合格的小学老师。我们厂子也一样,每个人,即使有心为厂子做贡献,我们也会考虑他的能力品性,看他适合做什么。像程知青,”   他伸手从桌上拿起一本画稿,捏着画稿就跟下面道,“你们恐怕不知道,程知青之前是在北城建筑工程集团下属家具厂工作的,她对这一行十分专业,我们厂子的所有产品,每个细节,都是经由她的手,一笔一笔画出来的,后续跟木工师傅沟通,具体要怎么培训咱们的工人,这些也都是要由她来跟木工师傅跟进的。”   说完冷笑了一下,道,“你们是不是觉着自己比她多种了几年地,那就比她厉害,比她懂得多?”   “那我还招你们做什么木工?我直接招村民们不就得了。比种地,你们比他们干得好,干得久?”   众人:“……”   韩知青,不,韩厂长,说话就说话,训人就训人,不带这么寒碜人的。   蒋姗姗的脸直接就成了煮熟的虾子。   “好了,厂子的事都谈完了,你们后续有什么事,就找相关的人问,对进厂子做工人的或者选好工序填好意向的,就都可以走了,有意向申请办公室助理的,就留下,答题。没意向进厂子,还是觉得自己更喜欢种地,更适合种地的,就可以出去,以后还是继续好好种地好了。”   众人面上讪讪。   韩知青,你可以不要这么毒舌吗?   气氛一时尴尬又凝滞。   一个男知青左看看右看看,举起了手,有些嬉皮笑脸道:“嗐,厂长,我有个问题,这助理,我们男同志能申请不?”   是韩东塬舍友,朱先开。   韩东塬撩了撩眼皮:“男女平等,你想做,就留下答题。不过,助理的位置只有一个,留下答题的也同样要交工序选择表。”   “成,那厂长我就留下了,我要是答得好,你可不能不要我。”   朱先开笑道。   韩东塬皮笑肉不笑。   之前在宿舍里开会时,韩东塬已经提过等厂子走上正轨,就让孙健和朱先开跟业务。   这会儿朱先开说这话,其实是为了缓和一下会议的气氛。   有他这么一开头,屋子里的气氛总算松了许多,大家开始互相小声说话,商量着要不要留下来。   蒋姗姗的脸涨红着,最后“腾”地一下站起来,手上还攥着那个意向纸,却是转身就要向外走,被她身边的刘丽娜一把拽住,小声劝她道:“你不乐意做这个助理那就不做,可是进厂子还是要进不,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别人都进了厂子,你要自己跟着村民去下地吗?”   不等蒋姗姗开口,她就又接着道,“我知道你要跟李胜结婚了,可能很快就要去公社那边住,也不在乎进不进厂子干活,可这不是还没结婚吗?你这一闹,再等大家伙都进了厂子干活,你自己一个人去跟着村民下地,是要跟所有人说你跟厂长他们闹翻了,咱们知青院都容不下你,你只能嫁给李胜一条路吗?姗姗,”   她抿了抿唇,道,“我知道你心高气傲,可是再心高气傲,也不能把自己的脚砍了去心高气傲。你可以发脾气,有什么意见就说出来,但不要作践自己,你以为这样别人会高看你一眼?”   蒋姗姗死死地咬着唇,也不是羞还是气得眼睛都红了,嘴唇一个劲的抖,但最终还是把手上的意向书扔给了刘丽娜才转身离开。   蒋姗姗走了,沈青“哼”一声,道:“德性,你就让她作呗。”   刘丽娜摇摇头,劝沈青道:“大家都不容易,她也是心里不舒服想要发泄。咱们在这里虽然苦,可父母到底还惦记着,你还有孙健跟你相互扶持,现在大家又都有了盼头,可偏偏她……”   蒋姗姗心高气熬,却被家里放弃。   别人父母隔三差五的寄东西过来,只有她还被要求寄东西回去,好送给未来弟妹,说是未来弟妹的娘家都喜欢吃山里的山货。   明知道她这里条件艰苦,女知青下地一天连工分都挣不满,饭都吃不饱,还一封信一封信的来,让她攒山货,寄回家去换钱,好给弟弟结婚用。   “那是谁作的?能怪得了谁?”   沈青愤愤的嘀咕一句,却到底没再多说什么,转头问赵枝:“去交表吗?一会儿你会留下来答题吧?能做到办公室助理的话,也就能实现你之前的愿望,替厂子做宣传工作了。”   赵枝低着头,像蚊子一样“嗯”了声。   坐办公室不用下地的吸引力还是很大的。   除了蒋姗姗,只有另外两个男知青提前离开,剩下的,包括顾竞文,挣扎犹豫良久,都最终留了下来。   程柠看屋子重新静了下来。   她再道:“现在给大家发题,大家拿到之后也不用立即回答,可以拿回去答好之后明天晚上就塞到堂屋这个纸箱里就成了,记住截止交题的时间是明天晚上十点。”   她说着从桌上拿起了一个纸盒做成的小箱子给大家看了看。   小箱子用浆糊封了口,只有上面留了一道长缝,可以将答题纸塞进去。   她给大家示范了一遍就将小箱子又放回桌上,才继续敛了神色跟大家正色道,“不过有一件事想要请大家注意。”   “我们这次的题目是保密的,答题内容也是保密的,你们回去答题时有什么问题可以咨询别人,但不要透露自己的答案给别人。”   “这也算是一个考验项目,因为将来你们进了厂子,不管是办公室还是制品厂车间,厂子的内部财务,宣传资料,设计图纸以及生产技术,都是需要保密,不能跟外人透露的,我们肯定不会招一个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会泄露厂子资料或者技术的人进办公室。”   大家一阵静默。   “好了,大家上前,领一份答题,就可以回去了。”   大家领了考题心里急着拆开,就跟韩东塬等人招呼了一声就陆续都走了。   等只剩下了他们几个,廖盛就冲程柠笑道:“柠柠妹子,可以啊,你这气势,我都比不上。嗐,你说你,小小年纪,做起事说起话来,怎么整个人就不一样了呢?以前还真没发现。”   程柠抿唇笑,跟他道:“我只是拿出十二分的认真谨慎来对待这件事而已。廖盛哥,以后你出去谈业务,也得有业务主任的样子才行,这样才能压得住场子。”   说完冲韩东塬笑道:“对吧,厂长同志?”   她笑眯眯的。   因为完成工作很高兴,也因为之前韩东塬驳斥蒋姗姗的话而高兴。   她就知道,他虽然个性讨厌,但委实是一个很好的人。   可她笑得太灿烂把韩东塬给闪着了。   还有那句“厂长同志”听着实在不怎么顺耳。   韩东塬冷哼了一声,道:“装模作样。”   程柠:“……!!!”   果然夸他夸早了些!   他还是那么狗!   程柠也气哼哼的“哼”了声,然后抬高了下巴,转身背着手就离开了。   廖盛:“……”   你们两人就不能好好说话?   他冲着程柠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道:“塬哥,你也不能这么说她,要我看,她还真是你们韩家养大的,有你们韩家人的架势,你们韩家人不是都能装?”   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只觉得后背一凉,毛骨悚然。   转头就对上韩东塬盯着自己阴森森的目光,吓得“嗷”一声就往门口窜了出去。   程柠刚走到门口,只感觉身边一阵寒风,廖盛就已经从她身边窜了出去。   她吓了一跳,往旁边让了好几步,恼怒道:“疯了,廖盛哥你被鬼赶吗?!”   众人:“……” 第25章 笑起来很好看   赵枝回了宿舍就打开了答题。   打开之后赵枝先是一喜,看到最后时却又是一怔。   一共三道题。   第一道题是帮厂子写一份产品介绍作产品宣传推广之用。   第二道题是帮厂子画一幅宣传海报。   第三道题则是,假如现在是一九七五九月,帮厂子写一份简单的九月月度财务预算表。   前面两道题对赵枝来说不算难。   就算她不是很清楚厂子具体的产品,但之前已经听了徐建国的大概介绍和大家私下的讨论,无外乎是小件的家具和生活日用品,例如木桶,水盆脚盆,砧板木勺筷子笔筒小凳子一类的。   产品太多了不可能一一介绍,她打算写一份以知青在农民的再教育下创立厂子携手建设大队,这样的宣传文案。   肯定很吸引人,上报纸也没问题。   再画一幅宣传海报。   这对赵枝来说简直是太友好的试题。   因为她学过画画,这里的知青怕是没几个人像她一样学过画画的。   就凭这个,已经可以帮她甩掉其他大部分的知青了。   第三道题,就是看起来好像也不难。   现在是三月,写一份半年后的月度财务预算表。   虽然她没学过财务,但相信这会儿大部分也没有。   那就是简单的九月份的财务预算。   也就是几月份的支出和收入。   厂子的日常支出有什么?   之前韩东塬在说为什么程柠可以做办公室主任的时候提到过厂子前期的花费,工人的工分工资,材料费,工具费,运输费,请师傅来的费用,主要就是这些,到了九月份,其实也差不多。   工人的工分工资不难。   这些她约略是知道的,估算一下就行。   可是材料费,工具费运输费呢?   她的眉头渐渐拧起来。   她既不知道做木工具体需要哪些工具多少材料,也不知道每件工具或者每份材料是多少钱,不过好在九月已经过去了半年,不需要再买什么工具了吧?   然后是九月份的收入。   到时候他们厂子有收入了吗?   赵枝抬头看了看舍友们。   就发现她们也都正对着手上的纸皱眉。   只有蒋姗姗“噼里啪啦”的也不知道是在收拾东西还是在摔着东西。   刘丽娜食指敲着手上的试题,叹了口气,道:“这太难了,简直是为难人嘛。写宣传文案,画海报,天,还有这个预算,看起来不难,但细节其实咱们根本不知道,那些男知青对这些肯定更熟悉,比咱们有优势。”   她说着转头看了一眼沈青和赵枝,道,“算了,不管是写东西还是搞预算,都不是我擅长的,还有这画画我根本不会嘛。你们都会画画,第三道题去找找你们对象,两个人答肯定比一个人强,反正对男知青来说,搞技术也不比做办公室助理差。”   沈青摇头,道:“不了,我去找别人问问去。”   程柠说过,不懂的可以咨询别人,但不能向别人透露厂子的资料和技术。   她去问孙健,不是坑他吗?   就算她只是问一些材料价钱啥的,可别人知道他们说了些啥?   还是一开始就杜绝比较好。   做产品要用到什么材料什么工具,用量是多少,价钱是多少,这些她完全可以去找平日里在木场上工的村民去问,不行找大队长也成啊。   沈青想明白之后就坦然了。   这会儿天色已晚,等明天上工的时候找村民或者大队长问问。   她想了想还特地收拾了一些红糖瓜子啥的,打算明天送人,收拾好之后就坐到了桌前拿了纸开始整理思路。   整理好答题思路,列出不会的,明天才好一次性问完,不会有疏漏。   另一边刘丽娜赵枝也坐到了桌前,不过过了不到半个钟,顾竞文就敲了她们宿舍的门,给了赵枝一张纸后就离开了。   赵枝拿过纸看了一眼,整个人神色明显舒展了开来。   那是一份财务预算。   有了这个,她相信这里应该没人能比她考得更好了。   这会儿刘丽娜已经完全放弃,看到赵枝这模样就忍不住笑着调侃道:“这是有人不用去问就自己送过来了吗?沈青,以前还觉得你们家孙健好,这会儿竟然被比下去了。”   沈青看一眼赵枝咬着唇,脸上有些羞红的模样,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赵枝来宿舍不过十来天,其实也并不熟,多说还讨人嫌。   这边宿舍一个样,隔壁宿舍又是另一个样。   王晓娟笑嘻嘻的,问程柠:“柠柠,程主任,这玩意真的互相不给问的啊?”   “嗯呐,”   程柠道,“也别问我,咱们要公平公正的。”   “可不是,晓娟姐,你可别缠着柠柠,让她难做。”   闵然帮着程柠道,“要我说,就做做产品的后期处理已经很好了,题题字,上上油,打打磨,仔细想想,可比整天绞尽脑汁写东西要强多了……对,柠柠,不是我不想给你打下手,但想想我可能还是适合去做那些,不费脑子。”   程柠笑了出来,道:“你这样想就是明白人,做自己喜欢和擅长的最重要。你们瞅瞅这题目,画画也就算了,也不是整天要画,但办公室助理,尤其是咱们厂子前期,肯定是有许多文字工作要做的,厂子的包装介绍啊,产品的宣传啊,甚至咱们公社,咱们坞山,都需要做合适的宣传介绍,然后厂子的人员架构管理,很多东西咱们一点经验都没有,也没有模板,都要自己琢磨出来建一个资料库,做起来真的不容易。如果你们觉得写东西痛苦,那根本就不适合做这项工作。”   这些还是后世她看韩东塬桌案上一沓一沓的文件,慢慢知道的。   大家听了张嘴,几个声音都同时道:“得,还是算了,太可怕了。答个试题都痛苦,更别说以后天天做这个了。”   发现这个助理并没那么好做,大家也就不纠结了,反而放开了很多,然后也有心思八卦了。   马婷婷“嗤”笑一声,道:“那个蒋姗姗,每天都跟别人欠了她几百块钱似的,还说什么柠柠凭什么做办公室主任,就柠柠说的这些,就她那个每天都仰着的脑袋,耷拉的脸,想的都是些戳她肺管子的事,怕是皮毛都想不到,柠柠不做办公室主任,让她做?”   王晓娟也跟程柠道:“程柠,你别跟她计较,人倒没有多坏,就是那脾气,一天到晚斗鸡一样,没必要因为她生气。”   程柠摇头,笑道:“我跟她生什么气?”   活着,有这么多事情要做,有这么多事情可做,她怎么会跟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生气?   再说,不是直接打回去了吗?   第二天晚上八点到九点程柠就放了纸箱在堂屋,自己坐在那里就着煤油灯拿大家的答题纸看。   别人交一份她看一份。   到了九点,屋子就彻底静了下来。   除了顾竞文,所有的答卷都已经收了上来。   顾竞文没交卷,但特意过来解释了下,道:“这份工作可能更适合女孩子,我就不跟她们竞争了,先好好做好技术,如果业务上有需要我帮忙的,可以跟我说。”   程柠冷淡地“哦”一声,连敷衍的客气话都懒得说,直接点了点头就让他出去了,自己继续看答卷。   九点钟韩东塬过来看她,问:“选出来了没?”   程柠拿了三份答题纸给他看,道:“这三个各有所长,都不错。”   韩东塬打开来看。   一份许冬梅的,一份沈青的,还有一份孙健的。   他知道沈青和孙健是对象关系。   但两个人的答案完全是不同风格,细节也不尽相同,不像是事前一起商量讨论过的。   程柠道:“他们三个,只有沈青有绘画基础,所以宣传海报这个,肯定是沈青胜。但咱们要的助理其实画画不是最重要的,我只是了解一下而已,最主要还是另外两道题。”   “这两道题,他们的答卷,许冬梅朴实稳重,细节考虑的周到仔细,介绍产品的文字朴实无华,但胜在简练实在,还有她的预算报表,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各种费用也都知道得很清楚,这个不仅要数学好逻辑强,还需要一定的生活经验才能做到。”   “沈青这个,她文笔不错,字也写得好,介绍文案言之有物,画得也好看,至于预算案,虽然不及许冬梅的周到仔细,但她也用了心思调查,昨天我看她找了大队长还有好几个村民问问题,最出彩的是她很善于总结,预算案用表格列了出来,一目了然,这是个人才。”   “至于孙健,就是男同志最擅长的了,他对木工生产过程,使用工具什么的最熟悉,跑业务跑运输这些方面也熟悉。”   韩东塬笑了出来,道:“本来说的就是让孙健干业务,竟然也跑去答什么题。你这个助理,就在许冬梅和沈青里面选吧,两个都要了也没所谓,反正是你自己的钱和票。”   程柠:“……”   她瞪他一眼,道:“我看你厂子没开起来,摊子倒是支得不小。”   “又不是现在就让她们上任,”   韩东塬笑道,“现在让她们跟着大家一起学技术,你需要人帮忙就直接叫她们。”   这样也成。   她心思不在做行政细节,以后厂子做大了办公室肯定也需要多个人帮忙。   程柠点了点头,不过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多看了韩东塬一眼,就在韩东塬被看得莫名其妙时,程柠道:“你笑起来很好看,以后多笑笑吧。”   是真的好看。   他长得本来就好,轮廓棱角分明如刀削,气质凛冽又张扬,笑起来时原先的凛冽会冲淡很多,竟有些温暖。   她说着就忍不住有些伤感。   她是想起来后世的他。   她在他的大宅子里看着他几十年,那时候他拥有很多东西,豪华的宅子,昂贵的用品,甚至私人飞机,还有无数人的仰望,别人为了见他一面会准备许多许多的材料,生怕对着他说错一句话,他好像什么都有,但程柠看到的却是空旷冰冷的宅子里一个永远孤独一人的身影。   几十年如一日,她几乎从没有看到他真正的笑过。   韩东塬却是无法理解程柠突如其来的伤感。   他盯着她,耳朵有些不受控制的发烫,嘴抿了抿又张开,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嘲讽道:“程柠,你是不是看上我了?说什么下乡不放心我,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太想我了才跟着过来的吧?”   程柠:“……”   伤感全部飞走。   她白了他一眼,从他手里一把抽走了那几份答题纸,再拿上桌上其他的文件资料,整了整,头也不回的走了。 第26章 推进   程柠第二天晚上跟大家宣布的结果。   还是在堂屋宣布的。   她环视神色各异但都盯着自己的众人,道:“这次答题很多同志都答得非常好,可惜咱们办公室位置暂时有限,所以取舍来取舍去,最后还是挑选了目前我认为最合适助理这个位置的两位同志,”   顿了顿,才放慢了语速宣布道,“这两位同志,一位是许冬梅同志,另一位是沈青同志。她们的答卷各有所长,都十分优秀,可以说不分伯仲,所以原本说选一位助理,最终还是决定破例选了两位。”   她说完就看向下面的那两位当事人,冲着她们笑着点了点头,道,“欢迎你们加入我们竹木制品厂厂办公室,以后我们一起努力,共同进步,带领我们厂子走出这座大山,努力让我们的产品走向全国,走近每家每户。”   许冬梅和沈青原本听了这个结果还只是有些激动和高兴。   等听了程柠的话那就是激情涌动,心潮澎湃了,举起手,冲着程柠就道:“程知青,我们一定会努力,为我们厂子做贡献,让我们厂子早日走出大山,成为最好的竹木制品厂。”   程柠笑,点了点头,再看向众人,道:“对,但想让我们厂子成为最好的竹木制品厂,离不开厂子里每个工人的努力,许冬梅同志和沈青同志她们加入了办公室,是因为她们适合助理的工作。”   “其实我们厂子,每一个位置都十分的重要。一个产品的生产,从最开始的木料选择,到前期处理,到制作打磨,再到题词雕作上漆,到最后的包装出货,这每一步都需要我们每个经手人的用心和努力,只有用了心,我们的产品才会被注入灵气,才能成为最好的产品,才能为人所喜爱,只要坚持这一点,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的产品一定会成为家家户户最喜欢的木工制品,我们厂子也一定会成为最好的竹木制品厂。”   “另外这一次考试,我们还发现了很多优秀的同志,虽然他们不一定适合助理的工作,但在其他方面还更有所长,进办公室做助理反而屈才,所以就留着他们,等厂子办起来,再去发挥他们的特长,发展咱们厂子的业务。不过咱们厂子现在还是初级阶段,这会儿,咱们大家,包括许冬梅同志和沈青同志,等木工师傅过来,先还是要静下心来,都要跟着师傅学好技术,打好扎实的基础,将来才能更好的做好自己的工作。”   如果是程柠一开始宣布录取许冬梅和沈青,下面不少人还有些失落和挫败的话,听完她这么一番打鸡血的话那些失落和挫败就飞了大半了,气氛一下子热烈起来,他们上前庆祝许冬梅和沈青,还想着自己其实最擅长的是什么。   当然这些兴奋的人当中绝对不包括赵枝和顾竞文。   赵枝从听到这个结果就犹如受到了一记重击,眼睛一下子湿了,强忍着眼泪才没掉下来,哪里还听得进程柠后面说什么?   她自认自己答得非常好,没能录取,是因为之前她就担心的,程柠对她有偏见,不肯录取她。   她不知道程柠为什么针对她。   从她们当初第一次见面,她就针对她。   听着周围人的欢笑和大声讨论,她几乎没有办法继续留在堂屋,怕哭出来被人看笑话。   她转身离开。   从结果一宣布,顾竞文立即就看向了赵枝。   当然看到了她的异样。   他也觉得这三道题赵枝不可能输给别人。   前两道题是赵枝擅长的,最后一道是他给她答的。   她的答卷不可能输给别人。   那就是程柠故意的。   是的,他也最清楚,从北城出发的第一天他就看出来,程柠故意针对赵枝,对他们有敌意。   为什么?   原本他还想直接提出质疑。   让程柠把许冬梅和沈青的答案贴出来,既能让大家输得心服口服,也能让大家学习学习,“共同进步”。   可是程柠后面那一番话出来,知青们全部被打了鸡血,他还怎么质疑?   “枝枝。”   顾竞文尾随赵枝出去,唤她。   赵枝这会儿很脆弱,很无依无靠。   她回头看了一眼顾竞文,已然已是满脸泪水。   她不想在走廊失态,捂了嘴就匆匆回了宿舍。   顾竞文跟了上去。   宿舍没人,刘丽娜沈青还在堂屋。   蒋姗姗心气不顺,去她未婚夫家吃饭去了。   顾竞文搂了赵枝。   赵枝伏在他怀里痛哭。   顾竞文心痛不已,拍着她安慰她,道:“枝枝,别担心,那个助理不过就是给程柠打下手的,她对你有敌意,你就算是录取了,做起来肯定也很辛苦憋气,不如就在厂子做做产品后期处理,你会画画,给产品画个画做装饰,这些其实比那个助理轻松多了。”   赵枝却是心里更堵着了。   她就是不明白为什么程柠针对她。   还有,那个厂子又不是程柠的,为什么韩东塬根本不喜欢她,却这么纵容她,什么都由她说了算。   顾竞文知道她委屈。   他慢慢道:“不过你放心,这也是暂时的,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虽然他现在也毫无头绪。   两人相拥了好一会儿,赵枝哭完之后也慢慢平静下来,然后人也清醒过来。   她想到什么,忙推开了顾竞文,道:“顾大哥,一会儿我舍友他们就要回来了,你先回去吧,我没事的。”   顾竞文低头看了她一眼,也知道这会儿被人撞见两人这副模样不妥,就摸了摸她的脑袋,说了声“那你好好休息,别急,你记住,一切有我”,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也幸亏他走得及时,走廊就遇到了有说有笑往宿舍走的刘丽娜和沈青。   两人看到顾竞文从自己宿舍出来先是有些意外,但很快反应过来。   她们都知道赵枝很想进办公室做宣传工作。   前面两道题她本来就擅长,后面一道题是顾竞文给她做的。   她们一开始也以为赵枝考上的可能性很大。   却没想到最后录取了两,却都没有赵枝。   这对她的打击肯定很大。   顾竞文应该是过去安慰她的。   她们收了笑容,冲顾竞文打了个招呼。   顾竞文顿住了步子,在刘丽娜和沈青快要越过他的时候,他突然道:“枝枝不是小气的人,她很难过,主要不是因为没录取成这个助理,而是因为,她不知道为什么,程知青一直针对她,从当初下乡的路上,程知青就对她充满敌意,所以她现在又难过又惶恐,还请你们不要介意。”   他是个有谋虑的人。   说这番话当然是在对刘丽娜和沈青的性格有一定了解的前提下。   沈青皱了皱眉。   果然刘丽娜迟疑问她:“这,你说的是真的?”   “是,”   顾竞文道,“我们不知道为什么。你们应该知道,枝枝是她在报社的妈妈从小培养出来的,能写会画,十分擅长文字工作,沈知青你也就算了,我听说许冬梅可是连画都不会画,她才初中毕业,那三道题怎么可能胜过枝枝?”   “我听说她也针对蒋知青,”   他说着扫了一眼沈青,道,“有一句话可能会冒犯沈知青,我怀疑程知青她对所有容貌不错的女同志都有敌意,不过沈知青有对象,性格又清冷,不在她敌意的范围。”   “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别的,只希望你们能够谅解一下枝枝的情绪波动,不要误会了她。”   他说完就离开了。   沈青还冷着脸皱着眉。   刘丽娜张着嘴好一会儿才伸手扯了一下沈青,道:“咱们回宿舍吧,这事的确有些蹊跷,照理说枝枝是不可能考不过许冬梅的。”   两人回了宿舍赵枝已经躺下。   听到她们回来就从炕上坐了起来,眼睛有些红肿,但还是冲着沈青勉强笑了一下,道:“恭喜你沈青姐。”   沈青不舒服。   心里头原先的高兴劲也因为顾竞文的那番话被冲走了不少。   她并不完全相信顾竞文,尤其在还不了解程柠的前提下。   但她直觉觉得程柠不是那种人。   相比较顾竞文赵枝,哪怕赵枝是她舍友,她也觉得他们更像是阴暗处鬼鬼祟祟的人,而程柠,却是那样热烈阳光有感染力的一个人。   顾竞文提到蒋姗姗。   沈青记得蒋姗姗以前脾气是不那么好,但却也没现在这么偏激。   她之前只以为她是因为家庭的原因,再加上跟李胜的婚事,才有些失常,现在瞅着赵枝,那股不得劲更加强烈了。   ……蒋姗姗对程柠的敌意怕不是在赵枝无数细小拨动中慢慢叠加的。   沈青为人纯粹。   她平日里不理会这事就罢了,但如果较了真,就会立即把所有的事都翻出来,抽丝剥茧,抓住重点。   她想说“能把你的答卷给我看看吗”,可她们的答卷都交了上去,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刘丽娜看着赵枝的样子想到顾竞文的话,脑子里也闪过蒋姗姗最近的模样,但跟沈青不一样,她对赵枝起了不少的同情,道:“枝枝,你饿不?要不要我给你做点东西吃?”   赵枝听她这么说心里感激,道:“不饿,谢谢你丽娜姐。”   又转头跟沈青道,“沈青姐,你别介意,我就是有些难过。后面如果你有什么我能帮到手的,跟我说,我一定帮你。”   沈青点了点头,道:“好。你好好休息。”   心里却是打算查查这件事。   顾竞文离开了赵枝的宿舍。   心里郁闷,实在不想回去宿舍面对徐建国等人。   索性出了院子去外面走走。   “顾知青。”   顾竞文走到溪水边一个避风处刚坐下,不想被人叫了一声。   他回头,看到周熊,皱了皱眉。   他想静一静,却没想到遇到周熊。   两人当然不是偶遇。   事实上,是周熊听说今天知青院开会,就往这边探头探脑,没想到竟然看到顾竞文一脸阴沉地独自出来,就跟了上来。   “顾知青,”   周熊只当看不见顾竞文的脸色,手里拿着个大烟斗走了过去,就在顾竞文旁边坐下,道,“你上次不是找我打听韩知青吗?我这几天又找了几个老人仔细打听了下,知道了更多的事,你要不要听?”   顾竞文打量他,神色慢慢放松下来,道:“你说。”   周熊就笑着紧了紧棉袄,拿着大烟斗来了一口,又递给顾竞文,问他:“要来一口不?热身子提神,特管用。”   顾竞文嫌弃的皱了皱眉。   周熊只当看不见,“呵呵”一声,就道:“韩知青他爸叫韩祁山,他家祖祖辈辈原先也是咱们上韩村的人,不过他奶奶是以前为了避战乱跟着家里人逃到咱们村里来的,后来就嫁给了他爷爷。”   “韩祁山也是咱们上韩村出生的,不过年轻的时候就当兵去了,后来建国后在城里当了厂长,就把他爸妈媳妇孩子也都接了出去,不过那都是我出世之前的事了,韩东塬他哥姐都是咱们村子里出生的,好几岁才被接走,韩东塬不是,他是他妈后来去城里生的。”   “对了,咱们大队长你知道吧,他还是韩祁山的远房堂哥,也算是韩东塬的堂伯,所以有啥事都帮着他。”   “咱们书记一开始可不咋喜欢他,他那鬼脾气谁受得了啊?可没办法,他能折腾啊,城里又有渠道,你再不喜欢他,他能带大家伙赚钱,帮大家伙吃饱,那你不喜欢他也得受着他了不是?”   顾竞文默默听着。   当初他选择离开农场陪赵枝到这一片下乡,固然是有赵枝的成分,其实还有一个很大的原因是,这个公社地处偏僻,物产却不算贫瘠,很多地方管得不像农场那边严格。   像这个周熊的存在,其实他就是搞倒卖的。   但大队里就对他睁只眼闭只眼。   山上的人互相以物易物,是很正常的事。   那他到这里,就有很多可作为的地方。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里会先有了一个韩东塬。   父辈还是上韩村出去的。   大队长是他远亲。   处处让他站了先机。   周熊看顾竞文下颌紧绷。   跟顾竞文相处过几次他就看出来,这人好强不甘于人下。   而韩东塬是个出头的椽子,招了这人眼是很正常的事。   他又想到前两日在知青院门口看到的那一幕。   他看到赵枝去了韩东塬宿舍。   赵枝是谁?   是眼前这男人的心肝宝贝。   也不知道这人知不知道这事。   他也有些同情他了。   他道:“韩东塬这人吧,有本事,可是其实咱们山这么大,赚钱的事他又不可能独占,就算独占咱们大队吧,这还有别的大队呢,他爱开厂子那就红红火火开厂子去,咱们可以干干别的。”   顾竞文冷着脸看着他。   周熊也不介意,自顾道,“我听说咱们山上的这些物件,随便菌菇药材果子什么的,在咱们这里不值钱,拿去镇上卖都没人要,但运去大城市,却是人人稀罕的东西,不瞒你说,这些年,我都是靠这过着日子。”   所以他喜欢知青啊。   他都是靠跟知青换东西过日子。   拿山货粮食鸡蛋换知青的粮票布票鞋票各种票,好东西也换,再拿知青的各种票和东西找村民换山货粮食鸡蛋,有的东西村民这里出不去,就拿去公社甚至县城那边的黑市。   当然干这个干久了,公社和县城都认识一些人,互相合作。   不过这些都是零散赚些。   还招人眼。   也是他们这里偏,深山老林的,大队长大队书记又厚道,才对他睁只眼闭只眼。   本来他对这个也挺满足的。   可是等他看到韩东塬满牛车的东西运出去,他的心思就又活了。   不过这事也不着急。   太上赶着了自己就不值钱了。   所以说到这里他就顿住,不说了,又拿起烟袋抽了两口。   顾竞文原本等着他继续说,见他这样又忍不住皱了皱眉。   周熊又“呵呵”笑了一下,笑道:“我知道,我在你们知青那里名声不太好,在村里的名声也不大好,不过为啥呢,明明都是你情我愿的交易。哦,对了,你听说过李知青的事不?就是说因为我,搞得她上吊精神出问题,后来回了城的那个,其实外面传的都不对,是她太想回城了,我帮她想的法子。”   顾竞文狐疑地看他。   他不信。   “我知道你不信,嗐,”   周熊笑道,“我这有什么好说瞎话的?你要问我为啥子那么做,傻子吗?可并不是,你想啊,那女人心里头一心都只想回城,哪里会真想嫁我,我娶个不想跟我过日子的女人做什么?还不如成全了她,还得了不少的好处。至于外面传的那些,我本来就不是啥好人,虱子多了不痒,传就传呗。”   顾竞文:……   他觉着这人的脑子不是常人能理解。   可能是脸皮厚吧。   “怎么样,合作不?”   周熊问他,道,“我这人实在,跟我合作,总有好处,绝不会让你吃亏的。”   “怎么合作?”   顾竞文问。   “我负责收山货粮食,你负责卖出去,你也不用跟我平分卖来的钱票,我就用咱们县城那边黑市的价格卖给你,你拉到北城,能翻上几翻那都是你的本事。”   周熊道。   可不管有些人的心思,程柠和韩东塬他们都忙着。   厂子筹备工作紧锣密鼓地在推进。   村民知青这边的分工安排好,程柠的设计稿也定了稿,韩东塬就打算去公社给北城挂个电话,约木工师傅姚师傅过来了。   韩东塬下乡前在北城建筑工程集团上班,干的是和下属家具厂协调安装家具的活,这位木工师傅姚师傅是家具厂的老师傅,两人就是那时候认识的。   等韩东塬下乡,把工作给了程柠,单位觉着他以前干的活程柠干不了,正好家具厂有个位置,就把程柠安排了过去。   所以这位姚师傅,程柠也认识。   程柠听说韩东塬要去公社给姚师傅打电话,心思就动了。   她道:“东塬哥,上次你不是在跟知青的会议上说,让我跟进姚师傅培训工人的事吗?你时间宝贵,不如就让我去公社给姚师傅打电话吧。”   韩东塬看她。   她笑得……殷勤。   一般她这么笑着跟他说什么事的时候,通常都是有所求。   是想打电话回家吗?   韩东塬看着她的笑脸……似乎比她刚来时笑得还要明媚些。   其实她也才刚来没几天,但于他来说,又好像有那么一段时间了。   他记得自己第一眼看到她时的震惊。   她说“不放心他”,所以就过来了。   他想着,是因为那愚蠢的愧疚吧。   不过就她那风吹一下就要倒的样子,怕是过不了几天就要受不了。   还是要他来收拾烂摊子。   结果并没有。   “嗯,”   韩东塬低头继续干活,道,“想去就去吧。”   不就是想打个电话回家吗?   “那个……”   韩东塬抬头看她。   得偿所愿竟然还不走?   “你想说什么?”   程柠吸了口气,再挤了一个笑容出来,道:“东塬哥,其实还有一件事。”   韩东塬看着她没出声。   程柠就正了正神色,道,“是这样的,我想着,等我们办了厂子,肯定需要一个厂房,总不能就一直把木场当成厂房,那里就几件茅草房,等我们厂子真的开始投产,根本就不可能共用。而且一直以来那里还都是村民们共用的,总不能说,我们要在那里开厂,就不许其他村民去那里干活了,那他们想劈个柴编个席子要去哪里呢?”   “所以我就想着,这回请姚师傅过来,不如就顺便也请个建筑工程师过来,帮我们看看,选个合适的地方起一个厂房,顺便也做一做预算,另外你不是说等厂子效益好了,还给大队办个小学吗?那也总要几间课室吧?不如也一起做一个规划,算算需要多少钱。”   厂房的事韩东塬当然考虑过。   这是紧接着必须要解决的事。   不过他原先想的是就在木场旁边起一个院子,砌几间屋子也就是了。   这事也不难,就叫村民们帮忙砌,人多个来个月也就完成了。   倒没想过叫个建筑工程师过来。   “不用,”   他道,“这里起房子都是简单的土坯墙或者木板房,村民们有经验,单位里的建筑工程师,他们做的预算都是砖瓦房,情况跟我们这里的情况也完全不一样。”   “这个简单,不就是原材料的不同吗?”   程柠道,“我们把这边的情况跟做工程的师傅说一说,他们有经验,自然知道怎么调整。”   “其实我想请一个工程师傅过来,重点不是做什么预算,重点是咱们是在山区,可能会有很多天灾,森林火灾,地震,山洪啊什么的,还有山体滑坡,我想请工程师傅过来,在考虑厂房地点,设计厂房的时候,把这些都考虑进去。有专门的工程师傅,起房子的时候也不容易漏着啥,什么仓库啊,材料室啊,生产车间注意事项啊,还有办公室,这些咱们都要考虑啊。”   韩东塬:“……”   他就是懒得下地种田,搞个厂子而已,请问原来就是砌两间土坯房的事,为什么变成了这么复杂?   你真当这里是北城,搞个北城第一竹木制品厂吗?   他又想起来上次她神神叨叨说什么“万一他要是身体不行的,你一脚把他踢死了,怎么办?……万一你早上说了这句话,晚上他掉河里摔死了,别人就说是你杀了他怎么办?”   他看着她,生出一个荒谬的疑问……面前这个,真他妈是他家里那个不小心把她本书踹到地上,嘴都能翘上一天的主?   真不是个,披着她那张漂亮皮囊过来骗人的,精怪?   程柠看到韩东塬看自己跟看个神经病一样的眼神。   她不气馁。   她也知道这请求有点古怪,但这对她太重要了,所以一定要坚持。   她道:“我知道这好像考虑过多了,但这也没有太大的损失啊,就是请个工程师傅来看看,他说的咱们就做个备案,起厂房的时候做个参考也好啊,我跟姚师傅说,让他帮忙请,而且工程师傅跟姚师傅不一样,只要来住个两天应该就差不多了,也就是费个路费钱,几天的补贴,肯定花不了多少钱的。要不,这钱我来出,成不?”   韩东塬狐疑地看她。   程柠纹丝不动。   我就是觉得这样挺好,你还能看出个花来不成? 第27章 打电话   韩东塬知道程柠是个执拗的人。   从小就是。   看着软和,但其实很固执。   他想起来小时候的事。   有一次,对,他记得很清楚。   程素雅有了孩子又没了,他奶奶在医院陪程素雅。   韩东志韩一梅在寄宿学校。   他在外面打了一架,把人家打得鼻青脸肿,他爸从医院回来还没坐下就有人来上门告状,他可不是会低头的人,他爸本来就是暴脾气,直接拿鞭子抽了他一顿。   半夜三更的,她拿着药瓶要给他上药。   他让她滚。   他以前欺负过她很多次,她从来都没哭过。   但那天他骂她,她却哭了。   她说:“我也不想给你上药,你有那么多人给你上药呢,有奶奶有大哥有二姐,可是如果我连姑姑也没有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所以我也不想看到你死,你流了这么多血,要是死了,怎么办?”   他不知道她那是个什么逻辑。   可是她眼里挂着泪,死死咬着嘴唇,却固执地把药递到他面前。   那时他是想一手把她手上的药瓶打翻的,可伸出了手最后却是一把把那个药瓶拽了过去。   韩东塬莫名其妙想起那件事。   又想,她在家里突然固执地要求下乡时肯定也是这么一副表情。   那时家里肯定翻了天吧。   她那姑姑把她看得眼珠子似的,竟然也拗不过她,让她下了乡。   “成吧,”   韩东塬想到小时候的事,总是容易妥协些。   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他自己是建筑工程公司出来的,当然知道找个专门的人设计厂房肯定周全些,虽然是个小破厂子,他自己也能设计,但她想请人那就请人呗。   他松口道,“你想请就请,不用再特别强调钱你来出,前面的钱也是你送来的,不记得了吗?”   程柠听他答应,哪里还在意他的阴阳怪气,立马就笑了,眼睛弯弯,一下子笑得差点闪瞎韩东塬的眼。   至于吗?   他没好气的想。   第二天一早程柠就拿了大队盖了章的介绍信坐了牛车去公社了。   韩东塬对着越来越小的牛车若有所思。   朱先开瞅见了,道:“塬哥,不放心的话你怎么不送她过去?或者让我们去也成啊?程知青长得跟仙女似的,万一在山上被啥人见到见色起意,抢到山里做媳妇去了可咋办?”   韩东塬的面色一下子变了。   廖盛一脚踢开他,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瞎咧咧啥呢,赶牛车的二庆伯是死的呢?这十里八村村民们谁不认识谁?怎么可能出事。”   韩东塬的面色阴沉,没理会廖盛的贫嘴,却是直接跟他道:“你,追上去,跟她一起去。”   廖盛:“啊???”   韩东塬一脚踢了他,道:“这深山里什么事很难说,你跟上去,有什么事就放机灵点。”   廖盛:“……”   但他看出韩东塬是动真格了。   啥也没说,转头真的就直接跑着追牛车去了。   朱先开:“……”   他,他刚刚就是开玩笑的!   牛车比人快。   廖盛跑了半个钟头跑得一身大汗的才追上前去。   程柠本来还在欣赏着山上的风景,然后就看到廖盛气喘吁吁的追在牛车后面跑,她忙叫停了牛车,让廖盛上车,开玩笑问他:“廖盛哥,你干嘛?晨跑呢?还是东塬哥有什么事要你交代我吗?”   廖盛摆了摆手,喘了好几口气,才道:“塬哥他不放心你,让我跟你一起去公社。”   不放心我?   她也没在意韩东塬不信任她,只是笑道:“怎么不放心了?不就是跟木工师傅约个时间过来吗?他还怕我得罪木工师傅,请不过来他?”   “不,”   廖盛再摆手,道,“他怕山里有人见色起意,抢了你去什么深山老林做媳妇。”   程柠:“……”   她面色一僵,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着,随即恼怒道:“他脑子有病吗?!”   她是坐二庆伯的牛车,又不是自己一个人走山路。   “不,有病的是朱先开,”   廖盛这会儿坐上车喘了几口气已经缓过来,喜笑颜开道,“不过也多谢他,柠柠妹子,回头你给家里打电话,让你家里人叫一下我妈,我也跟我妈说两句话,不然她老写信叨叨,我得亲口告诉她,我过得好着呢。”   程柠都没转过神来。   她什么时候要打电话回家?   但很快就反应过来。   对哦,可以顺便打个电话回去,姑姑和韩奶奶她们不知道有多担心自己呢。   廖盛又问她:“柠柠妹子,你带钱了啊?我刚刚才刷完牙,早饭都没吃呢,就被东塬给踢过来了,身上可是一分钱都没带。”   程柠这会儿已经觉着廖盛追上来这事可能跟韩东塬无关。   应该是廖盛自己想给家里打电话所以撺掇着韩东塬让他跑过来的。   实在是有些幼稚。   可是想到他前世就死在那场山洪之中,从下乡到死前不要说见他爸妈一面,怕是连电话也没打过一通,程柠立时心里就酸起来。   她从自己随身带的包裹里拿出一个葱油饼来,递给了他,道:“早餐都没吃,这到公社要好几个钟头呢,先吃这个垫着吧。”   廖盛接过葱油饼,还是热乎乎的。   他咬一口,松软喷香,还夹着肉香,好吃的差点咬掉舌头。   “柠柠妹子,这你自己摊得饼子?昨晚没看见你做饭啊。”   大队食堂的葱油饼可不舍得放肉。   厨房就一个,就在廖盛宿舍旁边,谁做饭,做了啥,一眼就看到。   “没,这两天光顾着忙厂子的事了,哪有时间排队生火做饭。这是我昨晚去周三婶子家借火做的,早上有拿一些给东塬哥,你跟过来了,不然东塬哥他肯定会分给你们的。”   知青们平时大多吃食堂,灶房很少用,连现成的柴火都没有,她刚来,又没买油盐酱醋,又没什么材料,她现在跟周三婶子处得好,她一家人也都很朴实实在,程柠就索性从食堂里买了面粉,去她家借火,说想要什么材料,酱菜葱花什么的,周三婶子家的小丫头立马就能从地窖或后院里摸了来。   原先程柠是说给周三婶子粮票。   周三婶子摆手,笑着说:“用什么粮票,不就是借个火?不带这样的,你哪次来空过手?跟婶子客气什么。”   程柠每次过来不是给她家孩子拎点水果糖就是给周奶奶拿个白面馒头,做了什么也多会给她家留上一份。   次数多了周三婶子还觉得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占了程柠的便宜,欺负了远离家乡,单纯好骗的小姑娘,所以每次程柠过去做饭她都一定要坚持拿出一个自家从来都不舍得吃的鸡蛋出来给程柠用……   廖盛吃着饼子感叹,自从程柠过来,这日常伙食改善的不是一星半点。   你说韩东塬那小子,到底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啊?   两人一路吃一路聊,原先漫长的路上时间竟然很快就过去了。   到了公社两人直奔公社办公室。   公社里也就大办公室一台电话。   两人拿了大队证明给公社办公室主任薛主任,薛主任却没让他们直接用电话,而是带他们去了公社书记的办公室,道:“徐书记特别交代了,说要是韩知青或者韩知青派了什么人过来,就让我请你们过去他办公室喝杯热茶。”   喝杯热茶?   这待遇!   程柠感叹,道:“咱们公社可真是为人民服务的好公社,徐书记也是平易近人的好书记,不但给咱们打电话,还体贴咱们大冬天的吹几小时冷风,特地请咱们喝杯热茶,难怪一到周末大家都往公社跑。”   薛主任一脚踩门槛上好险没被绊倒。   廖盛嘿嘿笑。   两人去了书记办公室。   徐书记看见他们就起身迎了他们进去,请他们坐下。   他先招呼了一声廖盛,然后就看着程柠笑眯眯道:“程知青,是吧?我记得你,印象很深刻,穿了一件特别大特别厚的军大衣,一看就跟你表哥一样,特别机灵。”   程柠:“……”   表哥……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说韩东塬。   对了,韩东塬他爸是他姑父,外人看来,韩东塬可不就是她表哥?   薛主任出去,不一会儿就端了两杯热茶进来,递给了廖盛和程柠,然后也不走了,就坐到了另一边的凳子上。   这架势?   不止是喝杯热茶啊?   程柠疑惑中,就看到徐书记拿了他们的大队证明看了看,再放回桌上,然后就看着他们乐呵呵开口,道:“小廖啊,这次你们过来,又是为的啥公事啊?”   廖盛道:“也不是啥大事,就是咱们不是成立了一个竹木制品厂吗?东塬他请了一个退休的木工师傅,想教教大家木工手艺,这样大家也好开工了,不然不管是村民还是知青,都快吃不上饭了。”   这没啥不好说的。   大队成立一个竹木制品厂,不是说自己想成立就能成立的,是要跟公社报备盖章的。   所以这事公社这边早就知道了。   “还专门请了北城的师傅吗?”   徐书记好奇,问道,“你们这竹木制品厂,主要是做些什么产品,以后卖去哪里,这些都定下来了吗?”   开个木头厂家具厂没啥稀奇。   他们坞山这一片老百姓靠山吃山,附近公社开这种木头厂家具厂的不少,其实他们公社也有个这个想头。   可这其中困难也不少,没钱,没技术,前期培训木工师傅周期长,做出来也卖不了几个钱,树木长得还慢,还不如种粮食作物呢,至少有收成就有的吃。   但韩东塬有能耐,能折腾,徐书记又忍不住想打听。   “这事您今天还问对了人,”   廖盛笑着看向程柠,道,“你要是问我我只能说个大概,具体的还真不清楚,但程知青却最清楚,她是我们厂子的办公室主任,产品设计都是她做的。”   程柠这会儿已经大抵看出了徐书记的意思。   但他们厂子这些事并没有必要瞒着公社。   说到底,这会儿办厂子,不管是在大队,还是在公社,那厂子也都不是自己的。   脑子里甚至闪过,如果因为公社对办厂子有兴趣,把韩东塬和廖盛都调到了公社,那自然就解了他们后面的山洪劫,韩东塬应该也能避开后面入狱的事。   她认真道:“我们上韩大队地处偏僻,交通不便,坐个牛车都要三四个小时才能到公社,所以我们肯定不能做什么大件的家具,就打算从小的家居用品入手,像是勺子筷子砧板笔筒竹尺木头尺子这些,这样运输起来方便,也不浪费木材。”   他道:“成,你们到时候请了姚师傅过来,也请他到我们公社来坐坐,我们也请教请教他,有空让东塬过来聊聊。”   上韩大队穷。   所属的石桥公社也穷。   徐书记看韩东塬脑子活络,真是动了心思。   但开厂子不是简单的事,什么都要钱,可公社实在拨不出钱来,所以他也在观望着,看韩东塬能不能搞出花来。   聊了一会儿徐书记就放了两人去打电话,还特地贴心道:“小程你离开家,家里肯定惦念得很,也打个电话回家报报平安。”   刚刚谈话,他对程柠的印象很好,觉着这小姑娘实诚,办事也认真。   程柠笑眯眯的应了。   两人去了大办公室打电话。   姚师傅家没有电话。   韩东塬之前跟他约好了今天去家具厂收发室接电话。   一听到程柠的声音,姚师傅很高兴,道:“小程啊,听说你也下乡了,那里环境艰苦,习惯不?”   “还成,”   程柠笑道,“这里山清水秀,风景特别好,老乡也特别淳朴善良,原本还担心下乡种地辛苦,结果一下来我三哥就又开了厂子,您看,现在地也不用下了,姚师傅,您过来看看就知道了,没那么难。”   姚师傅听了也替她高兴。   程柠这么夸这里当然是有后续的。   跟姚师傅约了后天启程过来之后,她就又道:“姚师傅,有件事还想请你帮忙。”   “啥事,尽管说。”   “是这样的,我们这不是要建厂子吗?所以我想这次请你过来的同时,顺便也请一个做建筑的工程师傅过来,帮我们看看厂房要怎么建,预算多少。我知道姚师傅您这边是家具厂的,跟建筑那边也不熟,您能不能帮我问问建筑部那边的老师傅陈师傅,问问他能不能推荐哪个退休老师傅过来帮我们看看?”   陈师傅跟程家有旧。   程柠下乡之前还拜访过他,跟他请教过许多关于山洪方面的问题。   家具厂是建筑集团的下属厂,两边联系多,大部分还都是住一个家属大院里头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就算不熟,也都是认识的。   这就是带句话的事,姚师傅自然是应下了。   办完公事程柠就打了一个电话回韩家。   接电话的是韩一梅,一听到程柠的声音就“呵”一声,道:“怎么,这才几天,就打电话回家了?受不了,哭着要回家了吗?”   韩东塬下乡都已经七八个月,也没见他打电话回来,程柠这才下乡几天?   程柠笑眯眯:“二姐,我很好,我是因公打电话回北城,就顺便给家里打个电话。”   “因公?”   “对啊,奶奶或者姑姑在吗?我跟奶奶姑姑说话。”   韩一梅想问她是为着什么公事竟然还能打电话,韩东塬在那边怎样,但她以前一向对程柠态度恶劣,一时也没法子跟她好好说话。   程素雅和韩奶奶都在客厅,她只好把电话往桌上一扔,道:“程柠的电话。”   程素雅从她说“这才几天,就打电话回家,受不了,哭着要回家了”的时候就已经心一悬,转头看了过来。   见状也不计较她的态度忙拿了电话,对着那头就着急道:“柠柠,是我,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   程柠柔声道,“姑姑,我就是过来这边做点事,顺便给你和奶奶打个电话。”   程素雅悬起来的心这才放下了些,问她那边的情况。   程柠道:“姑姑,奶奶在吗?你叫奶奶过来,我一起跟你们说。”   这会儿韩奶奶也已经坐到了旁边,程素雅就按了免提键。   电话那头就传来程柠清脆的声音,道:“姑姑,奶奶,我在这边很好,三哥也很好,三哥准备在大队里办厂子呢,三哥是厂长,我是办公室主任,所以我一点农活也不用干,还有廖盛哥,他是业务主任呢,专门跑业务的……廖盛哥就在我身边,廖盛哥,你跟我姑姑和奶奶打声招呼。”   廖盛便探了脑袋冲那边喊了声“阿姨,东塬奶奶”。   程柠一边说着,程素雅还稳得住,韩奶奶就一声一声的“哎哟”着,听到廖盛的声音,忙转头冲大嫂董月珍道:“阿珍啊,你帮忙去院子里头廖师傅家,就说他们家盛子打电话过来了,让盛子他妈过来跟盛子说几句话。”   大嫂应下了就出去大院里廖家叫人。   这边电话还在继续。   韩一梅竖直了耳朵,听说韩东塬办厂子,程柠做办公室主任,简直不敢置信。   东塬办厂子还好说,为啥让程柠做办公室主任?   就她,就她?   他搞什么嘛!   程素雅也有些意外。   唯有韩奶奶十分高兴,道:“哎哟,那敢情好,你们是要办啥厂子啊?”   “小家具厂,”   程柠立即解释,噼里啪啦的就跟她们说了他们厂子是要做什么,准备怎么做,这次她到公社打电话就是办公事,打电话请原先家具厂的木工师傅培训大家,小嘴叭叭的说得又流利又清楚,这回不仅是韩奶奶听得满脸笑容,不时的说上一句“哎哟,那不错”“可以,那可以”“这样好”鼓励的话,就是程素雅脸上也露出了欣慰,如释重负的笑容。   自从程柠下乡,这些日子程素雅提着的心就没放下过。   这回接到她的电话,不说她说的话能信几成,就听她声音就知道她过得不差,而且,那精神气比以前还足,语气里满满都是欢快和活力。   而且重点是,不管这个继子表面上是什么态度,实际上应该是很照顾她的,这下子,那心总算是可以放下大半。   唯有韩一梅不时的撇撇嘴。   不过她一向这样,韩奶奶程素雅只当看不见。   韩奶奶听程柠仔细说了他们要办什么厂子,还一拍桌子,道:“做,好好做,只要你们东西做得好,我就跟你姑父说,他们那几千人的大厂子,过年过节的,就每人给买上一套做单位福利,还有单位食堂,也能进上个百来套的货,自己用,放在食堂卖,不都成?”   程素雅&韩一梅:“……”   韩一梅又是“呵”一声。   就他爸那铁面无私的性子,怎么可能?   姑父的性格程柠当然也知道。   但她却不泼奶奶凉水,只是“嘿嘿”笑,道:“奶奶您真厉害,我就觉得奇怪,三哥那么大的脾气,平时也不爱搭理人,可是怎么那么会办厂子,主意也多,原来都是遗传奶奶您啊,奶奶您要是办厂子,说不得比姑父比三哥他们都厉害。”   听得韩奶奶那叫一个高兴啊。   一旁的韩一梅翻了一个白眼,嘀咕了一句“马屁精”。   韩奶奶听见了,瞪她一眼,一转头对着电话又是喜笑颜开。   要不说她有三个嫡亲的孙子孙女,可最疼跟她最亲的是程柠呢,这丫头招人疼啊。   不多久廖盛妈廖婶子就急匆匆的赶来了,一进门就道:“哎哟,听说我家盛子来电话了,是不是真的啊?”   “真的,真的,”   韩奶奶乐呵呵,冲着电话那头道,“柠柠啊,让盛子跟你廖婶子说句话。”   一时其乐融融。   最后廖婶子挂电话的时候一个劲的跟廖盛说:“盛子,柠柠是姑娘家,年纪又小,在那边,你可一定要好好照顾她,知不知道?”   廖盛大大咧咧的,道:“知道了,知道了,妈,柠柠妹子哪用我照顾?不是有东塬吗?有东塬在,她哪用吃什么苦,谁敢欺负她?尽是她欺负别人的份了。”   那蒋姗姗,以前不就是个炮仗,现在看到程柠,简直见着就跑。   怕着她了。   廖婶子恼怒:“让你照顾就照顾,听不懂人话是不是?东塬是她哥,能一样吗?”   能有什么不一样?   韩东塬气场一万八,而且以前还没觉着,现在发现这丫头简直是鬼精鬼精的,厉害着呢,他除了能做做苦力,哪还需要他照顾什么?   他只能敷衍地“哦哦”两声。   他哪里知道自己老母亲的一片苦心呢!   跟家里打完电话,这刚挂上呢,薛主任就跟他们说让他们等等,徐书记说是请两人去他家里吃午饭。   等徐书记出来,程柠就笑眯眯道:“谢谢书记的邀请,不过我们赶时间,就不去您家里吃饭了,要不然,怕是回到山里得半夜了,这黑黝黝的山,大半夜的赶路我可害怕。要不,我们就去公社食堂吃个便饭,书记跟我们一起?”   最后豪气道,“我请书记您!”   程柠都这么说了,徐书记自然不会勉强,他哈哈大笑,道:“成,不过你们来公社,还让你们请我,这可说不过去,走,我请你们去!”   结果程柠廖盛成功骗到了一顿非常丰盛的午餐面。   里面加了肉丝白菜香菇沫不说,还各盖了一个香喷喷的鸡蛋,想想上次过来时公社提供的那一碗稀得跟汤一样的稀饭,这次简直能吃得人流眼泪啊。   “感谢徐书记!”   两人吃得都很满足。   徐书记笑眯眯,问了木工师傅哪天到,就道:“到时候你们过来接师傅,再带你们过来吃,你们来早点,我亲自包饺子给你们吃。你们这些小家伙,就是死活不肯去我家,像是我家里有什么母老虎吃了你们似的。”   廖盛卖惨:“不是我们不想,实在是大队太远,山路太难走啊。”   徐书记乐呵呵,也不跟他们计较,吃完饭就送了他们上牛车。   完成了工作回去的路上两人很轻松。   廖盛跟程柠道:“柠柠妹子,那个徐书记可是个厉害人,应该是打着什么主意,你跟他说话没必要那么实诚。”   程柠笑看他一眼,道:“能打什么主意?咱们大队穷,公社一样穷,咱们大队要顾着的人少,徐书记可是要顾着公社那么多人的口,他也就是想着怎么发展发展公社,让社员能吃饱饭罢了。其实市场那么大,公社办个厂子跟我们办个厂子也并没有冲突,要是他们做的产品和咱们产品不一样,还能一起共用销售渠道,公社交通发达,他们卖大家具,咱们就做小厨具小日用品,不仅不冲突,还能互惠互助。”   “而且有公社的支持,咱们很多事情也好做很多,像是这次姚师傅过来,也是徐书记亲自安排让公社的拖拉机帮我们去火车站接姚师傅,不然我们就要费不少事呢。还有以后,咱们大队到底偏僻,平时送个货接个人,打个电话收个电报,还有很多要出介绍信盖章的地方,总之要仰赖公社的地方还多着呢。”   一时之间廖盛十分惭愧。   原本他以为程柠是太单纯,不知道徐书记的试探和特意打探,只当她太过单纯又善良,所以徐书记问什么她就很热心的给他解答,甚至说得更多,却不曾想,她根本什么都知道,只不过想的却是另一个层面,不介意徐书记的目的而已。 第28章 虎狼之词   去公社打完电话请姚师傅帮忙请一个建筑工程师傅之后程柠心头的一块大石算是放下了一半。   原来事情并没有那么难。   她很高兴。   当晚睡了一个好觉。   第二天就开始处理公事。   厂子里工人已经就绪,每天还是在木场干活,熟练着基本的木工活,就等着木工师傅过来再进行专业的培训。   她在宿舍整理资料,准备安排许冬梅和沈青的工作。   宿舍本来就小还住了五个人,资料堆得桌上抽屉里都是。   宿舍只有两个小木桌子,宿舍人体谅她,一个桌子全部都给了她用。   她收拾完一会儿要用的资料就叹了口气,自己这里的情况这样,韩东塬他们那里肯定也一样。   还好她们宿舍的人都不错,要是像隔壁那样一个赵枝一个蒋姗姗一个刘丽娜,可真是让人头疼了。   资料放着也不放心   建厂房和办公室真的是非常必要的。   她整理完东西就跟许冬梅说了一声,让许冬梅叫了沈青一起去堂屋开会,安排两人的工作。   也让她去男宿舍叫了一下韩东塬和廖盛,问他们要不要一起听听,给些意见。   等人都到齐了,她把产品单子和自己的设计稿最后的定稿给许冬梅和沈青看,道:“你们回头先看完这个,熟悉一下咱们的产品。”   “然后许冬梅你准备一下做一份宣传册子,主要介绍咱们坞山,大队,厂子,以及产品,这册子很重要,以后去做业务,有人来参观,都可以直接把这册子给人看,人家也就知道我们厂子是做什么的,有什么产品出售了。做的过程中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也可以多跟村民们谈谈,说不定能找到一些灵感,需要画插图的部分找沈青,你们一起商量。”   “记住咱们厂子第一批先主要是做厨具和餐具,你们的介绍主要是围绕着这个方面。”   这是有原因的。   他们的产品目前主要的销售对象是程柠曾经工作过的建筑工程集团的附属家具厂。   家具厂的创办一开始主要是为了配合工程集团,提供各种建筑物基本家具安装配套服务的。   像是很多单位分房子,不仅会分房子,房子里面的基本家具也是会提供的,工程集团就特地办了个附属厂提供这方面的服务。   有些单位不仅会配套基本家具,也会配套供给厨具餐具。   他们打算先做这一块。   她说着就拿了两沓东西出来往一人面前推了一沓,道:“这个,是之前你们第一道试题和第二道试题的答卷。冬梅姐你看看这部分,是其他人写的关于厂子和产品介绍的,不管写得好不好,都能启发一些灵感,做一个参考。”   又拿了画报跟沈青道,“这些是大家画的宣传海报。沈青你可以看看,这几天你一边配合许冬梅做介绍册子,另外再画两幅海报,一幅是可以直接贴在墙上宣传咱们厂子的,另一副我想用在咱们的产品盒子上。像这个,”   说着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手上多了一个火柴盒,道,“等第一套产品出来,你设计几个盒子的款式,大盒子装整套餐具厨具,另外两个盒子分别装餐具和厨具,盒子的封面都要分别设计。”   说完想到什么转向廖盛,道,“廖盛哥,你是跑业务的,你帮忙查查这附近,不,北城也行,找找北城纸厂,看看有没有帮忙订做盒子的,问问价格,对了,还要联系一下印刷厂,等咱们册子定了稿,就要印刷。”   大家听得咂舌。   这花样也太多了。   廖盛道:“柠柠妹子,咱们产品都还没出来,你这花样还不少。”   顿了顿,道,“花钱的地方也不少。”   “这些都要时间,等产品生产出来就太迟了,”   程柠板着小脸道,“产品包装很重要。难不成你去跑业务,跟人家厂子介绍咱们的产品,就是拿一个蛇皮袋背一兜锅子铲子不成?那感观怎么能好?又怎么能谈到好价钱?你这个业务主任底气不足,气场都撑不起来啊。”   “你这说得也对,”   廖盛脑子里闪过不同的画面,觉着的确穿了工装拎个好看的盒子可比背个蛇皮袋要体面多了,态度就立即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赞同道,“还是柠柠妹子想得周到。”   他说着就瞅韩东塬,道:“塬哥,柠柠妹子为啥不是我妹子,啥时候你不要了,就送给我好了。”   反正过去那么多年这么个能干的妹子也没见你珍惜,还藏着掖着不许别人靠近。   要不然这十几年,他能一点不知道柠柠妹子这么厉害?   一直懒洋洋看着程柠安排大家工作的韩东塬听了廖盛的话脸一黑,一脚踹了他,道:“不会说人话就别说。”   廖盛吃痛求饶,举手道:“我这不就是表达羡慕吗?你还不知道我,我就一个二姐,简直要了人命了。”   廖婶子喜欢姑娘,对廖大哥廖盛养得潦草,却十分的惯着廖二姐,就有点惯坏了。   廖盛虽然最小,却吃过他二姐的不少苦头。   韩东塬听了这话才放过他。   看廖盛耍宝,饶是许冬梅和沈青一个沉稳一个清冷也忍俊不禁,忍着笑应下。   会开完,程柠注意到沈青拿了众人的答卷,翻到一张,面色有些异样,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又犹豫着。   程柠看了一眼,那是赵枝的答卷。   想到赵枝为了进办公室还特地逮着没人的时候找韩东塬自荐,这会没选上她,背后肯定整了什么幺蛾子。   厂子才前期,大家一起筹备,一心很重要。   她叫住准备离开的韩东塬和廖盛,语气温和地问沈青,道:“沈青,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沈青也是个直性子。   但这事她是想私下问问程柠的。   程柠看一眼她手上赵枝的画报,笑道:“如果是跟工作或者是上次招助理选拔考试相关的事,有什么疑惑,可以直接说出来,其实我也想跟你和冬梅姐说说,为什么这么多答卷中,选中的是你们两个。”   “为什么?”   沈青问。   “你先跟我说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沈青欲言又止。   程柠就道:“沈青,你是眼看着我们厂子从无到有,怎么到现在一点一点办起来的,实际上,现在也只是在办起来的路上,以后要想把这厂子办好,这其中不仅需要厂长的领导和远见,同时也需要我们大家共同的努力和发劲,如果我们内部从一开始心就不齐,这厂子就算建起来了,将来里面也会是隐患重重,遇到什么困难,外面有什么质疑算计,就很容易塌了。相反,如果我们拧成一条绳,共同进退,这样才能带着我们厂子越走越远,越走越好。”   一番话说得沈青眼睛都红了。   她面色坚定起来,拿出了赵枝画的画报,跟程柠道:“是的,程主任,我是有些事情想跟你反映。”   “其实我相信自己的能力,冬梅姐比我还早来几年,是这里最早的一批知青,她为人做事一向都是仔细踏实稳重,我也觉得她十分适合办公室助理这个位置。”   “但如果单从考试来说,赵枝她从小受她家庭影响,擅长文字宣传工作,她也从小画画,海报画得十分漂亮。他们私下说,程主任你选择许冬梅和我,是因为对她有敌意,我并不相信,这两天接触下来,更不相信。但我个人相不相信是没有用的,赵枝和顾竞文私下能当着我的面说那种话,肯定也会对别人说,我想程主任能不能跟我们说说,从这答卷上,真正选择我和许冬梅的标准,这样以后他们再说什么诋毁的话,我也能直接驳斥回去。”   果然是赵枝和顾竞文啊。   真是十足的小人。   想到韩东塬前世很有可能是被这两个小人给算计了,程柠心里对他们的厌恶简直升到了满级。   那边韩东塬脸也沉了下来。   阴云密布。   廖盛也生气。   竟然有人诋毁柠柠妹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跳起来刚想说话,却被韩东塬一把按住。   韩东塬看着程柠,等她说话。   程柠厌恶归厌恶,但该干的事却不被情绪影响。   她从几沓答卷里面抽出了三张纸。   那是赵枝的三份答卷。   “你们先看看。”   几人传阅了一下,面色不一。   韩东塬面上嘲讽,廖盛“啧啧”,许冬梅和沈青沉默。   程柠道:“你们看了,首先说厂子介绍产品介绍,她洋洋洒洒一大篇,说的都是下乡知识青年如何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改造,精神面貌大变,携手农民共同办厂……请问,如果你们现在去找哪个厂子哪个公社,想让他们收我们的产品,拿着一篇这么个玩意儿有用吗?看完了都不知道你厂子具体是做什么的,产品有什么特性,跟别的木工产品又有什么优点,谁要你的?”   “再说这个海报,画得倒是还算好看,激情勃发的,可是咱们是竹木制品厂,还是那句话,重点是产品不是人,她画上几个举着拳头的知青和农民干什么?去跟人家打架吗?”   众人:“……”   “所以不管她写得再好,画得再好,可是方向错了,那就不对,”   程柠语气认真,道,“她这个不是一篇宣传文案一幅海报的问题,她这个是整个人思维的问题,咱们厂子还在艰难的前期呢,是需要踏实能干对产品用心的人,是要从心底想要把厂子办好,把产品做好,卖出去,能让大家吃饱饭,过上好日子的人,而不是心不在这上面,只想着拿宣传博眼球,希望能评先进然后拿推荐回城的人,更不需要一有一点小意见,别人不围着她转,就觉得别人对不起她,就是对她有敌意,别人就有问题的人,这样的人招进来,只会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众人听着她的话,听着前面的部分那神色是越来越严肃,这真的是一个原则性的大问题,整件事都像是被拔到了一定的高度,可等她最后一句话出来,“啪”一下,事情又跌回到了人间。   廖盛“哈”一声笑出来。   程柠转头看他,面色却是十分认真严肃的。   廖盛挠了挠脑袋,敛了神色,认真道:“对,柠柠妹子你说的对,真没看出来,那顾竞文人模狗样的,背地里竟然是这么上不得台面的人。”   有人骂顾竞文,程柠就很高兴的笑出来。   沈青轻咳了一声,也为之前自己看问题没看到这一层而感到羞愧。   她心里的迷雾被拨开,现在对所有的事情只觉得清晰得不能再清晰,道:“程主任,你说的对,是我之前看问题太浅薄了。”   下定决心,如果回头赵枝和顾竞文再作妖,她一定直接甩他们脸上。   事情安排下去,众人先行离开各干各的活去,程柠叫住了韩东塬讨论厂子的厂规章程。   这些还是得早点立下来。   实在是忙得一刻都歇不下来。   她已经根据之前大家讨论的,草拟了一份,然后拿出来再一条一条跟韩东塬讨论。   韩东塬说一点她就在纸上认真记下。   她埋头在桌上写着字,一缕头发耷下来。   韩东塬看着她,鬼使神差的,竟伸手替她拨了一下,程柠抬头,莫名其妙地看他,韩东塬就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似的拿了水杯喝水。   程柠也以为是自己错觉,就低头继续干活。   他再转过头看她,突然道:“这些,谁教你的?”   好像什么都会,样样事情都条理清晰,脑子里也不知道怎么会有那么多东西。   他有些疑惑,她以前是这样子的吗?   这个问题几乎常常突然就冒出来。   程柠再抬头,因着他这个问题看着他一时有些恍惚。   谁教她的?   当然是他教她的啊。   以前的她当然不会这些。   可是那几十年多无聊啊,他开会,打电话,跟别人言语机锋,训斥管理下属,她都听着看着,那些话在脑子里过很多遍,慢慢的,好像就什么都会了。   不过这些他这辈子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其实上辈子他也不知道。   他不知道那几十年,她一直都在。   她垂下眼,道:“在家具厂学的。之前在家具厂办公室打下手,接触到的东西多,师傅们也很用心教,所以学了很多东西。还有在家的时候,也常常听奶奶和姑姑唠叨,说机械厂的事。”   说到这个她笑出来,就把奶奶说把他们的产品当成单位福利,发给机械厂几千员工的事。   “那我们一下子就能卖上几千套,这两年都不愁产品卖不出去了。”   她当然没当真,只是为了转移话题而已。   韩东塬嗤之以鼻,不过看她笑得眉眼弯弯,眉宇间却也柔和下来。   程柠每天忙得打转,真恨煤油灯不好使,不敢太熬夜,怕熬坏眼睛,十分想念后世各种漂亮又明亮的电灯。   可城里还能有电灯使,这山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通电。   这样的她自然顾不上去关心周晓美那儿的后续。   主要是她觉着吧,就晓美那性子,也吃不了亏。   更何况还有周书记呢,能做到大队书记,就算再是个干实事的,也总有点心眼子吧?   犯不着她这个初来乍到的管。   不过她不管,却架不住晓美往她这儿跑。   这晚她正在炕桌上就着煤油灯算账呢,晓美过来了。   她给大家伙都带来了热腾腾的野菜饼,上面竟然还摊了一层薄薄的鸡蛋。   早春鲜嫩的野菜,加上金黄的鸡蛋,颜色诱人,香味更诱人。   她现在常来程柠她们宿舍玩,经常会带些吃食过来。   程柠她们都知道村民家里粮食金贵,就算是书记家,其实也就是个温饱而已,粮食并不丰裕,所以看晓美带东西过来,就也会拿些东西给她拿回去,一来二去,晓美过来时东西竟然还升级了。   大家吃着野菜鸡蛋饼,晓美就道:“明天上午张家会过来我们家退婚,你们过来看吧。”   众人看她。   她笑盈盈的,竟是心情颇好的样子。   “你会干点啥?”   王晓娟忍不住好奇问。   忍着没问会不会把他的衣服给扒了……   “没,已经干了。”   周晓美笑,“前两天我找了张文顺,跟他说,退婚可以,但别说什么为了救人给人换衣服,把人看光了要负责这种话,那既然是你稀罕的人,那就正大光明到我家,就说跟我是包办婚姻,现在是新社会,不讲究包办婚姻了,要讲究革命情谊共同进步,我跟他不合适,就应该退婚,这就成了。”   大家面面相觑。   许冬梅皱了皱眉,问:“他肯?”   这话说得好听,其实直白点就是跟那女知青有一腿,所以要退婚呗。   不像救人那个,那是为了救人,是没办法,是为了负责任。   张文顺要是敢上周家这么说,要是脾气火爆的人家说不定直接上扁担。   在这十里八乡,他这名声也不能好了。   “他当然不肯,可是他有的选吗?”   周晓美笑,道,“我二哥跟我一起去的,他直接把他的衣服扒得只剩下了底裤,跟他说,他要是不肯,就把的底裤都罢下来,直接扔到他们木场那块,让婶子阿婆们都看看,他是怎么跟人家女知青情投意合,还想着蒙我,说什么替人家换衣服,要替人家负责的,就问问婶子阿婆们,谁愿意给他负责?”   众人:“……”   她,她还真来真格的了?   说实话,上次她们真以为她就是说说气话而已。   还有,她们还该赞她一声厚道,这气没往人家女知青身上使吗?   “他都不会反抗的,由着你二哥扒衣服?”   闵然的问题有些清奇。   “就他那副弱得跟鸡崽子似的样,能反抗得了我二哥?”   周晓美哼一声,道,“我二哥拎他一只手就成,衣服一扒,让他干啥他就干啥,怂得不行……我当初真是瞎了眼,以后我就算是找个好看的,读过书的,也得找个身强力壮的,中看不中用可不行。”   众人面色尴尬。   你一个未婚的姑娘家,大咧咧这么说,真的好吗?   还有,这个话题怎么好像偏了?   周晓美察觉到大家的神色有异,马婷婷的面上竟然还有些发红,就觉得有些无语。   “你们城里人脸皮也真薄,”   她认真道,“我说的可是大实话,这男人肯定不能要中看不中用的,可是一辈子的事呢。”   山里民风彪悍,说话也都直白,她们可不觉得说这话有什么不对。   周晓美说完还不忘推销一下她二哥,道,“其实你们要是没对象也可以考虑一下我二哥,我二哥多好啊,身体好得很,绝对没问题,长得还好,脑子又灵活,干活也不错,再说了,就是书读的也没比你们知青少多少,他也初中毕业啊。”   众人:“……”   谢谢,不必了!   程柠“噗嗤”一声笑出来,道:“听起来还不错,不过强扭的瓜不甜,晓美,我上次不是跟你说,还是读书好吗?大家还是好好读书比较重要。”   还是把话题拧回来吧。   周晓美瞅程柠,顿时有些心虚。   上次程柠给她的那些书,她还一个字都没看呢!   也不是,她有翻一翻的,语文课本单故事看还是看了两篇,数学那是真啥也看不下去。   她喃喃道:“柠柠你是不用,你们家东塬哥肯定中看又中用,身体一看都比我二哥还壮多了。”   众人:“???!!!”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第29章 还能怎么办,宠着呗   虽然众人都觉得程柠跟韩东塬两个之间有那么一些关系。   就不是我喜欢你,就是你喜欢我,只不过这两人嘴上都硬,就不肯揭开这层窗户纸。   既然他们自己嘴硬不肯认,大家便也就不多说。   哪里知道就被周晓美这么大咧咧说出来,还是用这么个虎狼之词。   大家惊悚之余不由得都把目光投向了程柠。   程柠先是怔了一下,随即耸了耸肩,道:“嗯,他身体是挺好的。”   就是脾气不好。   脾气不好身体好更可怕,要不然也不会老打架了。   她想偏了,自动就忽略了周晓美前面那句话。   众人:“???!!!”   她们看程柠,可程柠眼神纯净又坦然。   纯净得像秋叶星空一样璀璨漂亮,坦然得像她们这群窥视的人鬼鬼祟祟似的。   好吧,当事人都不在意,她们在意个啥子哟。   且说那个张文顺。   女知青宿舍很欢快讨论有那么一点禁忌话题的时候,张文顺这会儿很苦逼。   他没的选择。   被周晓美兄妹威胁了,他只能跪在他爸面前说他跟李红曼在一起了。   跟他爸硬着头皮道:“爸,我已经找过周晓美,她已经答应退婚,我跟她肯定是不可能结婚的了,你就让我跟红曼在一起吧。”   又劝他爸,“爸,这事也就是去周家退婚时一时不好看,但周大伯跟咱家关系好,他们大队的孩子还要上咱们大队小学上学呢,不会对咱们怎样的,晓美自己都已经答应了。”   不去退婚还能怎么办?   他想起自己被扒光那一刻简直就是头皮发麻。   亏他当时还想周家兄妹是不是想扒光了他,跟他生米煮成熟饭呢!   结果竟然想把他扒光扔去木场!   他知道,那对兄妹是能做出这种事的!   他可是大队里的小学老师,要是被那对兄妹扒光了扔木场那群大婶阿婆面前,他哪还有什么颜面?以后还怎么管学生?   再被那两人一嚷嚷,说他跟红曼搞破鞋,那说不定他们还会被扔鸡蛋!   他心里又恼又恨,一咬牙,继续劝他爸,道:“爸,晓美说是书记的女儿,其实也就是名头好听。他是上韩大队的书记,咱们是在连张大队,爸你已经是咱们大队的会计,我是咱们大队的小学老师,她那个书记女儿的名头,半点用处也没有。”   “要结婚,肯定还是红曼好。她是高中生,一结婚咱们就可以把她安排到咱们大队小学去,以后咱们家就是三个人拿工资了,不像晓美,她是是个书记的女儿,可对咱们有什么用?她是个初中生,咱们村子里初中生大把,咱们可不能把她按到小学去做老师。”   “还有红曼长得好,爸妈,你们别小看这个,这可重要了,以后我跟红曼生的孩子,那肯定要比晓美生的孩子好看,再好好教,请红曼娘家帮忙,女孩可以嫁去城里,男孩说不定也能在城里找到工作。”   “还有,晓美那脾气实在是太大了,做媳妇,肯定还是红曼那样温柔贤惠的才行。”   ……   果然不愧是做老师的,张文顺一条一条的说出来,不说张母早站在了他这边,就是他爸张会计那原先暴怒的心都被说得有点动了,最后叹了口气,其实都已经这样了,除了退婚还能咋样?   现在就算他们不想退婚,周家都未必肯嫁了。   第二天张家一家人就上了上韩大队周书记家的门。   彼时程柠她们已经在张家。   除了她们,村里人早前也已经听到周家放出来的风声,一见张家人上门,就里三圈外三圈的把张家围了个水泄不通。   张家人都有点被这架势吓着了。   可骑虎难下,哪里还有退路可走?   张会计张母都是一脸惭愧。   周书记敲了敲桌子,看向张文顺,道:“有什么事,就直说吧,咱们家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家。”   张文顺就把周晓美跟他说的那番说辞硬着头皮说了一遍,道:“实在对不起,但我跟红曼是有着共同志向,追求共同进步的伴侣,现在是新社会,不兴包办婚姻,如果我妥协于这种封建余毒,才是对不起晓美……”   张文顺blablabla,饶是周书记周母早就听闺女说了这事,也被张文顺酸得不行,强忍着才没上前一巴掌打上他的猪头脸,打断他能让人酸断骨头的话。   周家两个哥哥更是气得差点暴起,那拳头捏得嘎嘎响,还是被周晓美一把扯住,才没冲上去把那张文顺胖揍一通。   周书记冷着脸,咬着牙才道:“成,既然你跟那个女知青李什么来着,李红曼是情投意合,干柴遇上烈火,不烧不行,那咱们家也就不高攀你们家了,这婚,这就退了。”   说完就命令两儿子周良松周良山把之前张家送来的彩礼一件不拉都扔到了张家人面前。   张家人又羞又愧也松了口气。   可扔出来的东西,什么自行车缝纫机一套棉衣三套外衣,还有两双鞋子几块衣服料子,噢哟,那可是他们家给张文顺攒了好多年的媳妇本买的……大几百块钱呢!   张文顺瞅着甩出来的东西,唉,自行车缝纫机虽然都是用过的,但看着还新着,可这些棉衣外衣鞋子,都是照着周晓美的身材买的,红曼高挑纤瘦的身材可不合适穿,而且这些款式也是乡下姑娘喜欢的款式,红曼肯定不喜欢……   好多钱呢,他一个大队小学民办教师,一个月工资也就十块八毛钱。   他开口,不敢冲着一向板正的周书记,就冲着对他一向喜欢的周母道:“婶子,当初,当初我给晓美的是彩礼钱,有三百八十块呢,我们不要这些东西,能不能把钱退给我们?”   一向对着张文顺慈眉善目,满意得不得了的周母这回却是“呸”一声啐在了张文顺脸上,骂道:“黑心的玩意儿,还好意思提钱,看看这凤凰自行车,这蝴蝶缝纫机,就这两样东西,就你那点子钱,没有票,哪里买得来?”   “都是我们家贴钱贴票弄来的东西,要不是看着犯恶心,能便宜了你们家?别跟我占了便宜还狮子大张口,还想找我们把当初花在办婚事的钱都要回去,钱早用在这些上面了,我告诉你,张文顺,你随便找人看看,这些东西都不止那些钱,怎么,你们退婚不算,还想让我们家贴钱不算,还要硬抗下这所有置办东西的钱,你们家有这么不要脸吗?要不咱们就直接拉着这些东西去公社找公社书记评评理去?”   周母这一骂,门里门外的乡亲们立即指指点点着,把张文顺和张家一家人骂得个狗血淋头。   张会计忙在自己儿子的后脑勺上来了一下,一把拉住他,然后跟周书记道歉,最后一家人合力,把东西拉出了周家。   张家来之前估计已经想着拉了彩礼走,一家人还特地坐了牛车过来的,东西拉出了周家院子,就搬到了牛车上,急赶着在众人的骂声中,火烧屁股搬赶着牛车跑了。   看他们这个样子,上韩村村民们实在愤怒,小孩子们纷纷拾了地上的石头树枝往牛车上砸,饶是牛车跑得快,张家人个个还都挨了好几下,尤其是张文顺,额头上给砸了一个好大的包。   最后还是周书记出来劝住了村民,大嗓门道:“乡亲们,算了,他们不仁我们却不能不义,既然那东西跟人情投意合干柴烈火,咱们就不耽误人家,让他们干柴烈火去。”   村民们便争相安慰周书记,用古朴又通俗的语言又把张文顺顺带那女知青都再给问候了一遍。   王晓娟叹为观止。   她低声道:“晓美,我可总算知道你为啥让那张文顺那么说了。”   本来还觉着让张文顺说那番话真是没得恶心自己。   周晓美“嘿嘿”一声,道:“等着吧。”   这事还没完呢。   又道,“你们给我到处宣扬宣扬他们的真爱,最好让这十里八乡的知青们都知道。”   “真爱”这个词,还是程柠教她的。   两天之后,知青这边就听说了,有人去了公社举报,说像张文顺这样乱搞男女关系的人,怎么配做大队小学的老师?   还有,本来张文顺就只有初中学历,大队里可是有不少高中毕业的知青,凭什么就该让张文顺做大队小学老师?   凭他爸是大队会计吗?   得,张文顺的工作直接给撸了下来。   然后紧接着那女知青李红曼就跳了出来,说她和张文顺根本就不是什么情投意合,她在城里一直都有对象,是张文顺一直强迫她……被这么一闹,她可不愿意再嫁给张文顺了。   总之精彩简直是一幕接一幕,听得看得人都是眼花缭乱耳花缭乱。   看了这么一出大戏晚上大家不可避免的讨论这事。   王晓娟感慨,道:“以前我敬重是敬重贫下中农,可总是不免有些轻看山民的智慧,总觉得他们质朴但老实,论心眼和花花肠子肯定是比不上外面的人的,现在才发现我还真是轻看了。”   看晓美这一出。   要是她在张文顺一开始说什么救了女知青要跟她退婚就闹起来,说不得人家风向还都得同情一下那女知青,说她仗势欺人,咄咄逼人,又死缠着张文顺不放,到底难看,气也顺不下来。   或者就算是在得知张文顺跟女知青私情真相时再闹,张文顺理亏,但这种事闹大了吃亏的肯定还是姑娘家,到时候闹得大了说什么的都有,肯定是伤敌一千,自伤八百的事,人家总不免说她舍不得张文顺这门好婚事,扒着不放,被张文顺抛弃了什么的。   现在这事做得多漂亮。   张文顺自爆私情,晓美干脆利落退婚,结婚置办的东西一件不落甩人家一脸,中间提也不提那女知青,没有半点不舍,看那男人如垃圾,十里八乡但凡知道这事的谁不啐张文顺张家一口。   然后人家转头还能把张文顺的工作给撸了。   名声也臭了,婚事也黄了。   当然了,他那婚事黄不黄周晓美肯定也不在乎,她指不定还巴不得那两人锁死呢。   关键是,气出了,心情也畅快了。   多好。   许冬梅道:“是啊,人民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咱们任何时候都不能小看别人,做些自以为聪明把别人当傻子的事。”   例如张文顺好好的非要说什么救人把人看光了所以要负责,可不把人激怒了吗?   至于李红曼,肯定也是觉得自己愿意接受张文顺已经是委屈自己了,至于张文顺前头那事张文顺自然得自己扫干净,说到底是没把周晓美太放在眼里。   “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尊重别人,才能得到别人的尊重,”   程柠忙了一天,第二天凌晨四点就要起床跟韩东塬一起去公社接木工师傅,这会儿正强迫自己入睡呢,不想再听这事了,打算来上一段心灵鸡汤直接结束话题。   这玩意催眠兼打消人的八卦欲最管用了,想了想又加上一段,道,“还有,咱们什么时候都要淡定点,人生起起伏伏很正常,起的时候不要太得意,伏的时候也不要太沮丧绝望,更不要在沮丧绝望的时候只顾为了让自己好受一点,做一些有违做人原则的事。姐妹们,还是读书最可靠,你们要是觉得困难的时候,就好好读书,丰富自己。”   说完就一头栽倒蒙着被子睡着了。   众人:“……”   你对读书到底有什么执念?   周晓美这事给知青们的冲击不小。   主要是其中一位主角也是个女知青,大队里很多知青都认识。   然后那张文顺是隔壁大队大队会计的儿子,还是大队小学的老师。   蒋姗姗的未婚夫是本大队大队会计的儿子,又是公社小学的老师。   这情况未明太相似了些。   不认识的人听说了还容易混淆。   大家看蒋姗姗时总不免就想到这事。   这已经让蒋姗姗十分恼火,可偏偏人家也没说什么,让她有气也只能自己心里憋着。   直到一天去公社买东西,有人在她背后指指点点。   “就是那个女知青,她未婚夫是她们大队会计的儿子,在公社小学做老师。”   “长得倒是人模狗样的,真给我们知青丢脸。”   “怎么这么不要脸,人家都要结婚了,还贴上去。”   “不是听说是被那男的威胁的吗?都是女知青,咱们应该同情一下她。”   “你看看她那个样子像是被人威胁的样子吗?我看她眼睛都快长头顶上了。”   ……   蒋姗姗直接就要炸,被刘丽娜一把按住了。   刘丽娜走到那几个在后面议论的几个女知青面前,道:“这几位同志,麻烦你们背后说人的时候请看清楚,我们是上韩大队的知青,你们说的那位,是连张大队的知青,你们这样不搞清楚事实就在人背后指指点点,我们可以去公社告你们诋毁。”   那几个女知青面上发红,忙说了一声“对不起”就离开了。   蒋姗姗气得满脸通红。   选择李胜她本来就觉得委屈,现在更委屈了。   刘丽娜叹了口气,劝她道:“日子是自己过的。不用太在意别人怎么说,人嘛,就是一张口,其实时间久了,大家也就忘了。”   蒋姗姗甩了手转身就走。   刘丽娜看着她的背影也替她有些难受。   沈青却是淡淡道:“既然选择了,就得受着,矫情。”   刘丽娜:“……”   都是冤家。   这都是后话,且说回程柠。   这日程柠凌晨四点就起床,收拾了跟韩东塬一起去公社接木工师傅姚师傅。   两人还是第一次单独一起坐马车。   如果忽略前面赶牛车的二庆伯的话。   程柠先上的车。   韩东塬接着上去,往地上一坐,长腿直接踢到了对面,垮着个脸,也不出声。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明两个人有时候相处得好像也挺不错了,但下一刻他那张脸对着她又能一下子冷下来。   不过程柠早习惯了他的阴晴不定,所以完全不在意。   牛车动起来,程柠照理从背包里拿出了两块葱油饼,递了一块给他。   韩东塬脸是冷了点,但动作一向很诚实,她递过来,他就很熟练的接了过来。   这日出门太早,这饼子还是前一天做的,早上也没热,有点冻冰冰的。   不过嚼劲大,哪怕是冻冰冰的,入口嚼着,也十分的香。   程柠一边嚼着饼子,一边就有一搭没一搭的跟韩东塬说着话,道:“三哥,这里的生活其实也不差,如果吃得好,住得好的话。”   山清水秀,空气清新,村民们也质朴可爱。   对他们好一点,他们就会对你掏心掏肺的好,让人感动又窝心。   有外人在的时候,她都叫他东塬哥,私下里,她却是跟在北城一样,就叫他三哥。   韩东塬转头看她一眼,见不得她那得意的样子,煞风景道:“你吃得好,住得好?还是村民们吃得好,住得好?”   程柠想到前世,想到山洪几乎毁了的村庄,和死伤无数的村民,默住。   好一会儿,才又展开笑容,道:“可是我们以后能吃得好,住得好,对不?”   然后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道:“三哥,等咱们厂子赚了钱,除了牢固的厂房,学校,咱们也建一个好一点的知青宿舍,大家都搬过去住,好不?”   韩东塬:“……”   这真是翅膀都还没装呢,就已经想上天了。   韩东塬对着面前这个程柠,时时刻刻都有一种错觉,她是程柠,但又跟以前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呢?   不仅仅是对他的态度,是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他没好气道:“厂子都还没影呢,什么都没有,你就想着起这个起那个,说不定什么都还没有,你那些钱就都先败光了。”   程柠笑,道:“这不是有你吗?三哥,就算是我再不相信别人,可是你一定能赚钱的啊。”   语气是不带一点含糊的肯定。   没有半丝奉承,是实打实这么认为的。   程柠当然肯定。   这是韩东塬啊。   没了一条胳膊,入狱十年,跟社会隔断十年,可出狱之后,也没有半点颓丧,不过半年之后就已经开始了自己的事业。   彼时顾竞文家大业大,做的家居城已经是北城最大的私营家居城。   而韩东塬刚刚起步,顾竞文不择手段的算计打压他,但最后他还是起来了,反手把顾竞文逼得一无所有。   所以,她怎么可能不相信他?   不过,家居城,北城最大的家居城,程柠心头突然突地一下。   顾竞文是从哪里,又是什么时候发家的?他的家居城,货源根据地又是哪里?   难怪当初韩东塬说成立竹木制品厂的时候,她觉得哪里有些怪异,这会儿终于抓到了那个点。   她问韩东塬:“东塬哥,上次听徐知青说那个顾竞文想要做业务,后面他又找你没,你有什么安排?”   韩东塬看她,道:“怎么,你想说什么?”   顿了顿,懒洋洋道,“哦,对了,你们是一起下乡插队的,一路上可是过了两天一夜,是不是还有些交情?”   “谁跟那种东西有交情?”   程柠不介意带上前世的恶意,“你忘了上次就因为我没录取赵枝,他就跟赵枝在背后说我坏话的事了?不止这些呢,那人还自私自利自我得很。”   韩东塬转头看着她,皱了眉,道:“他对你做什么了?”   他太了解程柠。   她其实是个心软不记仇的性子,他以前那么对她,她经常气得跳脚,可一转身,看着他的眼神虽然带着防备,却也是软绵绵的。   那顾竞文和赵枝到底做了什么,让她这么厌恶他们?   “哼,”   程柠立即告状,道,“那时候我跟他们俩,就是他跟赵枝,他们是情人,我们下了火车一起坐拖拉机,路上风大,刮在脸上跟刀子似的,我最早上车,坐在里面,风吹得少点,他就命令我,说他对象赵枝被风刮着冷,让我跟她换位置……这种人看我一个女孩子就想欺负我,为他自己和他对象谋好处,这样的人肯定要防备着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咬你一口。”   韩东塬听到前面面色是越来越阴沉。   可到了最后那一句,神色反而缓了过来。   他又靠回去,道:“半年没见,你倒是长了心眼了。”   他这是什么话?   程柠不理他的阴阳怪气,道:“还有那个赵枝,她明明跟顾竞文是对象关系,还特意跑去宿舍找你,谁知道安的是什么心,说不定还觉得你比顾竞文长得好,也比他厉害多了,就想勾搭你,你也不要理她!”   韩东塬:“???”   他目带探究地看她。   程柠却是十分坦然的任由他打量,瞳色黝黑带着漂亮的光泽,目光纯净得不得了。   最后还是韩东塬收回目光,闭上了眼睛。   自顾睡觉,不再搭理她。   程柠看到韩东塬竟然闭上了眼睛不理她,有点抓心挠肺的。   这跟别人不一样。   她前世死了几十年都没跟人说过话,大概是闷坏了,有时候的确是有点小话痨。   就是没事不多话,是她本来的性格。   但有时候一蹦出来就会说一串,这大概是长久给憋的。   但她跟别人说话,其实别人给不给反馈她都没所谓。   例如她跟舍友们说心灵鸡汤,那纯粹就是过一下口瘾,说完就算。   但韩东塬不一样,她希望他能听她说话。   不是听了就冷着脸闭上眼睛……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喂。”   她伸手扯了扯他。   韩东塬吓一跳,睁开眼睛垂眸看了一眼扯着他衣服的小手,再抬眼皱了眉看她。   胆子真肥了,竟敢扯他。   “我跟你说话呢。”   程柠可不怕他。   韩东塬:“……所以?”   “你不要搭理赵枝。”   “还有顾竞文,那人阴险得很,谁知道背后会做什么。”   韩东塬:“……成。”   他忍耐的闭眼。   “喂。”   可是程柠没放开拽着他衣服袖子的手,继续扯了扯。   韩东塬:“……还有什么?”   程柠给他递了个军绿色水壶,一副得到满足,笑眯眯,眼睛亮晶晶的看他:“喝水吗?”   就快忍不下去的韩东塬:“……”   拿过水壶狠狠灌了一口,差点呛着。   他觉得他是不是太纵容她了,都快爬到他头上来了。 第30章 师傅来了   韩东塬恶狠狠地喝着水。   可是程柠半点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怕他。   只要他听进去了,她可不管他面色有多黑。   后面一路韩东塬睡觉,她也不再理他,还美滋滋的哼起了歌。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笑容这样熟悉,我一时想不起,啊在梦里,梦里梦里见过你……”   “程知青,你这歌唱得真好听,”   前面的二庆伯原先赶着牛车,听着程柠哼了一会儿歌,突然开口道。   程柠吓了一跳。   二庆伯沉默寡言,在前面赶牛车时很少跟他们搭话,刚刚她躺着没事做,清晨带着微甜香味的清风吹着,太过放松,就忍不住哼唱了起来。   这可不是这会儿的歌呢。   这歌得等改革开放才能传过来吧。   她先偷偷看了一眼韩东塬。   看到他还闭着眼应该还是在睡着,刚刚她哼得小声,他应该也没听到什么。   就是个调子,过上几年肯定早忘了。   她松了口气,冲二庆伯笑了一下,道:“嗯,就是胡乱哼得,心情好,就忍不住哼一哼歌。”   能活着,一早上悠闲地坐在牛车里看大山的风景,还有饼子吃,还有水喝,旁边还有年轻的韩东塬,真的是太美好了啊。   二庆伯乐呵呵,道:“程知青你可真是个好娃子,这些年来过这么多知青,真正喜欢这里的,也就你一个了。”   是不是真心喜欢,是不是发自内心的快乐,他这个常年在大山里来来去去的老头子,一眼就能看出来。   又道,“就你身边那个,以前也燥着呢,不过我看啊,自从你过来之后,他倒是好多了。”   程柠听他说韩东塬,转头就去看他。   韩东塬睡不下去了。   他坐直了身体,道:“二庆伯你这牛车倒是赶得稳。”   二庆伯笑,给前面的牛甩了一鞭子,不重,倒像是轻拍了一下牛跟伙计打招呼似的,笑道:“养了几十年的牛咧,能不稳?”   队里的牛都是他养的,需要赶牛车的时候就帮忙赶牛车,这些牛都最听他的话,别的人谁赶都不如他。   二庆伯说着话大约是高兴了,竟然还吆喝了两句山歌,然后不一会儿又听到前面也传来一阵吆喝声,是牛车路过其他村庄的地盘,有几个不认识的村民在用木头打桩,应和着唱着号子歌。   程柠看得津津有味。   韩东塬看她,这会儿已经有些微的晨光出来,洒在她净白鲜嫩的面庞上,美好得不真实。   那一句句歌词,程柠不知道,其实每一句都听到了他的耳中。   又像是敲在了他的心上。   泛起一阵又一阵无处发泄的异样情绪。   两人去的早,到了公社姚师傅还没到。   两人就被徐书记叫了一起去公社食堂包饺子,大白菜大肉馅,虽然肉馅不多,但大白菜裹了肉味,还是馋得人流口水。   几人正在食堂包饺子包得热火朝天,薛主任就把人给带来了。   令人意外的是,除了姚师傅,还有一个高大俊秀的年轻人。   韩东塬看到这人还没什么表情,程柠看到眼睛已经是骤然亮起,露出了一个十分惊喜的笑容,然后给出了热情的欢迎。   ……那样子,瞅着怕不是想去给一个拥抱。   “纪旸?”   程柠跟姚师傅打了一声招呼之后就冲着那年轻人笑道,“你怎么过来了?啊,陈师傅推荐的工程师傅是你吗?真是太好了!”   这缘分还真是天注定的。   前世纪旸后来就跟了韩东塬,跟他一起创业,说是他的左膀右臂也不为过。   没想到这一世的缘分这么早就来了。   纪旸看到程柠的笑容怔了一下,随即也笑了出来。   因着她的惊喜和热情欢迎,这些时日的阴霾好像也一扫而空。   “不嫌弃我学疏浅陋就成。”   他道。   以前他在建筑工程集团做工程师,程柠在家具厂上班,两人不过就打过几次照面,没有任何交情,程柠这么欢迎他,显然真心实意需要一个得力的工程师。   不过程柠有点奇怪,问他:“你是跟单位申请的吗?能这么快吗?”   这会儿可没什么年假,有什么事想要请几天假都是要提前申请,等领导审批的。   但从她那天打电话给姚师傅,到他们前天出发,中间也就一天半的时间,他在单位,怎么就能跑过来的?   “我这次过来不是几天,”   纪旸道,“厂长批了我下乡改造,以后都会在这边了。”   他母亲是老牌资本家大小姐,但她在他年少时就已经去世,所以之前并没有影响到他,最近因为这个出身问题被人挖出来,他不愿跟去世的母亲割席,不愿“揭露”母亲,最近的处境十分艰难。   陈师傅跟他家有些渊源,也算是他的半个师傅,所以姚师傅来找陈师傅说这事时,他立即就想到了纪旸,然后找厂长谈了一番之后,厂长就批了一封下乡改造书,让他直接跟着姚师傅过来了。   程柠:!!!   这,这,这对程柠来说简直就是惊喜!   感动得无以复加了。   简直是瞌睡遇到了枕头。   “太好了,”   她握住了纪旸的手,热情道,“纪工程师,我们很需要你!”   “谢谢,”   纪旸被程柠的情绪感染,笑道,“我听姚师傅说过你们的想法了,来之前我跑了各大图书馆,把能找到的有关这边的资料都找了,誊了过来。”   他说完就跟韩东塬打招呼,道:“东塬。”   他跟程柠不熟,跟韩东塬却是熟得很。   以前在工程集团,他做设计,韩东塬负责后期设施安装统筹,两人打交道的机会很多。   不过相较于程柠的热情,旧相识的韩东塬却是面色淡淡,颔了一下首,道:“吃饺子吧。”   纪旸也不以为意。   因为韩东塬本来就是这么一副性子。   程柠更不理会韩东塬的冷淡。   反正这是你的朋友,又不是我的。   吃饭的时候继续聊。   聊的当然是关于山洪方面的事。   纪旸说他来之前查了一些这边洪水方面的资料,程柠不厌其烦的问着,纪旸谈到工作也是个认真得不能再认真的性子,她问什么,他会旁证左引说上十句。   明明香得不行的饺子,程柠和纪旸不怎么顾得上吃,韩东塬跟嚼着仇人似的,徐书记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心里好笑。   他可总算发现韩东塬这小子的软肋了。   徐书记夹了一个饺子放在纪旸的碗里,笑道:“小程,小纪,工作的事可以慢慢谈,咱们先吃饭,姚师傅和小纪师傅这可是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怕是一顿热饭都没吃呢,小程你这压榨人总也得让人先吃饱饭不是?”   “再说了,这山洪啊起房子什么的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再说了,咱们这坞山,说起来,雨季的时候水是多一点,但发大水的时候少,下游别的省份倒是常有发大水的时候。”   是啊,就是因为发大水的时候少,所以才会失了警惕,也没有任何应对措施。   不过人都来了,也的确是不急于一时。   程柠就笑眯眯道:“徐书记您说的对,先吃饭,姚师傅,纪师傅,你们多吃点,这可是徐书记亲手包的大肉饺子,特地招待你们的。你们是不知道,我们上次下乡,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到了这里,就喝了一碗能照见人脸的稀饭,连个糙面馒头都还得自己买。”   原先程柠还叫纪旸纪工程师,听徐书记叫“小纪师傅”觉得“师傅”两个字更接地气,就也改口叫了“纪师傅”。   徐书记听程柠这么说也不窘,而是“哈哈”大笑,道:“程知青,这可是没办法的事,咱们公社穷啊,社员都吃不饱饭,哪里来额外的粮食招待你们?不过现在不同,现在你们给大队做贡献了,我这个做书记的感激你们,自然是勒紧裤腰带也要请你们吃上一顿好的。”   纪旸来之前还有些郁郁,经了程柠的欢迎,再讨论上一顿工作,这时候再听徐书记和程柠的对话,那些郁结就也好像丢在了北城,心情好起来。   一餐饭宾主尽欢。   这次来公社的时间早,吃完饭也不过才十点多,程柠问过姚师傅和纪旸带的东西,就拉着韩东塬带着两人去了供销社买东西,两人是要长期住的,尤其是纪旸,所以被子毯子,碗盆筷子什么买了一堆,好在有牛车,直接放牛车上就成了。   回去的路上有姚师傅和纪旸可比来时热闹多了。   这回程柠没再和纪旸多说了。   激动和高兴劲过去,就恢复了正常的工作程序。   回程程柠就主要跟姚师傅介绍他们厂子计划做的产品,她带了图纸,一一介绍给他听,每种产品的特色理念,工艺技术要求都要跟姚师傅讨论一番,纪旸也一直旁听着。   介绍完,再介绍工人的情况。   把他们目前掌握的技术,他们是如何分配他们工作的,都解释了给姚师傅听,道:“姚师傅,我们暂时是这么安排的,还麻烦您能帮我们做一个培训计划,如果您觉得工人的分工方面需要调整的,尽管跟我们说,我们一定配合您的安排。”   姚师傅一直认真听着程柠说话,中间偶尔还会问上几句,有关生产方面有些地方程柠答不上来的,韩东塬就会插上几句。   等听完所有的介绍,姚师傅对他们这边的情况不说了解个十成十,也知道个大概了。   他笑道:“这么听着安排已经非常合理了,其实我也就是会个技术,要说这统筹方面,东塬肯定比我强多了。小程啊,你是不知道,以前我们不管多大的项目,一个单位所有宿舍楼内部各种设施家具的安装,全部是你们厂长统筹安排,他话不多,但做起事来却是比那些做这行几十年的人都要老练缜密,遇到事也能抗得住。听说他走了,工程部那边还乱了好一阵呢。”   程柠笑,竟是颇有点与有荣焉的表情,道:“那肯定,我三哥最厉害的。”   如果能在现在就有后来半分的克制就更好了。   因为太过骄傲,连“三哥”都忘了改了。   “呵呵”,姚师傅笑。   韩东塬原本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跟纪旸说着话。   听到程柠这话也转头看了一眼她。   ……她现在可真是,韩东塬“嗤”了一声。   不过不屑归不屑,他却也知道,他竟然还挺吃她这一套。   要命。   程柠可不管韩东塬有什么反应,她说完就继续跟姚师傅道:“不过他到底不是做具体技术的,肯定还是有可能有疏漏,到时候您看看有什么细节需要调整的就放手去做,还有工人的分工,像生产和后期处理,我们也是根据他们的意向分的,如果您有看到需要调整,您就跟我们说,我们找工人去谈。”   “成,没问题。”   姚师傅道。   韩东塬给姚师傅递过来一个水壶,姚师傅喝了一口,然后就笑着跟韩东塬感慨:“东塬,小程这一下乡,你可真是给自己找了个好帮手啊。”   韩东塬不置可否。   他问纪旸,道:“我们这儿没砖,砌土坯墙,会不?”   纪旸先前一直都认真听着程柠跟姚师傅说话,听到韩东塬这么问,就是一笑,道:“会,砌土坯墙行,晒土坯砖也行,乡下不都是土坯房,是咱们这些起房子的基本功。”   韩东塬“哦”一声。   而程柠听他这么说,却是很高兴,注意力终于又从姚师傅身上移到他身上,拿过自己的画稿翻到后面,竟是一张张上韩大队的各个角度速写图。   她拿着图开始跟纪旸从另一个角度介绍上韩大队的情况,村里的情况,然后手指着那条溪流道:“村民喜欢沿着溪流砌房子,大概是方便吧,但我下乡之前查过资料,听说二十多年前这一片曾经发过山洪,一些村子村民死伤严重,应该是跟这种砌房子的习惯有关,我们这次建厂房,学校,还有知青宿舍,就想在这一片地势较高的山坡上起地基,但这只是我自己粗浅的想法,具体可不可行还需要你帮忙看看。”   纪旸本来就是个工作狂。   听到程柠这么说,就接过图纸,两个人开始讨论起来,很快几乎就忘记了旁边还有另外两人。   姚师傅乐呵呵地看着两人,跟韩东塬笑道:“以前就知道小纪是个工作狂,很得厂长的器重,倒是真没看出来,我们小程竟然也这么能干。以前在厂子里的时候,看着就是个挺斯文乖巧的姑娘,不怎么说话,原来都走眼了。”   韩东塬皮笑肉不笑道:“您是看走眼了,能干着呢,我们厂子一分钱都还没赚,工人连切个木板都还不会,就已经在想着怎么烧钱了。”   姚师傅是个实在的手艺人,没听出韩东塬话里的情绪,只是很实诚的就着他的话道:“不能这么说,真要开厂子,这厂房还是很重要的,仓库车间后期处理室都要清清楚楚,不然乱七八糟,是做不好产品的,等到交货的时候也最容易出错。还有啊,小程考虑的多周到啊,既然要起厂房,当然要考虑这天灾什么的,你想这山洪,就算不是年年都有,但但凡来上这么一次,整个厂子就都毁了,所有人的心血都没了不说,还有人命呢。”   韩东塬抬眼看一眼正认真讨论着的纪旸和程柠,往后面车栏一靠。   眼不见心不烦。 第31章 计划推进   韩东塬等人跟姚师傅和纪旸离开,徐书记带着薛主任送了人上牛车,牛车走远了还站在原处看着。   薛主任道:“书记,你要是看重韩知青,想要他在公社这边建厂子的话,那就直接把他调上来就是了。”   这半年来徐书记对韩东塬热情,他都看在眼里。   原先他以为是因为韩东塬的父亲韩祁山的缘故,不过这两个月他看徐书记不仅对韩东塬热情,就是对廖盛和程柠他们,他也十分热情,每次又是打听竹木制品厂的事,他要是再不明白徐书记的意思,他也就不配做这个公社的办公室主任了。   徐书记笑了一下,道:“我是有这个意思,不过我看他倒是未必肯。”   “怎么会不肯?”   这些下到下面的知青,谁不想调到公社来?   徐书记摇了摇头。   这别的知青是别的知青,别的知青下乡下到牛车都要走上三四个小时的深山老林里,哪个不是哭丧着脸?有谁还能想到各种赚钱的法子出来,又有谁才半年多不到一年的时间,不需要公社和大队任何资金支持,就搞出个厂子来的吗?   那上韩大队穷是穷,偏僻是偏僻,但却是那韩东塬的老家。   有香火情,韩祁山在村子里更是有威信,他在那里开厂子,得到的信任和支持不是一两个钱能换来的。   他早看出来,那小子是个喜欢自由不喜欢拘束的性子。   再说了,人家能赚钱,也不缺钱啊。   这不是没资金支持,厂子也扑棱起来了吗?   姚师傅和纪旸到了大队当然受到了大队书记大队长还有村民们的热烈欢迎。   大队书记周朴槐和大队长韩有福都热情邀请姚师傅和纪旸,尤其是姚师傅去自己家住。   这可是城里来的七级木工师傅,在他们眼里那简直就跟横梁上供着的木匠祖师似的。   不过两人都拒绝了,直接去了韩东塬他们那个热炕挤。   姚师傅是个认真负责的同志。   他在车上拿了程柠的图纸,又跟程柠讨论了一路,到了晚上见过大家,第二天就已经投入了工作。   手工活,也不用教理论知识,自己示范一遍,让大家动手操作,然后纠正大家。   三道工序轮流教,第一道第三道前期和后期处理相对容易,简单教几遍,主要还是靠大家自己不停的练习,第二道工序生产那块,虽然也是孰能生巧,但却有很多基本技巧要教。   姚师傅退休了,也不急着回去,原先说是过来教一个月,但教了一段时间,韩东塬就跟他说了,如果他愿意,可以一直留下来,做厂子的质量监督和管理,所有的产品经他的手出去。   姚师傅一听就动心了。   他已经退休了,私活也不好接,最多是私下做几件东西收些礼物。   到这里韩东塬应了他一个月三十块钱,三十斤粗粮粮票,十斤白面票,等厂子效益好了,还能再涨,虽然比他在家具厂的时候低,但却是个稳定的收入。   他家里孩子多,房子小,老伴又已经去世,在这里又能做自己一辈子引以为傲的木工活,受人尊敬,还能有稳定的收入,对他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事。   至于纪旸,熟悉了木场情况,具体生产工序之后,程柠就陪着他漫山遍野的逛,说是勘察地形。   韩东塬看得那叫一个气不顺啊,可就算加了活给她也没用,因为她一转身就能把活交代给许冬梅或者沈青,那是她的助理,韩东塬总不能说不行。   不过这下子不说韩东塬看不惯,宿舍里的人都有些坐不住了。   在韩东塬又给程柠交代了一堆活,程柠转身交给许冬梅时,许冬梅忍不住劝了两句,道:“柠柠,我知道你是一心为着工作,可再为着工作,也用不着见天儿的跟着纪工程师满山的跑,你不知道,大家这会儿都猜你跟纪工程师是不是对象关系,纪工程师下乡是不是专门是为了你的。”   其实这有些夸大其词。   有韩东塬在那杵着,定性是为了建厂房,谁敢乱嚼舌根?   可不这么劝不行啊。   许冬梅再能干,都有些受不了这每天没完没了的活了。   程柠听到许冬梅这话就是一怔。   这话要是王晓娟说的,还能打个折扣,但是平日里最稳重老成的许冬梅说的,程柠就不怀疑其中的水分了。   然后许冬梅又道,“其实你主要就是带着他看地形地势地质情况嘛,要我说,就你,爬个山越个坡都不方便的,对这山里的情况也不熟,你们两个都人生地不熟的人整天往山里跑也不安全,不如叫个村民带纪工程师比较好。”   程柠可不觉得自己爬山越坡有什么不方便的,但许冬梅说的也有一定道理。   这几天她跟着纪旸四处察看其实也是因为她自己想要了解更多,不过现在也差不多了,找个熟悉地形的村民的确比较好。   她还想着叫谁呢,周晓美自己蹦了出来。   周晓美干脆利落的退了婚,还让那个张文顺斯文扫地,最近心情特别好,她找程柠给她在厂子里安排个活儿。   得,现成的活儿。   程柠就把纪旸交给了周晓美,让她给他打下手。   她还借着这机会板着小脸认真道:“可不只是领个路,带着纪工程师四处逛逛,还有后面纪工程师画图啊,有什么关于村子这边土壤小溪的问题啊,你都得帮他记下来,平日里出去说到什么也记下来,以后你就是纪工程师正儿八经的助理,就像许冬梅和沈青是厂办公室助理那样。”   “我跟你说,这要不是我想找个熟悉村子地形和山林的村民,纪工程师助理这个位置,可比许冬梅和沈青他们办公室助理的位置都要吃香,村里也有好几个初中毕业的人,找你,纯粹是因为我们感情好。”   周晓美先是听得压力山大,后面就被程柠给忽悠得激昂起来,直接举起了小手道:“柠柠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信任,一定会做好这份工的!”   程柠点头,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我相信你。不过光有决心还是不够的,你要记得,每天都要读点书,一刻都不能松懈。记住,好些人盯着这个位置呢!”   周晓美:“……”   不管怎么样,程柠就这么把纪旸交给了周晓美,让周晓美带着他到处逛。   韩东塬的面色总算是正常了一些起来。   另一边姚师傅则是带着大家伙开始日以继夜的培训。   纪旸的工作效率很高,考察完这边的地势地貌之后,就又找了程柠,跟她讨论这厂房选址,怎么建。   韩东塬看见了,直接道:“拿到会上说吧,大家一起讨论一下。”   参加会议的有韩东塬,程柠,廖盛,徐建国,沈青,许冬梅,然后就是姚师傅和纪旸,再加上一个周晓美。   一开始是徐建国和姚师傅报告工人生产的情况。   定下每道工序需要的人手,后面一个月主要生产的产品,预计成品量。   徐建国道:“现在工人的基础技术基本已经掌握,成品质量八成都能达标,这个月底至少应该能出五十套基本厨具和餐具。这还是听了你的,不追求速度,主要搞质量,磨技术,工人熟练了,下个月应该能加快生产。”   一套基本厨具有一个砧板,一个普通木铲,一个加孔木铲,一个长柄大汤勺,一个长柄木夹,餐具有方形餐盘,四副碗碟,勺子,筷子,筷子筒。   他们现在做木材前期处理的村民大概有十来个左右,每天不定,因为开春之后村民还要做农活,中间生产有十五人,后期处理主力有九个人,每天也会找村民偶尔帮忙,廖盛徐建国沈青许冬梅暂时也是跟着大家一起干活。   韩东塬伸手拿了一个木铲子看了看摸了摸中间镂空的光滑度,道:“成,回头你准备上几套,过几天我们回一趟北城。”   一听说回北城,大家的眼神都一下子亮了起来。   在坐的除了许冬梅,其他六个知青有五个都是北城来的。   韩东塬抬头看了一眼大家,道:“这次我带廖主任和程主任一起回去,跟家具厂那边谈业务,看看还能不能找到别的销售渠道,你们就不用去了,但等厂子业务起来,很快就会有回去的机会。”   韩东塬是厂长。   家具厂韩东塬和程柠熟,廖盛是搞业务的,程柠是做产品设计的,要回北城跟人谈业务肯定是带廖盛和程柠,所以众人也没什么奇怪和失望,反而心里都有一种未来很可期的振奋,笑道:“那你们自己回去,可别跟别人说,要不然回来得抗不知道多少麻袋东西。”   他们这边许多知青都是北城来的。   要是听说韩东塬他们回去,肯定要托他们带东西。   韩东塬撩了撩眼皮,道:“他们试试?”   这倒也是。   众人哑然,谁敢让韩厂长抗麻袋?除了……   下意识又看了一眼程柠。   程柠却是浑然不觉,只是高兴得不行。   她重生回来也想好好跟姑姑和韩奶奶多待一些时间,可那时心里牵挂着韩东塬这边的事,急匆匆报名下了乡,留在家里的那几天也是忙着做各种下乡的准备,查资料,学东西,只恨不得一个钟头掰成一天来用。   现在下了乡,一切上了轨道。   纪旸也来了,不出意外的话,应对山洪的房子肯定能在山洪前建起来,程柠的心也放了下来。   这个时候能回去北城一趟,哪怕只是短短几天,也足够她高兴的了。   后面讨论了一会儿工人技术的短板制定了后面的生产计划,就到了纪旸。   现在大家暂时借用了木场那边的几间茅草房和前面的广场,但要长期发展,的确不是长远之计。   尤其是到了雨季,哪怕这边下雨的日子不算多,但也是麻烦。   所以只要厂子走上了正轨,能赚钱,建厂房,还是很有必要的。   韩东塬看向纪旸。   纪旸就上了设计图纸。   地点就在程柠跟他建议的那片土坡上。   地势高,避开陡坡,后面是平缓洼地,不管是洪水,山洪,还是滑坡都是相对较安全的地点。   甚至是山火,也是个缓冲带,不会立即受灾。   L型二合院规格,八间大小不一的厂房,带着个院子由围墙围起。   右面三间,从里到外分别是后期处理室,中间最大的仓库,以及最右边的厂领导办公室。   正面五间,从左到右,工人休息室,木料库和前期材料处理室,中间两间生产车间,最右面跟后期处理室相连的是材料和工具房。   厂房右面山坡上又画了两个小院子,另外还圈出了一片地。   两个院子一个只有三间房,另外一个二合院跟他们现在住的很像,但一共有八间房。   纪旸介绍了厂房的设计,院子那边就是程柠介绍的。   她道:“这个二合院跟我们现在那个院子一样,也是做咱们的知青宿舍,原先的太挤了,我想着如果有人结婚了,可以申请一间房做他们的婚房,剩下的几间可以看人数分配。”   “这个三房的可以用来做学校,我们大队之前没小学,出去读书的也少,办小学暂时应该不用那么多班级,有两个班应该就够了,另外一间小房间可以用来做老师的办公室。”   她又指着右边圈出的地,道,“这里,是预留了出来给大家自己申请的,如果大家想,可以自己申请批地起房子,只要是合理的,我们就会帮忙跟大队申请,不过跟前面那些不一样,前面都是由厂子出钱帮忙建,这里除了地是大队里的,起房子的钱,怎么起都得自己负责操心。”   这里面有她的私心。   虽然将来大家都是要回城的。   但现在离高考恢复还有接近三年呢,有条件的话,她当然希望住的好一些,自己起个房子也没所谓。   众人看了纪旸的图纸和程柠的介绍眼睛都亮了起来。   感觉生活都像是有了奔头。   尤其是沈青,她和孙健还在为着结婚房子发愁呢。   韩东塬瞅了一圈大家,道:“成,厂房就照着这个计划来,纪旸你找村民一起做个详细的预算和工期表,包括这个宿舍和小学学校,做好了拿给我看。另外把这个图纸画一份给我,我去找大队和公社里批地。”   纪旸应下。   程柠就忙又道:“到了五月底大家就要忙活收割小麦,紧接着就是种包谷了,我觉着赶早不赶迟,纪工你这两天就把详细的预算和工期表弄出来,咱们尽快动工,赶着五月收小麦之前把厂房什么的起好,也完成了咱们一件大事,不然一拖,就不知道拖到什么时候,到了七月雨季的时候还没有厂房,咱们厂子可就要面临大困难了。”   上韩大队是冬小麦夏包谷的轮作,这会儿地里种着冬小麦,要等五月底六月头才收割,然后紧接着就种包谷,那时候是大队里农活最忙的时候,哪里还抽得出人手建房子?   这会儿已经四月头,剩下的时间并不多。   听着很赶,但说的却也是实情。   厂子已经办起来,厂房的确不能拖。   韩东塬是一个雷厉风行很有魄力的人。   他直接跟纪旸道:“就照着这个时间表安排,越快越好,你跟村里人合计一下,现在村民比较空闲,看需要安排多少劳力进来一起起房子,工分由我们厂子提供,你预算好后,我去找大队长和周书记商量。”   村里起房子其实并不算多费钱。   土坯砖自己做,木料直接山上砍,师傅他们有,到时候只要给村民们工分就可以了。   反正现在也没少给。   程柠没想到韩东塬会全盘接受了这个计划,欢喜得眼睛都笑眯了起来。 第32章 粗鲁的韩哥   韩东塬同意了纪旸所有的建房建议,程柠很高兴。   下午的时候特地找了许冬梅一起包了一顿酸菜蘑菇饺,酸菜还是用油渣尖椒炒过的,特别惹味,吃了简直不想停。   程柠端了满满一大碗给韩东塬。   廖盛看见了直接蹭过来,程柠没介意,韩东塬却是一把把他拍开,在廖盛暴怒之前才勉勉强强分给了他一小碗。   廖盛骂:“没人性。”   韩东塬直接伸手要把那碗端回去,廖盛忙端到一边吃去了。   程柠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打闹。   这样欢快的时候偏偏又想到前世。   想到前世韩东塬失去了一条胳膊,廖盛再也没能回来,韩东塬失去了他最好的朋友。   她的眼睛和鼻子又一下子发酸,转头平静了好一会儿才没能失态。   她吸了吸鼻子,扬了一个笑出来,冲那两个吃着饺子的人道:“东塬哥,廖盛哥,等厂房建了,咱们自己再起一个小院子好不好,四个小房间,一个饭厅,四个小房间你们两一人一间,我再找一个女同志一人一间,我们自己出钱起,不过得看有没有人乐意。”   毕竟是自己出钱。   听起来很好。   廖盛:“柠柠妹子,你可真会过日子,可也真费钱啊。”   程柠就笑。   这里起个房子还叫费钱?   土坯砖自己晒的,木料山上砍得,村民们更是只需要给工分就成。   想想前世韩东塬他自己一个人住的那一栋大房子,空荡荡的简直让人瘆得慌。   不过再不费钱也架不住摊子铺得大,用钱的地方多,精打细算还是很重要的,还有赶紧把产品卖出去更重要。   纪旸工作效率很高。   不用两天,第二天下午图纸,预算,还有工期,需要的人手都算了出来。   韩东塬就叫了程柠还有徐建国一起去了堂屋开会。   专业人员还是不一样。   纪旸的图纸,预算和工期都做得十分清晰完整。   图纸基本没做什么改动,只是照着韩东塬的意思在宿舍旁边又起了一个四房的小院子。   那个由韩东塬自己出钱。   计划三十个村民帮忙,工期从做土坯砖到上梁上房顶只需要一个半月。   厂子那边过去几个月前期处理的木材有很多剩余,足够维持一个半月,这样都不需要厂子那边主体生产和后期处理的工人过来帮忙,就做前期处理的村民和大队里其他空闲的村民一起过来就行了。   三十个村民一个半月,满工分算的话一个村民一个月三十斤粗粮,三十个村民也就是一千四百五十斤粗粮,他从外面收购粮票大约也就一百三十块钱的样子,再加上材料和其他一些费用,还有额外补贴一些粮食给村民,但那样最多也就差不多两百多块钱的样子。   这都是因为村民们的工分便宜。   韩东塬直接拎了图纸和工期去找大队长和大队书记去了。   大队长韩有福和大队书记周朴槐看到图纸眼睛立时就放光了。   “东塬,咱们大队里可没钱。”   韩有福搓着手。   “我知道,”   韩东塬道,“这是我们盖的厂房和工人的宿舍,会从厂子账务里支出。”   周朴槐忍不住道:“可是东塬啊,你们这一两个月,除了卖了一批砧板和小方凳,只有出项没有进项的,这,这么大摊子支出来,真行吗?”   韩东塬看了一眼周朴槐,道:“我之前从城里带过来的那几个收音机,还有程知青过来时家里给她的钱和粮票,全都贴在里面了。不过厂子里已经生产出了一批货,把建厂房和宿舍的这个事安排好,过两天我就会回一趟北城,看有没有厂子收我们的货。所以厂子这边建厂房也好,运作也好,我们会撑住,不过这地,还是需要大队给审批。”   大队里当然没意见。   这块说实话原先就是荒地,都不用经公社盖章,大队里同意就可以用了。   不过韩东塬为了谨慎起见,还是拿着大队的批地书,去了公社找徐书记盖章。   除了批地书,他还拿了一套新鲜出炉的厨具餐具。   这是上次路过公社时应下徐书记的。   徐书记看到他递过来的批地书,仔细看了看厂房图纸,没有直接盖章,而是又拿了他带过来的一整套厨具餐具,一件一件的仔细看,看完了直接就叹道:“我原先就想着你们最多做出些跟咱们供销社那边卖出来的差不多的东西,却没想到,你们这技术……”   他摇了摇头。   说不惊讶绝不可能。   他作为一个负责任的公社书记对下面的大队都再清楚不过,上韩大队的村民根本就没一个精通木工活的。   这请了一个木工师傅过去不过才一个月不到,竟然就能做出这样的产品出来,也真是太让人意外了。   他又仔细问了韩东塬一些厂子现状的事,然后像是斟酌了一会儿,突然道:“东塬,你有没有想过,直接把厂子开到公社这边来。”   韩东塬听到徐书记的话一点也没有惊讶。   从他每次经过公社,或者需要公社盖个什么章,借个电话打电话回北城,徐书记都会热情找他说说话,处处行便利他就知道了。   徐书记道:“东塬,我知道上韩大队是你老家,你跟你爸都对那里有感情,想拉拔一下那里,让村民们好过起来,不过说实话,从建厂子建设农村做贡献的角度来说,在公社这边开厂子肯定比在深山老林里开厂子要便利上许多,不管是交通还是信息的便利来说,都是上韩大队比不上的。”   送个货连拖拉机都开不进山里,要靠牛车。   有什么事电话电报都不通。   这些都是硬伤。   韩东塬笑了一下,道:“书记,咱们都这么熟了,其实我有话也就直说了。公社这边要是想开厂子,恐怕是有我没我都差不多,我也就是认识几个师傅,因为以前是在家具厂上班,认识几个人,能试着把东西卖出去,但这些其实没有我,公社自己也能做到。”   这也是为什么徐书记对他热情是热情,但他支棱了这么久,徐书记也没真正开口邀请他的原因。   徐书记不过也是在观望着。   徐书记伸手拍了拍韩东塬,笑道:“你这是小看你自己,还是忽悠我呢?”   韩东塬就笑着不出声。   徐书记就笑骂了一句“你小子”,然后道:“我想将你调上来是真的,不过你要是不肯,我就想着,不如你就给我们公社做个顾问,反正我是观察了,你们厂子那边也差不多都折腾起来了,人也都培养起来了,你就过来帮帮我,帮我们也把厂子给弄起来。”   “不过我跟你们大队不一样,我是打算直接做家具厂,我这里倒是也能请到一些木匠,”   他说着又拿了一个放在桌上的勺子摸了摸,笑道,“不过不管是技术还是式样,跟你这个比,肯定是差远了。所以我想着,要是你不肯直接调到公社来,等我们开了厂子,能不能也把姚师傅借给我们教教工人。”   姚师傅是教基础技术的,但这些厨具餐具的式样却都是程柠一笔一笔画出来的。   韩东塬却不愿徐书记盯上程柠。   他道:“没问题。不过姚师傅的工资是跟北城木工师傅的工资水平发的,书记你们到时候借用姚师傅,可得由公社这边来发他的工资。”   徐书记拍韩东塬的肩膀,笑道:“你小子,难不成我还能赖着让你们给他发工资不成?我们公社是穷,却做不出这种没脸没皮的事,那到时候你还不是见着我就绕道走?”   韩东塬就笑了一下。   心道,这不说清楚,将来可就很难说了。   他又道:“还有这式样的事,其实姚师傅只负责教技术,我们的厨具餐具,都是我们自己收集了全国各地家具厂餐具厂子的产品,进行设计的,你们要想家具做得好看,恐怕也要自己下工夫才成。”   徐书记的眼睛亮了亮。   他道:“你们的产品,主要都是程知青设计的?”   上次程柠过来,徐书记听说过她是办公室主任,管厂子财务和产品设计的,这些天上韩大队大队书记周朴槐也有上来过公社开会,他们也会聊上一聊。   韩东塬倒是没想到徐书记一下子就猜到了。   他没否认也没承认,道:“我们大家一起设计的,不过程知青是家里托给我的人,我去哪里她就得跟着去哪,你想单独调她来公社,那是不可能的。”   他怎么可能让程柠一个人调到公社来,那不是一直羊落入了狼群?   还是只傻不拉几一点对人不设防的傻子羊。   徐书记被酸得哟。   “成吧,”   徐书记摆手,道,“你要是想过来的话,那就把你们两个,不,你们大队里的知青,能用得上的熟手,你想把他们都带着跟你一起调过来,都成。”   说完也并不为难韩东塬,径直拿了大章在韩东塬之前递给他的批地书和厂房设计图纸上“咔嚓”“咔嚓”分别盖上了几个大红章。   放人离开之前徐书记让韩东塬留下那套厨具和餐具,道:“这套产品就留下吧,下次再多带些套过来,放在咱们公社供销社和食堂里卖一卖,这一套就放在公社,有人过来开会时我就给你介绍介绍,看能不能也卖到其他公社或者县里去。虽说你在北城有渠道,能多点渠道卖总是好的吧?”   当然是好的。   韩东塬谢过徐书记,就留下了那套厨具和餐具离开了。   韩东塬离开之后徐书记叫了薛主任进了自己办公室,给他看了看放在桌上的木头厨具和餐具。   薛主任一看到东西眼睛就亮了亮。   他伸手拿过去,摸了又摸,道:“这,这就是韩东塬他们那个竹木制品厂做出来的?想不到,可真是想不到啊。”   他们原本想着就是拿木头做些木头铲子碗,这在他们大山里有啥出奇的?   可真没想到,他们这请了师傅才折腾了一个月,竟然就能折腾出这么漂亮的东西来。   “失策啊,”   他喃喃道,“这可真是失策啊,早知道这样,咱们应该花大劲把他弄到公社来的。”   他知道徐书记。   虽然一直都对韩东塬和他要办的厂子表达了兴趣,却也没有动真格地请他来公社。   如果徐书记真用了心,一个下去深山的知青,哪里会有请不来公社的?   “现在也不迟,”   徐书记笑着摆了摆手,道,“不过我找你不止是给你看这个,我是想让你帮我下去他们大队看看。”   他说着就把目光又头到桌上的厨具上,道,“我以前只觉得韩东塬这小子是个人才,现在看他们厂子能做出这样的产品来,就发现,他们那里怕是不止是韩东塬一个人才。喏,你看,”   他伸手摸了摸一只碗,道,“就一只木头碗,他们就能把这碗做得浑圆可爱,看着哪儿哪儿都舒服,这可不只是技术的事,我听韩东塬说,他们这所有的东西,都是上次那小姑娘,程知青做出来的。他们这办厂子,产品都做出来了,咱们公社也应该意思一下,准备一些东西,去祝贺一下他们,顺便你就帮我打听打听他们厂子,具体怎么分工怎么运作的,尤其这产品的设计,是不是真是程知青那小姑娘设计的。你过去问这些也不用偷偷摸摸的,大大方方的问就成了,韩东塬那小子,就是个不喜欢拘束对进咱们公社没什么野心,这方面倒是完全没什么私心。”   薛主任应下回去准备一些礼物不提。   且说韩东塬。   他做事一向利落,拿了盖了章的批地书和厂房设计图纸回了大队,直接就叫了徐建国姚师傅纪旸几个人开会。   把具体的事情安排下去,之后又带着纪旸去找了大队长,安排村民第二天就开工挖土压土坯砖的压土坯砖,打地基的打地基。   两天之后就带了几套产品,带着廖盛和程柠一起回北城了。   从公社到火车站那一程还是坐的公社的拖拉机。   老司机还是那个一个多月前从火车站载着程柠那一帮知青下乡的老司机。   老司机看到程柠,乐呵呵道:“这位知青同志,我记得你,跟着上一批知青才来咱们这的嘛,”   很难没印象,当初程柠那大军大衣雪地靴,可真是太显眼了。   “你这回穿得可利落。”   没遮没掩的,哪怕只是普通的劳动服,那白雪雪的模样都特别招人眼。   这么些年城里的知青来了不知道多少批,长得好看的很多,但好看成这样的也少见。   尤其是同行的韩东塬和廖盛都扛了个大麻袋,大半年的山里种地生活晒的跟炭的,虽然帅也是帅的,却越发衬得程柠雪肌玉肤,眉眼如画了。   程柠笑,道:“天气暖和了嘛。”   不用穿得厚。   老司机就笑了,他是想起来上次那批知青坐拖拉机上被冻得一点脾气都没有的模样,只有面前这位女知青跳下车时还机灵得很。   他又笑道:“你这才来一个来月,这就回城了?”   那边韩东塬和廖盛已经上了车。   两人把大麻袋放到了最里面。   韩东塬示意了一下程柠,程柠攀着铁框爬了上去,也不嫌地脏,就在麻袋旁就地坐下了,廖盛坐到了她对面,韩东塬就挨着她坐在了最外面。   程柠冲韩东塬笑了一下,转头就冲还在下面的老司机道:“嗯,跟我哥回城探亲。”   “哎哟,韩知青是你哥呢?那敢情好,”   老司机笑道,“那你这娃有福气,难怪这下乡一个多月怎么还这么笑眯眯,一点苦也没吃似的,不像别得知青,下来三天那就蔫了,脸也糙了,你这还跟城里刚来似的,原来是你哥照顾着的呢。”   韩东塬经常出入公社,也常坐拖拉机去县里什么的,早跟老司机很熟。   他当然知道这小子是个有本事的。   程柠就“呵呵”笑。   转头再看一眼韩东塬,样子竟是颇有些得意,韩东塬忍耐的别过脸去,后来实在嫌弃她跳得慌,头都没转,伸手按着她的脸直接把她往里面按了按,道:“再吵把你扔下去。”   动作真是粗鲁得可以。   不仅动作粗鲁,他的手比程柠的小脸还大,这半年的下乡生活,手上满是茧子,刚刚一路背着麻袋,更是手都没洗,程柠被他大力按下,脸和鼻子还有后脑勺都疼,那叫一个气得哟,一把推开他,转身靠在麻袋上,再不理他。   韩东塬心跳得有些快,不过觉得世界可总算是清静了。 第33章 回家了   程柠是真气。   怎么就有这么粗鲁的人呢。   然后新仇旧恨,相隔了几十年的,他曾经欺负她的很多记忆都浮了出来。   对面这个人他不只是嘴巴坏,脾气坏也不是说说的,他的行为占据了她多少的童年阴影啊。   因为他出事,他入狱,她去世,再然后相隔十年,再几十年。   那几十年她面对的其实已经是一个截然不同的韩东塬,是克制隐忍至极,因而不管脾气如何,外在都是内敛老练的韩东塬。   那种沧桑孤寂给重生回来的她带上了一层厚厚的滤镜。   所以她忘了他曾经到底有多恶劣,有多讨厌。   程柠闭了眼睛生闷气。   韩东塬等她闭了眼睛消停了,世界清静了,歇了一会儿却又觉得不自在。   他转头看她。   两人离得极近,她白嫩如玉的小脸上连浓密的长睫都根根可见,他刚才的确太过大力……其实他是控制了力道的,是重重按下去,但却掌握着力道绝不会伤她,但她白嫩的小脸上还是红了一片,还沾了些黑灰,带着些让人心惊的美。   她应该是生气了,小嘴有些微微的弧度,因着呼吸,粉唇上方细小的绒毛有些微的颤动。   韩东塬几乎是屏住了呼吸,然后猛地转开了脸去,闭眼,深呼吸。   之后的一路程柠都不怎么理会韩东塬。   廖盛不是个仔细人都发现了程柠对韩东塬的横眉竖眼。   合县是中间站,三人买的是站台票,好在后面大站有下车的,韩东塬上车就找乘务员补了三张硬卧票。   晚上趁着程柠睡着的时候廖盛问韩东塬,道:“塬哥,你干什么了?柠柠妹子那么好的脾气都被你惹毛了?”   原先拖拉机上发生的那一幕太快,也是他神经太粗,根本没察觉到发生了什么。   韩东塬:“???”   他懒得理他。   廖盛就叨叨:“韩哥,其实吧,我知道你不喜欢柠柠妹子,可是你都不知道,多少人羡慕你有这么个妹子,她多好,就算不是亲妹子,也不知道比多少亲妹子好上多少倍了,你看看我那二姐,可真是……”   “闭嘴。”   韩东塬被他烦得不行,直接从小案桌上拿了一块饼子塞了他的嘴。   廖盛把饼子拿开,不信邪的继续叨叨:“我说的是真的,你就别他妈的总冷着一张脸,凶神恶煞的了,你看,她帮我们做了多少事啊,还给你拿了那么多钱,是,那钱本来也是你的,可她要是不给你你不也没辙,像我那个工作,给了我姐夫的妹子,我可是一分钱都没落着,唉……我跟你说,你现在对她这么凶,等她有了对象,嫁了人,你想对她好点都没得好了。”   廖盛原本也是不用下乡的。   他跟韩东塬一样早就中学毕业参加工作了,是他二姐的婆家王家,他二姐夫的小妹妹,中学毕业没有工作,按照政策肯定是要下乡的,他二姐的婆婆就在家一哭二闹三上吊,跟他姐夫说,要不让他把工作给他小妹,要不就让他二姐把工作给王小妹,反正王小妹是绝对不能下乡的。   那段时间王家简直闹翻了天,他二姐刚刚生完孩子半年,婆婆也不帮忙带孩子,就在家里闹,他姐夫差点就妥协,把自己工作给了王小妹。   最后廖盛看不过眼,正好韩东塬把工作给了程柠,报了下乡,他索性也报了名,把自己工作给了王小妹。   当然了,他也不是老好人,还是从王婆子那里讹了一笔钱,结果那婆子竟然把钱给了他二姐,然后他二姐就转手又把钱给了他妈,他妈对他把工作给人报名下乡的事火冒三丈呢,那钱哪里有一分落到他手上……   反正他可冤死了。   廖盛嘟嘟囔囔的,韩东塬听得火气,拉了被子一把蒙在了脑袋上,懒得理他。   火车上能睡觉其实时间过得很快。   一天一夜很快过去,三个人就是一个大院的,下了火车直奔公共汽车站,上了一辆公共汽车就回机械厂大院了。   到了大院就跟廖盛分道扬镳,各回各家。   韩东塬和廖盛两人来时分别背了一个大麻袋,里面各有几套套厨具餐具,另外还有一些山货。   只有程柠只带了些日常用的随身用品。   韩东塬背着大麻袋,程柠上前敲的门。   这会儿已经晚上七点多,正好是大家都在家快吃完晚饭的时间。   韩一梅开的门。   她一看到程柠,先是一怔,随即下意识想到什么,冲口而出就道:“你,你怎么又跑回来了?”   程柠:“……”   “我就说你吃不了苦,当初非要吵着闹着……”   “韩一梅!”   韩一梅连珠炮似的冲程柠数落着,程柠没出声,打算等她说完再说,后面的韩东塬却是嫌聒噪,直接喊了一嗓子打断了她。   两人只相差三岁,韩东塬自小浑,从来不叫她姐,都是全名全姓的叫。   韩一梅又是吓一跳。   冬天天黑的早,这会儿外面早黑蒙蒙的了。   她打开门注意力全放在门口的程柠身上了,哪里注意到后面台阶下面还有一个人?   而且,还是一个扛着麻袋的人。   以前的韩东塬,一头板寸,又高又矫健的身材,不管穿什么衣服,往那儿一站,那就是又帅又有型。   可现在台阶下面那个人……头发有点长,高大是高大,但穿着件灰扑扑的劳动装背上还背了个大麻袋,脸又黑又糙,瞅着比现在傍晚的夜色还黑似的。   帅倒还是帅的,但那也得仔细看也成,跟以前的韩东塬差别实在有点大。   “东,东塬?”   她迟疑唤了一声,很快又恢复了平常的大声,道,“韩东塬,你,你们怎么突然回来了?”   韩东塬懒得理韩一梅一惊一乍了,背着麻袋径自走上了台阶,面无表情道:“让让。”   韩一梅下意识让开,韩东塬就径直进了门。   刚刚韩一梅的声音有点大,在客厅里的韩家人都听到了动静,全往门口看了过来。   先进门的是韩东塬。   韩奶奶“哎哟”一声就站起了身,道:“塬子,哎哟,我的眼睛没花吧,真的是塬子回来了?”   韩东塬把背上的麻袋往地上一扔,喊了一声“奶奶”。   这会儿程柠也已经跟着进了门,看他就那么把麻袋往地上一砸,忙上前扶住麻袋,道:“喂,韩东塬,你轻点,砸烂了怎么办?!”   有那一按的前仇在,不管是三哥还是东塬哥,都不乐意叫了。   韩东塬轻嗤一声,懒得理她。   那些东西是豆腐做的?   “哎哟,是柠柠,”   韩奶奶瞅完韩东塬听到程柠的声音就忙走到了门口来,一把握住程柠的手,看看地上的大麻袋,道,“真是柠柠,柠柠也回来了,你们这是,你们这是干啥?逃荒回来了?”   程柠“噗嗤”一声笑出来。   原先还生着韩东塬气的程柠一路上其实气也消得差不多了,不过懒得搭理他,所以还板着小脸。   但一回到家看到韩奶奶和后面的姑姑,脸也板不住了。   雀跃的心也回了来。   迎着大家看着他们两人的眼神,脆生生道:“奶奶,您说什么呢?”   她一边上前扶了韩奶奶,扶着她到沙发椅上坐下,一边解释道,“上次打电话的时候不是跟您还有姑姑说过,我们办了个竹木制品厂吗?我们的产品出来了,这回我们带了东西回来,是想找家具厂那边谈谈,看能不能收我们的货呢。”   “哎哟,那敢情好,那快拿过来给奶奶看看。”   那边大哥韩东志已经在征询过韩东塬的同意之后带着三岁的儿子小武打开麻袋了。   上面是一些山货。   程柠上前拎了一袋一袋的山货过来,一一跟韩奶奶介绍,道,“奶奶,这是大队长有福大伯给您稍的板栗”,“这个是周三婶子腌的野菜”,“这个是周书记家的二儿子周良山上山打的野兔子,是韩婶子腌了特意让我们带回来给您和姑父吃的”……   程柠每介绍一句,韩奶奶就“哎哟”一声,一边摸一摸东西,一边就跟程柠说上几句,“哦,你有福大伯啊?听说他现在是大队里大队长,我跟你说,他小时候可调皮了,整天的不是上山抓鸟就是去小溪里摸鱼,好几次都弄了一身的伤回来,把他妈给吓得哟”,程柠就笑眯眯听着。   说完这些又问程柠路上辛不辛苦,什么时候出发,在乡下过得怎么样等等,简直是说不完的话。   那边韩东塬已经去了洗手间洗脸洗澡换衣服,程柠还在陪着韩奶奶说话。   程素雅就在旁边一边收拾着桌子,一边听着,偶尔也会搭上两句话。   大嫂董月珍笑着问了问韩奶奶,就去了厨房给两人准备吃的。   等韩东塬换了一身光鲜整个变了一个人似的出来,韩奶奶才想起来自己一直拉着程柠说话,竟然没让她好好先修整一下,忙让程素雅带程柠去收拾收拾,道:“哎呀,奶奶真是老糊涂了,光顾着拉你问这个问那个,连口水都没让你喝,素雅,你快带柠柠也去洗一洗,换件衣服。”   又看韩东塬,笑道:“黑了,瘦了,但瞅着也老成了许多,还是得洗一洗,先前回来,那一身的灰土,灰头灰脸的样子,还背着个大麻袋,可不是像个逃荒的?现在瞅着顺眼多了。”   再继续催程柠去洗洗。   程柠喝了口水,笑嘻嘻,道:“没事,奶奶,我觉得我还挺干净的,好看着呢。”   一旁的韩一梅牙酸的哟,她瞅着程柠那样子简直觉得眼睛疼。   这丫头下个乡怎么比以前还讨人嫌了?   又聒噪又臭美……以前也臭美,但是暗戳戳的臭美,现在这简直是厚脸皮啊!   她伸脚踹了踹坐到她不远处沙发椅上的韩东塬,道:“山里的太阳是不是还能晒脸皮的,我看那位脸皮比以前都厚多了。”   韩东塬面色不耐,撩了眼皮看了她一眼,随即耷拉着眼皮没什么表情道:“哦,那难怪你从小都不一样,毕竟她只晒了一个月,你可是晒了好几年。”   韩一梅是在山里出生,差不多快到三岁才跟她妈还有韩奶奶一起来北城的。   韩一梅先是一愣,随即一下子跳起来,炸毛!   韩奶奶“呸”一声,道:“活该!”   程柠也忍不住笑了出来,顿时觉得不厚道,忙收了笑跟着程素雅去洗澡换衣服去了。 第34章 他的钱都是我管着的   等程柠洗完澡再出来时桌上多了一盘热腾腾的饺子,还有一大海碗的桂花酒酿汤圆。   饺子是韩东塬喜欢的,桂花酒酿汤圆则是程柠的最爱。   这会儿大家正围着韩东塬问着话。   可惜那人一向是个拽得不行的,人家问十句他才肯答一句,要不就是人家问一大长句,他回上两个字,跟他聊天实在是败兴得很。   这也是为啥韩奶奶两个亲孙子一个亲孙女,但却最是喜欢程柠的原因。   见程柠出来,韩奶奶叫她去吃汤圆,程柠坐下,韩东塬这才也拿了筷子吃饺子。   程柠喝了一口热乎乎甜滋滋的酒酿汤圆,感动得眼泪差点掉下来,呜,她已经几十年没吃过了。   做鬼没得吃。   回来那几天家里没做,她光顾着下乡的事,也没想起来要吃。   去了乡下米是多珍贵的东西,也没人拿来酿酒。   “真好吃,奶奶,”   程柠发自肺腑道,“要是能天天喝你做的酒酿,简直就是天下最幸福的事了。”   “德行!”   韩一梅用鼻音嘀咕了句。   反正她就是看不惯程柠那样。   韩奶奶狠狠瞪了韩一梅一眼,转头看向程柠那简直是满眼慈爱,又心疼又慈爱,道:“唉唉,这次你们回来能住多久啊?奶奶给你天天做。”   “三天。”   韩东塬直接捅破了冷酷的现实。   “这么急!”   韩奶奶不高兴,但很快就道,“没事,我给你多做一些装瓶,回头就让塬子给你背过去。”   正在埋头吃饺子的韩东塬:“……”   他抬头看一眼程柠,再看一眼那大海碗的桂花酒酿汤圆,默了两秒,低头继续吃饺子。   “那也太重了,”   程柠虽然情绪好了起来,但还记恨着韩东塬呢,可不想让他背什么酒酿,就跟韩奶奶道,“奶奶,要不这两天晚上我要是有空,我就跟您学学怎么做,这样我走的时候带点酒曲回去,想吃的时候直接买了糯米做就成了。”   “成,成,”   韩奶奶乐呵呵,道,“明儿个晚上咱们就一起做。”   两人说着话,那边韩东志却是已经拿了一套韩东塬背回来的厨具餐具在看。   “做得还不错,”   他摸了摸,问,“这一套你们是怎么卖的?”   这套厨具餐具是桦木材料不算贵重,但要是在百货商店买的话这一整套这么多东西应该也要十几块钱。   毕竟这一套还挺齐全的。   “八块八。”   正在吃饺子的人简短道。   韩东志笑道:“那我们家里可以买上一套,也算是给你们做开门生意了。”   “零售十六块八。”   同一个人头都没抬道。   韩东志:“……”   程柠忙道:“大哥,三哥开玩笑呢。我们有内部亲友价的,就是零售十六块八,给各大销售渠道供货八块八,内部亲友价是九块八,还要内部员工签字才行,我们这次一共带回来六套大件套,还有四套儿童餐具,其中一套大件套和一套儿童餐具都是我自己用亲友价买下来拿给家里的,那个儿童餐具正好小武可以用。”   大件套是整套的厨具加餐具,儿童餐具是两只小碗两只小碟两只大小勺子两对筷子还有个儿童小餐盘。   程柠倒是还想做一个木头儿童剪刀,但暂时来说麻烦了些,就放弃了。   一套儿童餐具供货价二块八,内部亲友价三块二,零售价则是三块八。   当然程柠拿了也不用直接交货款,寄在账上将来扣工资就行了。   ……事实上,厂子现在每一笔花销都是韩东塬垫着的,那钱也是她拿过来的,就是欠着他们好多钱呢。   韩东志听到程柠的话伸手拿了另一个小一些的盒子出来,那盒子一拿出来小武眼睛就亮了,冲了过来要拿着看。   盒子上面印着卡通图案,这个是程柠亲自操刀画的,憨态可掬的熊猫仔仔啃着竹子,另外加上他们的儿童餐具。   韩东志把里面餐具抽出来,里面的小碗也好,小碟子餐盘也罢,无不是造型圆润可爱,外面还都画上了可爱的图案,连小勺子的造型都格外可爱。   把小武眼睛和小手都给忙的,拿了这个再拿那个。   “这个好,”   大嫂董月珍笑道,“这套是多少钱?”   程柠笑道:“供货价两块八,亲友价三块八,零售价四块八,不过这套是我送给小武的。”   董月珍就笑道:“那我们就不跟你客气了,不过我看这个实在是可爱,三块八也不贵,我是想着要不要买上一套送给我娘家侄儿,我先把话说在前头,其他的你就别送了,你们厂子都才开,都还没赚钱呢,可别充这个大头。”   “谢谢大嫂。”   程柠欣然应允。   她其实本来也没打算送别人。   程柠和董月珍说话,气氛融洽,笑得很甜。   韩一梅最见不得程柠笑得甜,见她这样,就忍不住刺上两句,道:“啧,可真是有钱,九块八,三块八,说买就买,说送就送,这才下乡这么几天,就这么有钱了吗?”   要知道当初程柠下乡她还给了她三十块钱!   三十块钱,她一个月工资才三十五块!   交完给家里的,扣掉花销,每个月才只能存五六块,三十块,要她存上半年呢!   结果这丫头倒好,下了乡倒是豪气起来,一挥手就能花十几块钱买两套这玩意儿。   她自己能有多少钱啊?   当初一个月工资才二十块不到,还是才工作了几个月,能有钱?   还不是拿别人给她的钱做人情。   哼,韩一梅都后悔给她钱了!   董月珍张了张口,小姑不好惹,这话她可不好接。   还好韩奶奶出声了。   “就你这丫头长了一张嘴,”   韩奶奶瞪韩一梅,道,“你妹妹下乡好几个月,这小脸都瘦了一圈,哎哟,这手都粗糙了,你就不心疼心疼她,才刚回来,你就拿各种话怼她,她是没钱,可没钱回家也想着给家里拿最好的,这心意就难得,你就不能消停点,对她好一点啊?”   韩一梅那个气哟!   她瞪圆了眼睛瞅一眼程柠,这丫头哪里瘦了,哪里粗糙了?   明明好像还胖了些,对,看看旁边的韩东塬,那才真叫黑了糙了,你看看她,明明水灵灵的,天,下乡这都一两个月,怎么皮肤还白得放光似的?   那一边一直埋头吃饺子的韩东塬听了韩奶奶的话也往程柠那里瞅了瞅。   瘦了吗?手粗糙了吗?   这她下乡两个月,除了前面几天他不在,后面他一点也没让她吃苦啊,虽然睡得差了些,吃得差了些,但每天不都是坐在炕上写写画画,往外跑那也是那丫头自己要往外跑,他可没让她干啥……   韩东塬心里也不得劲。   程柠就笑吟吟的,伸手拉了拉韩奶奶,道:“奶奶,我下乡好着呢,什么苦也没吃,二姐也是关心我,怕我乱花费,不过二姐你不用担心,这厨具餐具都是我们自己厂子生产的,虽说我们拿了也要钱,但记在账上将来扣工资就成,不用现在就给。”   韩一梅“哼”一声,转过头,白了一眼。   谁关心你?   “哎哟,我就喜欢我们柠柠这个性子,”   韩奶奶拍了拍程柠,说完还不忘瞪了一眼自己亲孙女,再转头慈爱地摸了摸程柠的头发,道,“这两天在家可得好好补补。”   这家里要是个个都跟自己那几个孙子孙女要么斗鸡眼要么黑脸包公似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她就不明白,她儿子还有她前头儿媳妇那性子也都不那样,这几个孙子孙女脾气怎么就这么拧巴呢?   韩家人一开始听说韩东塬跟程柠要在大山里办厂子,都也没太在意,只觉着做些木头玩意儿,能卖点钱也成,好过他们在山里种地开荒。   没想到东西拎回来一看竟然做得这么好。   手工可能还能做得更圆熟些,但也看得出已经是用心了的,最难得的是样式,比市面上卖的样子还要精致好看。   尤其是儿童餐具,式样好,碗上画的图案也可爱,看小武有多喜欢就知道了。   韩奶奶爱不释手,旧话重提,跟自己儿子韩厂长韩祁山道:“祁山,你们机械厂这么大厂子,这么多员工,回头什么节,端午节什么的,给每人买上一套,做单位福利,还有这食堂,也能进上个百来套的货,自己用,放在食堂卖,多好,东塬和柠柠也就不用出去跑着求人买了。这个,”   她拿了一只小碗,道,“我看这个,哪家没个孩子啊?这小木头碗木头勺子,真是合用,又好看,小孩子也喜欢。”   程柠在上次韩奶奶打电话提这事时还能嘿嘿笑,对着韩奶奶吹一吹彩虹屁,可这会儿当着韩姑父的面,那态度却是要摆正的,忙摆手,道:“奶奶,不用,不用,三哥说了,我们厂子走销售,绝不会用家里半点关系,要认真抓生产,保证产品质量,只要我们的产品好,就不愁没有人买。”   韩东塬当然没有直接说过这话。   他都是直接这么做的。   程柠想起来前世。   韩东塬从小脾气坏。   韩祁山的脾气其实也不怎么样。   两人中间又没有个缓冲,可想而知父子两的关系怎样。   后来韩东塬入狱,韩祁山一夜几乎藏老了二十岁,原本铁骨铮铮的笔挺身骨一下子竟是佝偻了下来。   程柠想到这些就忍不住说说韩东塬的好话。   他真的不是不好,只是嘴硬而已。   ……虽然想到拖拉机上他把她的脸按得生疼她还是很生气。   程柠为韩东塬正名。   可是当事人却不屑一顾,“嗤”一声头都不抬一下。   韩祁山听了韩奶奶这话本来板了脸,听程柠这么说神色果然松了些下来,点头道:“你们这样想就很好,搞产品质量才是硬道理,靠关系是走不长远的。”   韩奶奶却是嘀咕了句“死脑筋”。   那叫什么,举贤不避亲。   这一家子父子都是死脑筋。   她虽然是山里出来的,却也是读过书的,现在更是日日听评书听得入迷。   程柠就挽了韩奶奶胳膊,笑道:“奶奶,您不用担心我们,您看,您都说了,我们的东西做得好,肯定不愁卖的。而且我们就几十号工人,为了保证质量,绝对不生产太多的,一个月只要卖上一百套,就够养活我们厂子了。”   一套八块八,一百套八百八。   他们厂子从厂长到工人,一共也就四十来号人,暂时来说,也够了。   程柠也没想着做大做强。   太惹眼了。   做好技术,打好基础,这个目前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她也一直把这个理念灌输给韩东塬。   ……虽然总是被他嗤之以鼻。   但他嗤之以鼻是嗤之以鼻,实际做的事跟她想的却是完全合拍的。   韩奶奶疼爱程柠,就觉着程柠说的都对。   她点头,拍拍程柠,道:“对,你说的对,差不多就成了,但要做得好,这样稳妥你们也不用太辛苦,看看你姑父,管那么一个大厂子,一个星期能准时回来吃一顿饭就不错了,下乡已经够苦了,别给自己添负担。”   又嘱咐这会儿总算是吃完饺子在喝着茶的韩东塬,道,“柠柠去了帮衬你,你也要好好照顾她,可不能让她吃苦。”   韩东塬眼皮都没撩一下,道:“你看她有没有吃苦?”   程柠就搂着韩奶奶,努力忘记被他大力按的事,昧着良心道:“奶奶,三哥对我可好了。现在他的钱都是我管着的。”   其实她说的是厂子的钱。   她管着厂子的钱嘛,然后厂子自己没钱,现在钱都是从他那里支,简而言之,不就是他的钱都是她管着的了吗?   众人:“!!!”   所有的目光都射向韩东塬。   不敢置信。   不可能吧? 第35章 去家具厂   众人不敢置信。   韩一梅更不敢置信。   狐疑的目光从韩东塬身上扫到程柠身上。   韩东塬把茶杯往桌上一推,站起身说了句:“困了,我去睡觉。”   径直就回自己房间了。   “这小子!”   从小就是这么个性子,让人想疼都疼不来。   韩奶奶又问程柠:“也是奶奶考虑不周到,你们这一路可几十个小时呢,柠柠你也困了吧,你也去睡觉。”   程柠还在享受着桂花酒酿呢。   她笑道:“奶奶其实还好的,车上三哥补了硬卧票,我是一路睡过来的,三哥和廖盛哥一路扛着东西,才会比较辛苦。”   “既然知道不知道帮忙拎一些吗?”   韩一梅又插上一句。   她可是清晰记得先前开门时自己看到韩东塬时的震惊。   那副样子可以说跟程柠那粉雕玉琢白嫩嫩的样子差别不要太大。   韩奶奶听韩一梅说话听得心可真累。   瞪她都瞪麻了。   她暂时懒得理她,道:“他们力气大,那是应该的。不过话是这么说,这一路两天一夜,能不辛苦?素雅,你带这孩子先去休息吧。”   程素雅应下了。   她也想单独问一问程柠话,就拖着程柠去房间了。   等两人走了,韩奶奶教训韩一梅,道:“梅子,你这张嘴,你说说,那到底也是你看着长大的妹妹,她为着东塬下了乡,说是没吃苦,回来处处都是说着好话,可那乡下,我住了半辈子,去了怎么能不吃苦?就算是办厂子,不用下地,可一个厂子刚刚开始,哪里有说的这么容易?你就这么看不惯她做什么,一回来句句都戳心戳肺,也是她心地善,不跟你计较……可你大了她那么多,要个妹妹不跟你计较,你年龄都给狗吃了吗?”   韩奶奶是真生气。   不只是生气韩一梅这么对程柠,主要是生气孙女这个性子,真是恨铁不成钢。   韩一梅脸涨红。   想说,妹妹,哪门子的妹妹?   可这话十几年前说得很顺口,但这都十几年了,说实话,真正戳心的话却是说不出来。   她就是,就是看她那样子不顺眼。   从小挤兑她两句已经成了习惯。   她最后就憋出了句:“我就是说说,你怎么光说我,老三那嘴比我还毒。”   “老三,老三那嘴毒也不会没缘由的毒,”   韩奶奶骂她,道,“就你这张嘴,等你结婚了你那家里能消停才怪,都是家里个个都让着你,把你给惯坏了。”   韩一梅刚谈了个对象,人倒是还不错,可那家里,一个婆婆加两个小姑,哪个都不是什么好性子,再说了,人家也没道理就非得让着你这张嘴啊?   “让着我?”   这点韩一梅可不同意,“谁让着我了?谁惯着我了?奶奶,你刚刚没听到老三怎么说我的?还有你这不一直在骂我?”   说让,她还不清楚,这一家子人,谁是个软茬子不成?   说惯就更不靠谱了,她爸她奶奶她哥她弟弟,谁惯过她?想想一张张臭脸冷脸,简直了。   要真说惯,全家最惯的难道不是程柠?   那简直就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从小到大别人说句重话都不成。   有哪家的小姑娘养得跟她那么娇贵?   可偏偏就算出去了个个还都心疼她。   好像他们韩家怎么虐待了她似的。   简直没道理可讲的。   好在她皮实心也大,也就是嘴上说说过一过口瘾,要不然还不得气死。   她说完也不想听自己奶奶叨叨了,跳起来就去了厨房,道:“我去给嫂子帮忙。”   就跑了。   韩奶奶见她一句都听不进去,真是愁死。   那边程素雅陪着程柠回了房间。   程柠和韩一梅住的原先是一间房,不过中间用了板子隔开,成了两间。   程柠原先以为她下了乡韩一梅就会拆了板子,把她的东西打包放一边,毕竟韩一梅一直都嫌弃房间隔了之后,她的空间太小,不过回了房间,发现摆设啥的跟原先还一模一样。   她也知道这个二姐就长了一张刻薄嘴,小时候还生气委屈,现在早不在意了。   程柠说是不累,其实赶了两天的路,怎么可能不累。   她躺下,跟程素雅说着话,没说几句就睡着了。   程素雅伸手摸了摸侄女的脸,真是又心疼又欣慰。   第二天一早廖盛就上了门。   跟韩家人一一打了招呼,就背着两套厨具餐具和韩东塬程柠一起出门了。   路上廖盛道:“柠柠妹子,还是你想的周到,员工不管是谁,家里或者亲戚不管是谁想要咱们产品就得用亲友价买,不然可就麻烦大了。我二姐昨天一看到就想要拿一套回婆家,我就说咱们厂长拿回家,那也是先垫钱,后拿货的,她想拿没问题,摆上钱就成,气得我二姐大骂,这才下乡几天就抖起来了,让我还她当初下乡时给我的十五块钱呢。”   “她也好意思,我是为了啥下乡的啊?就那我那工作,给别人至少得能拿到一千块钱吧?我都得了个啥?”   程柠“噗嗤”一声笑出来。   然后认真解释道:“这事一定要在厂子成立时一开始就立章程,不然工人也好,村民也好,各个都想拿一套回家,然后还有七大姑八大姨,那咱们厂子就别做了。立了章程,不仅对厂子好,其实也免了大家的麻烦。”   她提了这个规矩,其实一开始有些工人还有村民不高兴的。   因为觉着自家厂子生产的,自己拎一套都不成,也太不尽人情了,但他们再不高兴,韩东塬说就得按这个章程来,最后也没声音了。   但事实上,他们很快就会发现,这个章程的好处了。   几人一路说着话就到了家具厂。   他们拿了公社的介绍信。   不过其实也不用介绍信,韩东塬和程柠往收发室门口处一站,看门的叶大爷就笑眯眯从收发室钻了出来。   “哎哟,韩工啊,这大半年的都没见你了吧。”   叶大爷跟韩东塬打招呼。   又招呼程柠,“小程啊,你不是下乡去了吗?这是回家探亲,特意回单位看望领导的,还是这就又调回来了?”   韩东塬给叶大爷塞了一根烟。   程柠就把自己大队出的,公社盖了章的介绍信给叶大爷看,笑道:“叶大爷,我们还在乡下呢,不过我们在那边办了个厂子,这不,回来家具厂想找刘厂长和陈主任谈事情呢。”   刘厂长是家具厂主管产品业务的副厂长,陈主任则是产品部三部的主任。   “哦哦,原来这样啊。”   叶大爷拿了介绍信对着光仔细看,然后又是“哎哟”一声,道,“韩工,你这下乡,都做厂长了呢,还有小程,你也是办公室主任了,这可真厉害啊。”   程柠笑眯眯,道:“乡下的小厂子,可不能跟北城的比。”   说着话叶大爷已经拿了内部电话打给了刘副厂长的秘书小杨。   刘副厂长不在。   不过小杨说之前刘副厂长交代过,如果他不在就直接找产品部三部陈主任就成了。   小杨帮忙打了电话给陈主任,陈主任就派了个办公室小干事接了他们去厂办公室。   然后带着他们进了陈主任办公室。   家具厂是建筑工程集团的附属厂子,一开始主要是为了配合工程集团,提供各种建筑物基本家具安装配套服务的。   像是很多单位分房子,不仅会分房子,房子里面的基本家具也是会提供的,工程集团就特地办了个附属厂提供这方面的服务。   后来厂子业务拓展,就也开始接单独的业务,直接给一些单位供货。   所以他们不是自己生产什么家具出售。   而是接到什么项目或者单子,就从一些厂子购货,供给各个新建建筑或者下单子的单位。   陈主任这个产品部三部主任就是主管小型附属产品的收购和供货的。   以前程柠在一部家具部上班,跟陈主任认识但不熟。   韩东塬也是跟家具部还有维修安装部比较熟,跟陈主任也只是打过几次照面。   所以陈主任见他们,完全是看在了刘副厂长的面子上。   他从小杨那里了解到,韩东塬是北城第一机械厂厂长的儿子。   那位韩厂长还是他们刘副厂长的老战友老领导。   韩东塬大半年前下了乡,就在乡下搞了个竹木制品厂,看他们厂子能不能收他们的产品。   陈主任心里是看不上这么个穷乡僻壤而且是才开的小厂子的。   他跟小家具打了几十年交道,知道木头小家具看着简单,却是很吃技术和经验的,一个小年轻跑去穷乡僻壤开的小厂子,能做出什么好产品来?   不过既然有刘副厂子这层关系,他也不能一点面子都不给,见就见吧,他打算看看产品,如果产品质量完全不过关,他也是绝对不会同意收货,最多是让他们放上一两套样品,如果有单位想省成本,愿意低价要他们的产品,他们再跟他们联系。   小干事领了人去陈主任办公室坐下,上了茶,就带了门出去了。   韩东塬来之前就了解过这位陈主任。   知道他是个表面圆滑实际上却是十分有原则的人。   所以也不废话,打完招呼,介绍了一下廖盛,就让廖盛把手上提着的,装着厨具和餐具的大盒子放到了陈主任的办公桌上。   那大盒子就是程柠让沈青设计,然后廖盛专门跑了纸箱厂找人订做的。   上面的图案也是沈青专门画的宣传海报。   就这么一个盒子都要两毛钱,廖盛他们看着都直呼她败家,但也不得不说,装了盒子铺陈放好后,产品好像都上了不少档次。   陈主任看到这个包装十分精美的大盒子皱了皱眉。   他道:“小韩,小陈啊,你们过来想让我们厂子收你们的产品,那就拿产品过来给我看看就成了,别的东西就不用拿了。”   程柠扯了扯韩东塬,冲着陈主任就笑道:“陈主任,你误会了,都知道您是最清廉大公无私的领导,我们过来怎么敢拿别的东西,这个就是我们的产品呢。您看,这盒子上面画着的就是我们的产品呢。”   陈主任:“……”   他仔细看,哎哟,这大盒子上面的画报可不就是一套餐具厨具?   只是背景又是森林又是竹子的,刚刚又没仔细看,就没往那里想。   主要是,听说韩东塬这小厂子才开个来个月,谁能想到他把产品就弄得这么花里胡哨了呢?   他还以为就算是带产品过来,也是蛇皮袋背过来呢…… 第36章 一辈子跟着我   陈主任发窘之时,程柠已经上前动手拆盒子。   她小心翼翼地拆了口,从里面抽出了铺陈在大纸板上的整套厨具和餐具,然后从中拿了一个漏勺,扫了扫上面特意填了防撞防花的纸屑,递给了陈主任,笑道:“陈主任,这个是漏勺,您看看。这个捞炖锅子里面的菜,最方便,不用特意再把汤拨出来,也不像筷子那样夹半天夹个丸子都夹不住。”   陈主任伸手接过,伸手摸了摸,再仔细看了看,没出声,又去看那大纸板上铺陈的其他餐具和厨具,整个表情都不一样了,神色越来越松,眼睛也越来越亮。   “小程,小韩,不错啊,”   他放下勺子又拿了一个中号的勺子出来,摸了摸,笑道,“这技术,能做到这样真是不错了,看来姚师傅真是用了心的带你们啊。”   姚师傅是家具厂退休的木工师傅,韩东塬请了他去他们厂子教技术这事陈主任是知道的。   可他想着木工这技术,哪里是短时间说学就能学会的。   韩东塬笑,道:“姚师傅的确很用心。”   陈主任道:“你们这么一套厨具餐具是多少钱?”   程柠笑道:“一整套供货价是八块八,但我们也有单分厨具和餐具的,如果只是一套厨具三个铲子,一个夹子,两个大汤勺,一块砧板是四块八,一套餐具两只小碗四只大碗,两个餐碟,一个餐盘,四队筷子四只勺子,那就是五块八,另外还有单货价。”   “陈主任,您看,我们这里有一个单子,列出了各套产品的供货价零售价,您可以仔细看看,另外如果你们厂子有什么要求,想添加或者删减哪件产品,或者完全重新配套,这些都可以跟我们说,我们能够配合的一定配合。”   程柠一边小嘴“噼里啪啦”的说,一边就把已经准备好的一份产品宣传册子以及一份价格清单递给了陈主任,上面有各种批发供货价以及零售价。   陈主任伸手接过,翻了翻,笑道:“小程,你可真是能干啊,难怪你走了谢主任还说着可惜,说本来还想着提拔你的,结果你非要跑下乡去了。”   谢主任是家具厂一部家具部的办公室主任,程柠在家具厂上班时的老领导。   对产品满意,陈主任跟程柠他们说话语气都亲切放松了许多。   程柠笑,道:“下乡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嘛。陈主任,您看,我们这一办厂子,从一穷二白到做出产品来,还真是学到了不少东西,不过这也多亏之前在咱们家具厂上班,跟着谢主任和大家学了很多东西,不然肯定是两眼瞎,办不成的。”   陈主任就“哈哈”大笑。   他道:“成,你们把这套产品留下,要是这边还有的话,多送几套过来,我们内部开个会,看怎么跟你们下单子。”   是直接先收上一批,有单子就直接供,还是等有单位需要,他们再找韩东塬他们下单子,这事还要开会决定。   “好,”   韩东塬道,“那下午我就让廖盛再拿两套产品过来。”   说着再给陈主任介绍廖盛,道,“陈主任,过几天我们就要离开,不过会留下廖盛在这边,他是我们厂子的业务主任,以后厂子出货都是由他来跟,有什么问题您也可以直接跟他联系。”   说完又给陈主任留下了韩家和公社的电话,以及公社的电报,这才跟陈主任告辞。   他们几个过来的早,谈完事这会儿才十点多,离午饭时间还早,陈主任也没留他们,就跟他们说让廖盛下午过来直接找他就成,有什么消息他也会打电话去韩家。   出了家具厂大门,程柠又特意拿了一袋干菌菇给收发室的叶大爷,道:“这是我们深山里自己采了晒的,大爷您拿回去让大娘煲汤喝,可鲜了。”   叶大爷乐呵呵谢了程柠,道:“还是你这孩子长情,有空就去我们家转转,我家老婆子常念叨你呢。”   程柠是办完了事离开的时候才拿了东西给大爷。   这是情分。   跟一来求人办事送东西可是两回事。   程柠就笑眯眯跟叶大爷告辞了。   廖盛感慨,道:“柠柠妹子我觉着你要是做业务肯定比我强。”   这小嘴太能说了。   以前咋还觉得她跟闷葫芦一样呢。   程柠笑,道:“那是,不过廖盛哥你也有优点我比不上啊。”   “啥优点?”   廖盛伸了脑袋等程柠夸他。   程柠就笑道:“咱们竹木制品厂跑业务,可是整日里都要背着几套产品到处跑的,我可背不了,还是得廖盛哥你来。”   说完背着小手就径直走了。   廖盛:“……”   敢情他就是个苦劳力啊!   韩东塬嘴角翘了翘,没理会廖盛夸张的表情,也跟着程柠往前头去了。   走完了家具厂他们就已经完成了这次回北城最大的任务。   廖盛回头还要再拿两套产品给陈主任,韩东塬就打发了他先回家,让他下午拿过去给陈主任,自己就带着程柠逛别处去了。   两人去了北城最大的百货商店。   去了百货商店就直奔厨具和餐具柜台看。   虽然之前韩东塬都有让朋友拿了一些介绍单子或者拍照片给他寄过去,但资料有限,拍的几张照片和亲眼看,区别还是很大的。   两人去了柜台,程柠是一件一件厨具餐具的仔细看,并不管是什么材质做的,有时候还会让售货员拿出来摸一摸,更直接的有些产品她喜欢的还会直接买下来。   程柠忙着看餐具厨具。   韩东塬则是扫了一眼全场之后主要就是陪着程柠看。   程柠以为年少时的韩东塬脾气差,是没有什么耐心的。   他出狱之后的那种非常人可比的定力和隐忍是经历了那些坎坷之后才打磨出来的。   却没想到这会儿她看了半天,站在她身边的他虽然没什么表情,却也没有丝毫的不耐烦,甚至她说买,他就干脆利落的付钱装货然后背着,干脆利落极了。   在程柠再一次指着一套杯碟说要买,韩东塬拿了单子就去给钱时,售货员阿姨终于忍不住跟程柠夸奖,道:“小同志,这是你爱人吧?可真是不错,长得好,又有耐心,对你也好。”   这一句“爱人”吓得程柠手就是一抖。   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还有这长得好也就罢了,韩东塬是长得好,可又有耐心,对她也好,阿姨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没看到他那一副凶样吗?   他们这是工作。   程柠尴尬地笑了一下,道:“不,不是爱人。”   “那就是对象?”   售货员阿姨笑眯眯,“这是准备结婚买结婚用品吗?哎哟,小同志你的眼光不错,挑的东西都好看,难得你对象也肯就着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在这儿工作久了,可是什么样的男女关系都见过。”   程柠:“……”   这会儿韩东塬已经付了款,把单子递给了售货员阿姨让她包扎一下之前那一套杯碟。   也不知道他听到售货员阿姨前面那话没有。   程柠自从重生回来脸皮是有点厚。   一般不太在意别人说什么的。   可售货员阿姨一直在旁边叨叨,再有韩东塬跟个大柱子似的在旁边杵着,也有点逛不下去了。   反正东西也看得差不多,买得差不多了,就索性跟售货员阿姨说了谢谢,扯了韩东塬就一溜烟的跑了。   韩东塬被她扯着离开了卖厨具餐具的柜台,看一看时间,十一点半,再逛一会儿也差不多该是吃午饭的时间了。   他问她:“要不要买东西?”   程柠瞅一眼他背着的好几套铲子碗啊瓢的,道:“差不多了,累了,现在回家差不多也到吃饭时间了,下午我整理整理先前看到的东西,有点意思的都画出来,时间长了就忘了。”   “要不要买衣服?”   他坚持问她,神色貌似有些不耐烦。   他记得她以前很喜欢买衣服和小东西,明明大家都穿得差不多的,但她也总是能在细节上弄出些不一样来。   可这段时间在乡下,她好像很少顾及那些。   “啊?”   原来他是问这个。   程柠对买衣服没什么兴趣。   现在的衣服款式其实都差不多,她已经有很多衣服了。   而且他们办厂子,后面建房子,她还想买一些抗洪救灾的物资,让她很有危机感,她就口袋里那些钱,还是精打细算的用比较好。   她摇头,道,“不了,咱们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呢,能省着点还是省着点吧。”   “不差你买东西的钱。”   他冷声道。   程柠瞪他,道:“不能这么算,这里也浪费那里也浪费,钱很快就没了。我跟你说,我们现在还有钱你不觉得,要是等没钱了,那现在很简单的事可能就很难了……”   韩东塬:“……”   他说总是说用她的钱,但厂子花钱其实都是他自己先垫上的,根本就没花她一分钱,不算她卖工作拿回来的那部分钱之外。   至于吗?   不过想到这些他又有些郁闷。   他其实很少想这事,给人花钱买东西这事。   他郁闷了,转身就走。   程柠看他那样觉得自己是不是过分了。   想想他前世今生应该都没少过钱这种东西。   她追上去,道:“等我们赚钱了,你给我多开点工资,我就去买好不好?你看,我帮你做多少事啊,又是管财务,又是管产品设计,还得跟着你跑业务,厂子行政秘书都给做了,你得给我开几个人的工资……”   “噼里啪啦”的,韩东塬面上不耐烦神色却明显松了很多。   “吃饭。”   他道,“你不是饿了吗?”   两人没直接回家,他带了她去国营饭店。   程柠前头还说着省钱,但这回却没反对。   这家国营饭店就是韩东塬之前卖山货的那家。   从饭店经理到大厨小厨都认识。   看到他带了一个漂亮得不行的女同志过来吃饭,都笑眯眯打招呼。   饭店是要去窗口点菜的,韩东塬问了程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程柠摇头,他熟让他点,他就去了窗口,点了一道小炒肉,一道红烧鱼,一盘子醋溜大白菜,还点了三个点心,一个红糖糍粑,一个糯米糕,一个红豆糕,这些都是程柠爱吃的。   服务员记着菜,大厨正好炒完一盆菜,探了一个脑袋过来,问韩东塬,道:“你对象?这么喜欢人家?点这么多的菜?以前你可从来没带姑娘家来吃过饭。”   更别说还专门给人家点几道甜点了。   这里谁不知道韩东塬不喜欢吃甜食呢?   韩东塬“唔”一声,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是道:“菜的料上足一点。”   “你小子,”   大厨“嗤”一声,“哪次还亏了你不成?”   程柠看到一道一道上上来的红糖糍粑,糯米糕还有红豆糕,一边舔了舔嘴唇,一边就道:“会不会太浪费了一点?”   这会儿他们还穷着呢。   韩东塬瞅她一眼,道:“不吃退回去。”   “吃。”   程柠忙拦住他,“吃不完拿回家给奶奶和姑姑也吃。”   天知道她做被困游魂的时候有多惨,几十年没吃过东西呢。   想想他以后的豪富,就一碟红糖糍粑一碟糯米糕红豆糕几毛钱算什么?   “傻气。”   韩东塬嘀咕了一声,低头吃自己的去了。   “塬哥。”   两人吃着东西突然有人喊韩东塬。   程柠转头往说话的方向看过去,是个有些面熟的年轻人。   她仔细想了想,这人好像前世就是韩东塬的朋友,不过她记忆中的那个是年纪大上了许多的,一家制药公司的老板。   韩东塬还是他公司的股东,不过韩东塬并不参与他那个公司的运作。   “塬哥,”   那人过来,眼睛往程柠身上瞅了瞅,大约是实在有些意外,嘴张了张,竟是有些不敢问话,然后转过头去看韩东塬,但忍不住又转回来再瞄两眼程柠。   程柠记忆中那位制药公司老板是个十分稳重的人,没想到年轻时竟这么可爱,笑了出来,然后转头看韩东塬。   “陈川,”   韩东塬招呼他,“坐。”   因为程柠在,陈川显然有些不好意思。   他瞅了瞅程柠,道:“方便吗塬哥?这是,是你对象?”   实在是他认识韩东塬好几年,就没看到过他自己跟个姑娘家,还是个这么漂亮的姑娘家一起单独在外面吃过饭。   哦,还点了这么多甜食。   很难不让人这么认为。   程柠只是笑着看着。   她对被误会成韩东塬对象这事早麻了。   让韩东塬解释好了。   “我妹,”   韩东塬直接了当道,“吃过饭没?坐吧,没吃就一起吃。”   妹?   哦,处于对象之前的那个阶段。   他立即懂了。   果然,等他跟程柠打了招呼,自我介绍完,程柠也自我介绍,说“姓程,程咬金的程,单名一个柠字,柠檬的柠”时,更加确定,姓程,什么妹嘛。   “不吃了,我叫了一盒卤猪耳回家,一会儿就得回去。我大伯回来了,他喜欢吃这个。”   他这样说着,但还是坐了下来。   又问韩东塬,“塬哥,你不是在乡下吗?怎么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是回来给大队办些事。”   两人说了几句话,陈川就问韩东塬,道:“塬哥,上次那些人参种子,你养得怎么样?还要不?要的话,正好我大伯回来,我跟他说说这事。”   陈川家以前是中药世家。   他大伯是以前中医药大学毕业的高材生,现在是东北那边森林一片农场的场长。   农场里种植了不少的中草药。   半年前韩东塬写信给他,让他帮忙弄了一些人参种子还有种植的方法注意事项寄给了他。   “还成,”   韩东塬道,“长了两棵出来,不过不用了,我现在干了别的,那东西养起来太麻烦,我没那耐心。”   陈川就笑,道:“哥,你也知道啊。”   耳濡目染,陈川从小对中草药的习性都了解得很,上次收到韩东塬的信还老诧异了。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陈川就拎着卤猪耳朵走了。   韩东塬转头看向程柠。   刚刚他们说话的时候,一开始的时候她还只是一边吃着点心有一搭没一搭的听他们说话,但等他们说到人参种子的时候,她连嘴里的点心都忘了嚼了,就差耳朵竖起来了。   “有什么要问的?好奇什么?”   他问。   这人敏锐得跟狗,不,跟狼似的。   程柠心想,这大概真的是天赋。   她的确有东西想问。   刚刚陈川一说人参种子她就警惕了起来。   她道:“人参种子,三哥,你有在村里种什么人参吗?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不知道种不种得成,就是找了村里一户人家给了几棵种子帮忙种一下。”   他道。   那户人家以前是种药材的,懂得些基本的草药性子,当然了现在也是跟着大家一起种地,不过村里有些个头疼脑热的也会去找他开副药。   “给了五粒种子,出了三棵苗,活了两棵,现在还长着,不过长得也不算好。”   “你原来是打算种人参的吗?”   程柠问他。   “是打算种。”   没多少成本,放在后山,让村民种植上几年,卖些钱,“不过现在不用了。”   厂子能赚钱了。   反正就是找个赚钱的事做,不用那么蠢的天天顶着大太阳跑去种地,皮都烤焦了结果就是一天一斤粗粮。   程柠想到前世。   前世打死人的前因就是那人偷大队里种植的药材,被他揍了一顿,然后第二天死了。   可是现在他说不用了。   “为什么?”   “厂子不够你忙的?”   那就是前世厂子不够他忙的?   程柠:“三哥?”   韩东塬:“嗯?”   程柠:“那个,你说我是不是特别厉害,如果没有我,厂子就不能像现在这么好?会不会赚不到什么钱?”   韩东塬:“……”   对着她亮晶晶的眼睛,他一时有些无语。   “我觉得是啊,”   程柠也不需要他的回答,嘟嘟囔囔道,“你看,如果没有我,你们那都是做什么啊,肯定就是简单的笔筒厨具餐具,但这些东西其他的厂子多了去了,你一个穷乡僻壤的木材厂也没有技术优势想要赚钱,哪里有那么容易,十里八乡做这些东西的多了去了,就算你在北城认识的人多,可人家看着那些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就算是想帮你也帮不了你啊,你说是不是?”   韩东塬:“……”   前面还只是自吹自擂,后面就直接把他按在脚底下贬了,韩东塬简直了,还真没谁当着他的面这么损他的。   他以前怎么就不知道她是这样子的?   难道真跟韩一梅说的似的,晒了几天山里的太阳,脸皮都晒厚了?   他定定看了她一眼,然后低眼夹了一块肉放嘴里,吃完慢慢道:“是,没你这世界都不转了,你一辈子都跟着我?”   “不要,”   程柠的话戛然而止,几乎不带一点犹豫直接道。   一辈子都跟着他?   她前世不就一辈子跟着他,困在他那大宅子里几十年哪儿都不能去?   太惨了有没有。   现在说实话,要不是为了解那些局她都不想整天对着他。   “过两年我就会回城的,”   她又伸手拈了一块红豆糕到嘴里,吃完才慢慢道,“外面的日子多好啊,到时候我要上大学,其实上不上大学也没所谓,但我会赚很多钱,你看到了,我一定能赚很多钱的,然后可以吃很多好吃的,去很多地方玩,看外面发生的很多很多事情。”   活着真的是一件太美好的事情。   说完她又转头看他,看他垂着眼睛慢慢吃饭,面无表情,竟是有些隐忍寂寥的样子。   这副样子竟然跟他前世几十年一个人坐在桌前吃饭,不管面前放着什么山珍海味佳肴珍馐,他永远都是那一副冷漠的表情慢慢有些重合,心头慢慢生出一种晦涩怜惜的情绪出来。   她柔声道:“你以后也可以的。”   不要再像前世那样生活了。   她甚至伸手握了握他握了拳,放在桌上的一只手,不过只是轻轻握了握就收了回来。   像前世很多很多时候她都想做,却做不到的那般。   她道:“不过你收一收你的脾气。”   韩东塬:“……”   手上那温软微凉的触感仍在,酥麻一直到骨头里,引起一种难忍的像是蚂蚁噬咬一般的痕痒。   可那话又刺着他。   祖宗吧,这是?   逛了一上午程柠也累了。   她打算回去把今天上午的所获都记录下来,也整理一下后面要做的事情,所以吃完午饭两人就回去了。   程柠想着回去先睡一会儿补充一下能量,却没想到一回去竟然有一个料想不到的人在韩家等着她。   纪成昀。   她在做游魂的时候就把这个人忘了。   后来刚重生回来的时候这人的妈刘敏芬上过一次门,让她在几十年前的记忆里努力扒拉扒拉了这个人的记忆。   后来下了乡,又都抛到了一边去。   没想到这回回来他竟然找上了门来。   程柠瞅着他还是看了好一会儿才跟几十年前记忆中的那个人对起来。   “柠柠。”   纪成昀温柔喊她。   程柠皱了皱眉。   他这么一副又皱眉又装温柔的样子倒是又唤醒了程柠的一些记忆片段。   不过都是些不好的记忆,她很快甩了甩头,把那些记忆都抛开。   但对着面前这个人就有了些不耐烦的情绪。   另一边韩东塬看到纪成昀脸就是一黑,径直往里走,然后就往沙发椅上一坐,腿一伸踩住前面的茶几,不走了。   纪成昀:“……” 第37章 狠狠咬了一口   纪成昀努力忽略韩东塬坐在那里散发出的嚣张的气场,跟程柠道:“柠柠,我有话想跟你说,能去你房间说会儿话不?”   去房间说话??   开玩笑呢。   “不是很方便,”   程柠道,“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吧,我下午还有工作呢。”   纪成昀:“……”   在这儿说?   除了杵在沙发椅上那尊混不吝的煞神,还有一旁戴着老花眼镜,看着是在做着针线活,实际上耳朵也在竖着,留意着这边动静的韩奶奶呢?   他想要跟她说的话怎么说的出来?   “柠柠……”   他一用这腔调叫“柠柠”,程柠那不好的记忆就要往上浮,按都按不下。   那时韩东塬出事,她精神状态不好,姑父被人举报,韩奶奶病倒,韩家乱得一塌糊涂。   就在那时候他跟他女同学订婚了。   订婚了也就算了,其实那会儿谁理得了他?   可他一边订婚,一边还要跑过来找程柠,用这种恶心兮兮的腔调唤她“柠柠”,说希望她“能快点好”。   韩家这边恨不得拿扫把把他扫地出门。   他母亲刘敏芬还跑来找她姑姑,道:“素雅,不是我不想成昀娶柠柠,实在是,唉,实在是,老人家觉着,这精神病会遗传,当初柠柠她妈……唉,所以在家里要死要活的逼着成昀找个对象。”   这话无疑是在往程素雅的心口插刀子。   当年大哥在边境牺牲,大嫂肖兰是个性子弱的,得了消息整个人倒了下来,后来就有些混混沌沌的,后来被她娘家接到南方,养了好一阵子才稍微好了些,所以她后来再嫁,他们家是十分支持的,只是程素雅坚决反对把程柠交给她,因为觉得她经不住事,有什么事自己都照顾不了,怎么照顾得了程柠?更何况她大哥就侄女这一点骨血。   这些年肖兰不是没有来过信,说想要接侄女去南方,可是都被程素雅给拒绝了。   为了避免程柠走肖兰的老路,程素雅一直很注重程柠心性的培养。   跟她说,自己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男人不重要。   可没有想到,因为继子的出事,侄女没喜欢继子,却因为愧疚和自责,整个人陷了进去。   但说程素雅偏心也好,护短也罢,她不觉得侄女是精神病,她只是太较真太纯善,一时陷了进去罢了。   刘敏芬不顾程素雅的脸色,还在逼逼,道:“素雅,要我说,当初柠柠她妈不是到了南方就给养好了吗?现在你们韩家这么乱,对柠柠的病也不好,要不你就把她送去给她妈……”   这才是她来的最重要的目的。   她儿子一面要前途,一面又对程柠余情不了,这让她很不放心。   可她觉着这却不能怪她儿子,要怪就怪程柠长得实在太勾人了。   只要程柠还在,她儿子就很难完全走出来。   所以她想要程素雅把她送走。   这又犯了程素雅的大忌,程素雅大怒,面色铁青的把刘敏芬赶走了。   后来大院里就传出来说程柠是克星,克死了她爸,克病了她妈,还有她姑姑一直没能有小孩,甚至韩东塬屡次出事最后入狱,还有韩姑父被人举报,这些都是因为她这个天煞孤星。   这会儿虽然在破四旧,但人心底还是信着些邪乎的。   年轻的孩子们不信,但老人家信。   很多人同情她,但同情的背后却又生怕被她沾上一样。   那架势简直就是不把她逼死或者逼走就不罢休。   这背后始作俑者是谁,不用查都再清楚不过。   程柠过去几十年都不去想那段时间发生的事,可这会儿看着纪成昀那些记忆就浮了不少出来。   她有点想拿了扫把把这人扫出去。   “请问你是有什么事吗?”   她不耐烦表现得有点明显,道,“你堂妹的事?我记得上次你妈过来说是想要我的工作给你堂妹,不过我那个工作已经给别人了,怕是不能了。”   “不是,”   纪成昀皱了皱眉。   他堂妹下不下乡关他什么事。   说到这个他也很生气,程柠下乡这么大事,他妈竟然听了他奶奶的,跑来韩家找程柠要工作给他堂妹,搞得两家的关系都受了影响,程姑姑对他都冷淡了许多。   他道,“柠柠,那都是我奶奶瞎想,你不用理他们。”   他想跟她说什么来着?   对,原本他听到她突然下乡,把工作给了别人是生气的。   纪成昀一向不喜欢韩东塬。   可以说是十分厌恶。   因为在他看来,韩东塬这个人不是一般的恶劣。   对程柠差。   以前还无缘无故打过他几次。   后来年纪大了些虽然没再对他动过手,看着他时也总觉得阴恻恻的。   所以他完全不能理解程柠竟然工作不要了,跟着韩东塬下了乡。   因为生气,这一个月多月来他也没给她写信。   不过今天一早听人说她回来了,还是忍不住过来找她了。   等看到她,那些气就全消了。   对着她,谁还能生气呢?   可是韩东塬往那一杵,他那些气又都提上来了。   他深吸了口气,道:“柠柠,要不我们出去说话吧。”   对,出去说。   程柠实在不想让这个人杵在屋子里。   两人去了院子。   韩东塬一脚踢翻了脚下的凳子,站起身,转身就往楼上去了。   韩奶奶吓一跳,转头看自己孙子,冲着他高大的背影忍不住就骂道:“你这才回来一天,就这不顺眼那不顺眼要拆房子啊,唉,你看看你你看看你,就你这性子,明明长了一张还挺招人的脸,为啥就没姑娘看上你呢?你看看柠柠,一回来就有男青年上门,下乡一个月,打电话找她的,上门找她的,就没断过,为啥?就你这人憎鬼厌的性子!哎哟哟!”   韩东塬:“……”   更气了!   他恼怒的一脚踢了楼梯,这回倒得不是楼梯,而是差点断了自己脚。   剧痛之下背脊却越发的直,“蹬蹬蹬”上楼去了。   另一边程柠跟着纪成昀去了院子。   其实都没往院子里面走,就在门口台阶下面程柠就停下了步子,她打算快点打发了他。   纪成昀提议出去走走,说带她去国营饭店吃甜品。   程柠听他说这个才想起来手上还拎着东西呢。   是之前国营饭店没吃完打包回来的甜品,刚刚一进门纪成昀就冲到了她面前,她都还没来得及把东西放下。   她举手扬了扬手上的袋子,道:“刚吃完,你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我下午还有事。”   就是休息。   这个很重要。   纪成昀抿了抿唇。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面前的程柠和以前有些不一样。   以前的程柠温柔沉静,虽然话不多但身上有一股安静的力量。   对着他也是温和十分有耐心的。   但面前的这个,怎么说呢,明明是一样的人,却总感觉强悍了许多。   对,眼角眉梢都有一种以前从没有过的张扬和热烈。   但这热烈却不是对着他。   她对着他,甚至是不耐烦的。   好像恨不得他快点说完话放他离开。   以前她可从来不这样。   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柠柠,”   纪成昀深吸了口气,让自己沉住气,道,“你跟我说,你为什么突然要下乡?”   程柠跟纪成昀一起到院子来说话,是为了打发他,也为了让他以后都别再来打扰她,却不是来跟他解释什么的。   他没有资格质问她。   她也没必要跟他解释任何她的行为。   “因为我想下乡,”   她看着纪成昀笑着道,“纪成昀,下次你跟我说话的时候麻烦注意一下语气。对了,上次你妈过来还说什么让我不要担心,下乡过一阵就让我们结婚,以结婚的方式让我回城,这种话还请你们以后不要随便乱说,我们并不是对象关系,我也从来没有这个意思,这种话说出去不管是对你还是对我,名誉都会有所损害。”   她对他说话一点也没客气。   想想他们一家前世做的事,就没有客气的必要。   而且她看那些狗血剧,还有对赵枝顾竞文行为的反思,得出来的结论就是,感情的事最忌拖泥带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对人品不好的人,就更不能。   这些日子跟赵枝跟顾竞文,还有韩东塬接触越多,她就觉得前世的事情越蹊跷。   说是她的滤镜也好,反正她就是觉得,以韩东塬的敏锐和性格,怎么可能没发现赵枝和顾竞文之间的猫腻,又怎么可能喜欢赵枝?   而赵枝的那番话,正是把韩东塬推进监狱的催化剂。   本来那些荒谬的话正常是不会对判刑有什么影响。   但那就是那个年代的特色。   反正跟人品有问题的人,没必要有任何牵扯。   虚与委蛇都没必要。   纪成昀的面色一下子变了。   他不敢相信程柠会说出这种话来。   他知道程柠没有那么喜欢她。   其实一直都知道。   但那并不太重要。   她的性格绵软乖巧。   只要她姑姑让她嫁,周围的人都认定了两人的关系,那他们早晚都会在一起。   可没想到下一次乡,这才一个来月,她竟然性格大变,对着自己说出这种话来。   “柠柠,”   他伸出手来,似乎是想抓住她。   但程柠反应很快,他手伸过来,她就往后面退了两步,避开了他的手,冷声道:“请不要动手动脚!”   纪成昀:“……”   他的脸是红了黑黑了再红。   “柠柠,你到底是怎么了?”   纪成昀无法接受程柠的转变。   他想到他妈跟他说的话,说程柠做梦梦见了她奶奶跟她说,他将来会跟一个对他爸,对他前途都有助益的姑娘结婚,所以让他妈以后不要再随便提什么让她跟他结婚的事了。   当时他妈回来跟他神神叨叨的说这事,他还驳斥了她一顿,骂她不要乱说,只当是程柠紧张他,才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他为此还暗自高兴了几回。   他道:“柠柠,你是不是因为上次跟我妈说的,那个做梦的事?现在早破四旧了,你怎么还相信什么做梦的事?不过是你想多了,担心这样的事发生,才会梦到而已。柠柠你放心,那种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你应该知道我对你的心意。”   “那你也应该知道我对你一点意思也没有,”   程柠可不顺着他的话走,直接断了他的话头,道,“可能是真的想多了,我一想到你妈竟然打着那个主意就难受得不行。好了,话说完了,我回家了,再见。”   她对自己这么凶残的话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说完就绕开他打算直接回家。   纪成昀却没法接受她这样巨大的转变,更是被她的话刺激,眼睛被激得血红,在程柠转身准备回去的时候一把拽住她,这回程柠因为是背对着他,一时没注意被他抓着,吓一跳,忙一掌挥向他的手。   程柠看着娇娇弱弱,其实还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   她小时候跟大院里的散打师傅学了好几年,可不是白学的。   这一掌挥过去,纪成昀只觉得胳膊像是被人斩断了,一阵剧痛。   但这却把他的戾气更激发出来了。   他不仅没放手,反是抓得更紧了,然后一把扯过去,竟是想把程柠往自己的怀里带。   就在两人拉扯之际,一个人影从旁边的树上跳下来,一把扯过程柠,然后一拳挥向了纪成昀。   这可不是程柠的一掌,而是实实在在的重拳,纪成昀只觉得整个脸都碎了,鲜血喷出来,剧痛之下,终于松开了程柠,整个人往后面倒了过去。   然后揍他的人还觉得不够,一脚又送上了他一程。   纪成昀一手蒙着自己满脸鲜血的脸往后面倒了下去。   程柠吓坏了。   她被韩东塬扯在他的身后,眼睛盯着纪成昀扑倒在地上,满是血迹的脸,面色煞白,被韩东塬扯住的手忍不住有些微颤抖。   她反手一把拽住韩东塬,不允许他再上前,让自己急速镇定下来,这才放开韩东塬,往前走了两步,带着一些颤音问地上的人,道:“喂,姓纪的,你怎么样?”   纪成昀一手按着脸,一手撑着地面,好一会儿才猛地移开按着脸的手,目光从韩东塬身上再转到程柠身上,几乎是咬牙切齿道:“是因为他,是因为他吗?你为了他才下的乡,真没想到,我可真没想到,你们……”   后面的话却是在后面韩东塬冰冷的目光中吞了下去。   那边程柠却因为他咬牙切齿的话大松了一口气。   这么有中气,应该死不了。   她刚刚精神极度紧张,几乎是完全没注意纪成昀到底说了个啥。   见他应该死不成,松了口气刚准备问纪成昀要不要送他去医院,这时大门却哗啦一声打开了,韩奶奶和白天临时过来照顾韩奶奶的阿香都探了脑袋出来。   刚刚外面韩东塬从树上跳下来的动静,纪成昀的痛叫声还有各种嘈杂声被她们听到,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就赶紧打开了看。   然后就看到纪成昀一脸是血的倒在地上。   两人都吓了一跳。   程柠看到韩奶奶和阿香却是很高兴,叫阿香,道:“阿香,你快端盆热水过来给纪成昀擦擦脸,把药箱也拿过来,对,药箱拿过来,看看他,要不要送他去医院,对,医院,把脸上的血擦一擦,包扎一下,送医院,还是送去医院。”   送去医院才能放心,免得死了就出大问题了。   她也一点不想掩饰太平。   反正就是纪成昀跑上门发疯,然后自己摔的。   纪家要闹,那就闹。   她不会让这事私下了结。   更不会让韩东塬去道歉。   只要纪成昀不死,她都一口咬定全是姓纪的错。   阿香忙慌里慌张的去准备热水和药箱。   那边韩奶奶已经上前去扶纪成昀,“哎哟哟”道:“怎么回事?哎呀,这是怎么回事?东塬,是你打的吗?你这又是皮痒了吗?”   从小到大被他爸抽了多少顿鞭子,怎么就抽不怕呢。   “不怪三哥,”   程柠立即站出来,咬了咬牙,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道,“不是三哥,是我打的。”   众人:“???”   韩东塬一把又扯过她,冷声道:“他敢到我们家门口找死,就是自找的。”   程柠差点被他给气死。   她转头就冲他吼了一句:“你闭嘴!”   韩东塬:“???”   “奶奶,真不关三哥的事,是这个姓纪的发疯扯我,我吓着了推他,他磕了台阶自己摔的。”   说话间阿香已经从屋子里端了盆热水出来了,拿了毛巾要去给纪成昀擦脸,纪成昀听了程柠的话差点又气疯,想发脾气,可鼻梁像是断了,一张口就满嘴的血,竟是说不出话来,他夺了毛巾过来就自己擦了擦,然后按住了自己的鼻子。   程柠瞅着这情况已经直接冲进了房间,然后拿着电话就打到了机械厂办公室,韩祁山是机械厂厂长,程素雅是办公室主任,里面的人程柠都认识,里面一位姓杨的秘书接的电话。   程柠道:“杨叔叔,你能不能让厂子叫一个车过来,对,就我们家门口,有一个人跑到我们家门口,不小心从台阶上摔了下去,砸着了了脸,摔着了脑袋,砸了一头一脸的血,对,吓死个人了,对,我想叫一辆车,杨叔叔,拜托你了,你要是有空就也过来一下,帮我把这人弄到医院,好歹检查一下,免得后面有什么事,在我们家门口,不是让人做噩梦吗?”   刚挂了电话一转身就看见站在她身后的韩东塬。   韩东塬看着她冷冷道:“他死不了。”   竟然还弄了这么大阵仗打去了厂办公室叫人叫车子过来送他去医院。   至于吗?   程柠狠狠瞪他,这会儿简直恨透了他这张嘴,恨不得缝起来让他闭嘴。   但这会儿真没心情跟他吵架。   绕过他就要往外走,可他却不知道为啥就杵在了她前面一把拦住她。   程柠那叫一个气呀,劈手就往他胳膊上打,他个子高,是属于精瘦精瘦那种,看起来不胖,但胳膊上都是肌肉,程柠打了好几下,打得自己都手疼,他却还事不肯放手,程柠气极,直接就低头往他手上狠狠咬了一口,心道,他这手怎么不废了,这么会打人。   可是这个念头往脑子里一升,整个人又是激灵一下,人也一下子清醒了许多,眼泪就涌了出来。   她放开他的手,抬眼看他。   他也怔怔看着她。   四目相对,程柠拧过脑袋,扔了他的手就往外面去了,这回他没再拦她。 第38章 真是已经忍到极限   杨秘书的动作很快。   主要是程柠的描述太吓人了。   不仅杨秘书回来了,程素雅也回来了。   杨秘书接到电话,彼时程素雅也在办公室,杨秘书出来之前就跟程素雅说了一声,这程素雅哪里还坐得住?坐着车就一起回来了。   后面就是兵荒马乱,杨秘书扶着纪成昀上了车。   韩东塬一股子气没处发,看着纪成昀那样子倒是想一脚送他上去,被程柠一把拖住了。   程素雅跟着车子一起去了医院。   程柠也想去,被程素雅拦住了。   她道:“他既然是从台阶上摔下来的,你跟着去干什么?不是让人误会揣测?”   也不允许韩东塬去。   程柠愣了愣,留下了。   却是拉着程素雅反复说:“姑姑,你们去了医院等检查有了结果想办法打电话给我,一定要找个电话打给我,不然我不放心。”   程素雅应下了程柠才放她离开。   看得韩东塬又是一肚子火。   程柠根本不想理他。   人和车子都走了,台阶上还有一滩血迹,阿香忙拿了抹布过来快速地擦擦擦,擦干净了才算是重重出了口气。   程柠扶着韩奶奶回了屋子。   韩奶奶看着韩东塬也是气不打一处来,骂他:“我以为你下了乡办了厂子性子已经转好了,怎么还是这么个混不吝的莽撞样?你是要气死我,气死我吗?还是这么大把年纪了,还想着你爸拿鞭子抽你?”   韩奶奶气得捂住胸口直“哎哟”。   虽然程柠说是她推的,但韩奶奶人老成精,怎么可能信?   程柠扶着韩奶奶坐到沙发椅上,看她这样子,想到前世韩东塬几次出事,韩奶奶一夜白头,整个身体一下子就垮了,再想到前世躺在病床上一会儿喊“老三”一会儿喊“塬子”的样子,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咬着唇才没落下泪来,一边倒了水喂她水,一边用手给她顺着气,安抚她,道:“奶奶,你别急,真的不关三哥的事,是我踢的,是我踢了他,他没站稳倒在台阶上砸了脸。”   韩东塬想说什么,程柠狠狠瞪了他一眼。   她还瞪他瞪上瘾了。   “这关你……”   “闭嘴!”   程柠又大声吼了他一句。   韩东塬:“……”   “你就闭嘴吧,”   韩奶奶也喘着气道,“想要我还留着这条老命,就给我闭嘴,让柠柠说。”   韩东塬到底是住了口。   然后程柠继续安抚韩奶奶,道,“不过奶奶,这事也不能怪我。都是那人自己混账,我让他离我远些,也别在外面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败坏我名声,他就对我动手动脚,我一生气就踢了他,奶奶,你别以为我力气小,你不记得我其实是学过好几年散打呢,他真是让我生气,所以我就踢得有些狠,再加上后面有台阶,他被绊倒,才摔倒。”   她这些话韩奶奶一句也不信,可是还真安抚了她。   她握着她的手,歇了几口气,才喃喃道:“好孩子,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既然你说那个纪成昀不是个东西,那纪成昀就不是个东西,没事,这事有奶奶在呢,你别怕,什么事都有奶奶在呢。”   程柠再忍不住,低头哭出了声来。   韩奶奶就摸着她的脑袋,低声哄她,让她“别怕”。   韩东塬看着面前的祖孙,转身上楼回了自己房间。   程柠陪着韩奶奶回房间睡觉,韩奶奶虽然心里记挂着,但受了惊吓,精神不济,跟程柠说了一会儿话还是很快睡着了。   程柠再回到客厅时韩东塬也在。   就那么靠在墙上看着她。   她没理他,就坐在了沙发椅上发呆等电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电话铃终于响了,她冲过去接了电话,是程素雅打过来的。   程素雅道:“没事柠柠,他是受了一些伤,但也没有大碍,养上一段时间也就好了。你能不能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事实上伤的有些重。   但的确除了鼻梁骨差点断,伤口看起来有点吓人之外,养上个两个月应该就好了。   程柠就把先前跟韩奶奶说的话再重复说了一遍。   程素雅也不信是程柠踢的纪成昀。   但既然错在纪成昀,韩东塬也是为了侄女才打的纪成昀,那侄女这么说,无疑就是最好的。   她安抚了程柠,跟她说没事了,让她好好跟奶奶说一声,回头她就回来,然后挂了电话。   程柠总算是放下了心头的大石。   她还是没理韩东塬,径直去了韩奶奶房间,韩奶奶还睡着,她就没有叫醒她而是出了房间,跟阿香说了一声等奶奶醒了,一定要告诉她纪成昀没事。   这会儿韩东塬已经不在客厅。   她生他的气,可是这会儿都没事了,整个人松了下来,坐在沙发椅上坐了一会儿,想到韩东塬打纪成昀都是为了自己。   其实说实话,就是她自己,都很想痛打一顿纪成昀。   前世就想了。   想到这里她叹了口气,想了想,到底还是去了楼上。   门掩着的,她推门进去,就看到韩东塬躺在床上,眼睛看着天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走过去,坐到他床边,默了片刻,喊了一声“三哥”。   韩东塬不理她。   她原来气已经消了些,可看到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气又冒了出来,伸手就捶在了他的腿上,韩东塬一下子坐了起来,冲她恼怒道:“你现在胆子还真肥啊。”   又是瞪她,又是吼他,又是打他,又是咬他。   真是惯得她了!   程柠不理他这话,只是直直看着他道:“你以后不要打人了。”   韩东塬:“……”   “至于吗?”   他没好气道,“我有数,他死不了。”   “你怎么知道他死不了?”   程柠问他。   韩东塬:“???”   她是在跟他说笑吗?   可是她看着他的漂亮眼睛无比认真。   水亮的眸子里还倒映着他的身影。   韩东塬只觉得心里像是被重捶了一下,有些狼狈地转开了眼,手握了拳,闭了闭眼,竟然破天荒解释了两句,道:“我打过那么多人,怎么会没数?就是流点鼻血,看着严重。”   还没哪次搞出这么大阵仗,又是叫人又是叫车把人送医院去的。   打过那么多人?   他还有脸说啊。   还就是流点鼻血,就是流点鼻血要在医院躺两个月?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程柠深吸一口气,让自己不要跟他生气,跟面前这个花岗岩脑袋生气那就是白气。   她看着他,摆正神色,用认真和严肃到不能再认识和严肃的神色语气跟他道,“你打了他,打得他满头血,满身伤,你说你心里有数,那些伤不会置人于死地,可是那是对正常人而已,你怎么知道他本身没有什么隐性的病呢?如果因为你打他,引致他什么隐性的病发作,当晚就死了,或者你打他之后的几天之内,他有仇家杀死了他,或者有什么意外死了,那他的死会不会扣到你身上,要你负责?你要怎么负责?坐牢吗?”   韩东塬:“……”   这到底是什么神思维啊?   照这么说,吃饭还能噎死呢?   “所以,你那么急着送他去医院,真的是怕他死?死了会牵连到咱们?”   韩东塬颇有些不敢置信的看她。   “当然啊。”   程柠理所当然地点头。   “不是因为担心他?”   他再接再厉问她。   “当然啊,”   她看着他奇怪的神色,也有些莫名其妙,随即恼怒,“我干嘛担心他?他是我什么人,我管他做什么?”   说完想到纪成昀前世今生的可恶,不由得还愤愤地补充道,“我也恨不得揍他啊,其实只要他不死,他那副模样我也觉得罪有应得!可是谁知道会不会死,所以保险起见还是送去医院比较好,只有去医院确定了伤势,之后他再出什么事,才不会赖到咱们身上。”   韩东塬:“……”   他原先满身的躁郁,也不知道气什么。   这会儿就像被人一针戳破了似的,觉得莫名其妙。   谁知道她神奇的脑子怎么想的?   还是女人的脑子长得不一样。   毕竟他也没跟多少女人打过什么交道。   他重新往床上一躺,闭眼,道:“成了,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程柠疑惑的看他。   他真的知道了?   “知道了是什么意思?”   她坚持问道,“答应我以后不再打人吗?”   韩东塬闭着眼懒得理她。   “喂!”   程柠生气他这副样子,忍不住又伸手打他。   韩东塬终于受不了又坐起了身,没好气道:“你还真打习惯了啊?”   说完伸手,道,“还咬人,哪里学来的毛病,你属狗的啊?”   程柠低头看他的手,虎口处上下两排红紫的牙印,都咬破了。   当时她气极了,是真发了力咬的。   看到那牙印顿时吓了一跳,“哎呀”一声,道:“有药水吗?我给你搽点药水。”   韩东塬收回手,再躺下,道:“不用。”   程柠看他这样子又生气又有些心疼,声音到底软了一些下来,道:“你以后别打人了。”   真是被她吵得脑袋疼。   “没事我干嘛打人?你真当我暴力狂吗?”   “有事也不行,有事不能用脑子解决吗?一定要动手解决?”   韩东塬:“???”   他忍耐得脑子和手都疼了,好半天才挤出一句:“出去。”   “你说你有没有答应。”   他猛地拉了被子蒙住了自己。   程柠:“……”   好气哦!   她生气的站起了身,冲着他瞪了好一会儿,然后实在忍不住周围看了看,拿了旁边椅子上一件他的外套扔到了他脑袋上才转身“蹬蹬蹬”出门去了。   韩东塬:“???”   他一把扯了头上的外套,觉得自己真是已经忍到极限。 第39章 黑咕隆咚的   医院。   程素雅挂断了电话站在原处站了一会儿就往病房去了。   纪成昀躺在病床上。   纪成昀看到程素雅就挣扎着起了身,喊了声“程姨”。   程素雅挂上了笑容,按住了他,道:“你摔伤了,就不用起来了。”   纪成昀一愣。   他全程清醒,当然听到了之前程柠的嚷嚷,说是她踢了他,他踩到台阶上摔着了,砸了一脸的事。   他黑了脸,道:“程姨,我不是摔的,我的伤是韩东塬打的。”   想到程柠的大变,想到她对韩东塬的维护,想到韩东塬突然出现一把把程柠拽到身后的保护姿势,他是个男人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这会儿心里的痛和恨比身上的痛还尖锐。   如果这会儿韩东塬在乡下,程柠在城里,他还可以争取。   可是程柠跟着韩东塬下了乡,韩东塬那样的恶霸性子,他哪里还有什么希望?   他咬着牙,恶从胆边生,道:“程姨,我跟柠柠原本在好好的说话,韩东塬突然出现,不顾柠柠的阻拦,就是对我一阵毒打,还满口污秽的话,说什么柠柠是他的,程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记得柠柠自小就怕他厌恶他,为什么突然会跟着他下了乡,是不是韩东塬做了什么?”   程素雅面色大变。   纪成昀心里一阵快意。   两家几十年的关系,他当然清楚程素雅跟韩家姐弟关系疏离。   那韩家兄妹姐弟三个,这几年也就罢了,前些年没少给程素雅脸色看,言语挤兑更是常有的事。   程素雅面上不显,但心里其实从来都不喜韩东塬。   他继续道:“韩姨,柠柠从小乖巧,怕给你惹事,不管韩一梅韩东塬怎么欺负她,她都是自己忍着,这次,是不是韩东塬做了什么,她心里害怕,或者就认了命,也不愿跟你说?”   程素雅的面色越来越冷。   不过,这回纪成昀倒是错估了程素雅。   她跟继子继女关系疏离是真,但却也不是能让外人随意就拨动得了的。   更何况这些话看着是那么回事,其实句句是漏洞。   还有,程柠跟韩东塬是怎么回事,这些都是韩家的事。   关他纪成昀什么事?   她还由不得他诋毁自己侄女的名声!   “纪成昀,”   她看着他冷声道,“就因为柠柠自卫之下情急推了你,让你摔倒受伤,你就要用近乎是对一个姑娘家最恶毒的话来诋毁中伤她吗?韩东塬七八个月前就已经下乡,前面大半年都在乡下,他能对柠柠做什么?!柠柠是为什么下乡,我最清楚,你这几个月都没跟她见过一面吧?你知道什么?就因为她拒绝你,你就这么恶毒地不惜各种诋毁中伤毁了她?”   这回换成纪成昀面色大变。   “程姨!”   他想否认。   不过程素雅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打断他的话头,道:“你受伤,明明是你对柠柠出言不轨,动手动脚,柠柠自卫之下才动手推了你!这事大家都亲眼看见了,我听说你爸一直在给你运作搞推荐大学的名额吧?这个节骨眼上,难不成你想把事情闹大,要背上个流氓罪吗?!”   纪成昀一呆随即身上的血一下子都往头上涌。   又惊又气又急,伸手像是想抓什么,可是身体一阵剧痛,却是什么都没抓到。   程素雅看着他,淡淡道:“纪成昀,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也希望你能有个好前程。这事是你自己摔下台阶的,这对谁都好,事情闹大了,只要外面传出一星半点,你的形象有了瑕疵,你的大学名额都可能不保,你是个聪明的人,还是好好思量一下吧。”   纪成昀喘着粗气。   身上脸上都是一阵热一阵冷又一阵难以忍受的疼。   冷汗涔涔。   程素雅说完却不打算再理会他,起身准备离开。   这会儿门却“砰”得一声打开了,进来一个形容焦切的中年女人,是刘敏芬。   “怎么回事?素雅,成昀他好好走路怎么就突然把自己给摔了?”   刘敏芬冲进病房,看到自己儿子打了纱布的脸就感觉到了不对。   摔了?   摔了还能把脸摔成这么个鼻青脸肿法?   她“嗷”一声扑过去,握住了自己儿子的手,道:“成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这伤,怎么可能是自己摔的?是谁,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你别担心,不管是谁,妈都肯定给你做主!”   她说着又转头问程素雅,道,“素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成昀他是去找柠柠,怎么会被人打成这样?”   说到这里她突然想到什么,狐疑地盯着程素雅盯了几秒,然后转头就问纪成昀,道,“是不是韩东塬,是不是韩东塬打的?!”   韩东塬从小脾气坏,爱打人,整个大院里谁不知道?   不说别人,就是他们家成昀,读书的时候也没少被他打。   想到这里,简直就是新仇旧恨,恨得眼睛都红了起来。   纪成昀抖了抖嘴唇,眼睛看向程素雅。   他刚刚急怒难忍,但他妈冲进来这么一搅和,整个人又像掉到冰窟里,还是冻得全身疼,但却冷了下来。   程素雅却是看也不看纪成昀,只是皱了皱眉,然后冷声道:“敏芬,这话还请你别乱说,我们东塬虽然脾气暴一点,但却从来不会无缘无故打人,他参加工作之后,更是很少再对人动手。再说了,他配合国家政策,特意辞了工作下乡,在深山里和贫下中农共同劳动,共同建设农村,昨儿个才因公回来一趟,好端端的除了公事出去就是在家里,怎么会跑去打你们家成昀?这还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降!你说是不是?”   她这才看向纪成昀,眼神逼人,道,“你说是不是,成昀,他能为着什么动手打你?”   这一对年少的姐妹,终于还是因着自家的晚辈起了嫌隙。   纪成昀嘴唇颤抖,最终屈辱的闭了闭眼,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话道:“妈,不是韩东塬打的,的确是我不小心摔倒的。”   刘敏芬当然不信。   她看看自己儿子,再转头看程素雅。   程素雅面无表情,道:“成昀你是个明白人,以后肯定也前程远大。不过感情的事从来勉强不得,祝你以后鹏程万里,青云直上,也能为社会做更多的贡献吧。”   说完转身就出门去了。   廖盛上午回了家就拿了家里剩下的两盒厨具和餐具,把东西绑在了自行车后座,踩着自行车就又飞奔去了家具厂,送给了陈主任。   陈主任邀请他吃午饭他也没吃,踩着两只大轮子跟叶大爷打了招呼就又飞奔了回家。   回到家正好赶上饭点,一进门就闻到一股特别香的饭菜味儿。   廖师傅是六级钳工,廖家婶子在厂子食堂上班,廖家三个孩子,廖大哥也是机械厂三级钳工,廖大嫂和廖家二姐都是在纺织厂上班,廖家二姐也已经结婚,一家子的职工,家里条件算是不错的。   廖盛回来,这天廖家婶子特意从食堂带了红烧肉回来。   原先也不知道他回不回来吃午饭,没热,放在橱柜了。   见他赶回了家吃午饭,就忙去橱柜里把红烧肉拿出来去厨房热了热,端出来放桌上。   廖家二姐虽然已经结婚,但因为纺织厂离娘家近,再加上娘家的伙食也比婆家好上许多,所以她平日里午饭都回娘家吃,这会儿看到她妈带了红烧肉回来藏在橱柜里,三弟回家才端出来,就有些不满,道:“妈,你也太偏心了吧?我每个月也给你交了伙食费的,一碗红烧肉都要藏起来不给吃,三弟回家你才端出来。”   一边说着一边伸了筷子夹了一块咬了一口,酱汁肉味满口,好吃得恨不得全吞下去又不舍得。   就算她妈在食堂工作,这红烧肉也不是说吃就能吃到的。   平日里最多是拿个汤汁,炖上一锅粉条。   虽然那也是十分美味的了。   廖婶子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伙食费?一个月五块钱,你也好意思说,你知不知道这红烧肉你去国营饭店买一盘都要好几块钱?你弟下乡,一年都难回来一次,好不容易回来,我给他端碗红烧肉你也说我偏心,你平日里从家里拿的东西还少吗?还有,你也不想想,你弟是为了啥才下乡的?”   说到这里廖婶子就来气。   廖二姐听到她妈提这事立马态度就软了,夹了一块红烧肉就给廖盛,道:“盛子,二姐就是开玩笑,你快吃,对了,你大半年都没见你外甥了,现在可是会走路,还能蹦几个词了,明儿个我抱他过来给你看看。”   廖盛就着肉汁扒了两口饭,道:“成,这回回来的急,回头回去我给他做个木马。”   其实也不是回来的急,他就是没想起来。   廖二姐一听眼睛就亮了,道:“唉,对哦,你们现在开了个竹木制品厂,除了木马,你再给他做些别的,小碗小勺子啥的这回已经有了,他已经大了,你再给他做些木头小车子,小床……回头我给你列个单子。哦对了,你昨天拿回来的那几套厨具餐具呢?你说厂子有规定,那我就不要那么多,你给我拿那套儿童餐具给我吧,给你外甥。”   昨天她找廖盛要一套那个大件套,结果廖盛说没有,要的话一套亲友价九块八,气得她要死。   今天她索性就不要大件套了,就说要儿童餐具给儿子,难不成他还能不给?   廖盛吃着红烧肉,头都没抬,道:“送去家具厂了,什么单子,你当我有多闲呢?每天各种活都累死了,你要列什么单子,那就自己照着单子去百货商店里买。”   廖二姐:“……”   她转头就冲廖婶子道:“妈,你听听,你听听他说的是人话吗?他们开了木头制品厂,自己的厂子,韩老三还是厂长,我让他做点东西怎么了?不就是跟师傅说句话的事吗?”   廖婶子喜欢姑娘,以前挺惯着这个唯一的闺女,要不然也不能两个儿子性格都挺好,就这姑娘是这么一副性子。   可自从上次女儿婆家把自己小儿子闹下了乡,她闺女还没一点愧疚,反而因为婆婆小姑对她一下子转了态度而洋洋得意之后就有些寒了心。   她冷了脸,道:“韩东塬是厂长,又不是盛子是厂长,就算盛子是厂长,那也不是想做什么就找师傅做什么的,你自己倒是在纺织厂上榜,我能不能列个单子让你去厂子里拿这个拿那个啊?”   廖二姐垮了脸。   可她就是个窝里横的,她妈真发了飙,她也不敢出声。   那边廖婶子打发了女儿,想起了什么,问自己小儿子,道:“盛子,今天下午还有事不?”   “没了,厂长说了,休息一下午,明天再跑其他的地。”   廖婶子一喜,道:“那柠柠也在家了?盛子,要不你下午休息一会儿就去韩家,晚上叫你柠柠妹子过来吃饭?我准备好菜。”   犹豫了一下,到底没说请韩东塬一块过来。   实在是大院里的人都知道,韩东塬跟他后妈带进来的妹子不对付,还是不叫他过来搞得吃顿饭都不安生了。   “干嘛?”   廖盛却不知道他妈的心思,道,“你叫东塬也就罢了,叫柠柠妹子干嘛?她好不容易回家,你还怕她姑姑和奶奶不给她做好吃的?她家的伙食还能差过咱家?”   廖婶子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骂道:“你小子怎么就这么不开窍呢?我让你叫你就叫!”   廖盛好好的吃着饭呢,被他妈一巴掌拍得吓了一大跳,哽了一口饭进去,喝了一口水就嚷道:“妈,你说话就说话,干嘛打人啊,嫌你儿子命长呢?啥开窍不开窍,叫柠柠妹子吃饭开什么窍?”   廖二姐原先还不高兴着,不过听到这里却是“噗嗤”一声笑出来,道:“开什么窍?”   “妈,他就是根榆木疙瘩,你有什么就要跟他直说,想让他意会,你得把他塞回去重生才成。”   廖盛瞪她。   这都是什么话?!   廖二姐就又笑,道:“妈的意思是让你多追追柠柠妹子,想让你把她追回来给她做儿媳妇呢。”   她也觉得这主意好。   她还挺喜欢程柠那小丫头的,道,“我看这事挺好,去吧,姐回头给你弄两张电影票,你去请柠柠妹子看电影去,到时候黑咕隆咚的,你拉一拉她的小手,这事也就成了。”   她有个同学就是电影院售票员,她能拿到打了折头的电影票。   廖盛一口饭没下去直接给呛着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口里的饭还喷了对面廖二姐一脸。   廖二姐被喷了一脸,大怒。   最糟糕的是他不仅喷了她一脸,还喷了他面前红烧肉一碗。   这还让不让别人吃了?!   她一把抹了脸,又把那红烧肉端去了另一边,冲着廖盛就吼道:“你有毛病吗?”   真的是十分恼怒。   廖盛缓过来,白了她一眼,都懒得理这个姐,骂了一句“你才有毛病”。   吃个饭都不让人安生。   程素雅从医院回来,韩奶奶已经醒了,正在客厅跟程柠说话。   她一回来,祖孙俩都看向她。   程素雅松了神色,冲两人笑了笑,走过去坐下,程柠已经上前端了水给她,道:“姑姑累了吧,先歇会儿,都是我不好。”   程素雅神色越发柔和了些,道:“不累,没事了,你们别担心。”   又抬头看了一眼楼上,然后眼睛紧盯程柠,道,“对了,东塬呢?在楼上歇着?他可不是能在家坐得住的性子。” 第40章 我妹,怎么了?   程柠听姑姑问起韩东塬,撇了撇嘴,道:“不知道,可能是跟一帮朋友聚去了吧。”   韩东塬脾气大,朋友却不少。   那些朋友,在他入狱十年出来之后,有的还是保持了很不错的关系,有好几个后来更是跟着他去了南方创业,成为了他后面庞大商业版图重要的基石。   她答着话,神色随意,显然并不是很在意韩东塬的去向。   也没有那么在意韩东塬这个人。   但也能看出来,她对他也并没有什么真正的怨恨或不满。   相反,语气中还比以前多了那么一些熟稔。   他们现在一起在乡下,一起开厂子,韩东塬脾气坏是坏,对她却已经算是照顾了。   熟稔一些也是正常的。   程素雅松了一口气。   就算纪成昀的话漏洞满篇,但没有经过确认,她的心原先也是悬着的。   现在看侄女并没有什么异样,才算是放了大半个心下来。   这会儿她才再问程柠,道:“柠柠,纪成昀那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柠垮了嘴角张口之前,她又先出了声,略沉了脸道,“别想着用前面的那套说辞糊弄我。我告诉你,纪成昀和刘家那边我已经让他们收了口,对外就说是他自己摔的,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也一定要跟我和奶奶交代一声吧,是打算把我和奶奶当外人糊弄吗?”   程柠咬了咬唇,叹了口气,道:“这事的确也怪不得三哥。是那个纪成昀又说什么结婚不结婚的,我对他没意思,不耐烦,直接拒绝了他,谁知道他竟然在我们家门口就对我动手动脚,你们知道三哥的脾气,他本来就是暴脾气,就算再不待见我,可也不会允许别的男人对我动手动脚的,所以就直接给了纪成昀一拳……就这样了。”   程素雅&韩奶奶:“……”   虽然早猜到,但听完了还是气愤难忍。   这回除了程柠自己,韩奶奶和程姑姑竟然都拍了桌子说韩东塬打得好。   “狠狠的打,”   韩奶奶跺着拐杖发脾气,骂道,“真是看不出来,平时看着人模狗样的,竟然是这么个东西!这种东西,就该往死里打,哼,这要是在我们乡下,这种东西,人人都能抡一棍子。”   程柠:“……”   她不由得就想起了晓美。   山里的妹子和婆婆都彪悍啊……   想想纪成昀跟纪家人前世那嘴脸,再想想纪成昀那狼狈的样子,程柠心里其实也是快意的。   不过话还是不能这么说的。   她轻咳了一声,小声喃喃,道:“打人还是不行的。奶奶,回头三哥回来您可不能跟他这么说,要不然他以后还是一有事就乱打人,万一出事了怎么办……不过仔细想想,我瞅着三哥现在脾气比以前好多了。”   可不是好多了。   以前他对她是真不耐烦,现在也不耐烦,偶尔却也算忍着了。   搁他以前……   以前,程柠仔细想,毕竟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很多事已经模糊,但印象中,他对自己真的是很凶很恶劣的,好像两个人好好说句话的时候都少有。   “这怎么能叫乱打人?”   韩奶奶不同意,道,“柠柠,要是有人对你不轨,就应该狠狠的打,打的怕了,让他不敢再来惹你。你想想,这要是在外面,东塬不在,遇到这样的人,多危险!”   程素雅也道:“也是我疏忽了,柠柠,以后对对你有企图的男人,不能太软和了,你在乡下,平时天黑了就不要出去,也不要落单,有什么事就找你三哥。”   这也是程素雅一直不乐意侄女下乡的原因。   不是怕她吃不了乡下的苦,更怕她的外貌太招人,出什么事。   好在继子脾气再不好,平日里对侄女再傲慢,根本懒得理会她,关键的时候还是靠得住。   所以这会儿她哪里还会生韩东塬的气?   “我知道的,”   程柠对着韩奶奶和姑姑一向乖巧,说着安抚的话让她们安心,道,“你们放心好了,我平日里都在知青宿舍里不出门,现在办厂子连上工都不用上了,有什么事三哥都会自己或者叫人陪我。”   “你们记得上次打电话请师傅,其实有大队里二庆伯赶牛车送我,根本不用人陪,但三哥还是特意让廖盛哥陪我一起去,说是怕路上有什么意外。还有啊,奶奶,姑姑,你们也别太担心了,你们忘了,我从小就学散打和军体拳,其实一般人都打不过我,今天就算是三哥没出现,纪成昀其实也不能怎么样……”   看韩奶奶和姑姑一听到纪成昀这事明显又有话想说,忙道,“你们放心,经了这事我以后会更加小心谨慎,每天练习散打和军体拳,让三哥陪我练习,让人都打不过我。”   “噢哟,那敢情好,”   韩奶奶笑,道,“对,让东塬陪你多练练。素雅,你还真别说,这次回来啊,我看东塬虽然还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但行事好像是稳重妥当了许多,也会照顾柠柠了。”   韩奶奶说这话也是有些私心。   这么些年了,儿媳妇跟自己三个孙子孙女之间有隔阂,关系其实十分疏离她咋能不知道?   家和万事兴,这会儿能替自己孙子说说好话,她当然是不遗余力。   程素雅笑。   笑里又带了些担忧。   她昧着良心道:“毕竟大了,其实东塬本来从小品性就是没得说的,就是脾气倔了些,大了,自然稳重许多。”   说着又看了一眼侄女。   见她对她自己的话并没有特别紧张在意,心又放下了些。   真是七上八下。   其实如果不是闹出纪成昀这事,让她意识到另一件事,她现在对这个继子也满意得很。   尤其是办了厂子,侄女下乡也不用吃苦,就让她更满意了。   可满意归满意,要是他对侄女生出别的想头,或是侄女对他起了什么情愫,那是万万不行的。   这会儿被韩奶奶和程姑姑夸奖稳重妥当了许多的韩东塬心情却不是那么美妙。   躁得很,却又无从解决。   廖盛叫他,就出去了,约了大院里一堆发小吃饭。   他心情一般,廖盛却是心情好得很。   毕竟很久没回北城了。   这一回来,还吃了顿红烧肉,再去见一帮子朋友,可不高兴?   太好了,就忍不住叨叨,道:“塬哥,你说好不好笑,我妈竟然打柠柠妹子的主意,想让柠柠妹子做我媳妇,啧,他们倒是真敢想。”   韩东塬的脚步一顿,冷冷地盯着他,吓得廖盛一哆嗦。   廖盛举手,跟他表忠心,道,“塬哥,你可别这么看我。我对柠柠妹子那绝对只有一片崇敬之心,绝不敢有半分非分之想。”   谁敢啊,那小嘴叭叭的,一瞪人,简直就是跟面前的这个煞神神似,还有这个煞神杵在这,他到底是有多想不开会有什么非分之想啊?   长得再好看也不行啊。   韩东塬“哼”一声转身。   后面的廖盛又扒过来,道:“不过塬哥,我对柠柠妹子是没有非分之想,没办法,从小看到大,再好看有你杵在那我们也不敢多看一眼,不过有人不知道啊。”   “我跟你说,我姐今儿个竟然跟我说,回头给我弄两张电影票,让我请柠柠妹子去看电影,到时候黑咕隆咚的,让我拉一拉她的小手,这事也就成了……这柠柠妹子虽然跟我姐肯定不一样,但这也不一定,她们都是女人啊,所以哥,你可得注意着点,可千万别让哪个小子敢对她打这个主意……哥,咋了?”   廖盛终于后知后觉发现韩东塬竟然停下不走了。   他瞅他,那可是满面阴云啊。   这?   想到自己刚刚说的话……   天。   他是最近好日子过得太多了吗?   因为最近程柠日日跟他们一起工作,有说有笑,他竟然完全忘记了以前在北城的时候他韩哥最忌讳别人在他面前提程柠,也最忌讳别人拿她说笑,谁敢不要命打她主意?……   “哥,我,我就是提醒,提醒一下你……”   他有些结巴道。   韩东塬面上黑气更甚,廖盛的大脑急剧转着,想着是哪句话犯了他的忌讳,想到什么立即道,“那什么拉小手什么的,这招对柠柠妹子怎么可能有效?也就我二姐那傻子,就是柠柠妹子被人拉了十次小手……”   韩东塬一脚踢在他的小腿上,廖盛遽痛之下跳开,嚷嚷道:“哥,你别动手动脚啊,不带这样的,那又不是我说的,那都是我二姐说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有多神经病……”   两人去了中午程柠和韩东塬才去的国营饭店。   一堆子发小已经等在了那里。   厨子上菜的时候嘀咕了一嘴:“塬哥,你对象呢?你这回来可真够忙的,中午陪对象,晚上就陪一堆朋友,不带她一起出来跟朋友聚聚?”   说完瞅了一眼桌上一大桶的啤酒,笑道,“怕喝酒被人管?”   你小子也有被人管的一天。   想想就乐呵。   一堆发小一听这话不只是耳朵竖起来,简直是连头发都竖了起来。   对象?   塬哥的对象?   头发一竖,好几双眼睛也都雷达似的射向了韩东塬。   不仅是别的发小,就是廖盛,他反应慢,也震惊的看向了韩东塬。   啥?塬哥的对象?他咋不知道?   韩东塬被这么多人看着,也不窘,仍是那么一副冷淡,欠揍的表情。   他伸手拿了大桶倒了一大杯脾酒,头都没抬,道:“在家呢。”   喝了一口,有点苦有点涩还有点甜,吞下抬头看了一圈,厨子走了,一众发小还睁大了眼睛也不知道是受了惊吓还是吃错了药一个个瞪着自己,舌头抵了抵后牙槽,道:“我妹,怎么了?” 第41章 就得这么治她   怎么了,你说怎么了?   众人瞪着他一时都有些懵逼。   你妹?   你什么妹?   所以他们酷炫狂拽的塬哥也跟人学起了谈个对象还遮遮掩掩的,说什么妹?   都是发小,谁不知道谁家里情况啊……等等……   他们想到什么,心里就是一咯噔,倏地一个个都把目光转向了廖盛。   他跟着塬哥一起下了乡,可是天天的在一起。   廖盛一开始也懵圈,搞不清楚状况呢。   但听到韩东塬说“我妹”,立即秒懂,上午他不是先回去了吗?当时不就剩下塬哥和柠柠妹子,应该就是塬哥带了柠柠妹子过来这里吃午饭了,然后饭店厨子误会了呗……   廖盛对于别人说程柠是韩东塬对象这事也是完全没啥意外反应。   在山里的时候谁不这么误会?   早习惯了。   也更麻木,对这事的神经更大条了。   他恍然大悟道:“哦,柠柠妹子啊?哥,你们中午也过来这边吃的饭啊?”   说着“柠柠妹子”还有点小得意,在这一众发小中,可没别人有资格叫塬哥家的妹子“柠柠妹子”。   看到大家还又惊又茫然的瞪着自己,还故意再“哦”一声,道,“柠柠妹子,你们不知道啊?柠柠妹子也下了乡,跟咱们一起办厂子来着。对了,”   他说着把手上厂子的宣传单子往桌上一拍,又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掏出个碗和两只勺子,道,“看看,你们都看看,有啥销售渠道,都给我介绍过来,你们天天在城里吃香的喝辣的,我们在深山老林里容易吗我们,看看,老子连做锅铲都会了,你们还整天追着问塬哥对象。”   他可是个合格的业务员。   众人:“???”   众人被廖盛的话说得再度懵圈,目光从他或者韩东塬的身上移到他拍到桌上的宣传单子和那只碗还有两只勺子上。   一个穿着黑色帆布衣的圆圆脸青年伸出一只手拿起了一只勺子,有些懵地问廖盛:“盛哥,这就是你做的锅铲?”   众人:“……”   “啪”一下廖盛一巴掌拍他脑袋上,没好气骂道:“你家用勺子做锅铲,眼瘸啊?”   被拍了一巴掌的圆脸发小“嘿嘿”笑了两下,道:“玩笑,开玩笑嘛,盛哥,下个乡,还不给开玩笑了?”   说着又拿了勺子瞅了瞅,道,“盛哥,塬哥,你们厉害啊,这才下乡半年,自己就折腾出一个厂子来了?今儿个中午我听我妈说,我还不敢信。这勺子,这碗,挺好看啊?多少钱一套,我买一套给我家小侄子。”   廖盛道:“一套两只碗两只碟两只勺子两对筷子,还有个儿童餐盘,零售价四块八,亲友价三块八,给单位批发供货价两块八,你们要买全部三块八,要是找到单位收货就要单位找我们下订单,两块八一套。”   没有程柠在,廖盛的嘴皮子利落得一塌糊涂,听得一众发小一惊一愣的。   大家再拿了碗和勺子看,但凡家里有个侄子外甥的,都说要上一套。   这碗和小勺子,做得圆润细致,图案又可爱,孩子喜欢,又能支持兄弟办厂,他们都上班了,咬咬牙,掏上几块钱买上一两套还是没问题的。   “成,”   廖盛道,“不过现在没现货,你们要的话都跟我说一声,我记下,回头就让厂子给你们发货,过几天我就提给你们。”   一下子就收到了好几个订单。   还讨论着说可以拿到自己单位食堂摆卖什么的。   好好的发小聚会变成了销售现场。   韩东塬就喝着啤酒看着他们闹腾,想着这话题歪得快嘴角还翘了翘。   不过这订货订完了,大家的重点还是又回到了八卦上。   当然了,倒是没八卦韩东塬跟他“妹”的事。   这有啥好八卦的?   哪怕刚刚那厨子明明白白的说了是“对象”,韩东塬也没有否认,只跟他们说是“我妹”,他们惯性使然,也没往别处想,最多就是心里“哦”一声,你跟你那个“妹”关系终于转好,能提了?   他们好奇他们在乡下的生活,还有那厂子是怎么回事。   琐碎的也不太敢直接问韩东塬,就问廖盛。   廖盛多会说啊,就差踩着凳子演讲了,道:“我们那老山,老好了,比咱们东郊的雾山那可是漂亮海去了,一望翠幽幽,深不见底的,山上啥都有,老参,栗子,豺狼,兔子,虎豹,晚上豺狼‘嗷嗷’得叫,不过也不用怕,它们不来村里。”   “你说穷?一开始我也以为那地方穷,日子不好过,可实际我跟你说,去了你才知道,那么大一座山呢,还能饿着你咋的了?得空去山里挖棵老参打个兔子,揪个菇子烤烤,香得不得了……”   众人听得又是一愣又一愣。   “这么好,我就说盛哥你为啥巴巴的就跟着塬哥去了,你这么说,我都想去了。”   真的还有点羡慕。   又有人道,“这么说,回头我弟要下乡,就去你们那吧。”   就算廖盛这话带水分,可塬哥办了厂子可是实实在在的,去了就进厂子,不用下地,偶尔还能回北城,多好。   “也难怪,”   有人小声道,“连那个,那个谁,程柠妹妹也跟着去了。”   说话的人瞅了韩东塬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想到之前他说“我妹”,这都一起开厂子了,关系应该好了,就继续大着胆子道,“盛哥,塬哥,程柠妹妹过去,还习惯不?”   说话的是个清秀瘦高的男青年。   程柠长得好看。   是走到哪里看到的人都会先怔上一怔,看一眼再想看多几眼,看多几眼还流连忘返,不想移开眼睛的那种。   这样的小姑娘不会少人喜欢。   只是大院里韩东塬镇在那里。   读书的时候外面有人不想活看上程柠,还打听了以为韩家人都不待见她,韩东塬更是厌恶她,就起了轻视之心,缠着她要跟她处对象,结果被韩东塬逮着给揍了个半死。   平时有人开玩笑开到程柠,多说了两句不着调的话,韩东塬目光扫过来,都能吓死人。   反正都知道韩东塬不喜欢程柠。   但那也是他们韩家的人,谁也不能欺负轻视。   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所以韩东塬的发小就算对程柠起了什么心思,那也是一点不敢表露出来。   这会儿看韩东塬和程柠的关系缓解,就有人忍不住想问一问程柠的情况。   韩东塬本来在喝啤酒,听到他说这话就抬眼看了过去,其实这次韩东塬的眼神还算平和的,但瘦高青年还是莫名其妙的一凛。   好在廖盛接了话过去,道:“习惯啊,没谁比她更习惯了。我跟你们说,咱们以前是跟柠柠妹子接触的少,这次下乡才知道,原来她是这么厉害的,简直了,一去就跟村民们打得火热,有其他的女知青找她麻烦……嗐,你们别说,那儿没人知道她是塬哥他妹,一开始可不是有人就不识相的惹她麻烦?有人找她麻烦,她三言两语就能把人怼得面色通红,气得差点厥过去……”   “盛哥,”   有人插话,“谁找她麻烦了?怎么找的麻烦,她怎么把人气得厥过去的?”   这……   廖盛转头看了一眼韩东塬。   当初那蒋姗姗是讥讽程柠追着韩东塬下乡结果韩东塬却不待见她……这事可不好说。   他就打马虎眼,道:“女同志之间的口角嘛,反正不就那些。对了,然后我们开厂子,虽然这厂子,盘子都是塬哥整起来盘活的,但你们不知道,柠柠妹子是有多厉害……”   他“噼里啪啦”的把程柠的“丰功伟绩”说得绘声绘色。   众人听得真是一惊又是一叹,委实不敢相信程柠那么一副娇,不,文文弱弱的样子,竟然在深山老林里做得如鱼得水,连开个厂子都这么麻利……这真的太打破他们的认知了。   他们听着廖盛说,不时转头也看一看韩东塬。   以前韩东塬可是最忌讳别人在他面前提程柠的,这回竟然一声不吭,自顾慢慢喝着酒,由得他们说。   这果然,一起下了乡,关系就不一样了啊。   韩东塬晚上跟朋友在外面吃饭没回来。   晚饭后程柠跟着大嫂在厨房捣鼓甜品,韩祁山问程素雅,道:“听说纪家那个纪成昀在我们家门口摔着了,是怎么回事?”   怕其中有什么,程柠面上不好看,他是特意等她去了厨房才开口问的。   程素雅表情自然,淡道:“是他对柠柠有些心思,柠柠拒绝了他,他就动手动脚,你知道,东塬跟柠柠虽然从小有些不对付,但却一向护短得很,看到纪成昀竟敢跑到家门口对柠柠动手动脚,就直接踹了他一脚,摔下台阶了。柠柠觉得这事扯多了不好,就说是她自己踹的,”   看到韩祁山面色不好,她声音愈加温和,道,“这事你可别怪东塬,你知道,柠柠下乡,我这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现在看到东塬肯护着她,我这心可算放下来了些。我听柠柠说,现在东塬在乡下办厂子,性格早稳重许多了,这次也是纪成昀太下作嚣张,他才动的手。”   这事她一定要解释清楚,都是那纪成昀的错。   要不然以韩祁山的性子,怕又要逼着韩东塬去登门道歉,韩东塬不肯,又是一场父子大战。   韩祁山听了她的话面色果然缓了下来。   既然是那纪成昀敢对柠柠动手动脚,那儿子打断了他的手也是活该,自然提都不再提什么上门道歉的事。   韩一梅“嗤”一声,嘀咕道:“长成那么一副样子,叫她别下乡非要下,非要下,就在家门口都能惹出事来,在那山上,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事。还说什么东塬脾气大,容易惹事,我看她才是惹事的根源。”   她这话已经客气了。   要是以前,她得说“长成那么一副祸水样子”,但大家相处了十几年,她也知道程素雅的底线,倒是稍微收了收。   但程素雅还是一下子黑了脸。   “砰”得一声韩祁山的手砸到了桌上,斥韩一梅:“你怎么说话的?”   但韩一梅并不怎么怕他。   说来也是奇怪,韩祁山冷面肃严,但三个子女其实都不怎么怕他。   尤其是韩一梅,她跟老大韩东志都是山上出生,出生时韩祁山忙着打仗,从出生一直到建国后韩祁山退伍回来,父女面都没见上过一次,是她生母一手拉扯大的,等韩祁山退伍,把他们接到城里,没过几年,她生母又去世了,所以韩祁山对这个女儿也就格外愧疚些,管教起来不像对韩东塬那样,说拿鞭子抽就拿鞭子抽,一向都有些雷声大雨点小。   这也才纵得韩一梅说话就有些肆无忌惮。   那边韩奶奶本来带着老花镜在翻来覆去看着一张程素雅前两天才送她的戏曲磁带,听了程素雅的话本来也还想说说小孙子的好话,好家伙,这孙女就冒出了这么一大串。   你说说她这张嘴,一天到晚的咋就这么惹人恨那?   她恨铁不成钢的瞪着她,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就她亲妈,多贤惠的人啊,怎么孙女就这么一副性子呢,简直是愁死个人哦。   就她这性子,嫁去了刘家,刘家那一堆婆婆小姑子的,还不得天天鸡飞狗跳的,将来有个什么事,自己已经老了,可她又没个亲妈,亲爸有些话总不好说,她干嘛非要把自己后妈往死里得罪呢?   还好儿媳妇不是个爱计较的。   可再不计较,你天天这么招人恨也不成啊!   韩奶奶冲着韩一梅无奈道:“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知道你也是关心妹妹,但这么拧巴到底是干嘛?你说要是别人整天说你黑皮方脸男人婆,你愿意不?说人不揭短……”   “你说什么!”   韩一梅一下子跳起来,气得整个脸都紫胀了,她“砰”得一脚踢翻了凳子,可说话的是她奶奶,她还能怎么办?   有气没处使,提了外套,旋风一样的出门了。   程素雅差点没忍住笑。   原先韩一梅说那话她的确很不高兴,但丈夫发脾气,韩奶奶这一打岔气也就消了。   她还能不知道自己继女那性子?   坏心是真没有,就不知道是天生还是哪里学来的一张刻薄嘴。   她道:“一梅是女孩子,妈你也别那么说她。”   其实韩一梅就是韩家的长相,浓眉大眼薄唇挺鼻梁,高挑的身材,往那一站,气势十足,是十分漂亮英气的。   就是稍微黑了些但也算是正常肤色。   哪有像韩奶奶说得那么夸张……   韩奶奶“哼”一声,道:“我这叫以毒攻毒,就得这么治她。”   她还有更难听的没说呢。 第42章 对柠柠相貌最免疫的人?   大家说着话呢,大嫂和程柠各端着盘子出了来,脚后跟还跟着个小豆丁。   大嫂手里端的是酒酿汤圆,程柠端的则是她在上韩大队跟着周三婶子学的芝麻糯米团子。   就是糯米团子芝麻馅,用糖煎出来,咬一口,又甜又香,这个在上韩大队,也只有过年的时候,家里还有余粮的,用麦芽熬了糖,孩子们才能吃上一顿,要不然又费油又费糖,寻常是肯定吃不上的。   韩奶奶“哎哟”一声,用筷子夹了一个试了,道:“就是这个味道,唉,以前啊,咱们过年还有中秋的时候,都会做上一顿,东志和一梅都爱吃。”   说着就有些伤感,但韩奶奶是个乐观豁达的性子,很快就收了伤感,笑道,“没想到这回吃,竟然是柠柠你做给我们大家吃。”   说着也招呼韩祁山吃上一块。   韩祁山跟韩东塬一样不爱吃甜得,但还是还是用筷子夹了一块尝了尝。   小武坐在桌前鼓着小腮帮子吃,韩奶奶看他这嘴里还没吞下呢,又伸出了小手拿,忙制止他,道:“哎哟,你这都吃了几个了?这糯米不好消化,小孩子不能吃太多,要不然晚上该坠得难受睡不着了。”   一边说着一边拿了湿毛巾给他擦手。   小武嘟嘟囔囔的拧着小身子抗议。   韩东志道:“多吃一个我们出去围着操场跑多一圈。”   小武一下子受到重创,抬头瞪一眼他爸,再瞅一眼糯米团子瘪嘴,挣扎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不满的忍痛缩手。   小模样太搞笑,大家都是哈哈大笑。   就这样说笑着,早把韩东塬打人这事岔了过去,没人再提。   晚上韩奶奶歇了,韩一梅约莫是大院里小姐妹家去了还没回来,程素雅就去了程柠房间跟程柠说话。   虽然看程柠今天的神色说话,她应该跟继子没什么事,但程素雅不再确认一下还是不放心。   “柠柠,”   程素雅拿了一件自己亲手织的毛衣给程柠试。   快到农历三月,天天渐渐没那么冷,不用再穿棉衣,穿毛衣正正好。   她看着程柠穿好毛衣外套,就道,“虽然你现在在山里过得还好,但是我这心里总还是七上八下的,你能跟我说说,你心里有什么打算吗?”   程柠抬头,冲程素雅笑了一下,道:“姑姑你别担心,我答应过你,过两年就回来是认真的,其实我现在还小,在那边锻炼一下挺好的,你想啊,也就是在山里,我才有机会从无到有帮着三哥办一件厂子,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没想到真办起来竟然真的成,锻炼上两年,我都还小,到时候就找着机会回城。”   好像是七七年底恢复高考的,但七七年中的时候国家已经召开专家讨论,应该就有风声透露出来。   她对考大学没有执念,但借着这个回城也挺好的。   到时候可做的事情多了。   程素雅点头,笑了出来。   她也替她高兴,高兴又欣慰。   程柠跟她的生母肖兰相貌肖似。   尤其是笑起来,带着一种娇弱的美。   而肖兰性格温软,没有遇到事的时候也就罢了,一遇到事整个人就垮了。   这几乎成了程素雅的心理阴影,所以她一直希望侄女心性坚强,能顶住事,而不是到了差不多的年纪,就找一个强势的男人,事事依靠那个男人。   程柠主动下乡,其实她既担心也欣慰骄傲。   看她在乡下做得好,担心退去,就更多欣慰和骄傲了。   她点了点头,道:“那你三哥呢?你知不知道,他心里是个什么打算?”   说话的时候她一直看着她的眼睛,注意着她的神色,顿了顿,道,“不管怎么样,他当初下乡,总跟你有些缘由。”   程柠神色轻松,显然这件事并没怎么困扰她。   当然不会困扰她啊。   只要解了山洪和后面过失杀人的意外,过上两年,韩东塬想去哪还不都是他自己说了算。   她操心那么多干嘛?   她笑道:“姑姑,你担心那么多干嘛?他是自己心里有成算的人,肯定有他自己的主意,反正我下了乡,过上两年,就完成我的任务了。”   她说着就伸手抱了抱程素雅的胳膊,笑道,“姑姑你就别替我们操心了,注意好你自己的身体就成,你就等两年,过两年我肯定回北城来陪你。”   程素雅笑了出来。   她伸手揉了揉程柠的头发,斟酌了一下,还是柔声问道:“那对象呢,柠柠,像你这么大的年纪,也有很多人都谈对象了,你有没有想过,谈一个什么样的对象?”   “对象?”   程素雅问得小心,可对有几十岁鬼龄的程柠来说,这个问题有啥好避忌的?   她随口就道,“没想过,不用想,姑姑,我还小呢,大把的事情做,对象着什么急啊。”   是真的小,她现在才十八岁。   这个时候跟后世可不一样,谈对象那可都是奔着结婚去的。   而且这会儿结婚那可是正儿八经的柴米油盐,一结婚一般没几个月肚子就能大起来,她可是有多想不开这会儿就想对象的事?   她记得后世就算是结婚,大多也是很晚才结婚的。   那就以后再考虑这事吧。   这么想着就更坚决了,摇头道:“暂时不考虑。”   程素雅听她这么说,对这边的心总算是彻底放了下来。   的确这两年不考虑好。   这要是在乡下谈个对象,好的也就算了,万一不好的,可怎么办?   程素雅就笑道:“嗯,是还小,那就等以后回城再说。”   再说了几句话就让程柠休息了。   她回客厅时韩东塬还没回来。   她有话想跟他说,就跟丈夫说了声拿了毛线在客厅织。   一直到晚上九点韩东塬才回来。   周身都带着外面带进来的凉气,身上还裹着着些淡淡的酒气,但面色却是冷肃如常。   客厅只有程素雅还在织着毛衣,看他回来就放下了手里的毛衣,韩东塬冲她点了点头喊了一声“程姨”就径直往楼梯的方向走。   “东塬,”   程素雅喊了他一声,笑道,“可以说几句话吗?”   韩东塬站定,像是顿了片刻,又走了回来,就坐到了跟程素雅隔着个大长茶几对面的沙发椅子上。   继子继母关系疏离。   这么些年都只是程素雅客套着,韩东塬小时候更是连基本的客套都不会维持,很多时候看到的时候也就当看不见一样径直走,也就是工作之后态度才稍微好那么一点点,但也就是好一点点。   像今天这么叫一声“程姨”已经是难得的了。   程素雅温和笑着。   韩东塬高大的身子坐在沙发椅上,这回倒没有一脚踏上个凳子了,只是手撑着茶几,面上没什么表情,喝了很多酒面上也没有变色,只是眼尾微微带了些红,带着些酒味,整个人的气场都是清冷的。   不可否认,不管这个继子多么讨人嫌,他就那么冷冷坐在那里不出声的时候,不管是相貌和气质都是顶级的,对年轻的小姑娘怕是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好在侄女跟他从小不对付。   更不会有心。   程素雅闻到了酒味。   不过她不介意在他喝了酒的情况下跟他谈这场对话。   她了解这个继子。   好像脾气暴,但实际心思却藏得很深。   不说那个二愣子韩一梅,就是他大哥都远不如他。   喝了酒,才可能更容易摸得到他一些真实的情绪。   程素雅先开的口,道:“今天的事谢谢你。”   “不用。”   韩东塬惜字如金道。   面色冷淡。   程素雅见他这样,从医院回来之后心底深处就一直有些隐隐绷着的弦反而松了一些下来。   笑容也真切了许多,笑道:“还有在山里,也要谢谢你照顾她。她出来工作也没几个月,以前在家具厂做得也都是基础的事,她现在能成长的这么快,肯定也是你教了她很多。”   他教了她什么吗?   好像并没有多少。   反而是她整天在他耳边“叨叨叨”要这样要那样,不可以这样不可以那样。   他微微皱了眉想着,没出声。   程素雅看他的表情,倒是误会他这是不耐烦。   她就更放心了,真诚道:“对了,还有一件事,可能强人所难了一些。”   “就是柠柠年纪还小,她现在对感情的事还很懵懂,并没有谈对象的心,但她没有这个心,却很难说不会遇到一些觊觎她,还心思不良的人,就是纪成昀,还算是一个大院里从小看到大的,都能做出这种事,委实很难让人放心。所以东塬,她身边的人,还麻烦你帮我看着点,别让她被人骗了,欺负了。算是我拜托你了,或者好歹看在她这么些年,从刚刚学会走路就来了韩家,也算是你一点一滴看着长大的份上,看顾她一些。”   她进入韩家时,韩东塬才六岁,不管他怎么排斥不喜她这个继母,可她也还是她的继母,是看着他从六岁到现在的。   她对他的性格手段和城府不说有十分的了解,也至少有个五六分。   不管他再怎么不耐烦,但只要他应下照顾侄女,她相信他会做到。   别的男人想要在他眼皮子底下耍什么花招骗到欺负到侄女,也绝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至于他……   纪成昀挑拨的时候她的确提了心。   可是他对柠柠的不耐烦太明显了。   想想他从小到大做的事,要是说谁对侄女那副相貌最免疫,怕也就是这个继子了。   这会儿韩东塬在酒意,多年的习惯,以及莫名的情绪之下,差点就冲口而出了一句“我管她”。   可是到底是按了按脑袋,道:“我看情况。”   程素雅笑了。   她丝毫不介意他这么一副态度。   这都十几年了,要介意早就介意死了。   相反,他不耐烦,却还是说“我看情况”,那就是应下了。   否则以他的性子,早就直接站起身走人了。   她点了点头,笑道:“那我就多谢你了,你今天也跑累了,也早点歇着吧。”   等她回了房,韩祁山问她儿子怎么答的她。   程素雅就笑道:“他应下了。说起来你总说东塬脾气差,其实他自从工作之后就已经稳重多了,不仅能力出众,也有担当,你不是跟我说把工作给柠柠,替柠柠下乡这事是他主动提出来,然后自己报的名吗?你看他在那深山老林里,也能给他折腾个厂子出来,真是不简单。”   确定继子侄女两个彼此都对对方都无意,程素雅不吝惜自己的好话。   韩祁山点头,心情也好了许多。   对着小儿子那脾气,他可是一向都是气得恨不得拿枪子儿嘣他脑袋的份。   韩东塬的酒量很好。   不过这晚喝了太多啤酒,对着人前他酒后向来会越发清醒,但过后一个人在房里躺下也有些晕晕沉沉的。   他躺下的时候脑子里还在响着程素雅的话,道,“她没有这个心,却很难说不会遇到些觊觎她,心思不良的人……还麻烦你帮我看着点,别让她被人欺负了,骗了”。   他一面心道,谁能骗了那丫头啊,鬼精鬼精的……都快踩到他头上来了。   一面又觉着那丫头的确是很傻气的,傻气的让人……   然后他就又想到廖盛说的“黑咕隆咚的,拉一拉她的小手这事也就成了”……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迷迷糊糊也不知道是睡着之前还是睡着之后,他好像又看到她气鼓鼓的抓住他的手,低头一口咬了下去,他的手痉挛了一下,沿着那块被她咬过的地方,一阵酥痒酸痛从皮肉传到骨子里,然后沿着骨头传到整只胳膊,整个身体,有些地方只觉得硬生生胀得疼。 第43章 手痒得很   韩东塬一晚上做了无数乱七八糟的梦,睡得也是乱七八糟。   不过到了点却是习惯性的醒了。   醒了还有些缓不过来。   衣服脏了,还好时间早,换了内衣套上衣服去了洗手间洗了,晾上就出去跑步。   天刚刚才露了点鱼肚白,早春的风一吹,人也彻底清醒了过来。   跑完十圈天彻底亮了起来,回家,洗澡,再下楼的时候家里已经充满了人气,十分热闹。   他父亲已经去了厂子。   桌子前围着一大家子的人在吃饭。   韩奶奶一边喝着粥,一边跟坐在她旁边的程素雅说着话。   大嫂董月珍在喂着小武煮鸡蛋,小武不爱吃鸡蛋黄,她跟他说:“你知不知道珍惜食物?你知不知道别人家几个孩子的,煮上一个鸡蛋都能抢得打起来。”   这话桌上的人都赞同。   韩奶奶转过头,笑道:“可不是,我们那时候啊,养着几只鸡,但就算鸡生了蛋,也是不舍得吃的,都藏在垫了草的箩筐里再锁在柜子里藏得深深的,只有偶尔的时候才舍得拿出来一个加上剁碎的蘑菇碎蒸了,加上一小勺子酱油,再滴上一滴麻油,真是香得人舌头都能掉下来。”   说着看向大孙子韩东志,问他,“是不是老大,那时候的事,你还记得不?”   几个孙子孙女,韩东志最大,离山的时候已经八岁。   算是半个大山里长大的孩子了。   原先因为儿子在闹腾还绷了脸的韩东志听到奶奶的话缓了神色,脸上带了些回忆的神色,笑道:“记得,我妈……”   说到这里却是一顿,笑容失去但又很快恢复了过来,继续道,“那时候家里困难,鸡蛋都要留着卖钱,只有生病的时候家里才能吃上一个蒸鸡蛋,小时候不懂事,还有特意把自己弄病了就为了吃一口蒸鸡蛋的。”   不顾这样会惹得自己母亲有多焦急和心疼。   他说着话就垂下了眼去。   韩奶奶听到他这话就叹了口气,但很快也打起精神来,笑道:“那时你不过才三四岁吧,就小武这个年纪,一梅都还没出生,等你大些了,一梅出生了,你也才几岁,有什么好吃的却都紧着你妹妹,明明自己也馋得很,就眼巴巴地看着……”   “奶奶,你又说那些老黄历做什么?”   韩一梅本来在吃着饼子,听到这听不下去了,打断道。   韩奶奶见她这模样摇头,但也没继续说下去,而是转头问程柠,道:“柠柠,你们现在在村里,村民们的生活咋样?比以前能不能好点?”   “好点的,”   其实并没有,但程柠还是说着好话安慰韩奶奶。   而且她相信,很快会越来越好的。   她道,“都有的饭吃,偶尔也能吃到些蛋羹,有时候孩子们去山上掏掏鸟蛋找找蘑菇,还能打打牙祭,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而且我们办了厂子,村民们的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的,很快大队里还准备办小学呢,孩子们也不用跑十几里山路就有学上了。”   “哎哟,那敢情好,”   韩奶奶笑眯眯,道,“你们真是做了一件了不得的事呢,”   说着抬眼看向从楼上下来的韩东塬,用手招呼他,让他坐程柠身边,又继续跟程柠道,“你们是不知道,你姑父啊,看着严肃,对着你们也不显,但听说你们在山里办了厂子,做得东西又好,能卖出钱来,村民们又学了手艺,以后也能吃饱饭,他心里啊,不知道多高兴,又替你们骄傲呢。”   程柠折了一节金黄酥脆的油条,往热乎乎的稀饭里蘸了蘸,筷子夹了,咬上一口,又酥又脆又解了油腻,好吃得口水都出来了。   她吃了一口,再看一眼刚走过来坐到自己身边,横着眼睛,一脸也不知道是谁欠了他几百块钱表情的韩东塬,跟韩奶奶笑眯眯道:“这主要是三哥厉害,都是三哥一手操办起来的,我就是帮他打打下手,做些打杂的事,奶奶,你在姑父面前,怎么夸他都不过分。”   韩东塬一大清早的,跑完步洗完澡那毛躁的心情才解了点。   但这丫头就一刻都不给他消停的。   他撕了一块饼子,看也不看他,道:“八点钟出门,还剩十五分钟。”   韩奶奶见不得他这副样子,叨叨他:“不就是去人家厂子吗?又没有约好,早点晚点有什么关系?柠柠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你连顿饭也不让她好好吃,你黄世仁啊你?”   韩东塬却是充耳不闻,理也不理。   有条不紊的吃着东西,看着也不快,但东西却像是被风卷了一样很快被他吃完了,吃完就擦了擦手自顾站起了身,收拾完碗筷就站在门口等程柠。   韩奶奶气得骂他“冥顽不灵”,程素雅却是笑着道:“工作就应该有工作的样子,就该这样。”   然后也催促程柠快点,不要迟到。   就这么在被催促声中程柠跟着韩东塬出门了。   门外头廖盛早等着了呢。   程柠问他:“怎么不进来等?”   “咱不是约着时间吗?”   廖盛挠头,笑道,“你们也差不多该出来了,就不进去了,免得进去打一圈招呼耽误时间又得挨塬哥训。”   韩东塬那就是个不讲理的人啊!   不过其实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自从知道自己亲妈有让程柠做她儿媳妇的意思,并且还已经把这层意思表露在韩家人尤其是程姨的面前后,廖盛走到韩家门口都哆嗦,哪里还敢进韩家门?   这话他不好跟程柠表达,但韩东塬知道这事啊,所以路上他就跟韩东塬偷偷道:“我妈跟我姐简直不知道是咋想的,这简直就是坑我啊,想到你爸你奶奶你程姨用那种眼神打量我,我简直就是站也站不直啊……哥,也不是我说,虽然柠柠妹子是个天仙,哪哪都好,但你说,你们家人都那么吓人……唉,我不是说你奶奶和程姨不好,平时那当然是千好万好,但我总觉得这要是谁看上柠柠妹子,去你家里,那感觉真是毛得慌,得多好心理多强悍的人才能配上你妹子啊!”   韩东塬瞅他一眼。   心里“哼”一声。   这日他们计划好了去三个单位拜访。   其实去了家具厂,一切顺利,三人这次来北城的主要任务已经完成。   但也不能太过单一的依赖家具厂。   来之前韩东塬就给程柠说了几个单位,最后程柠列出来,两人商量之后选择了两个厂家去拜访,昨晚程柠仔细琢磨了一下,就又加了一个,就是昨天他们去吃饭的国营饭店,反正中午可以过去吃饭,顺便的事。   另外两个单位也不是韩祁山什么战友故旧之类,而是韩东塬工作的时候接触的几个单位。   一个是北城第四啤酒厂,一个是罐头厂,都是以前韩东塬所在的建筑工程集团帮忙盖的宿舍楼,由韩东塬统筹安排宿舍楼设施和家具安装的。   之前韩奶奶提过,说是让韩姑父的机械厂收购他们的产品,年节时给职工一人发上一套,虽然为了避嫌,不可能这么操作,但却也打开了一个新思路,他们去了啤酒厂和罐头厂,找了认识的领导,推销他们的产品,说是可以发给员工做年节福利,端午中秋都还远,过年更别说了,但他们可以提供订做服务,具体需要什么产品都可以调整。   接触的几个单位领导都很客气,留下了产品,跟几人说会开会商量,等需要的时候会跟他们联系。   从罐头厂出来廖盛道:“你们说他们是不是都只是客气一下?”   程柠笑道:“只是争取一下,算是未来的客源,万一他们看中了就是大单子,没看中我们也没损失什么就是一套样品。反正我们现在成品少,只要花些心思,不愁卖不出去。”   “其实这两天我有一直在琢磨别的销路,即使家具厂那边暂时不收也没有关系,廖盛哥留在这边,这几天我们回去就把大部分的成品都寄过来,拿一部分就放在机械厂食堂寄卖,我看大家一拿到我们的儿童餐碗都是爱不释手的,肯定能卖的好。回去我们多生产点儿童碗勺。”   这可不用韩祁山厂长的面子,他们都是在机械厂大院长大的,机械厂食堂哪个师傅不认识的?   就廖盛他妈廖婶子还在食堂上班呢。   韩东塬斜睨她一眼。   程柠道:“咱们这可不是借姑父的关系,咱们就是借一下食堂那边的地方,这个就是廖盛自己去找找食堂经理就能成的事,咱们没必要因为这个特意避着。”   说完笑了一下,道,“就当我是山上的太阳晒多了,反正没所谓。”   什么山上的太阳?   廖盛狐疑的看她。   程柠就笑道:“据说山上的太阳晒多了脸皮能厚,廖盛哥,你以后做业务肯定要脸皮厚,回去一定要多晒点太阳。”   廖盛:“???”   韩东塬竟然笑了出来,道:“就这样吧。”   说着话就直接去了国营饭店。   厨子看到韩东塬又过来,笑道:“你小子,当我们这是你家食堂了吧?”   他们这家国营饭店是大国营饭店,后面还带着大宾馆的,菜可不便宜。   又问程柠,道,“你知道这小子昨晚跟着他那一堆的狐朋狗友,就在这里,把酒跟水一样灌吗?回去有没有管管他?”   程柠眨眼,转头看韩东塬。   韩东塬却是没看她,就冲厨子道:“成了,我们先不吃饭,帮我叫一下刘叔,我们有事找他。”   刘叔是饭店的经理。   之前几次供山货给这家饭店,已经打过几次交道。   厨子以为还是收山货的事,笑道:“好勒,你们坐着等一下。”   等刘叔出来,韩东塬跟他说了来意,程柠把东西打开放桌上,刘叔伸手拿了东西一件一件看,笑道:“要我们饭店换成你们的餐具,这事得要上级审批,比较麻烦,不过我倒是有个主意,咱们饭店和宾馆来来往往的人多,你们拿来两套产品,我们在饭店和宾馆卖东西的柜台各放上一套,帮你们卖上一卖,对,还有这个宣传传单,宾馆那边的客人,我们也可以帮你们推销一下,看能不能接到单子。”   这已经很好了。   韩东塬谢过刘叔,然后跟他说明天先让廖盛拎上两套产品过来,等他们回去会再寄上一批过来,又道:“饭店这边柜台地方不多,就放儿童餐具吧。”   这边有一个专门卖甜品点心的柜台。   去买甜品的多数是给孩子吃的。   放上儿童餐具应该有一定的销路。   刘叔拿了小碗翻转着看,笑道:“得,你们这个的确做得好,价钱也合理,多拿些过来吧,我自己先买上一套给我家孙子。”   好像无论到哪里,反应最好的都是儿童餐具。   中午他们几个就留在了饭店吃饭。   “没想到反应最好的是儿童餐具。”   廖盛感慨。   程柠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   后世商家的策略普遍都是说,女人和孩子的钱最好赚嘛。   所以家具厂那边他们主推的是大套的厨具和餐具,但零售代售这种,主推的是儿童餐具。   吃完饭几个人就回了家。   他们厂子现在生产力有限,这一趟跑了跑基本上不愁产品没地方卖了。   后面就是留下廖盛在这边跟进一下就成。   下午回到家程柠睡了一个午觉就又收到了一个好消息,家具厂那边开过会,说是今天上午正好跟一家单位开会,拿了他们的产品介绍,对方单位看过样品之后就表示有兴趣,家具厂内部开会,就让他们先直接送上一百套过去,如果有意向的单位多,后期会跟他们签长期的订单,下午就可以去签订单,拿第一笔货款。   一百套大件套,一套八块八,一百套就是八百八。   第一笔货款百分之二十,就是一百七十六。   第一笔收到的钱不多,但也是现金流。   等他们回去发上货,就能收到全款了。   程柠十分高兴。   她放下电话转头就跟旁边斜靠在沙发椅上翻着书的韩东塬分享,道:“家具厂跟我们下订单了,还跟我们说,后期会跟我们签长期的订单。”   这早在韩东塬的意料之中。   之前刘副厂长已经跟他说过,好好抓质量,只要质量不输别家,就他们厂子那点货,家具厂那边一个单子就能吃下。   不过程柠很高兴,他也乐意给她面子陪她乐呵一下,道:“好了,有钱了,你也不用扣扣索索担心厂子运作不下去,房子建不下去了,今天下午还有明天都有空,要我陪你去逛一逛吗?”   程柠狐疑地看他,道:“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跟你那些朋友没有节目?”   竟然还留在家里看起书来了。   她记得以前他可不是看书的性子。   是出狱之后的他才每天有翻书的习惯的。   她说着凑上前去,看他手上的书,是工程建筑方面的书。   她问他:“三哥,要是有机会考大学,你考不?”   这是看他看书,她突然想起来的问题。   前世高考恢复,几乎所有的知青都报了名参加高考,但他却在狱中。   考大学?   韩东塬看她凑过来的脑袋,忍着才没直接一手把她的脑袋推开。   他可记得就因为自己那天按了她那么一下,她跟自己生了多久的闷气。   还觉着她性格大变了不少,其实本质还是一样,一按就跳,为了一点小事就能气很久。   可是她就这么凑着个脑袋过来,实在太扰人了。   手痒得很。 第44章 管天管地   原本韩东塬是靠在沙发椅上。   书在膝盖上。   程柠低着脑袋,手撑着沙发椅扶手还在往他的书上看,然后还嫌不够,竟然伸出纤细白嫩得近乎透明的小手拨了拨他的书,大约是想看那书具体是关于什么的,动作之间,发丝几乎扫到他的身上。   他垂眸看她。   却看不到她的眼睛,只看到长长的睫毛卷翘着一闪一闪,还有头顶毛茸茸的头发和额前细细的碎发,以及姣好的侧颜和柔嫩的肌肤。   还有一股隐隐约约,淡淡的香气,若有似无却让人无法忽略,像是一层层细密的看不见的网一般,又像是长了勾子,勾得人沉入其中。   他竟然就想到了昨晚那些梦,一时就有些走了神。   “喂,跟你说话呢,”   程柠问他,拨着他的书瞅了瞅,好一会儿发现他没理她,以为他又是毛病犯了,不高兴抬头看他,道,“我跟你说话呢,你怎么总是不理人?”   她突然这么一抬头吓了韩东塬一跳。   漂亮的眼睛泛着潋滟的眸光就在眼前,他的心一跳,这时再顾不上什么,伸手就又用两根手指按着她的额头把她往后推了推。   但好歹这回更加克制了力道,推完直接道:“没兴趣。”   程柠“啪”一下打开他的手。   韩东塬却又想起昨天在国营饭店吃饭时,她说过过两年想上大学。   他眯了眯眼。   过两年吗?   “想上大学吗?公社里面偶尔也能有一个名额,就算没有,咱们也能往上面递交申请,只要对公社有实实在在的贡献,有领导支持,等一等,过上两年,拿到名额应该并不是难事,”   他道,“公社不是想建厂子吗?帮他们把厂子建好,徐书记会帮忙的。”   “不用,”   程柠摸着自己额头,就他刚刚戳她的地方,拒绝道。   过两年就能自己考了,干嘛递上个软肋让人捏着?那他们的主动性就全没了。   她道,“我不是说推荐,我是说考……唉不说了,反正现在咱们这样已经挺好,就在山里先住上两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说完又揉了揉自己额头,不满道,“你知不知道你手很重?你就不能斯文点?整天动手动脚的,很讨厌知不知道?”   然后想起上次在牛车上他拿手按她的脸,甚至还有一些遥远的小时候的事,例如她好好的玩着卡片,他一脚踏过去,简直是新仇旧恨,道,“韩东塬,我是个姑娘家,请你别把对廖盛他们那一套也用到我身上!”   韩东塬:“???”   这还重?   他刚刚够小心翼翼了!   还对廖盛他们那一套,对廖盛他们,他用得着这么温柔?   他敢伸个脑袋过来,他早直接一巴掌过去了!   他忍耐地看着她。   然后她的手从额头上拿开,他就看到……   他妈的那额头还真就红了……这,这是豆腐做的吗?   有点不自在。   他把书一放,站起身来,道:“你到底出不出去?”   程柠狐疑看他。   她刚想说什么,门响了,程素雅就带着廖盛和另外一个年轻人进来。   程素雅冲韩东塬笑着道:“刚刚在门口遇到他们,应该是来找你的,就叫了他们进来。”   韩东塬看两人。   廖盛挠了挠脑袋。   他是来找韩东塬的,本来不想进来,想撺掇着旁边二强进来把韩东塬叫出去的,哪知道被程素雅抓到,这回躲都躲不过去了。   “哥,大志过些日子结婚,听说咱们回来,说过些日子咱们肯定不在了,就想叫咱们先去他家吃顿饭。”   大志姓孙,是他们的高中同学,以前也是经常一起玩的。   韩东塬看程柠。   他刚刚都说了带她去买东西的。   那边程素雅已经笑着道:“结婚是大事,你好不容易回来,是应该过去吃顿饭。柠柠,今天下午我请了假,带你去百货商店逛逛,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买的。”   韩东塬:“……”   来北城的任务基本完成。   韩东塬和程柠也就没有理由继续留在北城了。   两人订了第四天上午的火车票。   至于廖盛,北城这边还有许多的事情要跟进,收货,送货,收货款,售后服务等等,所以韩东塬暂时留下了他留在北城,只带程柠回大队。   韩奶奶不舍得。   这天晚上她就拉着程柠的手,跟韩东塬道:“塬子,柠柠是个姑娘家,既然廖家的盛子都能留下来在城里办事,那不能让柠柠也多留下来几天?跟廖盛一起回去也成啊?”   “不成。”   韩东塬言简意赅。   程柠瞪他一眼,就跟韩奶奶解释,道:“奶奶,廖盛哥是做业务的,那些活本来就该他干,还有搬货送货什么的,我也干不了不是?然后我在厂子里的职务是办公室主任,我们厂子才起步,人员不齐,我这个办公室主任是把行政,财务,宣传,还有产品设计都得做了,还有咱们厂子现在在建房子呢,我也要跟进,特别多事情做呢。”   “奶奶,我跟你说,我们厂子,廖盛哥一个月不在也没关系,但我一个星期不在,厂子不定怎么乱七八糟呢。”   程柠当然是故意这么说的。   事情都交代了下去,哪有什么离了谁不转的?   韩奶奶听了注意力果然立即就被转移了,“哎哟”道:“我们柠柠真是越来越厉害了,对,你还管着整个厂子的钱呢。不过什么行政,财务……你做这么多事情,可别累坏了,”   说完又看一眼自己孙子,冲他道,“你可得看着点,别把柠柠给累坏了。”   程柠就搂着韩奶奶胳膊笑眯眯道:“不会,奶奶,我厉害着呢。”   旁边韩一梅听得只觉得牙都快要酸断了。   天哪,救命,这丫头现在怎么就成了这么副德性?   自卖自夸一点都不带脸红的。   她转头看自己那三弟,看他竟然丝毫不以为意,像没听到一样,眉毛都没抬一下。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觉得不对劲。   她的眼睛像探测灯一样从程柠身上扫到韩东塬身上,再从韩东塬身上扫到程柠身上。   她记得很清楚,以前韩东塬是很嫌弃程柠的。   可现在,他对她也未免太好了些。   是,他的表情还是不耐烦,有时候好像还是很嫌弃,可是表面上是嫌弃,行为上……却处处容忍。   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   那种感觉,那种感觉……   她想说什么,却不想韩东塬突然抬眼看了她一眼。   她心里一跳,默住了。   说什么?   说韩东塬对程柠太好?   大家只会乐见其成,还以为她连自己弟弟对程柠好一点这种醋都吃呢。   第二天一早韩东塬跟程柠离开。   韩一梅瞅着韩东塬背着个巨大的包袱,程柠在他旁边,一身轻装,两人上车,程柠偶尔会抬了头跟他说话,他就会停下步子,略低了头听她说话,两人之间,竟像是有一种无声的默契流淌,那一幕简直刺了她的眼。   晚上她躺在床上越想越不安乐,摸黑去了隔壁奶奶房间。   “咋了?”   韩奶奶看她跑来自己房间,笑道,“在家的时候你嫌弃的不行,这人走了,不习惯了?”   韩一梅抿唇。   她道:“奶奶,你觉不觉得东塬他现在对程柠也太好了一些?”   太好?   韩奶奶眯了眯眼,心道,就那吃个饭都不让人安生的,人憎鬼厌的样?   就这,自个儿孙女都还嫌老三对柠柠太好?看不惯?   她瞅自己孙女一眼,道:“怎么了?”   “奶奶,你说,”   韩一梅咬牙,道,“你说现在程柠跟东塬一起下乡,这孤男寡女的,程柠她又长那么一副模样,你说,东塬他,会不会跟她好上?”   韩奶奶正在折衣服,听她这话手一抖,衣服都掉床上了,然后就瞪自己孙女,道:“我说你一天到晚吓咧咧什么呢?就老三那副性子,不了解他的人也就罢了,了解他的,尤其是柠柠,从小被他欺负大的,会跟他好上?哎哟,一梅啊,我知道你不待见柠柠,我就说你,你就算再不待见她,也用不着这么扎扎跳跳的,总是没事都能找出点事儿来!我可跟你说,今天这话你给我烂回你肚子里,要是让你程姨听到,还不知道要怎么担心!”   怕是不管不顾想尽办法也要把柠柠弄回来。   “我跟你说,你们姐弟这性子,你程姨忍你们十几年,可却不会愿意让柠柠以后继续忍你们,你就给我消停些吧!”   韩一梅面上不好看,道:“奶奶,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东塬还配不上那丫头不成?您可别忘了谁才是您亲孙子!”   韩奶奶:“……”   “这跟亲孙子有啥关系?”   她没好气道,“你跟老三是我亲孙子亲孙女难道我就该眼瞎看不到你们人憎鬼厌的脾气不成?我跟你说,就你跟老三那张嘴,你那阴阳怪气,还有老三目中无人的性子,就算是老三他再好,但凡是真心疼闺女的人家,都不稀罕,尤其是你程姨,这十几年,受过你们多少气?柠柠那么乖的性子,从小受过你们多少挤兑?跟老三好?你当他是多大的香饽饽呢?”   韩一梅:“……”   她想反驳,却发现竟然是无从反驳。   “那万一,万一呢?”   她犹自挣扎。   韩奶奶:“那就是老三他上辈子积了福,天上下红雨了!”   “这,这怎么能成?”   韩一梅受惊。   韩奶奶白了她一眼,到底是怕她这咋咋咧咧的性子闹出什么事来,道:“怎么不成?不过,”   她伸手拍了拍她,语重心长道,“一梅啊,你也大了,都谈了对象快要做人媳妇的了,有些道理也该明白了。你跟你弟,甚至你爸,其实你们各有各的生活,手不要伸得太长,这人呢,手伸得长,总是惹人厌的。”   “你说说你,整天跟别人欠着你似的,管天管地,以前管你爸娶媳妇的事,整天对你程姨这不顺眼那不顺眼,现在还想管你弟娶媳妇的事了,你说你,咋不管管天王老子娶啥媳妇呢?”   韩一梅:“……”   她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被她亲奶奶给气得厥过去。   且说回程柠和韩东塬。   两人就在一家人殷殷不舍中踏上了回山的路。   这回为了行程方便,家里没给他们拿太多东西,主要是带给乡亲们的一些回礼和他们两人路上的吃的。   程柠抱了抱程素雅和韩奶奶就进了车站。   她频频回头,差点被人撞到,被韩东塬一把拉住,然后韩东塬凶狠的瞪了那人一眼,撞人的人讪讪的,忙不迭地道歉,就一溜烟挤进人群中溜了。   韩东塬放开她,冲着她就没好气道:“走路就好好看路。”   程柠撇嘴,不过想到他是为了她就不跟他计较了,只小声嘀咕了句:“也不用这么凶。”   韩东塬轻哼了声。   过来的时候没座位,韩东塬中间换了硬卧票,但硬座票价七块,硬卧票价二十七,这都是普通工人一个月工资了,回去的时候是始发站,可以买到座位票,想想山里大家连粗粮都不够吃,程柠就没让韩东塬再买硬卧票,而是买了座位票。   一排三个位置,对面三个,一共六个人共享一个小桌子。   几人一坐下,对面一男的就看程柠看呆了。   一开始看韩东塬凶神恶煞还不敢搭话,后来车开了一阵发现程柠和韩东塬相处不像是对象,就拿了瓜子放桌上,招呼大家磕瓜子,相互搭了几句话,才问程柠,道:“这位同志,你们这是出公干吗?是什么单位的啊?”   出公干?   这话好像是没错。   程柠就笑道:“是啊,我们是家具厂的。”   那人看程柠一笑瞬间就呆了一下,然后见她还挺和气,立时勇气也上了来,道:“家具厂啊?那跟我们还挺有缘分的,我们是山城第一电器厂的,这回来北城是参加全国电器展览大会的,我姓吴,叫吴大启,同志怎么称呼啊?”   电器厂?   的确都是家居用品。   还有这个全国电器展览大会,既然有全国电器展览大会,是不是还有什么家具展览大会,厨具餐具展览大会的?   她还以为现在还没有改革开放,还没这些活动呢。   程柠就笑道:“我姓程,你称呼我程同志就成了。对了,你们这个全国电器展览大会,有资料吗?介意借给我们看看吗?”   吴大启当然不介意。   他正愁找不到话题跟程柠多聊呢。   程柠拿了他那个介绍展览大会的单子看了看,又问了几个问题,聊了一会儿,吴大启就问:“小程同志,你们这家具厂是哪里的,现在是去北城出公干回去,还是你们就是北城人,现在出去哪里公干呢?”   “去北城公干回来。”   “哦,你们去北城公干具体做什么?是跟你同事一起接受培训,还是参加什么会议?”   “我们不是同事,是对象关系。”   这回程柠还没回答,韩东塬就突然插话道。   程柠正喝着水,听了这话一下子就给呛住了。   虽然听别人说自己跟韩东塬是对象关系早就听麻木了,那时候韩东塬听到了一般也不解释,但他的不解释,程柠理解的是他懒得解释。   反正他对男女关系也没兴趣……前世不就一辈子没个女人吗?   可听到他自己这么说还是一下子给呛着了。   她咳了好一会儿,回头看韩东塬,就看到他正冷眼看着自己,轻咳了声,抹了抹嘴,回头就冲对面显然也被这个消息给震住的吴大启挤了一个笑,道:“是啊,这个是我对象,也是我们厂子的厂长。”   被呛着是意外。   但反应过来却也知道韩东塬为什么这么说。   ……对面这人的目光也太热切直白了些。   “啊,那个,”   吴大启面红耳赤,“哦,是你对象啊,这么年轻的厂长,真是年轻有为啊。”   说着十分讪讪。   “长得也帅气,”   这时吴大启旁边的中年女同事大约是为了替吴大启解尴尬,给他替了杯水,道,“大启你吃了这么多瓜子也喝点水,”   又跟程柠搭讪,道,“你们厂子是在哪里啊?有没有介绍我们看看,我们电器厂有很多客户,说不定我们也有合作的机会。”   程柠递给她一张宣传单子,那中年女人又问了几个问题,听说他们是知青帮公社办的厂子,很是惊叹,一定要程柠留下联系方式,说是她儿子今年夏天中学毕业也要下乡,正愁着呢,要是程柠那儿的知青都能进竹木制品厂上班,那敢情好,可以把儿子送去那里……   程柠:“……”   他们回北城这一趟,已经有不少人表达了想要把自己孩子或者弟弟妹妹送去他们那儿下乡的意愿。   收获了一波未来的工人?   到了晚上车厢里开始凉了起来,程柠也困了,就靠着里面睡了,睡着了,偶尔车一动,头磕到座位棱角,就皱了皱小脸,然后再调整一个位置继续睡,韩东塬看见几次,受不了,就脱了自己的军大衣,把她拉到了自己怀里,盖上军大衣,程柠没醒,不过虽然没醒,却嘟囔了一句什么,然后竟然抓着他的毛衣蹭了蹭,很自然的找了一个舒适的角度,睡着了。   韩东塬:“……”   他手揽着她,认命地叹了口气,拿了军大衣把她裹紧,然后手揽住她不让她滑下去,就背靠了座位后背,闭上了眼睛。   心跳得有些杂乱无章,身上也有些难受,手揽紧了些压住,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慢慢平静了些下来。   第二天天微微亮时程柠醒了过来,发现自己竟然睡在了韩东塬的怀里,呆了呆,随即挣扎着起来,瞅了他一眼,微弱的光线中,看到他也睁开了眼睛,还拿开了手又拿走了军大衣,颇有些紧张,小声道:“我昨天睡着了……三哥,我不是故意的啊。”   她以为是她自己为了睡得舒服点往他身上靠的。   韩东塬活动了一下右手不理她。   程柠想到自己靠过去这人竟然没一手把自己推开,还好心的让自己睡了一晚,简直是大鳄鱼发善心啊,就涎着脸道谢,道:“三哥,谢谢你啊,唉,手麻了吗?要不要我给你揉揉?”   韩东塬一把把她推开,站起身,拿了牙刷杯子就去洗漱间洗漱去了。   程柠“嘿嘿”笑了两下。   就在他们对面的中年大姐也醒了,原先看小两口腻歪她还装着睡,这会儿看韩东塬去了洗漱间,就坐直了身体,笑着跟程柠道:“小姑娘,你对象对你可真不错啊,看着冷冰冰一脸的凶相,真到了关键时候,还真体贴。”   程柠听了她这话揉了揉自己的右脸。   她听了大姐的话倒是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只是觉得大姐这话,它不对,可她这会儿竟然又无从反驳。   就,现在有时候,好像也还行吧。   就这么一路回了公社。   到了公社先去找徐书记。   因为他们之前答应了徐书记从北城回来就一起去他家里吃饭。   徐书记之前就邀请过他们很多次,一直没去过,但这回厂子也办得差不多了,厂房都快建起来了,徐书记到底是公社书记,程柠劝了劝他,两人就一起过去了。   徐书记的爱人亲自掌勺做了一桌子的饭菜。   蒸了玉米面馒头,做了葱油大饼,辣子酱,还有红烧豆腐,醋溜大白菜,腊肉笋干,杂菌汤。   公社穷,物资不丰富,这一顿虽然都是山里的家常菜,也是用足了心的。   一边吃一边聊。   韩东塬话不多,多是徐书记,徐书记的爱人和程柠在聊。   徐书记的爱人问程柠家里和个人的事。   这个年纪领导的爱人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给人做媒。   徐书记的爱人也不例外。   她问程柠:“小程啊,你在北城那边有对象不?”   她也是听了他男人说过,韩东塬的父亲是程柠的姑父,不过程柠的姑姑却是韩东塬的后妈,而不是亲妈。   所以可不像别人那样会怀疑两人的关系。   别人被问到这个问题可能会害羞,死了几十年的程柠可是完全不会。   她摇头,笑眯眯道:“没有,婶子,我还小呢,有好多事情要做,暂时不打算谈对象。”   “小什么啊,”   徐书记爱人不同意,摇头道,“你这个年龄在我们这可正是谈对象的时候,谈上两年,合适,正好结婚。” 第45章 啥叫该做的都做了?   就这么着才不能谈对象呢!   好不容易又活过来,还没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呢,怎么可能就莫名其妙谈对象结婚然后生娃?   不可能的。   她摆手,再摆手。   徐书记爱人只好又问:“你说这好多事情要做,是什么事?是说你们办厂子的事?”   程柠点头。   办厂子很重要,没钱没有合适的理由,怎么建那么多房子?   没有大家的信任,到时候怎么让大家避到厂房或者学校那边?   徐书记爱人就笑,她看向韩东塬,道:“韩知青,办厂子归办厂子,可也不会管职工谈不谈对象,是不是?”   韩东塬淡淡,道:“不管。”   徐书记爱人就笑着跟程柠道:“你看,你们厂长都说了,可不管职工谈不谈对象的事。工作是重要,但个人问题也不能耽搁,我看啊,你们大队那边可能合适的年轻人少,你要是愿意的话,婶子就从公社这边给你介绍,这政府办公室啊,供销社啊,粮站啊,卫生站啊,很多单位都有不少未婚的年轻人,你要是有什么要求,尽管跟婶子提,婶子一定给你挑最好的。”   “厂子是不管,不过,”   还没等程柠再说话,那边韩东塬又说话了,道,“不过家里说过,这两年暂时不让她谈对象,所以就不牢婶子费心了。”   啊?   徐书记爱人瞪韩东塬。   这是真的?   她转头狐疑地看程柠,程柠就笑眯眯的点头,道:“对的,这还是我跟家里说的,先扎根农村,好好跟着贫下中农学习,等过上两年再说。”   这可真是。   徐书记爱人瞅着程柠那张如花似玉的小脸实在觉得可惜。   看着这张小脸就有让人做媒的冲动啊。   她叹气。   不过徐书记却是乐呵呵地不出声。   等吃完饭程柠陪着徐书记爱人收拾桌子。   徐书记跟韩东塬继续说话。   徐书记跟韩东塬说公社办厂子的事。   他道:“这些天你们大队在建厂房,我特地让老薛去你们大队走了一趟,一来是看看你们那边有什么需要,二来也是想跟你们取取经。说起来我们公社再困难,可也不会困难过一穷二白还在深山老林里的上韩大队,所以,你们的成功给了我们很大的鼓励和信心啊。”   “对了,还有一件事,想问一问你,你们队里,一位新顾的,叫顾竞文的知青,还有另外一位,姓赵的,叫赵枝的女知青,他们这两位,在你们大队里,表现怎么样?”   韩东塬挑眉,道:“为什么特意问他们两个?”   这模样就是有问题了。   徐书记笑道:“老薛过去取经,去你们厂子问了问,找不少知青说了说话,不过这位顾知青,却是自己找上老薛的,他拿了一只盘子给老薛,这个,”   他说着起身,从前面靠墙的置物架上拿了一个木盘子下来,递给了韩东塬。   盘子是很熟悉的木盘子,程柠设计的,但上面的绘图却是他没见过的。   徐书记看着韩东塬的表情,继续道,“顾知青说这是他做的,上面的图案是赵知青绘制的,他跟我说,韩知青你对上韩大队有特殊的感情,所以想在上韩大队开厂子,但不管是从厂子的发展还是对我们这一片百姓的造福上,选择公社办厂才是最好的选择,他想让我把他和赵知青都调到公社来,说不管是办家具厂,还是砖窑厂,他都可以帮忙。”   韩东塬放下盘子,笑道:“徐书记想问什么?表现的话,他们两个是做生产的,你要是问具体生产方面的能力,可以问问徐建国,他是管生产的。不过他工作方面的能力,薛主任应该也打听过了吧?”   薛主任是个仔细的人,他特地去大队里了解他们厂子,厂子里的知青分工,顾竞文找他自荐,他怎么可能不作了解就跟徐书记报告?   徐书记“哈哈”大笑,道:“你这小子。成吧,我就是想问问你,这两人到底是什么情况?”   其实顾竞文搞错了。   公社要开厂子,可不缺搞筹备当厂长的人,缺的是熟练的师傅,和销售的渠道,还缺像程柠这样能把东西做的别具一格的人,至于顾竞文和赵枝是不是这类型的人,不好意思,没打听出来。   徐书记也不喜欢自荐的人。   他喜欢自己考察来考察去,最终觉得合适的人。   要不然他早把韩东塬调公社来了。   韩东塬跟徐书记打这么多次交道,当然清楚。   他道:“什么情况?就是不想种地呗,能力肯定是有的,既然他们自己也想离开上韩大队,书记您这边要开砖窑厂也好,家具厂也好,尽管调,要是其他大队要开厂子,需要人才的话,也尽管调。”   韩东塬可不是多厚道的人。   他知道这两人的存在一直碍着程柠的眼。   ……虽然这事让他挺奇怪的。   但既然她不喜欢,这两人也想走,那他不介意送送他们一程。   徐书记又是一阵“哈哈”大笑,笑得厨房的他爱人和程柠都奇怪的往客厅探了探脑袋。   徐书记爱人笑道:“老徐他很喜欢韩知青啊。他一向是个严谨的性子,我还很少看到他跟别人说话这么开怀的。”   程柠也有点奇怪。   对着韩东塬竟然能开怀得起来……   徐书记爱人又问程柠,“老徐一直说想调你跟韩知青来公社,但韩知青那边上韩大队是他老家,他对那边有感情,想带着他们一起吃饱饭,就不怎么愿意来公社。那小程你那?如果老徐说想调你来公社帮忙,你愿不愿意?”   调到公社啊。   程柠一直知道徐书记有这个意思,不过他是想要韩东塬,没想到这次他竟然借着他爱人的口说想要调她来公社。   程柠下意识又往外看了一眼,没想到外面在跟徐书记说话的韩东塬也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也转头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的眼睛一向黑沉沉的,她看不出什么情绪,但还是冲他笑了一下。   然后回答徐书记爱人道:“可以的,不过先等山上那边的厂子走上正轨,这事我跟东塬哥商量商量,他要是过来,我就跟他一起过来,他要是不肯,我就再等等。”   徐书记爱人觉得有些诧异。   没想到韩东塬后妈带到韩家的小姑娘这么依赖韩东塬。   上韩大队离得远,两人在徐家说了一会儿话就离开了。   等人离开了,徐书记的爱人就把跟程柠说话的结果说给徐书记听,道:“小姑娘挺爽朗,我看她的意思对来不来公社竟然是没所谓,说是要跟韩知青商量,他来她就来,他不来她就要再等等。”   说着笑道,“我看韩知青对他这个小表妹一般,没想到她竟然这么粘着他,不过也难怪,这里毕竟人生地不熟的。”   徐书记“呵呵”笑,道:“一般?小姑娘粘着他?我跟你说你就别乱点鸳鸯谱了,那小子不知道多紧张他这表妹。”   “啊?”   徐书记爱人吃惊得“啊”了一声,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说的这意思,”   徐书记敲敲桌子,笑道,“要不我让你帮我从程知青那里下功夫?她要是肯了,估计韩东塬那边也就差不离了。”   徐书记爱人还是有些不敢置信,道:“我瞅着好像不像是那么一回事?”   爱做媒的婶子八卦心也足,这一听徐书记这么说脑子里闪过先前程柠和韩东塬的互动,那好奇之火简直是“呼呼”的升啊。   毕竟程柠可是韩东塬后妈带去韩家的。   这继子后妈天生的不对付啊。   瞅着韩东塬也的确不怎么理睬程柠。   “管他是怎么回事,管用就行。”   徐书记是干事的人,一心只有公事,道,“不过今天也有收获了,看小姑娘是不反对来公社的嘛。”   被徐书记夫妻两讨论的两人这会儿正坐在牛车上。   要坐牛车坐好几个钟头呢,漫漫长路对着块不怎么得人意的石头最好还是找点事情打发。   程柠在出公社的山路上看到几棵柳树,正是柳树抽条的早春,她就想起来当初下乡之前特意学的技艺,还没用上过呢,就让二庆伯停了牛车,下去揪了许多的柳枝回来,看到一些不知名的野花,顺便也揪了些回来。   韩东塬靠在车栏,瞅着她的动作,看她的小手扯着枝条,有点样子却并不熟练,偶尔还停下来想想。   他道:“以前没见你编过这些。”   程柠正好歇下来,本来也是打发时间,就停下,瞅他一眼,笑道:“上次不是跟你说过跟咱们大院里容婆婆学的吗?本来想着到了这边还能教村里人学学,编一些好看的竹篮,小框子,肯定要比那些普通的席子箩筐要好卖,价格也能好些,后来看你办了厂子,这事也就没什么需要了。”   想到什么,问他,“三哥,这次我们去一趟北城,要是联系的那些单位都能给我们一些订单,我们厂子现在的人手都不够了。三哥,你想过要从其他大队召一些人吗?我听婷婷和冬梅她们说,别的大队很多知青都在找他们打听,问能不能来我们厂子上班?”   “不会。”   他直接道。   程柠瞅着他,若有所思。   其实最近她发现了,他们来北城找单位收他们的产品,她跟廖盛都很积极,他却一直都有些冷淡。   甚至说在整个厂子的筹备阶段,他都是有些收着的。   别人不清楚,她却是知道,他的能力远不止可以做到这些的。   一开始她觉着是不是前世那个出狱后的他,毕竟是十年后的他,坎坷和时间都让他的心境和能力跟现在截然不同。   现在发现可能也未必。   “为什么?”   她问。   照着他的性子,原本是不会跟人解释自己的行为和动机的,可是大概是觉得她太傻,想想徐书记都让他爱人把主意打到她身上了,就靠着车栏,慢慢道:“召了干什么?搞个那么大摊子,是你能拿高上几倍的工资,还是我能拿高上几倍的工资?”   程柠不出声,好一会儿才试探道:“但是可以帮到更多人?”   她不是让他这么做,只是想让他好好说话。   树大招风,她也知道这样做是不太合适的,尤其是在还没有改革开放,没有政策支持,背后随时可能藏着一个两个顾竞文的时候。   “烂好心,”   他果然“嗤”了一声,从她身边抽走一条柳枝,慢吞吞道,“你是上韩大队的知青,又不是别的大队的知青,别的大队自然有他们的大队长,大队书记,或者公社书记操心。徐书记不是一直想办厂子吗,你要是真想别人也能吃饱穿暖,就去帮帮他,给他出点谋,划点策,也就够了,对了,顺便找他要个大学的名额做交换,比你自己搞个大队厂子还想召别的大队的人强上许多。”   “那徐书记一直想调你去公社,你为什么不去?”   程柠问他。   程柠对这个问题还挺关心。   因为不管是山洪受伤还是杀人的事都是在大队里发生的事,如果韩东塬和廖盛都调去了公社,事情是不是都不会发生?   可是想到因为山洪大队里的人死伤无数,如果是以前她谁都不认识也就罢了,但她现在跟很多村民已经很熟,可爱率直又不乏心机的晓美,真诚热情的周三婶子,周三婶子家可爱的小石头和小荷,憨厚淳朴的二庆伯,还有很多很多人,她很难做到劝韩东塬和廖盛去了公社,然后这边什么都不管了。   “刚刚徐婶子还问我,说你是因为是上韩大队的人,心里对他们有感情,才不愿去公社。她问我想不想调过去呢。”   “哦,那你想不想调过去?”   他道。   程柠看着他这惫懒的样子好笑。   说实话有时候真是被他气死。   但是只要他不是惹她的时候,看他现在,跟后来的那个他截然不同的样子,她心里更多还是一种酸软的高兴。   毕竟现在的他,惫懒也好,张扬也好,脾气差也罢,都是鲜活的,明亮的他。   她瞅着他一时脑子抽了抽,拿了枝柳条扫了扫他的脖子。   韩东塬皱了皱眉,看她,目光从她脸上定在那只还没来得及缩回去的小手上,然后半是不可置信半是狐疑地看回她的脸上。   程柠:“……”   她脸上一僵,飞速地扔了柳条,眼睛都没处安放,尴尬地笑道:“不小心,不小心扫到了。”   韩东塬:“……”   他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儿,就在程柠以为他会骂她的时候却发现半天没动静,转头看他,却看到他已经又靠了回去,目光看着前面,神色像是完全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大概是察觉到程柠看他,又重复道:“那你想不想调过去?”   这么好脾气?   程柠心虚,再加上看他这么好的脾气份上,不介意说点好话顺顺他,道:“我说听你的,你过去的话我就去,你不去的话那就再等等。其实我觉得调去公社也不错,至少买东西方便,你说等咱们把房子都建好了,厂子也走上了正轨,没有咱们也可以运作了,咱们就搬去公社住怎么样?”   这样挺好。   村子里的人都安排好了,后面他们搬去了公社,他失手杀人的事也就不会再发生。   “我看你干活是干得还挺起劲的,”   可惜韩东塬总喜欢泼她冷水,略带嘲讽道,“你搬去公社,还拿厂子的工资?去公社开厂子,你以为跟村里一样简单?你想找个助理就找个助理,有什么事扔给她们就成?到时候好用,你就只会比现在更忙。”   不仅会有各种限制,还有各种想要分一杯羹的人。   另外资金上,村子里他会自己垫钱,因为赚了钱他就收回去没人会有二话,但到了公社,他绝不会拿一分钱填进去,因为填进去了,收是能收的回来,但不知道会惹多少人的眼,说不定就会被人举报了。   都是一份工资。   犯得着吗?   他就是懒得种地而已。   “就你这么傻,去了公社,只会被人当牛使,使得好了,也没有人会记你的功劳,因为调你去公社,器重你,给你发工资,你就应该感恩戴德了,还想要上大学,那就得看人家心情了,不过太好使,怕是不会有人舍得放人的,对,天天给你介绍各种男的,介绍个三五次你还不肯嫁,那就是你不识好歹。”   说到最后,那语气,那微勾的嘴角,讽意简直是扑面而来。   明显是针对徐书记爱人今天给她介绍对象而发的。   程柠一开始还认真听着,听到最后才发现他是在讽刺自己。   ……刚还觉得他今天脾气好,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程柠跟他四十五度直角相对而坐,听他说完一生气忍不住就伸腿踹了他的小腿一脚,恼怒道:“你好好说话会死人吗?”   韩东塬:“……”   这可真是,不能惯。   对他动手动脚还动上瘾了。   他收了收腿,道:“先留在山里,你想要上大学,我们就给他们开厂子出点主意,他们产品做得好,咱们牵线搭桥给他们介绍一下销售渠道就成,不收工资,这就够谈条件给你一个大学名额了。”   “说了不用什么大学名额,”   程柠嘀咕了一句,道,“我是烈士遗孤,还是独生子女,过两年想要回城自己回去就成。”   但她大概明白了他说的什么意思。   就是这山里他们能做主,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想建房子就建房子,其实这都基于韩东塬他姓韩,其实也是韩家村的人。   他爸是韩祁山,在这村子里受很多人的尊敬,大队长还有很多村民都跟他有着血缘关系。   这在这个几近封闭的山村里很重要。   她靠在拖拉机栏杆上,心道,也是,她可也不喜欢别人指挥她这指挥她那的。   在这里呆上两年就去上大学,在这里办厂子,学学怎么赚钱,看看书,有时候还能出去转一转,两年的时间对她来说着实算不得什么。   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编一编柳框,偶尔拌一下嘴,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两人回到村口,远远就看到了山坡上忙碌的村民,虽然看不清楚,但程柠已经觉得心情激动,她叫了二庆伯直接把牛车赶到山坡下面,然后跳下牛车就一把拽住了韩东塬,道:“三哥,我们去山坡上看看。”   韩东塬也看见了。   不过他被程柠这么一扯,就先注意到了她拽着自己衣服的小手。   当然了,这么一路,两人该做的都做了,扯一扯衣服又算什么?   不过他又觉着她对人太不设防了,对他这样也就算了,要是跟别人也这样拉拉扯扯问题就大了。   他想着,还是得管她管得严一点。   程柠可不知道韩东塬的心理活动,她光顾着兴奋了,看他没什么表情,就松了手,道:“那你不过去,我自己过去了,东西你先放你宿舍,回头我再过去拿。”   韩东塬没答她,却是转头跟拉牛车的二庆伯道:“二庆伯,我们去厂子工地上看看,麻烦你把东西送我们宿舍吧,多谢了。”   跟着她后面去了。   程柠却没再等他。   她已经“蹬蹬蹬”冲到了山坡上,围着挖了大半的地基打转,再看看后面一排排垒好的土坯砖,心情简直好得不能再好。   才十天不到,已经做了这么多的工作。   纪旸看到她和韩东塬,已经迎了上来,叫了一声“程柠”,又冲后面的韩东塬点了点头,就略低了头笑着跟程柠介绍,道:“土坯砖都已经晒好了,过两天地基应该能完成,这几天天气好,工作进度比预想得还要快,房子估计一个月就能上梁了。”   他是知道程柠有多在意这边房子的进度的。   程柠高兴得不得了。   她满面笑容道:“谢谢你纪工程师,辛苦了。不过叫大家也不用太急着赶工,身体要紧,伙食也一定要跟上。”   她之前急着赶工是急着想要把这事落实。   现在大家真开始动工了,眼看着很快就要起好,她也就不急了。   心情好,为了表达感激,低头看到自己刚刚从牛车上提下来的小柳枝框子和里面插着的野花,就随手从里面分出了一大把花出来,递给了纪旸,道,“这个送你,拿回去插瓶,这花看着不起眼,但可香了。”   跟着上来刚刚走到这边的韩东塬:“……” 第46章 宿舍怎么分配   纪旸瞅着程柠递过来的那捧小野花本来还挺高兴。   他也的确已经闻到了一股清新扑鼻的香气。   经历一整个严寒的冬天,这么一捧清新动人,颜色清亮的小野花是多么喜人啊。   可他这刚准备伸手还没接到花呢,就看到了后面沉着脸走过来的韩东塬。   得,一捧花而已。   改天他去后山自己摘上一捧,犯不着对上韩东塬的冷脸。   来了这都一个月了,刚来时天天遭遇韩东塬的冷脸,哪里还不知道这中间是什么缘故?   他觉着这事还真他妈的有点不可思议。   你说韩东塬你小子喜欢个姑娘,自己不在姑娘身上下功夫,整天对别人冷着张脸干嘛?   他伸出去本来是打算接花的手收了回来,改成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脑子急遽转着,想着怎么拒绝程柠不得罪韩东塬,又不让程柠觉得突兀,然后眼角余光就看到右边往这边过来的一个身影。   是周晓美。   这可真是自己的救星。   灵机一动立即就很有眼色的笑道:“谢谢程主任,这花可真漂亮,这是不是咱们厂长送你的?要是的花就算了,要不是的话,我就拿一些送给晓美,她就喜欢把花往头上戴,我看这花可比她往头上插桃花强多了。”   周晓美已经走了过来,本来是满脸高兴,听到纪旸竟然背后说她往头上戴花这事,一窘,不高兴道:“纪工程师,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就随手插个花,你至于到处说吗?”   前一阵子她陪他去小溪上游,看到山桃花开了,就随手折了一支插在了辫子上,然后当时纪旸看她的那个眼神哟,她至今都记得。   程柠是见识过晓美的彪悍的,怕纪旸被她削,忙把手上的花递给她,笑道:“他是说这花好看让我送给你呢,你闻闻,是不是很香?我在公社那边摘的”   说着又把小篮子也送给她,道,“这个也送给你,不过可惜这个柳条是没处理过的,过一阵可能就脆了,先玩着吧。”   周晓美听程柠连篮子带花的送给她,哪里还会跟纪旸计较那么点小事,高高兴兴的就收了,拉着程柠去看工地。   女孩子们说女孩子的话。   纪旸笑着看向韩东塬,神色一派自然道:“厂长,要去看看工程进度吗?”   韩东塬这会儿神色已然如常,一脸的漠然还挺像那么一回事,点头,道:“去看看。”   纪旸带着笑转身走在前面。   心里腹诽,我果真是机智,不过厂长,你至于吗你?   两人去了北城一个星期回来,大队里大变样,因着那垒得高高的土坯墙和占据了大半个山坡的地基,队里村民和知青们的精神面貌都大变了样,神采奕奕,充满干劲。   韩东塬召集大家开了个会。   他一向惜字如金,简单给个开场白,就把后面主持的事情交给程柠这个特助兼代言人。   程柠就把家具厂的订单和其他单位的代售情况跟大家说了说,然后把整理好的需要寄到北城的产品单子交给许冬梅,让她整理好到厂子的资料库,记好账,整理好跟她核对后,再跟徐建国沟通,寄货的寄货,生产的生产。   大家伙都听得满脸喜气,有了家具厂的大订单,还有其他单位的代售,他们现在只要搞好生产就行了,完全不用再愁销售,或者哪天厂子干不下去,铺这么个大摊子收不回成本这事了。   开完会大家就开始忙活起来。   程柠和韩东塬隔了一个多星期回来,更忙。   韩东塬去视察厂子的情况,问徐建国现在生产的情况,跟姚师傅讨论工人的技术缺陷进展等等。   程柠则要针对北城的订单写新的生产计划书,跟进厂房和职工宿舍建设的进展。   还有韩东塬把宿舍的分配申请都交给了她。   这要具体怎么分配怎么申请也要好好琢磨。   程柠叫许冬梅沈青开了个会,讨论这事。   许冬梅和沈青是程柠的助手,一直给她打下手,从厂房和新宿舍院子的选址设计阶段就一直跟进,自然对每个院子的安排都很清楚。   其中八间房的二合院是新宿舍。   三间房的是将来用作小学的,四间房则是记在韩东塬私账上的。   程柠道:“咱们现在一共二十个知青,九个男知青,十一个女知青。原先的宿舍不管,现在八间房,一间做大家休息吃饭的堂屋,另外七间做宿舍,每间可以两到三个人,不,人数不限,只要是厂子的职工都可以申请,但要收钱,一间房一个月一块钱,一年就是十二块钱,对咱们厂子也是个进项。当然了,大家一开始可能没钱,但咱们厂子效益慢慢上去了,会相应的发一些工资,住进宿舍的人没钱可以先记在账上,回头发工资的时候扣就行了。”   许冬梅&沈青:“???”   收钱??   两人十分吃惊。   而且,而且那个……   她们是程柠的助理,跟着她做财务预算和记录,整个厂房宿舍从村民的工分到材料预算费,她们都是很清楚的。   这宿舍,预算下来也就七八十块钱吧。   一共八间房,七间做宿舍,您一间一个月收一块,那七间就是七块,一年就是多少?算一算,七乘十二一共八十四快,您一年就把成本都给收回来了啊?   她们有些无语。   心道,难怪这些内部账务,从厂长到程柠,都再三跟她们说过,这是厂子的机密资料,绝对不能跟外面的人透露。   不过程柠可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她倒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便于管理。   收钱才不至于滥用,这在后世都是很正常的事。   “不管是村民还是知青,只要是厂子里的职工都可以申请,申请到的几个人住都由申请的职工自己决定,交钱就成,这样像是村里有些村民他们结婚自己家房子不够住,临时住一住宿舍都是可以的。旧的知青院那边四间宿舍,那是大队里提供的,咱们管不着,就让大队里自己安排,当然了,安排不合理,咱们知青也可以跟大队那边抗议。”   事实上她巴不得多点村民申请,最好沿着东山溪地势低的那一片房子里的村民都搬到山坡上来才好。   不过这事后一步再说了。   许冬梅和沈青都一一记下。   这些后续都是要她们跟进的,怎么申请,怎么落实,记档,都需要她们落手去做。   不过讨论完宿舍安排这事,沈青还有事想问。   她问:“柠柠,能问一下这个院子吗?”   她的手指住了图纸上那套只有四间房,韩东塬说是自己出钱起的院子。   她叫程柠一向是在“柠柠”和“程主任”之间自由切换,完全看场合需要。   “我知道厂长说过这是他自己出钱起的院子,我就是想问问他是怎么安排的,要是还有空房间的话,我跟孙健能不能分摊一间房,就是,就是分摊起房子的费用也成,或者出房租也成。”   她很清楚这次建厂房职工宿舍的造价,这个院子大概花多少钱她当然也很清楚。   从村民的工分加材料等等各种费用,这么一个院子,预算下来差不多也就五十多块钱的样子。   但这是因为连着厂房宿舍一起起,如果单独起个小院子,单独请村民帮忙,自己买材料,各种操心操劳不说,你既不一定能请得动村民帮忙,就算勉强请动了,想五十块钱就能起成,那也是绝对不可能的。   而且还有后续每年屋顶翻新问题。   跟着厂长一起,那绝对是最方便也最省钱省心的。   她倒也不是为了占便宜,而是宿舍那边八间房,肯定不少知青住进去,说不定还有村民拖家带口的住进去,到时候一个小院子几十号人,鸡飞狗跳的,她喜欢清静,实在不爱这么多人一起挤。   程柠笑道:“成,回头我问问厂长。这边暂时是打算厂长和廖盛一间,姚师傅和纪工一间,还有我一间,你要是想跟沈建申请一间,那等建好了,把造价算一算,咱们一起平摊费用好了。”   程柠本来就打算找一个女知青进去住,沈青和孙健一起也成。   他们自己提,愿意分摊费用,那最好了。   沈青忙应下,十分高兴。   建厂房建宿舍是件大事,当然也是知青宿舍里面讨论的一个热门话题。   尤其是每个宿舍还都有“知情人”。   沈青宿舍每个人也都很关心。   连就要嫁给公社小学老师李胜的蒋姗姗都很关心。   因为她在公社那边的工作还没有落实,李胜现在也还是住在小学那边的单身教师宿舍里面,两人一间,学校没新房子,想要申请一间单人间就得排队,所以就算是结婚了,暂时她还是得住在上韩大队。   而李胜家这边,李会计家,虽然条件在上韩大队算是好的,但那也只是在上韩大队还算不错。   他们家不加蒋姗姗一共八口人,李会计夫妻两个,李会计老娘,还有大儿子大儿媳加他们两孩子,最后就是李胜。   八口人挤在四间土坯房里,一间堂屋,三个房间分别住了李会计夫妻,李大哥李大嫂加他们的小女儿,最后一间是李奶奶带着李大哥李大嫂的大儿子一起住。   平时李胜回山就是跟他奶奶还有侄子挤一间房。   蒋姗姗嫁去他家,根本就没有住的地。   李会计家倒是有计划。   他们家在自家院子里加了一间矮小的茅草屋,说是等她嫁过去,就让李胜他奶奶搬到茅草屋里去,大孙子住到李会计夫妻两那屋子去,把李奶奶那间屋子腾出来给她和李胜做婚房。   蒋姗姗不愿意。   一来她没办法接受自己嫁过去就让李奶奶搬到那狭小昏暗只能放张床,一下雨怕是到处都是湿的小屋子。   二来她也打心里排斥跟李家那一大家子人挤那个茅草院子。   原先她打算搬到公社前还住在知青院这边。   可李会计夫妻觉得都结婚了怎么能李家这边一间房子没有,两人各自住宿舍呢?   那哪里还像他们李家的儿媳妇?   怎么也得准备一间婚房。   两边正僵持着呢。   如果新宿舍这边能分上一间就好了。   她讨厌韩东塬和程柠,可是在房子面前,也得把那讨厌撇一边去。   “沈青,那宿舍是打算怎么分配的?”   刘丽娜问。   “咱们一共二十个知青,十一个男知青,九个女知青,韩知青自己起了个院子,他要带几个人去住,那剩下也就八九个男知青,九个女知青,咱们这边有四间宿舍,那边八间有七间住人,那就是十三间房,十七八个人,那岂不是很多人都能分到单人间?”   说到这里,刘丽娜眼睛都亮了。   不仅是她的眼睛亮了,宿舍其他几个人的眼睛也都亮了。   赵枝和蒋姗姗都看向了沈青。   “咳,”   沈青清了清嗓子,有板有眼道,“这些厂子内部是已经讨论过,但还在讨论阶段,所以没等正式公布出来,都作不得准的。”   蒋姗姗撇了撇嘴。   刘丽娜笑道:“知道知道,你就说说吧,我们也是好奇。”   “咱们这边宿舍跟那边宿舍不一样,”   沈青就道,“这边宿舍是大队的,那边宿舍是厂子的,是职工宿舍,而不是知青宿舍,所以怎么分肯定不一样。厂子那边大家开会一致的意见是,职工宿舍那边,咱们厂子所有有需要的职工,不管是知青还是村民,都可以申请,厂子会根据申请职工的情况进行批核,根据大家实际需要的程度进行分配。另外厂子那边的宿舍每个月也会要交一定金额的宿舍费,免得宿舍被滥用。”   大家全部愣住。   她们没想到不仅是知青,连村民都可以申请宿舍,更没想到住宿舍还要钱。   那才七间房,可就没想象中那么宽裕了,毕竟那边新起的宿舍条件好,听说厂子还会配套基本的家具,这对住的拥挤的知青很有吸引力,对很多村民也很有吸引力。   因为山里穷,村民们也住得不宽裕,很多人家一家很多口就挤在几间茅草房子里。   如果能住进新起的宿舍,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但这对知青们来说,就不是好消息了。   “村民们申请,那是只有职工可以住,还是一家人都能住?”   赵枝忍不住问道。   “一家人都能住。”   沈青笑道,“主要就是为了解决职工住房困难的,一间房固定的费用,可以几个人一起申请,或者一个职工申请,带自己家人一起住,但申请的时候必须注明谁会入住,这些都是厂子决定批不批准会考虑的因素。”   大家默住了。   她们想到的是,那像是有的村民家里住的紧,申请一间房住来一家人,一堆的孩子,那情况可真是……乱七八糟的,居住环境怕还不如现在的知青院呢。   而且她们申请也没有优势了。   这么多人申请,想一个人住一间怕是很困难了。   她们心里有意见,可是又说不出口。   总不能说这应该是知青宿舍,村民不能申请。   不,这不是知青宿舍,这是厂子的职工宿舍。   她们现在才意识到。   果然,在大家沉默间,沈青又补充道,“所以你们要是想申请宿舍,我建议你们不要单独申请,最好能两三个人一起申请,这样申请到的机会应该大些。”   两三个人一起申请……   刘丽娜也就罢了,赵枝和蒋姗姗是绝对不愿意再两三个人一起住的。   好一会儿赵枝低声道:“那知青,不,职工宿舍后面的那个小院子呢?我听说是韩知青打算自己住的院子?他一个人,应该住不了那么大一个院子吧?”   她这么一说大家的目光都看向了她,然后又都转向了沈青。   是,她们是听说那是韩东塬自己花钱给自己盖的。   可事实上,村民们都是一起砌砖一起打地基,一起盖屋子,厂子的钱都抓在他跟程柠的手里,是厂子的钱,还是他自己的钱,后面谁说的清楚,至于账本那边,想要平账,还不是很简单的事?   沈青的脸沉了下来。   上次因为办公室助理招工,赵枝没考上,然后顾竞文在背后说程柠坏话的事她还没找着机会骂她呢。   这回她敢再趁着厂子建厂房宿舍的时候在背后搞事,她非要把她的脸皮全撕下来不可!   她看向赵枝,道:“住不住得了那都是他自己花的钱,跟咱们也没关系。”   赵枝张了张口,面色有一刹那的不自然。   “可地基是大队的吧?”   蒋姗姗道,“还有,”   她忍不住问,“沈青,你是厂办公室的,你知道起这样一个院子,大概到底需要多少钱吗?”   其实她看到起的地基,知道韩东塬自己要建一个院子,她心里也有些心动。   尤其是在跟李家谈婚房的时候。   她不想跟李会计家一大家子挤在一起。   可是就算她将来跟着李胜去公社,偶尔也有回来住的时候,如果能自己起个小院子,哪怕只有两间房也挺好的。   “多少钱?”   沈青看向蒋姗姗。   她也不耐烦蒋姗姗很久了。   “现在还在起建的阶段,暂时还不知道具体多少钱,而且姗姗,你也是咱们厂子的人,应该知道咱们厂子重要的章程之一,就是厂子里的技术,财务,设计,都不能对外泄露,不然就是严重违规,是要开除的,你这么直接问我,是不符合规定的。”   她说着就笑了笑,道,“不过你想知道起个院子要多少钱,对咱们来说难,对你来说还不容易?你公公是咱们大队的会计,村里多少房子都是经他的手拨钱起的,你问问他,肯定是最清楚的。”   蒋姗姗一下子涨红了脸。   “好了沈青,”   刘丽娜看蒋姗姗窘迫的样子,于心不忍,道,“沈青,你别介意,姗姗也是一时没记起来,咱们平时说习惯了,总是忘记厂子里的有些事是不能对外说的。”   沈青耸了耸肩,从炕桌上拿了个本子就出去了。   等人出去了,蒋姗姗把手上的本子往炕上一砸,生气道:“不就是个办公室助理,给人打杂的,还把尾巴翘天上去了,德性!”   “姗姗!”   刘丽娜忙喝止她,道,“你又胡说八道些什么,你还想不想申请房子了?”   蒋姗姗气得差点把嘴唇都咬破了。   这时一旁的赵枝低声道:“丽娜姐,也不怪得姗姗姐生气。沈青姐以前那么好,可是自从做了办公室助理之后,就什么事都听程柠的,处处都是程柠说什么,就是什么,其实起个房子多少钱,更何况还是韩知青自己的房子,算不得是厂子的什么机密,跟咱们说说有什么关系?她也知道珊珊姐的情况,可却偏偏拿话刺姗姗姐。”   刘丽娜抿了抿唇,然后叹了口气。   其实她也感觉到沈青变了。   很多人都变了。   以前在程柠来之前,她们宿舍跟隔壁女知青宿舍关系其实很好的。   但好像就是自打程柠来之后,其实不过也就个来个月的时间,但她们跟隔壁宿舍的关系好像起了一个巨大的裂痕,关系再没以前那么融洽了。   “还有这起房子的事,”   赵枝挑完一根刺还不罢休,还要挑第二根,道,“其实跟着厂房请村民们一起建,村民们只需要一点工分,用不着工钱,土坯墙是地上挖泥晒的,木料山上砍得,根本就不需要花什么钱,如果能顺带着帮忙起,也就起了,丽娜姐,你知道姗姗姐的情况,也难怪她心里不舒服……”   “砰”得一声,门被撞开,沈青就站在门口大声道:“不舒服,她为什么心里不舒服?凭什么心里不舒服?”   屋子里的人大惊。   她们以为刚刚沈青拿着笔记本出去是去隔壁宿舍找程柠去了,怎么也要过上一阵才回来,哪里想到这才两句话的功夫,她竟然就回来了……说不定她根本就没走,一直就在门口。 第47章 抚恤金   沈青突然推开门回来。   赵枝的面色一片雪白。   “沈,沈青姐,你,”   她神色慌张,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闭嘴,”   沈青骂她,“你这个两面三刀,只会背后挑唆人,把人当傻子,当刀子使的贱人,别叫我姐!我恶心!”   沈青一向清冷话不多,更是不会跟人吵架。   再没想到,她会这么大声骂人,还用了“贱人”“恶心”这种词。   “沈青,你冷静点。”   刘丽娜跳起来。   她跑上了前去一面拉沈青,一面就想把门关上,沈青却是一把推开她,然后不但不允许她关门,还一脚把门踹到最大。   刘丽娜急道:“沈青,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就进来说,姐妹之间有什么误会不能好好说,别闹得太难看了。”   “误会?闹得太难看?”   沈青冷笑,道,“有什么误会?刚刚我听到的可不是对我的误会,而是对咱们厂长,对咱们办公室主任的诋毁,大家既然心里头有这种想头,那不如就大声说出来,让大家都听听,在背后挑拨人心,煽动大家对厂长,对厂子的不满做什么?”   这会儿正是大家吃完晚饭刚刚回来的时候,沈青就这么在门口大声说着,很快就有不少人往这边来看。   沈青直接转头就冲着外面探了脑袋过来看的知青喊,道:“大家都麻烦回去叫一下自己宿舍的人,一起过来这边。我们这边有人对厂子起房子,起职工宿舍,还有职工宿舍的分配方式有意见,不如大家都过来听听,好好讨论一下,也免得在背后议论,被小人挑唆。”   蒋姗姗听到沈青对着外面大喊又羞又气,满面涨得通红。   赵枝就差直接要晕过去了。   她忍着晕眩上前一把拖住沈青,哭道:“沈青姐,沈青姐,你别这样,你别这样,我错了,我错了,你要打要骂都成,你别这样……”   刘丽娜也拖沈青,求她道:“姑奶奶,你这是疯了吗?你这么闹,是要姗姗和赵枝以后怎么做人?你就放她们一条生路吧。”   这样拉拉扯扯吵吵嚷嚷之间外面已经围上了不少人,很快整个知青院的人差不多都已经齐了。   沈青冷笑一声,道:“闹出来,要她们以后怎么做人?放她们一条生路?”   “你这说的可真是个大笑话,如果她们背后说的话,做的事是堂堂正正的话,堂堂正正的事,闹出来,窘迫的不应该是别人吗?她们为什么就不能做人,就没有生路了?”   刘丽娜:“……”   这时顾竞文已经走了过来。   他看到沈青刘丽娜跟赵枝几个人纠缠在一起。   赵枝拽着沈青的衣服满面泪痕,摇摇欲坠,不停的哭着低声求沈青。   他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赵枝?   顿时大怒。   他一把拨开人群,一手推开沈青,将赵枝拉进了自己怀里,冲着沈青就道:“你这是干什么?你对她做了什么?”   “我对她做了什么?”   沈青被他大力推开,冷笑一声,道,“眼瞎耳聋听不到她在说她自己错了吗?你还是先听听她都做了什么吧!好了,大家都在这里了,那咱们不如索性就去堂屋里去说,把什么话都掰开来说吧。”   “不,不,”   赵枝原先靠在顾竞文怀里就跟要晕过去似的,听了沈青这话却是一下子挣扎起来,连声的摇头说“不”。   顾竞文察觉出蹊跷,皱了皱眉,冲沈青厉声道:“你们女知青宿舍里面发生的事,不能内部解决吗?为什么一定要闹出来?”   “女生宿舍的事?”   沈青冷笑,道,“这可不止是女生宿舍的事。”   蒋姗姗知道今天的事情是躲不过去了。   她跟沈青相处几年,她太了解沈青的性子了。   这位平时不太搭理是非,但却绝不是好惹的性子。   而且较了真,不把那件事掰开揉碎,她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既然这样,她还不如站起来的漂亮点。   她挺直了腰,走到门口,再走了出去,道:“既然这样,那就走吧,一起去堂屋说清楚。”   赵枝真恨不得晕过去。   她手掐着顾竞文的腰背,饶是顾竞文穿着厚毛衣也被她抓得生疼。   但她也不是一般人。   她知道不管是装晕还是真晕都是没有用的。   真晕了,那就是什么话都由得别人说了。   还不如撑着一起过去,有什么自己也能应对。   她狠狠地扯着顾竞文的衣服,就在顾竞文的衣服被扯烂之前也终于从顾竞文的怀里挣了出来,声如蚊蝇却又咬牙切齿道:“走吧,去堂屋。”   刘丽娜真是急死了,就几句口嘴,至于闹到这种程度吗?   可这会儿她哪里还有什么办法?   在沈青赵枝宿舍这边闹得天翻地覆的时候,程柠正在跟韩东塬在堂屋算着账呢。   算的是这两个月整个厂子运作的总账。   一边是实际开支的细账,一边是三月四月这两个月的预算收支。   两个月的支出。   首先建厂房,职工宿舍和学校院子的开支。   三十个村民一个半月,满工分一个村民一个月三十斤粗粮,三十个村民也就是一千四百五十斤粗粮,但这些天干活他们额外买了一些肉食和米粮提供,再加上材料和其他一些费用,一共预算是二百八十块钱。   然后是厂子那边。   前期木材砍伐处理的村民是村子里村民轮换,平均每天大概有十二个,中间生产十五个,后期处理九个人,再加上韩东塬,程柠,廖盛,徐建国,沈青,许冬梅,还有姚师傅,纪旸,一共是四十四个人,每个月工分就是一千三百二十斤粗粮,以一毛钱一斤粗粮计,一个月就是一百三十二。   姚师傅除了跟其他人一样的一个月三十斤粗粮票,另外还有一个月工资三十块钱,十斤白面票,折现就是三十二。   其他人暂不计工资,就是每个月工分工资派出去一百六十四。   两个月就是三百二十八。   然后是开厂购买的所有工具费,本来这些工具一些机器直接买新的是很贵的,但厂子里用的所有工具都是韩东塬找家具厂那边买的淘汰扔在仓库的旧工具,一共一百八十块钱就把工具都拉回来了。   剩下就是后期处理的光油漆,各种漆料,磨砂纸,粉刷,毛笔,纸张等等材料和日常损耗品,这个都是实际支出,前面一共花了八十五块二毛钱。   再有就是廖盛韩东塬程柠三个人的差旅费,还有姚师傅过来的火车票钱。   公事公办,他们有钱也不会自己贴钱,很详细的火车票,每日的饭钱,其他交通费等等,一共是七十二块,这里面其实主要是火车票贵,一张车票就要七块一,三个人来回就已经是四十二块六,几人住在家里,剩下也就是补贴了几块钱的饭钱。   这样算一下两个月的开支一共是八百六十块钱。   其实这其中一部分只是预算,还有一些实际开支他们没能算进去的。   不过八百六,个人往里面垫的话,正常人谁垫的起啊。   程柠算到这里咂舌,还好他们已经谈了笔大单子,要不然到五月份这得往里面填多少钱啊。   程柠瞅着这花费简直心疼。   她瞅韩东塬,心道,难怪前世他还要靠种药材搞其他的副业往厂子里填啊。   不然的话前世可没有她拿过来的钱和各种票,又没有她这样的得力助手帮他,需要往里面垫这么多的钱,他那厂子咋运作哦,当初还死撑着说不用她拿钱给他。   还有没有她设计的那些款式和包装细节,他那些东西用蛇皮袋也好麻袋也好,拎去家具厂肯定也卖不好价钱的。   韩东塬被她瞅的发毛,道:“怎么了?”   程柠就也不往下算了。   她捏着笔问他,道:“喂,三哥,要是我没过来,也没有我拿过来的钱和各种米面粮油各种票,这么多钱,你怎么往里面垫钱啊?”   又再提醒她的重要性?   韩东塬觉得这丫头现在简直了。   他不欺负她她简直快要上天了。   不过瞅了她一眼又懒得跟她计较,她想得意就得意吧,刚想开口随便哄她两句,那边程柠却又补充道:“三哥,你认真想想,别随便说两句话敷衍我。其实我知道三哥你很厉害,没有我你一定也混得风生水起,我就是好奇,想知道你会怎么做,这样也能给我些启发。”   她是真的好奇。   不过他厉害是厉害,可是特殊的年代,有些时候是提防不了小人的陷害的。   韩东塬原先是打算随便说两句打发她的。   不过对上她无比认真,近乎带着些虔诚的那双眸子那些话就卡住了。   他定定看了她两秒,收回了眼睛,默了片刻,道:“搞钱呗,还能怎么样,我也没你想的那么穷,之前不是卖了几个收音机,还有收了一些山货卖了吗?那里已经有不少钱,而且,”   “你要是不在,摊子的确不会支得这么大。”   天知道,他其实不过就是懒得种地,看大家冬天天天跑出去砍树枝当柴烧,要不就是追兔子,一帮人一天也打不到几只兔子麻雀,雪天的时候还动不动滚下山坡受个伤,简直了,所以才搞个木工活,说是搞厂子,其实也就是搞个作坊。   他去年冬天让大家做简单的砧板凳子,不也卖了一百二十块钱。   当然了,的确是只够大家吃个饱饭的。   但他本来就不想做大。   就是一个大队,厂子做得再大也是大队的,真赚钱了还得提防招了人的眼,用得着吗?   不过她做得起劲,那就由着她好了。   她高兴就好。   反正她只是想把产品做好,也没想要做得多大。   “那那些药材,还会让大家种吗?”   “没所谓吧。不过摊子不支这么大,需要不了这么多工人,其他村民们没事,种种药材也挺好,反正我就是牵个线,这事交给大队里去搞就成,别扰到我就成,种不了就别种。”   程柠没介意他这讨人厌的态度。   她想着这事。   是啊,多大的头戴多大的帽,厂子一开始也不用就做这么多。   那是哪个环节有问题呢?   对了,她突然想起来,前世那次山洪爆发,整个村子沿着溪流的村庄和庄稼都被山洪冲没了,村民更是死伤无数。   木场那边不是直接受灾的地方,但损失肯定也很严重。   寻常年份大家都吃不饱,再经历那样一场灾难,可以想见整个村庄的惨况。   她看着他冷淡还带了些懒散凌厉的眉眼突然就红了眼睛。   哪怕是很多他身边的人,看到他,也只会说他脾气大,阴晴不定,傲慢,目中无人,总喜欢惹事打架……   他跟他父亲不和,跟家里人的关系从来都不亲密。   她心里突然就有些难过。   不,是很难过。   她低下头,垂了垂眼,然后又揉了揉有些酸胀的鼻子,吸了口气,想到什么,突然道:“对了,以后对外,就说厂子垫进去的钱,都是我的钱吧。”   反正他后来把卖工作的钱也都给她管了,垫进去的钱是他的,还是她的其实有什么分别?   “不是一直都这么说?”   他不当一回事道。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道:“不止是我的钱,还是我爸爸留给我的,抚恤金。”   她决不是什么有钱人。   垫进厂子的,是她爸爸在边疆战死,国家补贴给烈士遗孤,这么些年她姑姑都从未动用,一直给她存着的抚恤金。   他一愣。 第48章 抓群众的心   程柠说完却并没有解释什么。   她收回了目光,没理会韩东塬的若有所思,低头继续算账。   这回是算收入。   之前韩东塬卖过一批砧板凳子,收入一百二十。   家具厂下了一个一百套大件套的订单,一共八百八,已收订金一百七十六。   然后是职工亲友价卖出了八套大件套,单价九块八,十二套儿童餐具,单价三块二,一共是一百一十六块八毛。   还有就是寄到北城分别在机械厂食堂和国营饭店寄卖的十套大件套和二十套儿童餐具,暂时还没收到货款。   这样暂时总收益就是一千一百一十六块八毛。   算完程柠的手都抖了一下,高兴异常,先前那些突来的情绪都一扫而光,把账本推给他看,道:“只要我们收到家具厂那边的货款,我们这两个月还要净赚二百五十六块八毛,不计你去年冬天补贴给村民们的粮票的话。”   那时候主要还是大队里支付的村民工分。   韩东塬伸手接过账本,笑了一下,刚准备说句什么,外面就吵吵嚷嚷的涌进了许多的人。   两人惊愕地看着这一堆突然涌进来的人。   好家伙,是几乎整个大队里的知青们都涌了进来。   韩东塬转头看程柠,她找了他们来开会?   程柠也莫名其妙啊。   不过很快有人就解了他们的惑。   沈青走在最前面,进来后就冲着赵枝和蒋姗姗道:“刚刚你们不是在房里说的一条一条的吗?现在大家伙都在这里了,厂长和办公室主任也都在这里了,不如就当着大家伙的面说说吧。”   赵枝面上通红,眼睛也通红。   她这辈子都没这么丢脸过。   她以为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到了这关头面对这还许多人还是摇摇欲坠。   顾竞文替自己“对象”出声了,道:“沈青,你不要太咄咄逼人。”   沈青冷笑一声:“我咄咄逼人?”   剑拔弩张,眼看着就又要炒起来,蒋姗姗走到了前面,道:“我来说吧。”   她要说话,赵枝却是咬着唇,也站到了前面,细声却坚定道:“姗姗姐,也不关你的事,还是我来说吧。”   她眼睛红着,白皙的脸上也红着,这样鼓着勇气说话,带着倔强的脆弱,真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可偏偏上面坐了一个比她更美更娇的程柠睁着一双奇怪的眼睛看她。   好像又怜不起来了。   众人都瞅着。   赵枝深吸一口气,道:“是这样的。姗姗姐要结婚了,所以想知道咱们厂子起房子的造价,因为是宿舍聊天,一时没太注意厂子的事情咱们普通员工是不能问的,就直接问了沈青姐,韩知青起的那个院子多少钱,就被沈青姐驳回了。”   “然后沈青姐出去,我看姗姗姐难过,就上去安慰了一下姗姗姐,就说,就说,其实起个房子多少钱,更何况还是韩知青自己的房子,算不得是厂子的什么机密,跟咱们说说有什么关系?还有,我还说,”   她咬了咬唇,道,“我还说,还有这起房子的事,其实跟着厂房请村民们一起建,村民们只需要一点工分,用不着工钱,土坯墙是地上挖泥晒的,木料山上砍得,根本就不需要花什么钱,如果能顺带着帮有需要的人一起起,也就起了,所以也难怪姗姗姐心里不舒服……”   说完她就冲沈青鞠了一躬,道:“对不起沈青姐,我知道我在你背后这样说不对,如果对厂子有什么建议或者意见应该直接提,而不是在背后用这种方式说出来,但其实我对厂子的规定并没有什么意见,大家也知道,我并没有什么建房子的需求,只是当时想安慰姗姗姐,话赶话,就说了出来。”   沈青气得面色铁青。   这次她可真是完完全全见识了宿舍里这位平日里都轻言细语温厚老实对谁都妥帖的“妹妹”的样子。   也难怪她自己说,程柠不喜欢她,对她有敌意。   ……这样的人,但凡是了解一些,谁能喜欢她,谁不想离她远远的?   沈青刚想说话,不知道何时已经站起来走到她身边的程柠按住了她。   程柠按住她,带了一点浅淡的笑容,目光从沈青和蒋姗姗身上划过,然后再看向赵枝,眸中没有半点笑意的笑了一下,道:“赵枝,你在背后说谁的是非原本是你跟当事人的事。不过你这次说的却不是某个人的是非,你挑动的,是大家对咱们厂子,对厂长的不满。”   说着又一一看向堂屋里的人,道,“那既然大家都在这里了,咱们不如就趁着这个机会说说厂子建厂房和宿舍,还有职工宿舍分配的事,免得被居心不良之人挑拨了。”   “大家都知道,咱们厂子可不只是咱们知青的厂子,而是上韩大队的厂子,职工也并不只是咱们知青,事实上工人中,村民还要占更多数,所以建厂房和宿舍,还有职工宿舍分配这事,可不止是咱们知青的事,而是整个大队的事,原本是想过两天才找时间跟大家说这事,今天既然大家都聚在这里了,不如赶早不赶晚,就今天开个职工大会吧。”   “韩厂长刚刚已经叫了徐主任和廖主任请大队长和大队书记,还有也是咱们厂子职工的村民们去了,所以还请大家稍安勿躁,等一等,等大家都来了,到时候咱们再集中跟大家说一下我们暂定的宿舍分配方案。”   “这会儿还有一些时间,我们不如先听听大家的意见,咱们厂子新建,大家之前也都没什么经验,都是摸着石头过河,所以大家有什么想法,有什么建议,也都可以说一说。”   职,职工大会?   蒋姗姗和赵枝听说竟然要把大队里的人都请来,差点又要晕过去。   事情怎么就发大到了这种程度?   不过不管蒋姗姗和赵枝还有顾竞文是什么反应,程柠只像是什么都不知道。   她鼓励大家畅所欲言,然后让许冬梅和沈青记录大家的问题,自己认真听着,偶尔就侧头跟韩东塬说上几句什么。   上韩大队村子很大,但知青院离大队长韩有福和大队书记周朴槐家却不算远。   廖盛和徐建国商量了分别去了大队长和大队书记家,然后大队长和大队书记自己先去了知青院,又让家里人找在厂子里上班的村民,这么分头一叫,紧跟着大队长和大队书记,村民们也陆续聚到了知青院,连一些并不在厂子上班,但爱热闹的婶子阿婆们都过来了。   这一下子一共有五六十号人呢。   知青院的堂屋可坐不下。   程柠索性就让人把堂屋的桌子长凳都搬到了院子里。   又让知青们把宿舍里的凳子都搬到了院子里。   他们几个厂子领导加上大队长和大队书记还有大队会计坐桌子前面向大家。   女人们或者年纪大的坐前面几排凳子,其他人就都站在了后面。   人都来差不多了,韩东塬敲了敲桌子,并没有提蒋姗姗和赵枝,只是简单道:“最近大家都看到了,我们竹木制品厂在建厂房和职工宿舍,想必大家都很关心这个职工宿舍的分配问题,今天召集大家就是想跟大家说一说这个分配方案。”   “这件事一直以来都是我们办公室主任程柠知青跟进的,现在我们也请她跟大家具体说说这件事吧。”   程柠也不废话,直接手拿了图纸给大家从左到右展示了一遍,然后道:“咱们职工宿舍不大,只有八间,一间堂屋,也就剩下了七间,所以数量非常有限,但我们知道,我们职工中有很多是住房有困难的,所以我们厂长跟大队领导商议之后,就决定由大家自己申请,不管是知青还是村民,只要是咱们厂子的职工,都可以申请。”   “不过申请书上要注明家里的情况,都是谁,几个人入住,我们会综合考虑各项因素,包括职工对厂子的需求,职工对厂子的贡献等等,来决定是否批下房子。”   “另外为了限制宿舍的滥用,任何人拿到房子,都需要交宿舍费,一间房一个月一块钱。”   原本下面很多村民听说这房子他们村民也可以申请还挺高兴,可一听说这竟然还要钱就又泄气了。   开玩笑嘛,一个月一块钱对他们来说可也是很多的。   程柠看了看下面的反应和窃窃私语,笑了一下,道,“听说要收钱是不是很失望?”   “可不是失望,”   村民们多是比较率直的,一位婶子就大声道,“程知青,一个月一块钱,这可是不少钱,谁要是一个月给我一块钱,我也能腾出一间房来给他住。”   当然了她也就这么一说,其实他们家挤着呢,可腾不出什么房出来。   只是表达一下对收钱这事的不合理而已。   程柠也不介意。   她笑道:“婶子,一个月一块钱,您现在可能觉得贵,但等咱们厂子工人的技术好起来,做东西快起来,产品卖出去,咱们厂子的效益好了,我们工人的工资肯定也会逐渐跟公社那边靠齐,到时候大家一个月也能有十几块钱的工资,这一块钱的住房,也就不算什么了。”   十几块钱的工资?!   大家立即又被这个消息给震住了,尤其是村民们!   程柠又道:“而且这宿舍费我们不会直接收大家的钱,现在大家只有工分没有工资,咱们就都记在账上,等有工资了,再从工资里扣,要是厂子一直发不出工资,我说的,那就不收大家钱。”   说完又笑着跟大婶道,“婶子,这一块钱咱们可不是个人收,甚至也不是厂子收,我们跟大队里商量了,这些钱都会交给大队里,让大队里办小学用,这样也就都回馈到了村民们身上,是村民受益的事。”   大家一听,从原先的泄气又变得振奋起来。   这好啊!   毕竟那职工宿舍就七间房,他们知青那边那么多人呢,其实他们这些村民能住到几间啊?   肯定是绝大多数人都没份,但把这宿舍费拿来办大队小学,那可是全村子都能受益!   “程知青,还是你想的周到!你是文化人,可别跟我这个粗人计较!”   大婶爽朗笑道。   “怎么会计较?婶子有什么话都直说,有什么事我们考虑不周到的也是对我们提个醒。”   程柠笑道,“另外,我们不仅会把这宿舍费补贴到小学那边,我们厂子办好了,还会另外再补贴一份钱给大队办小学,咱们争取以后所有来大队小学上学的孩子不仅有学上,每天还能管一顿午饭,一碗粥,至少一个玉米面馒头或者一个饼子,书本啊什么的也都不收钱,都由我们厂子补贴给大队!”   程柠这么一说,下面的气氛就更热烈了。   上学不用交钱,还管午饭!   这可太让人高兴了!   村民们原先对孩子读书并不热衷,孩子只要认识几个字会算数就行。   可自从韩东塬这边厂子一办起来,他们就发现能写能画可是重要的技能了,村里几个初中毕业的都去了做第二道第三道工序做精细活,跟着姚师傅学技术,其他村民却还是只能砍树扛木头,哪怕工分都一样,可能不能学技术对他们来说,差别可太大了。   再说了学了技术搞第二道第三道工序的人可以一直在厂子里,是厂子的正式工人,他们这些砍树扛木头的却是有力气就行,村民多,都想进厂子,只能轮换着帮忙干活,现在还不显,将来厂子有工资发的时候,那差别可就大了,想想这心里就懊恼得慌啊!   发现了读书的重要性啊!   可家里没有多少劳动力的人家还是犹豫,毕竟孩子再小,去捡个柴火,上山采个蘑菇野菜,或者帮大队里做些打猪草轻省的活赚少些工分也能给家里补贴一下,可去读书,别说要花钱供不起,就是不花钱这不赚工分光吃饭家里也受不了啊。   这下好了,不用钱,还有午饭吃。   这时下面一个婶子道:“程知青,这厂子做第二道第三道工序,你跟厂长当初选人的时候都是选的会读书识字的,但我瞅着有些工作其实不识字也成啊,那要是大队里办小学了,咱们这些年纪大的能不能也跟着学几个字?将来识了字的话,能不能也去厂子里学技术,干第二道第三道工序,做正式的工人?”   程柠一愣。   她整日里鼓励大家好好学习,其实也是为了让他们为将来恢复高考做准备。   却没想办扫盲班啊。   她挠了挠脑袋,这还没回答呢,下面却是有人哄笑道:“二花她娘,你是真想跟着学几个字,还是想去蹭一顿午饭吃啊?”   下面一阵哄堂大笑。   程柠也笑了出来。   她转头看了一眼韩东塬,却见他完全没有说话的意思。   成吧。   她道:“二花婶子,咱们课室就在那里,有人想去旁听,只要不捣乱,不影响孩子们上学,尽可以去,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旁听可以,工分可是没得拿,午饭也不会提供。至于识了字能不能进厂子,咱们厂子以后隔上几个月就会搞一次考试,想进厂子的尽管来考试,考得好,人品过关,手艺好,咱们厂子敞着大门欢迎。”   这下大家又是一阵大笑。   这位二花婶子是个爽直豁达的,她啐了大家一口,却也不介意,跟着大家一起笑出来。   有这么一打岔,下面的气氛终于热烈起来。 第49章 谁还能有,谁还敢有?   村民们就开始接二连三的提出些问题。   村民:“是只要职工都能申请,那家里不够房住,带着家里人一起住成不?”   程柠:“可以,只要是职工带着家人一起住,都可以,甚至家里住的越紧张,带进来住的人越多,申请到的把握性也更大。”   村民:“咱们这些就是砍砍树,锯锯木头,有时帮忙,有时干农活的呢?可以申请不?”   虽然对他们来说有些贵,但真需要住的地方的话,就算是一个月一块钱也要申请啊,哪怕只是短时间住上几天呢。   程柠:“做木材前期处理的村民同样是我们厂子的职工,也可以申请。”   村民:“那这宿舍的钱说是拿来办小学,咱们啥时候办小学啊?”   他们现在不仅不排斥孩子上学,还巴不得学校能早点办起来了!   程柠瞅一眼坐在那里的大队长大队书记,笑道:“这事得咱们大队长大队书记拿主意,咱们听听他们的。”   村民们对办小学突然高涨的热情让大队长和大队书记很高兴。   大队书记周朴槐迎着众人殷切的目光,笑道:“这就去办,这两天就跟公社去申请,手续办完,等学校起好了,就成了。”   他说着又搓了搓手,道,“还有一件事,跟韩厂长说的职工宿舍的事有关的,就是韩厂长和程主任刚刚说了,职工宿舍那边欢迎所有村民和知青申请,只是每间房每个月要收一块钱的,那边原先知青院那边的房子本来就是大队的,就交给大队去安排。”   “我跟有福大队长还有李会计商量了,这知青院的房子,咱也跟着韩厂长他们职工宿舍的安排来,开放申请,知青和家里住房困难的村民都可以申请,也是一个月一块钱,咱这收上来的钱也都用来支持办咱们的大队小学!”   大队书记说得那叫一个豪气。   村民们一听那叫一个欢喜。   跟村民们这边欢喜的情绪相比,知青们表情那可叫又呆滞又精彩了。   原本职工宿舍一共七间房,想着这新的七间,加上旧的知青院这边四间,韩东塬自己又起了一个小院子能住进去好几个人,那他们一共就十几个人,住十一间房子,还有两个院子,他们的住宿条件可终于能改善了,结果这职工宿舍不是专门给知青起的,村民也能申请不算,连原先的知青院都要交回给大队,还村民都能申请入住,然后他们住,也要一起给钱……   知青们一脸的问号。   所以敢情新起了宿舍,不仅不是给他们的,连带着旧的知青院也收走了?   有人举手,道:“没听说过知青到大队里住土坯墙茅草屋还要跟村民一起申请,还要交钱的,这合规定吗?”   周朴槐笑道:“一家的大队一家的事,那这十里八乡你听说过哪个大队的知青不用下地种田,只要进厂子上班就成,将来还能有工资拿吗?你这知青,要是对咱们大队里的安排不满,尽可以递申请转去别的大队,咱们绝对不留人,给你写好话送你走。”   众知青:“……”   村民们“哈哈”大笑。   对知青们善意的调侃和大笑也算是他们的生活乐趣之一。   接下来村民们七嘴八舌的问了一些问题,等大家都问的差不多了,渐渐只剩下了村民们自己小声的讨论声,韩东塬就敲了敲桌子,道:“请大家安静,除了这些,我们今天叫大家过来还有一件事。”   众人安静下来都看向他。   他就慢慢继续道:“是这样的,我们厂子才建,大家心里肯定对很多事都还有不清楚的,和有疑问的地方。知青这边就有人对咱们厂子,对职工宿舍,甚至对我们厂子领导都有些质疑,我们这次突然叫大家,也是因为知青这边有矛盾,闹了起来,这才索性临时召开职工大会。”   “厂子才起,需要我们一心才能继续发展下去,不然就像这一盘散沙,”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手上竟然抓了一把沙土……是从桌上程柠才养的一盆花里抓出来的一把土。   他的手松开,沙土就洒了出来。   他淡淡道,“就像这一把散沙,风一吹,就都散了。所以咱们今天召开这个职工大会,目的不仅是跟大家说说这个职工宿舍分配的问题,同时也是答一答大家的疑问,一次性把该解决的问题解决,这样,我们大家以后才能安安心心,好好工作,大家一条心,把咱们厂子办好,把咱们上韩大队发展好。”   村民们吃惊。   竟然是因为知青们因为什么事闹了起来?   村民们可是有着一股子八卦天性的。   他们左右张望,望望这个,望望那个,热切好奇的眼神望得赵枝和蒋姗姗脸一下子又爆红起来。   原先赵枝那一席话本来已经说得觉得理壮起来,这会儿好像又没那么壮了……   顾竞文原本想站出来说“知青之间的问题就在知青内部解决”,可是韩东塬这么一上纲上线,让他想说的话根本就站不住脚。   韩东塬说完就转头对程柠道:“你来主持吧。”   程柠点点头。   她笑道:“其实厂子才起,什么都是从头做起,厂子的章程规矩也都是新立,大家有疑问,都是正常的,所以我们今天不是来说什么矛盾,判断是非的,主要是跟我们大队长,大队书记一起答解大家的疑问,像厂子刚刚说的,答完疑问,那大家以后就好好的安心工作,做好厂子,这样我们厂子才能越来越好,我们大队也才能越来越好。”   说完顿了一会儿道,“大家心里有什么疑问的,现在就可以举手问。”   没人再问。   知青们之前早就问得差不多了。   村民们都张望着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呢。   然后周晓美从王晓娟那里一打听,好家伙,这哪里还掩得住,很快一大片都知道了,而且群众的想象力是巨大的,很快简直说什么的都有了。   下面的“嗡嗡”声简直一大片。   程柠也不急,最后就笑吟吟的道:“看来大家问题都问的差不多了,不过先前知青们提出来的疑问咱们都还没有一一解答,都让沈助理记着,沈助理,不如你就读出来,咱们一条一条跟大家解决吧。”   沈青点头,道:“好。”   她原先是侧身坐着的。   这会儿便站了起来,转身面向大家,道:“我刚刚收集了大家的意见和疑问,先一条条说,有错漏的,就还请大家补充。”   “首先是职工宿舍收钱问题。刚刚大家已经听到程主任跟大家解释过,这是因为宿舍资源有限,收取宿舍费是为了避免宿舍被滥用。所得我们厂子也不拿,会全部交给大队,支持大队办大队小学,争取让我们的孩子不用再风里雨里还要走上十几里的山路去别的大队或者公社上小学。”   ……   沈青一条条说着,大家并没有意见。   原先赵枝和蒋姗姗还像被火烧一样,但听着沈青认真一条一条解答着问题,并没有针对她们的意思,人也放松下来。   “最后还有几条问题,”   她说着抬头看了赵枝和蒋姗姗一眼,道,“是关于咱们厂长自己起的那个院子。有个别的知青同志觉得厂长同志徇私,另外还表示这起房子,起一个厂房一个知青宿舍也是起,加上她们的房子也是起,反正是现成的人力,村民们只需要一点工分,用不着工钱,土坯墙是地上挖泥晒的,木料山上砍得,根本就不需要花什么钱,如果能顺带着帮忙起,也就起了,”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看向下面的村民,问大家,道,“如果起房子不用钱,顺带着起起就行了,我想问一问在座的大家,咱们村民,家里屋子住得紧,不够住,觉着不用钱又不需要什么麻烦就能有个院子住的,举举手?”   “哗啦啦”下面举起了一批手。   沈青转头看向赵枝和蒋姗姗,道:“看见了没,赵枝同志,如果像你觉得,起房子不用钱,顺带着起起就行了,那全村的人都会想起,又凭什么轮到你?如果个个都要起房子,这地谁种?厂子谁来干活?村民吃什么喝什么,谁来给工分?大队里吗?你以为那些工分那些钱那些粮食是天上飞来的吗?”   赵枝涨红了脸,张了张口,刚想开口为自己辩解两句,下面有人“噗嗤”一声笑出来,道:“开什么玩笑吗?顺带起?她以为她是谁啊?咱们自己村的人起房子想批哪块地都要经大队和公社批准,想请谁帮忙,都要先跟大队商量,跟村民事先说好约着合适的时候,也是不耽误队里的生产为先,但也要村民们愿意才行。”   “你谁啊?张口就现成的人力,用不着工钱,土坯墙自己挖泥晒,木料自己山上砍,你这么能耐你自己挖了泥晒,自己去山上砍呗,在背后嘀嘀咕咕干什么啊?欠着你,该你的啊?真是脸大如盆,还是洗澡盆。”   是周晓美。   她性子烈,口舌利落,还跟程柠交好,一听那赵枝在背后搞这种小动作,这哪里还忍得住?便连讥带讽机关炮似的“嘟嘟嘟”,气都不带喘的一串串骂了出来。   村民们一下子轰然大笑。   众人的哄笑声中,赵枝差点厥倒,哪里还能说出半句话出来?   顾竞文眼看着情况失控,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赵枝在这么多人面前被欺负。   他站了起来,愤然道:“沈知青,每一句话都有特定的场合,都有前因后果,断章取义都是不合适的。你很清楚,赵知青说的那几句话只是因为她看到蒋知青伤心,说出来安慰她的话,可能有些地方是欠妥当,但她当时一时情急……我认为,这些都是你们宿舍女同志之间私下的几句话,你有不满,完全可以私下解决,她有不对,你也完全可以私下教训,你这样拿出来当着整个大队的人说,却是十分不妥当的。”   “一时情急,看蒋知青伤心,安慰她的话?”   沈青原先还算冷静,看顾竞文站出来说这些冠冕堂皇,实际句句诛心的话,想到他之前也当着她和许冬梅的面说程柠“对赵枝有敌意,处处针对她”“怀疑她对所有容貌不错的女同志都有敌意”,想到蒋姗姗原先还只是性子直点,现在整个人都偏激得不行,心里那股怒气就再抑制不住。   她道,“安慰人的话,却句句在说厂长徇私,起房子很简单却不给别人起,因为程主任的到来,才引得我们宿舍跟别的宿舍不和?我看她不是安慰人,而是在处处挑拨!”   “你说这是我们宿舍女同志之间私下的几句话,是,如果她只是私下骂我几句,诋毁我几句,哪怕说的再难听,我告诉你,我会上前直接扇她两巴掌,但却不会把这事拿到这里,拿到所有知青,厂子所有的职工面前来说。”   “但是不是!”   “她挑拨的不是我跟蒋知青的关系,甚至不是程主任和蒋知青的关系,她说着句句似是而非的话,玩弄人心,挑拨的是每一个知青,甚至每一个厂子职工,每一个村民跟我们厂长,跟程主任的关系!”   “那些话,如果我不拿出来,当众替厂长,替程主任澄清,大家误会,浅则心中生怨,对程主任,对厂长不满,重则影响我们厂子,甚至我们整个村子大队的团结,一个员工对领导层不满,不信任的厂子,员工怎么可能做好工作?这样的厂子,又怎么可能走长远?”   “所以,我倒是想问问你们,赵知青,顾知青,你们到底是想做什么?如果你们不愿进厂子,那尽可以去种地,不要一边享受着程知青和厂长拿着自己钱垫出来办的厂子才享受到的福利,还要一边在私底下百般诋毁挑拨,你们这种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筷子骂娘,不,这还没放下筷子呢,就在骂娘的行为,请问,只是私下可以解决的吗?”   众人都被沈青骂得惊呆了。   到这个时候赵枝终于受不了,站起身哭着说“我没有我没有”,捂着嘴巴“呜呜”出声就要跑出院子,但却被周三婶子一把拦住,虎着脸道:“赵知青,事情还没说完,你可不能走!”   顾竞文搂着赵枝气得满脸铁青,可面对众人鄙夷的目光,却也没有丝毫办法。   “三婶子,让她离开吧,”   这时程柠出声了,道,“我们厂子是人民群众的厂子,一个居心叵测,在背后百般诋毁挑拨,想要破坏我们厂子团结,意图阻碍厂子发展,毁掉厂子的人,也就不是我们厂子的人了。”   众人都是一震。   周三婶子也收回了手。   顾竞文回头狠狠看了程柠一眼,迎上的却是韩东塬阴冷的目光。   他差点把牙龈咬碎,转身扶着差不多已经晕倒的赵枝离开了。   众人目送着他们离开。   等都走了,再看回沈青和沈青。   人走了,这还继不继续?   继续啊,为啥不继续?   重点又不是批判赵枝,召了众人过来开职工大会是为了解除大家可能的误解,扫清隔阂,然后好好团结一心搞发展的。   程柠示意犹自气鼓鼓的沈青继续。   沈青深吸了口气,努力撇除刚刚被赵枝和顾竞文挑起的气愤之情,问大家,道:“除了刚刚离开的赵知青和顾知青,这里还有人对刚刚那个问题,就是韩厂长没有事先通知大家,邀请大家一起起房子有意见吗?”   这时大队长韩有福在旁边道:“这里我要跟大家说一句啊,韩厂长这建厂房,建学校,建宿舍,建院子,那都是拿了图纸明明白白找我跟周书记审批过,再拿到公社盖了公章的。”   “他自己出钱起的那个院子,是明明白白走了所有程序的。就我们大队里也好,知青想起房子跟我们咨询过的也好,我们都很明确说过,这山上荒地多得很,你们理由合理,自己开荒,我们觉得合适,就一定会批地给你,但要怎么起这房子,请谁起,我们一概不理。”   “所以韩厂长起房子,他走完了公社和大队要求的程序,然后他自己联系了村民,村民乐意,那就是他自己的事,别人是没资格多讲啥的,可千万别觉着他起房子这么容易,就该帮你也起一起,这世上没这个道理哈。”   村民们笑,有人就大声道:“我们可从没这么想,讨饭还有个讨字呢,想占人便宜还占得这么理直气壮,不就是应了一句古话,升米恩斗米仇哦,知青们不是城里来的,都读了很多书吗?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另有人道:“可不是,韩厂长是我们韩家村的人,他起院子,我们乐意帮忙,关你们其他人什么事,凑上来还顺便起,还咱们村民免费的劳动力,你咋不装个翅膀就上天呢?”   ……   一句一句哄笑声中,明明不关自己的事,很多知青还是臊得满面通红,更别说半个当事人蒋姗姗了。   等大家都笑完了,院子里又安静了一些下来时,程柠却是又敲了敲桌子,道:“另外我还有一件事想要补充,其实韩厂长起这个院子,不仅是他自己住,今天我不如就跟大家说一下这个院子的安排,这个院子一共四间房一个堂屋,四间房,厂长会和廖主任一间,姚师傅和纪工程师一间,我一间,还有一间沈助理和孙知青的婚房。”   “这个院子,说起来不止是我们的住处,因为厂房那边只有公用的一间办公室,没有私人办公室,这个院子,就不仅是我们的住处,同时还是我们的办公室。”   “其实不管从住的角度,还是用的角度,这院子,就算韩厂长走厂子的公账,也都是合情合理的,但厂子才刚刚开始建,到处都要用钱,厂长考虑到这一点,才决定走自己私账的。”   “不仅是这院子,其实很多的花费,包括我们去北城搞业务坐火车,吃饭,住宿,这些,大部分都是我们自己的钱,并没有记在厂子的账上,你们也可以出去问问,有哪家的厂子,厂长连带所有的管理人员,都是跟大家一样拿工分,只往里面垫钱,不拿一分工资的。”   “建房子,绝不是像有些人说的,是免费的劳动力,免费的木材就能成的,这么多村民几个月的工分,吃饭,各种建筑材料,还有我们厂子,这几个月工人们的工分,请师傅的工资,所有生产的工具机器,材料,颜料,油漆,这些,哪一样不要钱?你们自己可以大概算一算,大概需要多少钱。”   “我告诉你们,这些钱,都是我带来的钱。你们不要说,哦,你有钱,那帮帮大家有什么关系?可是大家问问自己,你们真的一点压箱底的钱没有吗?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过来的,我的钱,是我下乡的时候,我姑姑拿给我的,跟我说,是我父亲的抚恤金,我姑姑替我收了十几年,没有用过,她是拿给我应急用的。”   “原先厂长办厂子,只是想着像之前一样,在大家农闲的时候,做些简单的小凳子,砧板这些没有技术含量的,这样虽然赚不了多少钱,但至少可以补贴一下大家,让大家农闲的时候不至于饿肚子。厂长当初为什么不像现在这样,把厂子办大?不是因为做不到,而是就是很现实的原因,没钱。”   “是我过来,拿了钱出来,垫进厂子里,厂子才能发展到现在这一步。”   “你们觉着,我对厂子的付出就是理所应当,有些人占这个便宜就该理直气壮,还嫌占得不够吗?那我就告诉你,抱歉,我没有欠你,我父亲他战死边疆,国家补贴给我这个烈士遗孤的钱,更不是你理所应当应得的,应占的便宜,所以这个厂子办起来,等赚了钱,我不妨跟大家说,第一件事,我就会把我自己垫进去的钱收回来,请问这个大家有意见吗?”   有意见?   谁能有意见,谁敢有意见?   村民多是直爽的,早就直接骂知青们黑良心了,吃着人家烈士遗孤小姑娘父亲战死,国家补贴的抚恤金,竟然还在背后算计人家,黑人家,真是良心给狗吃了唷。   有的村民听得眼睛都红了。   在场的知青们也被骂得脸上讪讪。   哪怕不是他们干的这事,也觉得臊得慌。   等程柠说完,沈青再站起来问大家还有什么疑问或者意见,谁还能有?   韩东塬也被震住了。   他转头看着她,怔怔地,眸色如墨,一时看得都有些呆住了。 第50章 这辈子都要栽进去了   程柠察觉到韩东塬在看她。   转头就冲他笑了一下。   这一世,她再也不会让人站出来,说他拿出来办厂子的钱都是投机倒把赚来的钱。   所以明明他做了那么多,最后却全部变成了罪行之一。   就算大队长大队书记想替他说话,也因着这些变得没有说服力。   她再也不允许一个不相干的女人哭哭啼啼的跳出来,说他是为她打死的人。   赵枝那样的人,她是个什么东西,她也配?   程柠觉得到今天她已经帮他剔除了很多的隐患。   所以很高兴。   就算他再厉害,她也可以做很多事的。   她就冲他笑了一下,带着一点小小的得意。   韩东塬接收到她的笑,只觉得心像是被一道重锤给重重的击了一下。   他垂眼。   心道,妈的,他是欠了她的。   这辈子都要栽进去了。   怎么就这么不消停呢?   从小就不消停。   长成那样,却一点不自知,整天喜欢在他面前晃。   他捏着手上的钢笔,差点捏碎。   散了会回到宿舍赵枝还没回来。   蒋姗姗一回到宿舍就躺到了炕上蒙着被子一句声都不出。   刘丽娜瞅瞅躺在炕上的蒋姗姗,再瞅瞅整理着桌上资料的沈青,叹了口气。   说实话原先她也觉得这是宿舍的私事,就算赵枝说得有些不对,沈青也不该发那么大脾气,把事情闹得这么大。   这还要赵枝和蒋姗姗以后怎么做人?   更何况那时候她甚至还觉得赵枝说得挺有道理的。   到了大会上,听了沈青的质问,大队长的解释,和众人的你一言我一语,她才知道自己之前的想法有多么自私。   是啊,韩东塬和程柠欠了谁的?   他们做了那么多,她们没有感激,却还在背后诋毁人家。   良心被狗吃了吗?   她坐到蒋姗姗的炕上,伸手隔着被子抚了抚蒋姗姗的背,再叹了口气。   她想了想,没有先劝蒋姗姗什么,反是转头跟沈青道:“沈青,我替姗姗谢谢你,今天,唉,”   “谢我什么?不是说我疯了吗?把事情闹到大家面前?”   沈青带着淡淡的讥诮道。   刘丽娜一讪,好一会儿她才苦笑了一下道:“沈青,你知道我这人笨,有时候事情只能看到表面想不到那么通透,但我也能看出来今天在大会上你没有把事情往姗姗身上引。”   所以起因是姗姗,但最后众人七嘴八舌的嘲讽声却没往蒋姗姗身上砸。   沈青“嗤”笑一声,道:“你倒是今天替她给这个道歉,明天替她给那个道谢忙得很。”   这时蒋姗姗猛地把被子一揭,冲着沈青就道:“我谢谢你,我谢谢你成了吧!”   她知道今天但凡沈青把她往里面带一带,她的结局不会比赵枝好。   那就算嫁给李胜,这名声也毁了,以后不管做什么,别人可能都会带着有色眼镜看她。   她知道沈青放了她一马。   可是心里却又羞恼委屈至极,只觉得难受透了。   沈青看着她冷笑一声。   她道:“不用谢我,我针对的是有心挑拨群众跟厂长和程主任关系的人,至于你,不过是愚蠢的受了人挑拨,让你站出去,也一样受到了别人的目光,你不恨我,我倒是觉得你还有救了。”   一番话说得蒋姗姗心里又是一堵。   刘丽娜张了张口,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沈青,你真的认为那些话是赵枝故意说的吗?就是为了挑拨我们跟韩东塬和程柠的关系?”   沈青“呵”一声,道:“要不然呢?这也不是她跟顾竞文第一次明里暗里说程柠和厂长的是非了吧?真是被人当刀子使的一点知觉都没有。”   刘丽娜喃喃:“为什么?她,他们……”   赵枝和顾竞文是新来的知青,也没听说他们跟程柠还有韩东塬以前认识,就是下乡才认识的,他们为什么要不停挑唆大家跟程柠和韩东塬的关系?厂子不好,对他们能有什么好处?   “坏呗,”   沈青一点都不奇怪,冷冷道,“有些人就是坏,又坏又毒,见不得别人好,自己不如人就处处想把别人踩下去,好像这样自己就能冒尖似的,有什么奇怪?”   几人睡的时候赵枝还没有回来。   刘丽娜有几次倒是想说说“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外面那么冷,不回来能睡哪里”,可看旁边睡着的沈青和蒋姗姗,怕是这两人半点不会在意赵枝会不会回来睡,会不会在外面冻着饿着,每次话到嘴边就又吞了回去。   不过她半夜醒来倒是看到赵枝的炕上睡了人,到底松了口气,继续睡了过去。   晚上开了职工大会,第二天还是要上工的。   不过赵枝没去。   出门的时候沈青和蒋姗姗根本没理会赵枝,径自走了。   刘丽娜到底心软,让沈青和蒋姗姗先离开了,低声跟她们解释:“出了这么大事,真出人命就不好了。”   沈青“嗤”一声走了。   蒋姗姗等在了外面,她倒不是对赵枝留有余情,她这会儿回过味来,已经恨透了她,看都不想多看一眼赵枝。   只是她想跟刘丽娜一起走。   刘丽娜走到赵枝面前喊了一声,赵枝含含糊糊地“唔”了一声,低声道:“丽娜姐,我头痛得很,今天上不了工了。”   刘丽娜叹了口气,不过看到赵枝有些泛红的脸之后愣了一下,上去摸了摸她的额头,就“哎呀”一声,道:“烧得这么厉害,那就别去了,我帮你跟队长那边请个假。”   赵枝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滚烫的手,抓住刘丽娜,眼泪汪汪地跟她道:“丽娜姐,谢谢你。”   刘丽娜叹口气,走之前到底还是给她倒了杯热水。   出去的时候看到顾竞文,顾竞文站在那里看着她们,刘丽娜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跟他道:“顾知青,赵枝发了很重的高烧,你去看看她吧。”   蒋姗姗一直虎着脸等着她。   等她说完,两人一起离开,路上的时候,蒋姗姗才突然道:“你以前那么照顾我,一会儿替我跟这个道歉,一会儿替我跟那个道谢,在她们眼里,是不是就像我刚刚看你照顾赵枝一样的感受。”   简直是糟心透了。   刘丽娜一愣,随即叹息了一声,道:“姗姗,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是跟我一起长大的妹妹,在这里两年咱们朝夕相处,对我来说,已经跟亲妹子差不多了,赵枝怎么能跟你比?况且不管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总是知道,你本心并不坏,就是太艰难了,钻了牛角尖,总有一天只要走出来就好了。”   可那赵枝,如果要是真像沈青说的那样……   她摇摇头,道,“但到底是一个宿舍的,真出了人命就不好了。走吧。”   蒋姗姗却是一下子红了眼睛。   顾竞文看完赵枝就去了大队找大队书记。   拿了一小沓粮票肉票。   数了数,给自己留下了一半。   他知道,在这山里,粮票是最实在的礼了。   他拿给了周朴槐,周朴槐看到那粮票眼睛亮了亮,他毫不避忌的把那沓票子拿到了手上,翻一翻,再数一数,好家伙,整整二十斤的面粉票,五十斤的粗粮票,十斤的肉票,这些知青,还真是一个比一个有钱啊。   他放下票子,敲了敲桌子,笑道:“顾知青,你找我这是干啥呢?”   顾竞文看他直接就数了票子,心也就定了下来,说话的声音也壮了起来,道:“周书记,虚的我也就不多说了,就直接说我的请求,我想带着赵知青调去别的地方,公社那边我会自己找人,只请求到时候周书记和大队长还能手下留情,说些好话,档案里也不要留下什么污点。”   “抱歉,周书记,不是我不喜欢这里,实在是,经了昨天的事,赵知青现在已经发起了高烧,我怕再继续留下去,她会出事,咱们公社之前已经有知青出事的记录,您总不希望再有更大的事情发生。”   周朴槐听到顾竞文竟然提之前那个得了精神病回城的女知青,脸一下子就黑了起来。   “你们这些知青就是麻烦!”   他不高兴道,“见天儿的找事,出事了抹黑我们大队还要赖到我们大队头上。成了,你去折腾,只要来调令,我就敲锣打鼓送你走,咱们好聚好散,一定不会说一句关于你们的实话,这些票子我就留下了,转头就交给会计,就当是你们折腾我们大队的赔偿!”   说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顾竞文气得喲!   让他说好话,不要在档案里留下什么污点,他就说“好聚好散,一定不会说一句关于你们的实话”,这是个什么意思?!   他觉得他们真是跟这个大队犯冲!   还是跟那个韩东塬程柠犯冲?!   但再气他也得忍了,还得挤出笑脸跟书记道谢离开了。   周朴槐等他出去,“哼”了一声,心道,你不想再在这里,我还不想留你呢。   早走早好。   找了书记,顾竞文第三天就趁着周日休息日去了一趟公社找薛主任。   且说说蒋姗姗的未来婆家李会计李家。   职工大会这天李会计和李会计的大儿子李运都参加了。   两人回去的路上都有些沉默,过了半道,李会计才抽了一口旱烟袋,跟自家大儿子道:“这事咱回去就跟你妈你奶奶你媳妇她们说一声。”   “要说吗?这是不是不太好?”   李大哥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事还是不说比较好,免得让自己奶奶和老妈对蒋姗姗生了意见,不利于家庭和睦。   他对蒋姗姗没意见,没啥接触嘛,再加上她不肯住进自己家,对自己只有好处的,干嘛对她有意见?   就是觉得她脑袋有包。   韩知青程知青好好的办厂子办小学,她不跟人家打好关系,就一个劲的闹腾,闹腾啥子哟。   要不然好歹高中毕业,能差?   看人家别的知青,不都是跟着混得风生水起,连书记家晓美都跟着那个纪工程师颠颠的成工程师助理了!   “你不说,她们就不会听到别人说?”   李会计横了自己大儿子一眼,道,“咱们先说了,告诉她们,今儿个这事跟你弟妹没多大关系,厂子里直接点名批评的也是那个赵知青,这个赵知青心里不知道打了什么鬼主意,挑拨离间,想挑了你弟妹和韩知青还有大队里的关系,说不定是为了那个大队小学教师的名额,告诉她们,你弟妹就是被骗了,让她们好好开导你弟妹就成了,要是外面有人在她们面前嚼舌根,也要让她们帮忙给你弟妹正正名。”   “成,”   李老大心情一松,道,“爸你说的是,不过爸你还是跟妈或者老二说一声,让他们好好劝劝弟妹,别被人给蒙了当了刀子使。”   “这还用你说?”   李会计瞪了儿子一眼,李大哥就“嘿嘿”笑了一下抛开这事不管了。   李会计回家的确跟自己媳妇商量了。   说实话,李会计夫妻两个都对蒋姗姗不是很满意。   他们不介意儿子娶知青。   知青也就是下地干活差了点。   他们家这个情况,也不需要娶个儿媳妇就要让人做牛做马的,更何况儿子在公社小学做老师,娶个知青儿媳,找大队或者公社安排她做个民办教师也挺好。   可女知青那么多,就他们大队也有八九个女知青。   贤惠稳重的许冬梅刘丽娜,伶俐会说话的王晓娟,斯文也有才的马婷婷沈青,要说漂亮能干谁能漂亮能干过韩家那个侄女程柠?   可偏偏自己儿子就一头栽在了这个蒋姗姗身上。   李会计爱人劝自己男人,道:“甘蔗没有两头甜,至少她这人没多坏,瞅着脾气大,实际上也是个容易被人掰的,以后好歹多劝劝就是了。这要是娶个像赵知青那样坏在心里的,那才是大祸事。”   李会计心道,得,这话也是。   果然往最坏的情况想一想,现在也还算可以了。   第二天周六。   李胜下午没课从公社回了大队。   他跟蒋姗姗的婚期在三月初三,也就个来个星期了。   所以这次回来又采买了许多东西回来。   回到家这东西还没放下呢,就听说了这事。   李会计跟他道:“人是你选的,咱们也劝不动你,但既然选了,那你以后就注意着点,年轻时还能掰,到一条道走到黑成了搅屎棍,那就麻烦了。”   李胜:“……”   李胜还能说啥?   只能回了一句“我心里有数呢”,就去了知青院叫蒋姗姗晚上去他家吃饭。   蒋姗姗去李家之前十分忐忑。   她是个要脸面的人,闹出这样的事,她自己也觉得没脸,也不知道李家会怎样看她。   谁知道去了李家没人给她脸色看,反而个个都还挺和颜悦色的。   李会计老娘李奶奶给她夹了一个野菜饼放她碗里,跟她道:“姗姗,我听说你们知青院那边一个姓赵的知青借着房子的事挑拨你,想让你因为房子对韩知青生怨,好孩子,你可千万别上了她的当,这世上就是有这么坏心眼的人,巴不得你不得好,她就躲在后面看笑话,咱们家可不是起不起房子,只是没那个必要,你跟胜子以后是要去公社的,咱们家房子够住就成了,花那么多钱起了放着干啥呢,招人眼呢。”   甭管蒋姗姗在知青那边形象怎样,李奶奶还挺喜欢她。   因为他们家决定让她搬到外面小茅屋住,这村里一向都是这个传统,但蒋姗姗却是道:“怎么能我进门就让奶奶住外面的小茅屋,一下雨风一吹满屋子都是水,冻病了咋办?一想到这这屋子我怎么也住不下去。”   所以她觉着蒋姗姗想起房子,也是为了她呢。   李会计爱人也道:“是啊,姗姗,这起房子咱们家不是起不起,而是起房子这事也要考虑很多事,一来队里批宅基地是看家里人数的,咱们家胜子户口在公社,家里就老大一个,在村里,咱们家这个情况四间房一个院子已经算是很宽敞的了,这要再新起个院子,就算是队里批了,也太招人眼了,二来最近大队里开着厂子,村里劳动力不是去厂子里帮忙,就是去帮着建厂房了,紧赶慢赶在春种前才能把厂房和学校建起来,可不兴这个时候为着不是紧要的房子去找大队和村民们的麻烦,这是不识相咧。”   “你别担心,你要是真不想奶奶搬到茅屋去住,就结婚那天把那屋子当一下婚房,回头就还先去知青宿舍里去住,咱们尽量跟大队里申请,看能不能帮你跟胜子申请一间,胜子说了,他去跟大队里说,他有空就免费帮咱们大队小学培训老师,大队里好歹能给点照顾。”   蒋姗姗来之前是忐忑和紧张,李奶奶刚说话时也还绷着,但听李会计爱人说到最后眼圈却慢慢红了。   她低着头,低声道:“好,知道了婶子。”   吃完饭李胜送蒋姗姗回去。   李胜没说大队这边的事,只是跟她说公社那边婚房申请和帮她在公社找工作的事。   “学校里有一个老教师,在学校已经十几年了,爱人和孩子一直在十几里外的乡下住着,我这个情况,想要申请到房子很难。”   李胜道。   事实上,学校房子就那么几间,一个萝卜一个坑,没有老教师调走或者退休搬出房子,根本就没有。   “不过你不要着急,学校有一个大姐刚有了孩子,下学期要生孩子,肯定需要人代课,我已经跟校长那边打了招呼,到时候就让你先替上一学期,等你过去了,我就去公社看看能不能找人租一间房子住着,这段时间我都会注意着。”   要等下学期吗?   而且这种代课机会,不仅是你一个人盯着,怕是不知道多少人盯着。   一时之间蒋姗姗只觉心灰意冷。   不过她回头看一眼他。   这个人长得不算好看,个头更不高,虽然读了书,染了些文气,但身上还是有大山里山民的那股子质朴的气质。   但他有个好处,人好,情绪稳定,虽然一开始是无奈接受,但相处久了,却好像在他身上也慢慢找到了一些平静。   她道:“我先住这边宿舍吧,不是说能申请一间吗?也挺好的。”   因着这婚房问题,她跟李胜还有李家商议,索性就把婚期往后推了推,推到五月中,等职工宿舍都建好,能入住的时候。   这当然有些为难,好好的婚期往后调,不过想着原先的婚期的确是赶了些,等厂房和职工宿舍建好,全村都喜庆,那时候办婚礼大家伙也热闹些,就同意了。   蒋姗姗就还住在宿舍里,一如既往的去厂子里上班。   沈青和程柠都没有再追究蒋姗姗。   或者说没有摆半分多余的关注在她身上。   不过在李会计一家人的努力之下,说她就是性子直,被赵枝给挑唆了,所以厂子里和村民们并没有人排斥她。   又因为她快是李会计家的媳妇,身份已经变成了半个村里人,村民们反而对她多了一份自己人的亲切。   偶尔还会调侃一下她。   这让她原先忐忑不安的心总算是慢慢落了下来。   这会儿大家都还住在知青院,蒋姗姗跟程柠常常都会碰到。   每一次蒋姗姗看到程柠都是欲言又止,程柠没理她。   最后终于有一次程柠在堂屋整理一些资料,被蒋姗姗逮到。   蒋姗姗差点咬破了唇上前去跟她道歉。   程柠还觉得挺奇怪的。   她问她:“其实你干嘛一定要跟我道歉呢?你几次对我出言不逊,各种不满,说那些刻薄的话,不就是觉得得罪了我也没所谓吗?那你跟我说,你现在过来跟我道歉,是对现实低头了,想跟我打好关系,还是真的觉得自己以前的行为不对,想跟我道歉?”   “如果是真想道歉,就希望你能说真话,”   她看着她,认真道,“我跟你说,我绝不会浪费时间在一个跟我说假话的人身上,你想清楚,可是只有这么一次机会。”   蒋姗姗觉得,就是现在,她也还是不喜欢面前这个人。   但就算不喜欢,她也得拨过去这一页。   不道歉,她心里过不去这一页。   她咬着牙松开,再咬牙再松开,道:“我对现实低不低头,跟和你道歉无关,只不过我的确做了一些我自己所不齿的行为,以前还能自欺欺人,现在自己不能装瞎子了,所以必须得跟你道歉。”   程柠听她这么说倒是觉得有点意思起来。   她瞅着她道:“你既然说以前是自欺欺人,那其实你一开始就知道你的行为就是错的,那为什么还要那么理直气壮,因为觉得我脸上写着‘好欺负’三个字吗?你说说看,你说得要是站得住脚那咱们以前的恩怨就全部一笔勾销。”   蒋姗姗:“……”   她咬牙,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因为我那时羡慕你,或者说是自己都不肯承认的嫉妒,”   “因为你年轻,眼睛里满是那种令人讨厌的单纯美好,因为你的脸上没有一点辛劳的痕迹,手上的皮肤白嫩得近乎透明,你站在那里全身没有哪一处不是在告诉别人,你是一个受尽偏爱受尽宠爱长大的人,就连韩东塬,就连韩东塬那样的人,就算你下了乡,到了这个穷乡僻壤,其他人都过得那么艰难,可是你还有韩东塬那样的人喜欢你,宠着你,照顾你,就连村民们都处处偏袒你。”   蒋姗姗说着已经是眼睛通红,强忍着眼泪才没有流下来。   她不仅是在跟程柠说话,也是在对过去的一种宣泄。   眼泪流到嘴里,满是苦涩。   所以我那么羡慕你,嫉妒你,好像戳一戳你,让你痛苦一下,我才能好受一些。   “抱歉。”   她最后说了一句,然后转身离开,却没想到一转身就看到了面无表情站在门口的韩东塬。   韩东塬往里走了一步进了屋子,然后往侧边让开,蒋姗姗就径直离开了。   韩东塬看程柠。   程柠摸了摸鼻子,道:“她说的好像是真的,不是内容是真的,是她真的是这么认为的。你说,她是眼睛有问题吧?”   或者脑子有问题?   她是一个受尽偏爱受尽宠爱长大的人?   韩东塬喜欢她,宠着她,照顾她?   臆想害死人啊。   韩东塬没出声。   程柠就拨了拨桌上那一沓资料和图纸,道:“明明是我天天对着你一张冷脸,还要任劳任怨的帮你干这个,干那个……不是我一直在帮你干活,各种照顾你吗?” 第51章 韩东塬,难怪你一辈子娶不到老婆   程柠觉得蒋姗姗眼睛有问题。   脑子也有问题。   鲁迅先生说的对,人类的悲欢果然并不相通。   韩东塬听了程柠这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走到了桌子前面,看了一眼她放在桌上的图纸。   那是新建厂房,职工宿舍还有学校以及他们那个院子的图纸,纪旸已经在图纸上空白房间里添加了基本家具设施,旁边加了注释,她在一间房一间房的看,然后加疑问和修改,图纸改得细细密密,注解加满了图纸。   她是认真的。   “这么惨?”   他问。   程柠点了点头。   韩东塬就伸手拽了拽她头顶的头发,拽了两下还不够,直接就用大手揉了揉她头顶,程柠“啪”一下打他的手臂,可他还没有拿开手,程柠就双手扯着他的手把自己的头顶从他手下解救下来。   扔开他的手,就忙着整理自己被他揉乱了的头发,一边生气道:“你怎么这样?”   亏那个蒋姗姗到底是哪只眼睛看见他对她有多好?   一天不惹她生气就不错了!   韩东塬看一下自己被她拉过手腕,嘴角往上翘了翘,看图纸,道:“我帮你?”   “不!不是你帮我,是本来就是你的工作,”   她说着就将头发简单的束起来,把自己批改注解过的图纸给他看,道,“你看看,还有没有意见,一次性提了,也省的让纪旸再来回画了改。”   现在不像后世那么方便,电脑上改,打印出来就成。   现在要改图纸,为了留记录,就得全部重新画过。   韩东塬拿过图纸,看到她的一些注解和要求,有的直接就帮她在图纸上画了。   毕竟他以前的工作是负责每个项目室内家具家电设施的统筹安装,就这么个小厂房和两个院子,对他来说,实在是很简单的事情。   偶尔程柠会凑过脑袋来说上一两句,太近了,他就会抬手用大拇指蹭一下她的脸,她就会不高兴的打开他的手,嘟囔着离他远些。   韩东塬便低头继续帮她改图纸。   且说回蒋姗姗和赵枝。   不管怎么说,蒋姗姗在李会计一家人的拉扯下日子还算平稳地继续了下去。   不过赵枝的际遇就没这么好了。   人都不会喜欢这种在背后挑拨,总喜欢挑事的人。   她病了一个多星期。   是真病。   她自己把自己折腾病的。   她听说了原先村里一个叫孙曼珍的女知青的事。   这个女知青原先跟村里的混子周熊好上了,后来才知道这个周熊不仅跟村里的苗寡妇有一腿,还跟村里另一个姑娘在一起过,结果见到她之后就抛弃了那个姑娘,逼得那个姑娘远嫁到了深山里,受了刺激,自杀未遂,精神出了问题,她父母就进山接走了她。   她生出了生病回城的念头。   不过顾竞文打消了她这个念头。   顾竞文看她的病没有转好的趋势,跟她道:“枝枝,下乡的女知青,想借着生病回城的不知道有多少,但能成功的基本上没有,把自己折腾死了的例子倒是挺多。村里原先那个精神出了问题的女知青,那是因为她精神出问题,是因为村里人的过错,公社,大队和北城知青办都怕事情闹大,才盖了章子让她回城。”   你的事,闹大了,也是你自己的问题。   他握着她的手,道,“你忍几天,我已经找了公社薛主任,周书记这边我也找了,很快我们就能被调走的。你振作一点,挺起腰来,你本来就没什么错,你是为了安慰蒋姗姗,才落得这样的无妄之灾,有那样想法的绝对不止你一个,不过就是抓着你,借那个机会给自己正名而已。”   说到这,他简直恨毒了韩东塬和程柠。   赵枝在顾竞文不停的跟她说“你没什么错,你是为了安慰蒋姗姗,才落得这样的无妄之灾”之后,连她自己也相信了这一点,病渐渐就又好起来,照样去了木场里上班。   厂子没她的位置了,就跟着村里婶子大妈们一起编席子。   哪怕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她,她也只是抿一抿唇,继续干活。   王晓娟暗自嘀咕一声:“脸皮真厚。”   周晓美“嘻嘻”笑,道:“要不是她干得那些事儿,我还真有点喜欢她了。”   周晓美就喜欢强悍的。   脸皮厚那就不是个事儿。   沈青白她一眼。   日子就这么过着,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四月底,眼看着厂房和职工宿舍就要起好了。   程柠那边收到了厚厚一沓子的宿舍申请。   大队那边说原先的知青院跟职工宿舍申请处理最好能一块儿办,就把这一块也给了程柠她们处理。   她们原本以为村民们那边反应不会太热烈,没想到也收到了十几份申请。   连周晓美都递上来了一份。   周晓美跑程柠宿舍道:“我家里住房也紧张啊,就那几间房,大哥大嫂三个孩子呢,我现在跟我奶奶还有两个侄女挤一间房呢,现在我二哥带我大侄一间房,等我二哥结婚了,家里房子就更紧张了,所以我想申请一间带我奶奶一起住,不过我也知道我这情况跟村里其他人家相比不算最挤的,所以这真要申请不上,我跟你们谁一间房成不?”   众人:“……”   程柠翻着一沓的申请,道:“你这情况肯定是申请不上的,你找冬梅或者晓娟她们,看她们愿不愿意带上你一个。”   她们宿舍现在商量的是许冬梅和马婷婷一起申请一间,王晓娟和闵然一起申请一间,程柠会住韩东塬那个院子去,自己一个人一间。   周晓美涎着脸问程柠,道:“你能带我不?”   “不能,”   程柠毫不留情的拒绝,道,“那里不仅是我的宿舍,还是我的办公室,里面会有很多文件,所以肯定不会跟别人一起住的,不仅你不行,就是冬梅姐还有沈青都不行。”   周晓美叹气,不过她也不沮丧,立即转头把目光投向许冬梅和闵然她们,最后大概是觉得跟爱八卦的王晓娟和年纪比较小一些的闵然要更熟一点,她们乐意的把握性也大一些,看向了她们,道:“王知青,闵知青,你们带上我?”   王晓娟和闵然互相对视一眼,王晓娟就笑着点了点头,道:“成,你过来,跟我们一起吧。”   知青这边多是关系好的两到三个人申请一间。   女知青这边许冬梅马婷婷一间,王晓娟闵然周晓美一间,另外一间宿舍就比较尴尬,沈青和孙健跟程柠说了住到韩东塬的院子里,蒋姗姗跟李胜申请一间婚房,因为李胜答应了帮大队小学很多忙,例如帮忙培训老师,闲暇时过来代课,收集旧课本送给大队小学等等,大队书记跟程柠商量了,说就给两人分一间房。   其实都不用商量,知青院那边房子是大队的,大队说分给蒋姗姗和李胜一间,谁还能说个不字?   这样就单下了刘丽娜和赵枝。   好在眼看着就要到申请的截止日期,就在刘丽娜纠结要不要叫赵枝跟她一起申请一间宿舍的时候,公社那边送来了一个转调书。   抽调顾竞文和赵枝去公社另一个偏远的大队,叶湾大队。   那里跟上韩大队隔几座山,有几十公里远,当然也是一个穷得不能再穷的大队。   周支书当着他的面封了他和赵枝的档案,笑眯眯道:“放心,绝没有说你们一星半点不好的话,没有半点污点留下来,就祝你们以后在叶湾大队发光发热,鹏程万里吧。”   顾竞文捏着转调书手一个劲的用力,却不能撕了它,气得脸都青了。   去不去?   可是不去,这个大队里的人都已经戴了有色眼睛看他们,他们留在这里还能有什么好发展吗?   顾竞文咬着牙带着赵枝收拾行李,在一个普通的早晨,天还没亮就坐着牛车走了。   赵枝跟刘丽娜道了个别。   泪盈盈的拥抱了她,还给她留了一包红糖。   人一走,刘丽娜松了一大口气。   她也不想吃那包红糖,拎着就去了程柠许冬梅几人的宿舍,找她们商量,问能不能跟许冬梅还有马婷婷一个宿舍。   刘丽娜是个老好人,两人对她倒是没什么意见,尤其是大家都相处好几年了,也是有感情的,就同意了。   许冬梅笑道:“来问宿舍就问宿舍,还拎包红糖做什么?”   刘丽娜瞅着那红糖后悔了,她干嘛脑子发抽拎那玩意儿过来哟。   但拎都拎了还是得说不是,就道:“是赵枝早上走的时候留下的,就顺手拎了过来。”   众人:“……”   赵枝是赵枝,红糖是红糖。   王晓娟道:“正好我这两天不舒服,我冲一杯喝喝。”   她完全不介意好不好。   “等一下!”   没想到闵然跳了出来,道,“万一她在里面加了东西呢?咱们找周三婶子家的大黄狗来先试试。”   众人:“???”   她们觉着不至于,可是再让她们就这么喝却也不可能。   “周三婶子家的大黄狗得罪了你们什么?”   程柠笑,道,“下毒药那肯定不至于,她们宿舍对她最好的也就是刘丽娜了,不至于想毒死她,不过也不好说,反正你们也不想喝,最简单就是拿到男知青那边,请大家喝,告诉他们赵枝送的,谁愿意喝就喝呗。”   大家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她们把东西拎到公社食堂,正是吃早餐的时候,男知青们都在一起坐了一张大长桌。   没什么好东西吃,都在就着玉米稀粥吃黑面馒头。   刘丽娜把红糖放他们桌上,说是赵枝留下的,请大家喝。   赵枝这事吧,事不关己,男知青们其实对这事并没有太深感触,甚至还有那么丁点的同情她。   因为她的想法未必不是其他人心里想过的。   而且她也只是在私下安慰蒋姗姗时说出来的。   只不过恰好被沈青听到,然后就被沈青抓出来送上审判台,当了杀鸡给猴看的鸡。   想想她红着眼睛差点晕倒的样子多招人怜啊。   大家唏嘘着,就一个一个轮流着把红糖倒到了玉米稀粥里拌着吃。   朱先开坐韩东塬旁边,他不同情赵枝,但也跟红糖没仇,给自己粥上撒了一层还不够,要给韩东塬倒,道:“塬哥,我帮你。”   韩东塬面无表情地推开他的手,道:“不用。”   本来他就不喜欢甜食,更别说这还是那个赵枝的红糖了。   程柠一向的小心眼,要是他喝了赵枝的红糖说不得就被她暗戳戳记小本子有事就拿出来叨叨了。   朱先开当然不勉强他,递给他对面的孙健,孙健是谁?   是沈青的对象啊。   他一脸嫌恶地让朱先开拿走。   太没眼色了,没看到他对象就在后面一脸凶相地瞪着吗?   咳咳。   “成。”   朱先开拿走。   看后面的姚师傅和纪旸,两个都是一个摇头一个笑着摆手的拒绝了。   最后除了韩东塬,孙健,徐建国,还有姚师傅和纪旸,其他人都喝了一碗甜甜的玉米粥,把个大半袋的红糖全瓜分了。   十分钟后,一个男知青捂着肚子站起来就往外面跑。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公社食堂就后面两个旱厕,哪里够这许多人同时上厕所的?   其他人看厕所被占着只会跑去后面村民们家里借厕所去了。   刘丽娜,程柠&其他女知青们:“……”   她们狐疑得看着跑出去的一个一个男知青们,目瞪口呆。   再看稳坐不动,还在桌前的韩东塬,徐建国,孙健,还有姚师傅和纪旸,她们不敢置信地看向还放在桌上的那个红糖袋子。   不,不能吧?   “我,我其实就是开个玩笑。”   闵然喃喃道。   刘丽娜面色涨红。   她自认一向对赵枝不错,之前对她照顾有加不说,就算是发生了上次那事,所有人都拿异样的眼光看她,背后说她,沈青和蒋姗姗不理她,她生病,也是她一直在照顾她。   所以最后她留给自己这么一袋红糖?   这一天除了徐建国和孙健,去木场干活的男知青们集体迟到,还一个个面色难看。   这么一副样子,村民们看见了自然都要问一声:“这都是咋了?”   朱先开拿着个刨子,手发软,刨东西的力气都没有,简直是越想越气啊,毫不犹豫地把事情往放大里说,控诉赵枝的罪行,道:“我们这么多人,都只是分了一丁点,就成这样,这样是直接一碗红糖水,还不把人毒死?”   婶子大妈那边是王晓娟说的。   婶子大妈们听了咂舌,道:“我的个老天爷啊,这世上竟然有这么狠毒的人啊!这可亏得调走了,留在这简直是让人觉都能睡不着啊。”   “可不是,”   王晓娟撇嘴,道,“她们那个宿舍,对她最好的就是刘丽娜,就她干的那些龌蹉事,别人都懒得搭理她的时候,也就刘丽娜还给她端茶倒水的照顾她,结果人走的时候反手就把人坑一把,真的太毒了。”   “不过或者她不是想毒刘丽娜,她知道刘丽娜的性格,应该会拿去分给别人,多数是拿给程柠宿舍,程柠一向对工人好,不想自己喝,就拎给村里人,或者起房子的村民,那我们厂子不就不得好了?哎哟,这女人真的是太毒了。”   “要我说,也是这些男知青活该,”   一个婶子“哈哈”笑,道,“明知道人品性不好,还喝人家东西,那不是活该?就该让他们吃吃教训,长长记性,别看见个女人长得漂亮,也不管人家什么品性就往上面扑!”   知青们:“???”   婶子,您这话前后有联系?不就是喝口红糖吗?   好冤。   然后婶子们还说刘丽娜,道:“知道你好心,可是我跟你说,这做人最重要是拎得清,你拎不清,对坏人烂好心,那就会做了这坏人的帮凶,你说,要不是你,大家怎么会遭这个罪?听说之前那赵枝挑唆蒋知青,说韩厂长和程知青的坏话,你还不让沈知青说出来,这就是包庇啊,帮凶啊,知不知道?”   婶子们可算是逮着机会好好说教一番这帮平时清高自以为是的知青了。   十分的神清舒爽。   刘丽娜被说得那叫一个面红耳赤啊。   总之,一起子红糖事件闹得木场和全村都沸沸扬扬。   虽然觉得这事蠢得很且不可思议,但鉴于前世更奇葩的事情在,程柠还是迅速对这事做出了反应。   她拽着韩东塬找了大队长韩有福还有大队书记周朴槐,当时李会计也在。   程柠跟他们认真道:“赵枝和顾竞文一直居心叵测,不择手段想要对着我们厂子下手,这样的人手段未必多厉害,但胜在脑子奇葩,要不然临走还能做出这种事,所以就算他们离开了,心里肯定还记恨咱们呢,说不定将来还会做些什么事想要害咱们大队或者咱们厂子。”   “所以还麻烦大队长和周书记你们召开一次村民大会,都跟村民们打声招呼,以后不要跟这两个人来往,就是看到村民有跟他们来往的,都应该报告给大队里或者我们厂长知道,这样也好让我们对他们有个提防,以免将来他们再对咱们大队或者厂子做出什么事。”   大队长&大队书记:“……”   他们觉得这是不是太小题大做?   人都调走了,就为了包红糖搞个村民大会?   可是奈何程柠太过认真,一再重申这件事的必要性,大队书记万般无奈之下只好答应,板着脸召集村民召开了一次村民大会,特地在会上提了赵枝的红糖事件,以及她跟顾竞文之前在大队里的所作所为,让大家以后见到这两人就绕道走,要是有看到村民跟这两人鬼鬼祟祟来往的就立即报告给厂办公室或者大队。   大队书记把这事高度一拔,村民们都七嘴八舌的表达着对这两位知青的愤慨。   然后下面就有人举手,举报曾经看到周熊跟顾竞文私下勾勾搭搭。   周熊立马就跳出来解释,他就是给顾竞文从公社捎点东西,并且道:“我要知道他是这么个坏东西,那我怎么也不会跟他换啊。”   村民们“切”一声纷纷表示鄙夷,但却也不纠缠他这事了。   村民们注意力转走,周熊就在下面抹了一把汗,在心里简直把赵枝祖宗八代给骂了一遍,“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就这么个东西,那顾竞文竟然把她当心肝宝贝”……   他好不容易跟顾竞文建立起生意线,这下子怕是难了。   他做的本来就是黑市生意,这被全村村民盯上,还怎么做?   没办法,也只能放弃跟顾竞文的生意了,好在厂子办得好了,知青和村民有钱了,他给他们带带东西,也能赚钱够自己生活了。   他甚至想,要是能这么安稳下来,他再厚着脸皮求求苗寡妇,说不定她就肯跟自己过日子了。   ……对,跟村民们以为的不一样,不是他花花肠子多不肯娶苗寡妇,根本就是苗寡妇不愿嫁他跟他过日子。   程柠看到周熊被群众揪出来很高兴。   她心道,果然这周熊跟顾竞文是有一腿的。   这样看,如果前世死的是周熊。   赵枝故意说话误导信息,顾竞文发展家具厂,再到韩东塬出狱的时候还要一直纠缠,对他忌惮到这种程度……   一切也就说得通了。   因为顾竞文心虚。   周熊的死肯定有问题。   程柠想着这些事滋味难言。   好在这一世赶走了赵枝和顾竞文,现在也能切断顾竞文和周熊的联系。   那是不是前世的事再也不会发生了?   程柠站在新起的厂房和职工宿舍前面那个山坡上往外面看。   韩东塬走过去。   她扫他一眼,没理他,继续理自己脑子里那些乱麻麻的线。   “那红糖里的药,你下的?”   她听到他突然开口道。   程柠先是一愣,随即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回头就冲着他生气道:“你胡说什么?你什么意思?你竟然认为我会做这么品质低下的事?”   她在这里费尽心思帮他理前世的事,他竟然质疑她在赵枝的红糖里下药陷害赵枝!   韩东塬无视她的怒火,手插着口袋,道:“至于品质低下吗?不就是让那帮小子吃了点泻药?”   他们能笑嘻嘻地吃赵枝的红糖,那就是活该。   当然了,其实他也没怀疑她。   他就是看到她一个人站在那里,神色是一种他在以前的她身上从未见过的,凝重和迷惘,这让他想说点什么,把她从那个状态中拽出来。   然后就胡扯了一句。   程柠听了这话却更是生气,道:“你觉得她给大家下泻药不是品质低下?就这样了你还能偏袒她?”   韩东塬耸了耸肩,看她好像真的生气了,伸手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低头看她瞪着自己的样子委实有点让人心痒痒,鬼使神差之下,就又道:“犯不着这么生气,你就因为她当初私下找了一下我,忌惮她忌惮成这样啊?犯不着,我不是没理她?”   程柠:“???”   她一脸目瞪口呆地瞪着他,随即一下子拍开他的手,转身就走。   走了两步又气不过,转头就冲还站在原地颇有些懊恼又有些莫名其妙她为什么这么大火气的韩东塬道:“韩东塬,难怪你一辈子都娶不到老婆,你这人,就是天生的孤寡命!”   谁让你长了一张连我这个做鬼做了几十年的人都忍不了的嘴!   说完这回是真的“蹬蹬蹬”走了。   韩东塬:“……” 第52章 硬不了多久就开始慌   这回韩东塬是真的狠狠地得罪了程柠。   一连好些天都没理他。   中间有必须对话,例如开会的时候,那都是一脸的公事公办。   韩东塬面上还硬着,心底其实十分懊恼。   他又把她给得罪了。   其实他也就是小时候欺负她,稍微大了些就很少欺负她了,到中学之后,在外面,没有他护着,就她那副招人的模样,日子能过得那么消停?   可大概是得罪久了,她一向看到他都是视而不见,在家是视而不见,在外面那是绕道走。   他当然也不会哄她,他干嘛哄她?   他不欺负她只不过是觉得欺负个小姑娘没品而已。   反正两个就是横眉冷眼,见到当对方不存在地过了好些年。   直到她下乡。   她突然缠上了他。   好像两人以前的横眉冷对不曾存在过似的。   那就这么着吧。   可他发现她还是那么喜欢生气。   就为一点点小事就特别生气。   至于吗?   就红糖这事吧,就几句话也没啥啊。   他问她那药是不是她下的,其实就是随口的调侃。   还算是称赞她对这件事快速的后续处理反应,把这件事的利用价值最大化了。   然后不喜欢她陷在那种古怪的情绪中,所以就调侃了那一句。   怎么就质疑她人品了?还偏袒赵枝?   然后他跟她解释了一下,结果她更生气了……   韩东塬很无语也有些懊恼。   不过懊恼归懊恼,本来还觉得过过两天她就会以前一样很快就好了。   结果气性这么大,就压根不理他了。   韩东塬和程柠之间的异样韩东塬宿舍人很快就发现了。   朱先开最八卦,好奇问韩东塬怎么了。   韩东塬理他个锤子。   可随着日子越来越长,韩东塬的脸越来越黑,不仅是朱先开坐不住,连一向不爱管闲事的孙健也坐不住了。   他在朱先开私下不停的鼓动下,不顾韩东塬的黑脸,给韩东塬支招,道:“哥,你这样不行,姑娘家是要哄的,就很多事吧,尤其是生活中的很多事,其实没个是非对错,那就顺着她哄着她就成了。还有你别整天一张黑脸,看着是英俊无敌吧,可帅能当饭吃?真要天天的相处,还是脾气最重要,你看你这样的脾气,我们这些个糙汉子也就算了,程知青那样的姑娘家怎么受得了?”   啰里啰嗦韩东塬终于受不了了,黑着脸骂道:“说重点!”   孙健本来被他突然骂了一句还吓了一跳,但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精神就来了,立马精简言辞,道:“重点就是你在别人面前是咋样那咱不说,但在程知青面前你得温柔,你得对她好,在生活的小细节里照顾她,她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就算你觉得她说得不对也别跟她杠,尤其是你,你那张嘴那么毒……”   说到这里察觉到韩东塬猛地看了过来,吓得一支棱,声音都低了下来,道,“……你对着她,可千万别那么毒,还有,就你这样,对,看人的眼神,可千万别对她露出这种又凶又狠又不耐烦的眼神,谁受得了?”   这真的是在支招,不是在趁机报复?   韩东塬转身就出了门。   孙健往炕上一趟,道:“我这是为了谁啊?!”   四月底廖盛从北城回了山。   他这一次可是在北城整整住了一个月。   一回来就在宿舍里听朱先开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了这些日子大队里发生的事,主要就是赵枝和顾竞文那事,听得那是一愣一愣的。   他道:“妥,就该这么着,要在全村人面前揭发这两人的真面目!”   韩东塬对他侧目,他就举手,道:“柠柠妹子说的做的那肯定是要坚决支持的。”   朱先开道:“盛哥,也幸亏那天你不在,我们那次可真是太惨了。”   廖盛“啧”一声,道:“你惨你怪谁?那天塬哥建国孙健他们不都在,他们都没事,就你有事?还不是你自己贪嘴,连那种人的东西都敢吃,小心这次是泻药,下次是毒药。”   朱先开:“……”   第二天韩东塬就叫了厂子管理层开了一次会。   先是廖盛将北城的销售和订单情况作了一个总结报告。   继上次一百套的订单之后,家具厂又跟他们下了一个单子,这回是三百套。   另外还有啤酒厂那边跟他们下了一个三百套儿童餐具的单子,端午前要收货,是派给啤酒厂有孩子的职工福利。   再就是一些寄放在各个单位和食堂零售的部分,儿童餐具也卖的非常好,在国营饭店那边还有一位南方的客人对他们的儿童餐具有兴趣,说是想来他们厂子参观。   这些单子已经超过了他们现有的生产能力。   “现在每个月的生产力大概是两百套大件套,再加两百套儿童餐具的样子,下个月搬到新厂房,应该还能再提高一些。”   徐建国道,“零售麻烦,卖的不多,还不时需要人留在北城跟进,我们是不是以后就做家具厂和啤酒厂这样的大单子就成了?”   “不行,”   韩东塬直接否定,道,“太过依赖单一的销售渠道万一那边出问题,就会直接影响我们厂子的效益。家具厂的单子也不是稳定的,完全依赖对方会不会向他们的客户推售我们的产品,啤酒厂这种单位发福利的,更只是一次性的单子,所以零售那边对我们也很重要,很可能带给我们潜在的客户,不过的确需要费心和费时间跟进,但对我们厂子稳定客源,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我看廖盛你那边整理一下,筛选几家零售客户长期寄卖吧,不过只要我们的产品卖得好,我相信他们会肯定直接找我们订货,这些反而是更稳定的客源。”   “反而是家具厂那边,跟他们说明我们的生产能力,每季度最多只能提供六百套的大件套。”   廖盛应下。   徐建国挠头,道:“是我考虑得不周到。不过既然单子这么多,我们要不要招多点工人进厂子?别的大队知青一直找我打听这事,要是我们想要多点知青,也可以找公社申请。”   这事以前程柠也跟韩东塬提过。   韩东塬听了徐建国这话就往程柠的方向看了一眼。   没想到她也正看着自己,就下意识冲她笑了一下。   程柠无声的“哼”了一声,别过脑袋,不理他。   廖盛因为韩东塬是在说着关于销售业务的事,刚刚一直在看着韩东塬认真听着,所以一向粗神经的他竟然给他捕捉到了这一幕。   十分诧异。   真的十分诧异。   以前在北城的时候程柠和韩东塬不对付。   两人谁也不给谁好脸。   他们见惯不怪。   等程柠下了乡,韩东塬还是那副样子,程柠脾气倒是好了很多。   两人相处也算是一种融洽?   韩东塬表面上不待见程柠,但事情上对她却照顾。   但却没这样过。   韩东塬他近乎讨好般冲程柠笑,然后程柠不理他?   这又是什么情况?   廖盛带着惊疑又不解。   然后就见韩东塬被冷落了也不以为意,若无其事回答徐建国道:“不用,精简销售渠道,稳定生产,抓好质量,大家也要时刻记着提升自己。”   徐建国应下。   廖盛却是听得牙酸,因为这些话明明是程柠整天挂在嘴上的嘛。   后面是程柠说职工宿舍分配的事。   她拿了一沓子知青和村民的申请,跟大家说她挑选出来的申请。   新建的职工宿舍七间房,女知青五人加周晓美一共六人占了两间,男知青七个人占了两间,另外三间房选择了三份申请,都是拖家带口,原先在家里也住得挤,只能跟家里人隔个板子住着的那种。   然后就是知青院。   知青们搬进新建的职工宿舍,原先的知青院就空了出来。   那边原先是一间堂屋四间房。   程柠道:“村民递上来的申请有二十几份,其中真正家里有住房困难的有十几户,这十几户我跟许冬梅还有晓美一起,都一一走访了,真的是各有各的困难,可惜咱们房子有限,所以我想着索性就把知青院五间房全部住人,就不要什么堂屋了,毕竟村民跟咱们知青不一样,不需要一个堂屋一起吃饭开会什么的。”   她说着就把最终挑选出来的各户申请递给大家传阅。   知青院那边蒋姗姗和李胜也分了一间房。   另外竟然还有据说跟周熊有些关系的苗寡妇一家。   寡妇有一双巧手,现在也在厂子里帮忙做产品的后期处理。   程柠解释道:“苗寡妇家的房子我去看过,虽然有三间房,但房子年久失修,一下雨就是外面下大雨里面就流水柱成积水河,有一面墙也已经半倒塌,所以我跟苗寡妇商量了一番,让她一家人先住到知青院,等雨季过后,农闲的时候房子整修过后再搬回去。”   事实上程柠选择苗寡妇一家住过来不只是因为她家房子年久失修。   而是因为她家的房子在上韩村村尾,就是那条东山溪的下游。   哪怕是隔了几十年,她还记得很清楚,那里,是被山洪卷过的地方,当年她来的时候,剩下的不过是一些残檐几垛墙罢了。   她不知道前世苗寡妇山洪之中那个瞎眼的婆婆和两个孩子有没有出事,但现在能做一些,她还是愿意为他们做些,改变前世可能的结局。   大家对程柠选择谁住进宿舍没什么意见。   就是廖盛瞅着关于知青的安排咂舌,道:“那他们这宿舍条件也没比以前改善多少,还得一个月交一块钱,没啥意见?”   虽然三个人一间,平摊三毛三,也很便宜,只是这落差太大了。   以前是四五个人一间,现在是三人一间,然后院子还住进来好几家拖家带口吵吵闹闹的村民,知青们能乐意才怪,原先多少人还想着一人一间呢。   “不会,”   程柠笑眯眯道,“我们知青同志都是思想觉悟很高,有知识有文化的好同志,对咱们现在的安排很满意,你看,这些申请都是他们主动找了舍友,再主动一起递上来的。”   众人:“……”   大家其实也不是没有意见,一开始听说完全懵了好不好,但借着这事挑拨离间的人已经被赶走了,大家现在已经认命了而已。   只要认命了就也还好。   然后还被程柠借着各种由头催促着要好好读书……   明明就是做个木工而已,为什么每隔上三个月还要考一次试?   对,这是程柠半个月前才提出来厂子新规定。   大家完全是懵的。   朱先开讨厌考试。   他在宿舍里嘀咕,问韩东塬:“我就是刨个木头而已,为什么还要写小作文?写小作文还能让我把木头刨出花来不成?”   “你不写小作文也不能把木头刨出花来。”   韩东塬淡淡,道,“学习学□□归能多识几个字,画几笔图,总不至于别人问你厂子是做啥的,你除了说是做铲子勺碗,却连个式样都画不出来,或者画个碗人家还以为你卖破烂的。”   朱先开:“……”   活该你没人理!   最后一件事是大队小学的事。   上次职工大会之后,大队书记就跟公社那边递了成立大队小学的申请,现在已经收到同意的批复。   不过同意归同意,公社那边却不能提供任何资金和教师支持。   这本来就是预料中的事。   程柠已经带着许冬梅和沈青去了公社找公社小学谈了谈,还拿了几套书回来,然后有模有样地准备了一套试题。   她把试题装在了信封里,道:“试题就不给你们看了,属于机密,没问题的话,今天就会请大队那边走招考老师的过程,因为暂时咱们只有一年前二年级两个班,就数学和语文两门课,我们打算暂时招三个老师,这样老师们也能有个轮替休息的时间。”   不然不停讲课,谁受得了?   “等过上一段时间,看看老师学生还有村民们的反馈,我们再看需不需要增加老师。暂时老师工资定的是八块五,等过了两个月的试用期就是十块五,跟其他大队的小学老师看齐。”   会上的人都是厂子的管理层,虽然到现在拿的也还是基本工分,下个月才除了基本工分提到每个月五块钱,这小学老师对他们的吸引力却都不大,毕竟他们才刚刚听了廖盛的销售报告,知道厂子的前景肯定比这小学老师强,做的事情也比较丰富锻炼人,所以他们对参加这个大队小学老师的选拔考试没兴趣。   厂子管理层没兴趣,村民和其他知青却很有兴趣。   毕竟每个月十块五,还不用下地,不用进车间,不用干体力活,还体面。   所以程柠写了通告,交给大队让在大队办公室墙外一贴,大家一下子就议论开了。   招考条件是初中以上学历。   村子里大半有初中学历的,还有除了厂子管理层那几人,其他人都报考了。   令人意外的是之前嚷嚷着“大队小学老师有什么了不起,回头我们大队里办了,我也能做”的周晓美却没报。   不仅她没报,她哥周良山也没报。   周晓美道:“我哥喜欢木工活,对着那一圈调皮捣蛋的毛孩子给他们念aeo,教他们识字可没兴趣,我也没兴趣,我觉得跟着纪工学画图,做这个工程师助理要好玩多了。”   他们做大队书记的爸也支持他们这个决定,还大声的在村里宣扬了一番,表面自己绝不徇私。   ……要知道别的大队做大队小学老师的,大多不是书记的儿子,就是大队长或者大队会计的儿子。   周朴槐觉着,到时候就算是他儿子女儿自己考上的,传出去也肯定是因为他才做的这老师。   事实上,在一堆有高中学历的知青那里,他也不觉得自己儿子和女儿能考上。   那他们自己不想考,那简直太好了,他大声宣扬一番,谁不说他高风亮节,不徇私?   大家也乐意配合大队书记的表演,纷纷赞他大公无私。   把个周朴槐乐得,烟袋直往桌上敲,还跟大家说了说这个做人的道理。   看得大队长韩有福和大队会计李远强眼直抽抽。   这么安排下去,当晚就有十几个人到了大队里报名,到了第二天就二十多个了。   考试安排在第三天晚上,从宣布招考到考试就三天的时间,报了名的村民和知青纷纷请假,说想好好准备考试。   程柠道:“现在请假准备考试?就一个小学一二年纪老师的招考考试,还得特意请假?一个晚上小学课本不就翻完了?平时天天跟你们说让你们好好读书,你们就不乐意,临时抱佛脚有什么用?”   众人:“……”   不过嘟囔归嘟囔,但还是跟韩东塬和徐建国商量了一下,每人给了一天假。   大家听了程柠这话,就想着这考试应该是考小学课本,两晚一日都把个课本翻得滚瓜烂熟,恨不得把语文课文都背下来。   可是等到了第三天晚上一个个顶着黑眼圈一翻开考卷,傻眼了。   第一个问题,读书有什么用?   第二个问题,一些小孩调皮捣蛋,还觉得上学不如上树掏鸟蛋,你该怎么教他?   第三个问题,学校提供免费午饭,如果你发现孩子不吃午饭,把午饭带回家,你要怎么处理?   第四个问题,目前大队小学只准备设一年级和二年级,你对村里大一点的孩子学习有什么建议?   等问完这四个问题,最后一道题才是让大家分别写一写一年级二年级要教些什么。   你不考我具体知识点aeo,三加十三等于几,你问我教什么?拼音字母十以内的加减法可以吗?   众人都是信心满满的进考场,出来时表情一个个又古怪又茫然。   这跟他们想的不一样啊。   而且因为考试时间有限,或洋洋洒洒或绞尽脑汁答完前面四道题,到最后一道题了,“叮”,时间到了。   总之各有各的痛楚。   程柠,她可是太能折腾人了。   程柠可不觉得自己折腾人,她觉得教一二年级,在刚成立的山村大队小学教一二年级学生,这些问题都非常重要,不是谁识点字,会aoe会加减法,就能做小学老师的。   收了答卷之后第二天就开始认真阅卷。   厂房还有职工宿舍已经建成,许冬梅和沈青有很多零碎的事情要跟进处理,像是家具购买安置,工人们的工位,工具摆放等等细节,所以阅卷的工作程柠就全都自己来了。   程柠在自己屋子里阅卷,快到吃中午饭的时候韩东塬特地从新厂房回了知青院,去了程柠屋子敲了敲门。   程柠开门让他进来。   他没进去,就站在门口问她:“我煮面,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程柠狐疑地看他。   韩东塬很坦然,道:“昨晚找村里换了些食材,野菜,鸡蛋,腌兔子肉,还有蘑菇青菜,有没有什么不吃的?”   程柠问他:“有什么事想让我帮忙?”   “不用,”   他说着扫了一眼她桌上的答卷,道,“我顺便,一碗也是煮,两碗也是煮。”   顿了顿,又道,“放心,毒不死你。”   程柠瞅着他。   她还在因为上次的事情生他的气呢。   但其实事情过去了,具体为什么生气又好像没那么清晰了,她不理他,只是最近不知道为啥就是不想理他而已。   不过他说他煮面。   她其实是看过他煮饭的。   确却的说,她还吃过。   家里有一段时间奶奶去了亲戚家住一段日子,他倔强的不吃她姑姑做的饭。   每天晚上都弄到很晚回来。   韩姑父看到他就恨不得抽他一顿,她姑姑其实也不待见他,任谁被人敌视好些年,你能多待见他?   可是她姑姑跟她说:“你可以不理他,不喜欢他,讨厌他,但却没有必要恨他。他要是敢欺负你,你就跟我说,只要他不欺负你,相安无事就成了,柠柠,他跟你一样,都是一个没有妈的孩子罢了。”   姑父不允许姑姑晚上半夜三更另外给他做饭。   她有一次半夜起来,看到他翻橱柜拿了一个冷馒头啃。   也不知道是哪根弦不对劲,后来有几次她就给他热了一个馒头。   再后来她姑姑在医院。   家里没有人,他破天荒早回来了,还做了一个炒饭。   她眼巴巴地看着,他推了一碗给她吃。   她记得,他的样子很凶,但那碗炒饭还是好吃的。   很多细小的记忆慢慢复苏。   她道:“好吧,多菜少面,不要鸡蛋,要腌豆角。”   他说了一句“要求这么多”就走了。   廖盛中午回来就看到韩东塬在厨房忙活,他们厂子自家做的餐盘上放了两碗面,一碗面多菜少,另一碗却是不见几条面,几乎都是菜,鸡蛋还特意煎了切了丝,旁边还有一小碟辣椒炒肉丝。   天。   廖盛看着口水都差点流了出来。   “哥!”   他眼睛盯着面,不由得喊了一声。   他又受震撼,又被那面给勾住了。   他知道韩东塬会做饭,但几百年也不会有一回。   今天竟然还搞这么丰盛?   “哥,”   第二声的哥语气已经变了,涎着脸道,“哥,这是给我的吗?”   韩东塬横他一眼,道:“锅里有汤,想吃自己下。”   说完就端着盘子走了。   廖盛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端着盘子越过了他们自己的宿舍,沿着走廊一直往前走,然后一直走到左边第一间那间女知青宿舍才停下,推门进去了。   “我x,”   他低声骂了一句,回头看锅里的一锅汤。   成吧,里面还有一点碎面,一点野菜渣子,还是肉汤呢。   他麻溜地回到宿舍从自己抽屉里抽出了一条挂面,又拿出了一些野干菜野蘑菇的,就去厨房忙活去了。   等他吃完面洗刷完锅碗,也没见他塬哥从女知青宿舍里面出来。   廖盛:“???”   他什么时候见过他塬哥巴巴的煮一碗面去给柠柠妹子过?   两人从小到大都混在一起,他塬哥跟柠柠妹子什么关系他最清楚不过。   下午的时候他去木场溜达,碰到朱先开和孙健,就忍不住问:“塬哥到底是咋回事?他跟柠柠妹子怎么了?”   朱先开笑得幸灾乐祸,道:“还能怎么着?得罪柠柠,不,程知青了呗。一开始还死撑着死鸭子嘴硬,这不,硬不了多久就开始慌了,花着心思开始哄程知青,哈哈,哈哈,不过就他那性子,我觉得程知青能忍着他那么久,到现在才翻脸已经是奇迹了。”   他嘴贫,之前也试图跟着廖盛叫程柠“柠柠妹子”,结果韩东塬一个眼风刮过来没把他吓死。   就你会吓人,得,活该!   廖盛:“……” 第53章 糖还是刀   且说回韩东塬那边。   他端了面进去,程柠还在看答卷。   “先吃饭再看吧。”   他把面放桌上,冲她道。   程柠“唔”了声,也不合答卷,就喃喃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朱先开还真敢说。”   她一边说着一边收拾了炕桌,跳下去,去了桌前坐下,把分量小一点配料多面少的那晚端到自己面前,看里面丰富的材料,轻吸了吸鼻子,道:“闻起来好香,不过我还是喜欢你做的炒饭,要不你什么时候再炒炒饭给我吃。”   语气极其自然。   韩东塬却是一愣。   他看她,道:“你记得?”   他一共也就给她炒过那么两回饭,在她还很小的时候,还没有桌子高,坐在饭桌前小小的,手紧紧抓着勺子,像是生怕他会把她面前的饭和勺子拿走,不给她吃似的。   “记得啊。”   程柠随意道。   当然记得。   本来小时候的事她也不太记得了,但后来她在他的宅子里,明明他有最顶级的厨师,却有好几次看到他自己亲自动手炒饭,然后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超大的长桌上吃饭,大吊灯下映出的影子,空旷又孤寂。   看得让人心酸。   那时候她就突然想起小时候那次,他凶巴巴地把炒好的饭推到她面前,然后不理她,自顾自己吃的样子。   那时候他吃得还要香一些呢。   她轻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心道,不要想了,前世的那些都不会再发生了。   她振作了一下精神就拿了筷子动手吃面。   韩东塬就看着她,好一会儿才低头开始吃自己的那份。   吃完了他也没有离开,收拾了碗筷放到一边,看了一眼她看桌上的答卷,问她:“那个,需要帮忙吗?”   程柠摇头,道:“差不多都已经看完了,不过我选了几份,各有特色各有所长,想听你的意见。”   “嗯。”   他示意她继续。   程柠就坐回炕桌边从旁边拿出了几份明显是单独另放的答卷给他。   “朱先开?”   韩东塬看到第一份答卷上的名字就挑眉,“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刚刚她嘀咕他就听到了。   程柠就笑了出来。   她道:“话虽直白没人肯承认,但其实理还是这个理。”   至少套在将来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韩东塬瞅她一眼,他可是太清楚这丫头最近有多热衷劝人读书了。   “不过你看看他们几个的答卷,某种程度上说,朱先开还是最适合做这个大队小学老师的。”   韩东塬翻看答卷。   第一个问题,读书有什么用。   朱先开直接一句“古人言,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但接着就是大写的“不”字,道,“读书能让你认字,出去干个啥都方便,去个陌生的地看路标啊,买个农药看成分啊,买个工具看说明书啊,你如果不认字,你要怎么办?读书能教你算账,你出去公社买个大饼,你上山打只兔子去公社卖,你不会算账,要怎么办……”   洋洋洒洒一大篇,全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开篇古人言,但后面不论是语言还是内容都十分市井通俗。   第二个问题他几乎都不用回答,其实第一个问题的答案就给了。   但他回答了。   他道,“这可没有统一的答案,得就事处理,跟他做朋友,比他厉害,告诉他,读了书,你才能调皮捣蛋的更高级一些,要不然,也就只能做个只会动手没有脑子的傻子了,或者陪他一起玩,数学嘛,大把游戏能一边玩着一边教……”   后面就是举例子,又是洋洋洒洒一大篇。   ……   看完鉴定,这就是个话痨吧?   韩东塬看得头疼。   把朱先开的答卷一合,继续翻另外几篇。   画风总算是正常了。   程柠就笑眯眯地看着他看,也不出声,一直等他把手上的几份答卷都看完了,她才笑道:“这几份答卷,答案都答的不错,基本功可以,也有自己的思考,读书就是读书,不偏激,不把其他东西带到到答案中,其中最整洁,字体最工整的是马婷婷,基础最扎实的是杨尧,就教习内容来说,写得最好的应该是蒋姗姗,”   她说到这里顿住,道,“但蒋姗姗和朱先开之间,我比较偏向于录取朱先开,他幽默风趣,答案比较务实,跟孩子应该也能玩到一块去,教一二年级的孩子,我觉得正好,而且你看他啊,他写了这么多东西都不带断的,但也没耽误他答最后一道题,仍然是洋洋洒洒一大篇,说明他脑子灵活,这些东西都是他脑子里直接蹦出来不需要特别思考的,教家庭问题可能比较多,沟通也可能有困难的山里一二年级的孩子刚刚好。至于蒋姗姗,”   她道,“对一二年纪的课本,她应该是下了功夫的,但她这个人,情绪不稳定,容易偏激,山里的孩子有些可能会比较固执,敏感,还有的比较顽劣,她不适合做这个老师,至少刚开始办校的时候不适合。”   “那就马婷婷,朱先开和杨尧。”   韩东塬直接道。   “你不觉得我是偏私?”   程柠问他。   “你跟朱先开有什么私?”   韩东塬皱眉,“我要是学生,也会比较愿意对着朱先开。谁想对着个莫名其妙的炮仗。”   没说神经病已经是含蓄了。   程柠笑出来,然后嗔道:“他是你舍友嘛。”   这还是她第一次用这种近乎撒娇的语气跟他说话。   一时之间,他握着答卷的手都僵住了。   好一会儿他才垂下了眼睛,对她道:“抱歉。”   程柠倒是一愣,随即诧异地看他,微扬了扬眉。   这个人,从小到大做过多少事,未必是她,其实真说起来,他也就是看着对她凶了点,冷漠了点,倒也没真做什么事,但对别人,那做的可多了,可大概从来没说过“抱歉”这两个字吧?   她看着他,他看着她漂亮纯净得犹如黑夜中最璀璨的夜星一般的眼睛,像是有些被刺着了似的移开了眼睛。   “你还记得你很小的时候不,我踩了你的鞋,”   他大概是被蛊惑了,竟然说出了藏在心底最卑微的秘密。   他笑了一下,道,“抱歉,我是故意的,好像你鞋子上有了瑕疵,你就跟我一样,是同类了。”   幼时的他,上树下河,玩野战滚泥巴,身上脸上甚至头上永远都是脏兮兮的。   而她,不管他什么时候看到的她,都穿着漂亮干净的衣服,连脚上的鞋子,他脚上永远看不出本色的鞋子,她的鞋子也是鲜艳的,或坐在那里,或站在那里,梳着精心编织经常不同样的小辫子,衬着她白嫩得像是白雪雕出来的小脸,让突然出现在自家院子的他像是闯入别家院子的流浪儿。   那时候的他并不知道怎样表达自己的情绪。   那样的她在他眼里无疑是刺眼的。   他觉得他是厌恶她的。   现在回想起来,他也觉得自己挺混账的。   他说到小时候的事,程柠微忪,眼神中带着些许的回忆和迷惘,约莫是在想曾经发生过的事。   他就伸手,屈指微微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把她拖回到现实中来,道:“你一直知道,我是一个不怎么样的人,就不要生气了,惹着你了,你就像上次一样踢我一脚就成,一脚不解气,两脚也成。”   程柠:“……”   她看着他,一时之间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气恼和好笑之余,心底却又有些酸楚慢慢升上来,直至眼睛鼻子都有些酸酸胀胀的。   他的确是很恶劣啊。   可是又偏偏让人恨不起来,也讨厌不起来。 第54章 你陪我留在这里   “我踢你干嘛?”   程柠嗔道。   一边嗔着,一边又伸手摸了摸额头,他刚刚敲她的地方,没好气道,“我要是跟你生气,早就被你气死了,我看你以后有没有软肋,等我抓到你的软肋,非气死你不可。”   韩东塬一愣,随即低头低低笑了出来。   这回程柠真踢了他一脚,没好气道:“笑,有什么好笑的。”   韩东塬没让,只是稍微转了转身,还真是任由她踢,只是笑容更大了些。   这种皮厚的人怎么会痛?   程柠想到他说小时候踩她的脚,就忍不住,狠狠踩了踩他的脚,不解气,还踩着拧了拧。   大队小学老师的事,从申请,到出卷阅卷都是程柠一手操办的,但后面出面宣布的事程柠一概交给了大队里。   她把答卷都拿到了大队,告诉了大队长大队书记挑选出来的几个人。   大队长大队书记当然都没有意见。   李会计听见了却是有些意外。   毕竟自己未来儿媳妇好歹是高中毕业生,那个朱先开才是个初中学历。   而且为了这个招考考试,他儿子还特地赶回来给儿媳妇补习了好几天呢。   他儿子可是个经验丰富的小学老师,教儿媳妇个高中毕业生做个一二年级学生的老师还不容易?   他叹了口气。   心道,怕是儿媳妇到底得罪了程柠,人家就是不愿意要她呢。   太不会做人呢,怨得了谁,慢慢来吧。   周朴槐看见李会计哭丧着脸的模样就知道他心里想着啥,劝他道:“老李,你可别误会程知青,这三个老师为啥挑了那三个,没有你家儿媳妇,程知青可都跟我还有有福都说了,不是你想的那样,这考试啊,不是一个标准答案。”   他说着就拿了朱先开的答卷给李会计看,道:“你看看,这答案吧,瞅着是不像是读书人讲的那些大道理,但孩子们爱听啊。咱不说别的,你要是学生,你是想要朱知青这样的老师,还是想要你儿媳妇那样的老师?”   这……   李会计老脸一黑。   还真别说,别说他是学生,就是普通人,谁乐意对着他儿媳妇那样式的?   就他儿子鬼迷了心窍咧。   周朴槐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别急,老李,其实这小学刚办,前头的事情麻烦着呢,程知青一说,我也觉得你儿媳妇不合适,就得朱知青这种没脸没皮,谁都能说上两句话,能跟孩子们玩一块的,等办顺畅了,你儿媳妇也改改性子,再让她考呗。”   “其实要我说,咱们这厂子发展好了,未必要做这老师,你看我们家晓美和良山,我一个也没让他们考不是?”   说着还“哈哈”笑了两声。   十分得意。   李会计:“……”   你得意个啥,你到底得意个啥?   就你那两娃,虽然是初中毕业,但肚子里有多少墨水他是大队会计他能不知道?   就他们参加考试,他们能考中?   这情况能一样吗?   瞅着周朴槐那大笑的模样他肚子里那条气真是更加不顺了。   厂房,职工宿舍还有大队小学的院子终于在万众期待中落成了。   程柠看着那一排排房子,哪怕还只是土坯墙,茅草顶,但她看着那一排排房子,心中悬着的那颗大石总算是放下了泰半。   选着日子,把木场那边的木材,产品,工具,各种材料,都一一搬进了新厂房。   职工宿舍那边也置上了新家具,想要搬的话也可以随时搬进去了。   厂子没有办过正式的建厂剪彩仪式,程柠跟韩东塬还有大队里商量了一下,就定下了一个日子,邀请公社书记和办公室主任薛主任一起过来,参加他们厂子的剪彩仪式。   他们特意定了一个匾牌,上面写着“上韩竹木制品厂”。   匾牌挂上去,由韩东塬,公社书记,大队书记,大队长四个人共同剪彩。   徐书记邀请程柠一起,程柠笑眯眯地摆手,道:“剪彩这是领导们的事,我还是不掺和了,我给你们拍照。”   然后拿了公社老旧的海鸥照相机,给他们拍了好几张照片。   徐书记笑道:“这么难得的日子,应该请城里的报社记者过来好好的宣传一下的。”   韩东塬道:“只是我们大队书记和大队长整天愁着大家伙没饭吃,冬天也没活干,就找了我们几个,一起做些手工活,想着让大队里的人都能吃口饱饭罢了,也不想以后能怎样,就不用请记者搞这么大阵仗了。还是等徐书记你们公社办了厂子,那是造福我们整个公社的事,到时候一定帮你请几个记者过来好好宣传宣传。”   徐书记笑骂:“你小子!”   真是看着不声不响的,实际精得滴水不漏。   徐书记的确想要办厂子了。   看着山坡上一排排崭新的院子,徐书记心里感慨。   谁能想到上韩大队这个公社里最偏僻也最一穷二白的大队一转眼就变了个样呢?   眼见着村民一个月就都能拿上工资了。   以前是想也不敢想的事啊。   干,必须得干!   剪完彩韩东塬和程柠一起陪徐书记薛主任在厂子新建的办公室里说话。   徐书记道:“我们公社这些天开了几次会议,已经打算就开一个小型的家具厂,毕竟在这深山里,木材多,一开始启动也不用太多资金。但也真是有许多实实在在的困难啊,一是咱们没有多少好的木匠师傅,想要开厂子,那就要训练出一批手艺好的木匠师傅,二是这家具想要卖出去,卖得好,那肯定是要知道外面的人都喜欢哪些式样,这做新房子都要哪些家具,我们缺一个像程知青你这样能做一个系统产品设计的设计师啊,最后那就是销售渠道了,如果要是能像你们竹木制品厂一样,拿到北城家具厂那样的大单子,我们的家具厂也就不愁办不下去了。”   三条很清晰,从生产的工人,到生产的产品,再到最后销售,每一条都不容易。   但韩东塬他们的竹木制品厂每一条都完美的解决了。   所以徐书记再不想把家具厂交到别人手里,可是公社开了一个一个会,最后还是找上了韩东塬。   他道:“只要你们俩愿意,我们给你们留了好几个位置,家具厂的副厂长,家具厂总产品设计师,还有咱们公社办公室副主任,这三个位置,就任你们两个选,以前说的还作数,你们要是去公社的话,想从这边带多少人过去,都由你们说了算。”   程柠笑,道:“徐书记,您这可不厚道,要是咱们大队书记和大队长听到您说的这话,还不得气死。”   调走韩东塬和她,还想让他们带走一批人,那他们这竹木制品厂还办不办下去?   徐书记“哈哈”大笑,道:“你们竹木制品厂已经上了轨道,这段时间我观察了,你们这里,可是人才济济啊,随便抓一个,那都是能独挡一面的,也是东塬和程知青你们两个会调教人,所以你们带不带人去我们不关心,最主要是你们两个能去啊。只要你们两个去了,我还愁你们不能帮我们调教一批人出来?”   程柠忙摆手,道:“徐书记您可真是太高看我们了。”   徐书记就笑。   他道:“你们都是有胸襟,有责任感的年轻人,也真的是做到了扎根农村,为我们农村建设做贡献,而且你们的能力完全可以做更多的贡献,我们公社就是需要像你们这样的知青啊。”   一般的知青听到这话非得被煽的热血沸腾不可。   不过韩东塬和程柠都不是一般人。   一个是天生的冷静,一个是做鬼做了几十年。   韩东塬靠在椅子上,道:“这边竹木制品厂才起,订单是接了一些,但根基却不稳,做事要有始有终,徐书记就算急着办家具厂,也得给我们一些时间吧。”   “没问题,没问题,”   徐书记摆手,笑道,“这事也不是一下就能解决的,你们可以慢慢考虑考虑。”   不过他看着韩东塬和程柠实际完全不为所动的神色,心里叹了口气,奇了怪了,一般的知青一听说能从深山里调到公社,还是几个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位置任他们选,哪个不是欣喜若狂?   你说韩东塬这小子心思深,他家里也不是寻常人,对他提的不为所动也就罢了。   没想到程柠这个小姑娘竟然也能在这山里过得有滋有味,对去公社吃公家粮拿工资没有半点兴趣。   ……不过也是,听说这厂子能办起来,可能花了上千块钱,都是这小姑娘拿了自己父亲战死边疆的抚恤金先垫上搞起来的,这能是个一般的小姑娘?   唉,自己这精神境界竟然还不如个小姑娘吗?   他轻咳了一声,笑道:“还有一件事,我也替你们想过,就是我知道你们家都在北城,亲人也都在北城,只要你们能帮我们把这家具厂办好,效益办上去,我就答应你们,一年之后,只要有回城或者推荐上大学的名额,肯定先给你们俩。其实这都不需要我答应你们,你们对公社的贡献这么大,这回城或者推荐上大学的名额,本来就应该是你们的。”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对面两个人的神色。   这回可总算看到这两人面上表情有些松动。   虽然还不至于激动,但至少松动了。   这就够了。   “好,我们考虑一下,怎么能帮到公社,又不耽误这边的厂子吧。”   韩东塬道,“反正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对,对。”   徐书记“哈哈”大笑。   这就是松动了的意思。   “不过这之前我们也有一件事想请徐书记你帮忙。”   程柠笑着道。   “什么事,你说,但凡公社能支持的,我们一定支持。”   徐书记豪爽道。   此行基本达到了目的,他不吝于表达支持。   当然这话说的豪爽,但却也半点负担没有。   因为要是程柠提出的事情是“公社不能支持的”,那他也没有办法不是?   程柠笑,道:“公社一定能帮得上忙的。”   “徐书记,是这样的,你知道我们办了厂子,偶尔也会有工人受些工伤什么的,但我们这里太偏僻了,万一有人受伤,坐牛车送去公社最快也要三四个小时,那时候,真是黄花菜也凉了,所以我就想着,我们大队这边,能不能找公社申请要个医生,只要是个医生就成,什么伤药啊之类的我们厂子自己会买。”   徐书记和薛主任瞪着程柠。   好家伙,开了厂子,现在连医生也要?   这是要把大队建设成个啥?   程柠看着徐书记的表情,笑道:“没有那么严重徐书记,我就是想着,就咱们县西牧林场那边,不是有很多下放过去的高级知识分子吗?我想着,说不定那里就有医生啊什么的,徐书记您在县里认识的人多,西牧林场那边说不定也认识什么人,能不能帮我们要一个人来……反正也是让他们改造嘛,咱们上韩大队的条件可比西牧林场要差多了。”   徐书记&薛主任:“……”   信你个鬼。   看看你们那个纪工程师,他记得没错,也是个下乡改造的吧?   徐书记摸了摸下巴,笑道:“不知道你们的,我还真当你们是家里有什么亲戚或者认识的医生在林场那边呢,成吧,我答应你帮你去问问。不过小程,我要是帮你做了这事,那帮我们做设计这事,你到时候可不能推脱了。”   这还真是,徐书记不愧是徐书记啊。   不过程柠也不在乎这个,很爽快道:“成,你们建厂子,就算我暂时不去公社,这家具设计这活,我也帮你们做了。不过徐书记,我跟你说,我以前真不是干这个的,之前我们厂子设计餐具厨具,那是那些玩意儿简单,平时生活里常用的,然后我们厂长又事前早已经搜集了一大堆资料,几乎把北城各大百货商店国营商店的餐具厨具的式样照片已经搜集了过来给我,可你们这个厂长现在可是什么都没有,到时候让我设计,您可得给我点时间和假期,至少让我回北城去各大百货商店,或者单位宿舍去看看,搜集搜集资料,看看城里这会儿都兴些什么式样的家具。”   徐书记“哈哈”大笑,一口应下,道:“成,就这么说定了,要多少假期都给你批。”   徐书记带着薛主任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两人离开,办公室里就剩下了韩东塬和程柠。   韩东塬看着程柠。   程柠被他看得不自在,道:“怎么了?你不会怪我自作主张答应徐书记吧?我答应他帮他们家具厂做设计其实是因为我发现我还挺喜欢做这个工作,反正只是帮他们做设计,不去坐班上班,也没有那么多的约束。”   刚重生回来的时候,她就想着下乡找他,先帮他化解了那些意外,至于将来,她好不容易回来,一定会好好享受得之不易的生命,好好生活,吃喜欢吃的东西,看想要看的风景,做想要做的事,还有陪想要陪的人。   至于事业,其实她那时候没想过那么多。   就是想着,赚钱肯定是要赚钱的,赚了钱才能过自己想要过的生活嘛。   不过这段时间做了这么多事,她就发现,她还挺喜欢做设计规划的。   等改革开放以后可以开一个工作室,就专门帮人做家居设计,自己的工作室,这样想工作就工作,想怎么设计就怎么设计,而不是困在一个厂子。   当然,现在这些还都不能跟韩东塬说。   “而且还可以借这个机会找公社批上一个月的假回北城,多好。”   她笑道。   这边房子已经建好,暂时工作也已经告了一个段落,到七月底山洪还有两个多月呢,她回去北城住上一个月再回来也成。   韩东塬一听说她想要回北城面色就有些不好看,道:“你想回去住一段时间,大队里一样能给你批。”   “那能一样吗?”   程柠瞅他一眼,认真道,“帮公社厂子做设计,公社批的假期,那是回去工作的,可要是无缘无故找大队里批假回北城,那就是走后门偷懒,那怎么能行?在你眼里,我是这样的人吗?”   韩东塬:“……”   他说不出话来了。   还有些懊恼。   他靠坐在扶手椅上,伸手遮了遮自己的眼睛,好一会儿才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帮他们做设计也没所谓,你喜欢就成。只是,你要个医生过来做什么?”   说什么工伤,实在有点离谱。   锯个木头,刨个木板,有那么容易受伤吗?还得专门弄个医生过来?   程柠听他问起这个顿时有些心虚。   医生这事是她最近才琢磨出来想要请的。   建了房子之后她一面想着到时候怎么尽量让人避到厂房和小学校舍那边,一边又在琢磨还要做些啥,准备些啥。   可以屯点粮食,屯点药物,被子什么的,调查一下容易受灾的村民有哪些户,出个章程,大暴雨的时候让他们避到厂房和小学校舍,多拿些衣服……   然后她又想到韩东塬当时受伤,他是救人时胳膊被山洪裹带的大石砸伤,伤口在水中浸泡时间过长,后来又没能得到及时医治,伤口感染恶化,最后才不得已放弃整条胳膊的。   如果能够得到及时医治,不至于会恶化到那个程度。   程柠希望这一次受伤的事情不会发生。   但如果真的发生了,如果有医生帮忙救治,也会避免前世的事情发生,不是吗?   而且如果能有医生,能有足够的药物,肯定也能帮到其他受伤的人。   她还在想着到时候从哪里弄个医生过来,然后徐书记跑来说话,她突然就想到了西牧林场。   那边有许多下放的高级知识分子,专家,说不定就能有医生。   她坐在椅子上,叹了口气,道:“其实不仅是医生,有其他的专家,要过来也成啊,不过太显眼了些,反正我们要个医生,也没有什么坏处不是?”   韩东塬不信她说的话。   他看着她,突然道:“程柠,当初你是为什么一定要过来的?”   从她下乡,一开始好像东一锤子西一锤子的,但这中间却又好像有一根线隐隐的把所有的事情串起来,指向着什么地方。   他像是抓住了,却又抓不住。   这越来越让他有一种烦躁的感觉。   “既然你想回北城,当初又为什么非要跑过来?两年,还一直强调说两年。”   既然你过来了,一直在我面前晃。   为什么还要跟我说,就只是两年。   那一刻程柠几乎觉得自己好像被他看穿。   他一直有这种本事。   她不自在的别开了眼,从办公室的窗户看向了外面。   她喜欢后世那种超大的落地玻璃,他的客厅就是整面墙的落地玻璃,正对着半山半海的风景,她被困在屋子里几十年,也就只能通过窗户看看外面的风景了。   所以再起院子,哪怕是土坯墙,她也跟纪旸商量了,把办公室和她的房间的窗户,尽量往大里做,还特意从县里买了玻璃回来装上,引得村里的村民们都围着厂子和他们院子转,稀罕的不行,因为村子里窗户还都是纸糊的呢。   这个山坡的地理位置很好,窗户外面正对着沿斜坡而建的整个村庄,然后是穿村庄而过的东山溪,再就是对面一座山峰一座山峰一望无际的山林。   她想象一下山洪时的情景。   如果那时候她就站在这里,是不是会把当时洪水肆虐的那一幕幕全看在眼底。   一想到这,眼前好像真的浮出了一幕幕山洪肆虐的场景,汹涌着,卷走山石,树木,房屋,还有人……   “不是因为你吗?”   记忆和现实,还有突然浮出来的场景交叉,让她有一刹那的混乱。   她收回目光,手肘撑着桌子,垂下了脑袋。   因为脑海中浮现的那山洪爆发的情景,让她的脑子有些刺痛。   她道:“三哥,要不我们就一起回北城吧。”   其实准备越多,她也越来越意识到,不管她做多少准备,可是意外就是意外。   山洪一定回来。   她怎么确保到时候他不再受伤?   如果到时候他们就站在这里,窗外山洪肆虐,他们看到有熟悉的村民挣扎在洪水中,他们又怎么无动于衷?   只要他出门,她就不能确保意外不会发生。   离开这里,回北城,才是最万无一失的。   “三哥,我们一起回北城吧。”   韩东塬听到她说这句话。   只觉得心“咚咚”的,像是一个字一个字砸在了他的心上。   她怎么说得这么自然?   韩东塬看她。   看她下巴抵在胳膊上,碎发散落,长睫垂下,虽然看不见她的表情,但他却能猜到她此刻的表情,小巧的鼻梁,漂亮的粉唇,还有长睫遮住的像一弯浸在秋水中的宝石一般的眼睛。   她怎么总能把这种话说得无比自然?   我是为了你来的。   因为不放心你啊。   你不是说不去公社吗?那我也不去。   要不我们就一起回北城吧?   眨着漂亮得大眼睛,用一副理所当然,纯粹得不能再纯粹的神色和语气,不经意的拨动着别人。   自己却完全不当一回事。   不是他想的那样。   韩东塬很清楚她说的话不是他想的那样。   可是再清楚,也还是会让听得人心烦意乱。   “不回。”   他靠在椅子上,伸手摆弄着桌上放着的钢笔,垂眸,道,“你陪我留在这里。”   语气有些恶霸,恶霸得理所当然。 第55章 梦里没有的滋味   程柠原先想到那些事,心里还有些七上八下的难受,听他突然来这么一句,再看他那副样子,想气竟然没气出来,心里又泛起一阵阵难言的酸软。   她瞪他一会儿,然后伸手拿起桌上她的钢笔,扯下笔帽上原先串着的小针织娃娃往他身上砸过去,韩东塬手一伸,娃娃就被他抓到手里了。   五月初,房子建成,大家陆续搬进了新居。   知青院这边的房子先是空了出来,但很多第二天又挤满了人。   除了刘丽娜蒋姗姗她们宿舍那间房。   那间房分给了蒋姗姗李胜做婚房。   刘丽娜沈青搬走之后,蒋姗姗就彻底收拾了一下房间,等李胜放假回来,又把里面的柜子桌子清了清,重新放置了他们特地为结婚置办的家具,再铺上新的床垫床单被罩枕头窗帘,整个房间再也不见原先宿舍的半点痕迹。   收拾好之后房间只剩下两人,李胜情不自禁握住了蒋姗姗的手。   蒋姗姗怔了怔,这一次,没再抽走,而是有些害羞的低了头。   再过一星期,就是他们的婚礼了。   婚礼定在周六。   前一天傍晚蒋姗姗收拾了东西,准备去李家吃饭。   刚一打开门,却没想到见到几个料想不到的人。   她父亲,她妈还有她二弟。   旁边是李胜。   是李胜把他们引过来的。   她的脸一下子沉下来。   “姗姗,你要结婚了,怎么都不跟家里说?我们还是收到丽娜的信,说你要结婚了,我们才得了这个消息,差点都没赶上。”   蒋姗姗的妈看到蒋姗姗,劈头就对着她道,“还冷着做什么,还不快让我们先进去坐下喝口水,这一路赶过来几十个钟头,就为着赶上你的婚礼。”   蒋姗姗面色变了几遍,身上的血都好像来回刷了几遍,最终还是侧身让了他们进去,自己却留在了门口,转头看向了李胜。   李胜一头一脸的汗。   他一向是个平和持稳的性子,这会儿面上也有些不安。   他这么稳重的人,要跟蒋姗姗结婚,怎么不会问她她家里的情况。   她跟他说过,他们家是普通的工人家庭,她早产,生下来不好带,生下她没多久她妈又怀上了二弟,就送了她去爷爷奶奶家,后来她妈又有了三弟,她就一直住在了爷爷奶奶家。   后来她高中毕业,原本她也是不需要下乡的,她奶奶正好要退休,就准备把她的工作给她,结果她爸妈找了她奶奶,说先把她奶奶的工作给她二弟,让她先下乡两年,过了两年,等小弟也工作了,家里都安排好了,她妈就把工作给她,接她回城。   不然要是现在她奶奶和她妈就分别把工作给了她和她二弟,那等小弟中学毕业的时候,他们一家三个姐弟都在城里,肯定说不过去,到时候小弟肯定要下乡,就回不来了。   她妈舌灿莲花,她心里再不愿意,可她奶奶被说动了,她有什么办法?   一年前,她爷爷奶奶先后去世,一点东西也没给她留。   她并不信,因为她奶奶生前明确说过,有些东西是给她的。   可是她爸妈不给她,她一个人,还能给抢回来吗?   这两年,她妈就是不停来信说着满箩筐的好话,找她要山货。   她第一年的时候不知道,真是束紧了自己的裤腰带也会给他们寄东西。   一直到奶奶去世,她眼睁睁看着她奶奶留给她的东西被她妈收走压到了箱底,心才有些惊觉。   可她还指着她妈把工作给她,接她回城呢。   所以她也不敢跟他们翻脸。   只是留了心眼,收着些。   她写信跟他们说这里条件如何如何艰苦,跟她妈说能不能把工作给她,现在政策已经有些松动,只要城里有接收单位,这边有公社和大队的盖章支持,她就能回去了。   她甚至说,只要她妈把工作给她,先让她回城,她可以拿出一半的工资给她妈。   可是她等来了什么?   等到了她妈给她来信,一边说她小弟高中毕业了,也要下乡,没办法只能先把工作给她小弟,至于她回城的事,他们慢慢帮她再看,一边竟然还有脸跟她说,她二弟要结婚了,让她多收点山货给二弟准备结婚用。   她也是从收到那封信开始绝了回城的心,重新看看这苍茫的大山,决定接受李胜的。   她跟李胜说,她妈骗了她,把早应下她给她的工作给了她小弟,她心里已经跟他们断绝了关系。   所以她结婚,她不会告诉他们。   当然李胜不会这么跟自己家里说,李胜跟自己家里说,他们家离得远,工作又忙,所以赶不过来。   没想到这天上午他还在给学生上课,就又同事在外面叫他,说他城里的丈人丈母娘带着一家子来了。   应该是特意过来参加他的婚礼的。   李胜:“……”   他能把他们直接赶走吗?   不能啊。   他只能带着他们吃了一顿饭,然后一路带着他们坐着牛车回来了。   这一路,丈人丈母娘这一家子差点没把他祖宗八代都问出来。   更别说他工资,家里人工资,每年赚多少,积蓄多少,家里积蓄多少这些话题了,简直是一个一个轮着问。   李胜也很无奈。   但他不能直接把他们扔下牛车不是?只能用了毕生的圆滑来跟他们周旋着。   可架不住人家人多,还脸皮厚,这一路把他给累得哟。   这会儿明天就要结婚的未婚妻看着自己,李胜满头满脸的无奈,道:“他们说是咱们这儿一个叫刘丽娜的知青写信跟他们说的,就一路找过来了,先去我的学校找的我,让我带了他们进山。”   蒋姗姗抿唇。   她觉得不对。   她虽然冲动,但却不是个傻子。   赵枝能挑动她对程柠和韩东塬的不满,其实是因为她本来就对他们不满,或者说心底深处藏着的隐蔽的嫉妒和羡慕。   刘丽娜其实是她爷爷奶奶家那边的邻居。   对她的情况很清楚,知道她有多恨她的父母,怎么可能会不跟她说,特地写信给她父母?   还特地把李胜的工作单位告诉他们?   这哪里是朋友,这分明就是在暗中插刀,想让她父母过来搅合她的婚事让她添堵的。   “这事回头再说吧。”   她冷笑了一下,道,“先处理了这边的事再说。”   她看着里面自己那一家人。   蒋母看着这黑洞洞的屋子,想着这一路进山的艰难,心里也有些难受。   再不是养在身边的,也是自己的女儿。   “姗姗,你结婚,怎么能不跟家里说?”   她道,“这事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你有没有受什么委屈?”   “没有什么委屈,”   蒋姗姗垂了一下眼睛,再睁开眼时已经看不出什么异色。   她道,“之前有寄过信的,不过一直收不到你们的回信,还以为是你们知道我要嫁给山里人,生气,才特意不回我的。”   “你有给家里寄信?”   她妈狐疑地看她。   实在是,刘丽娜那封信上说,因为姗姗记恨他们把工作给她小弟,绝了她回城的路,所以才特意连结婚的事都不跟他们说的。   “有,”   蒋姗姗若无其实,却并不继续就这个说什么,转头看向她爸,道,“对了,你们之前不是说是刘丽娜给你们写的信吗?信带来了没?给我看看。”   上面有地址和各种信息,他们要寻人,一定会把那封信随身携带的。   她爸不疑有它,道:“带了,你看这个做什么?”   蒋姗姗伸手接过信,看了看信封,不是刘丽娜的笔迹,心放了下来,然后把信揣到了自己兜里,道:“看看日期,哪封先寄的,回头我去公社那边问问,怎么这封信寄出去了,我那封怎么就没寄出去。”   她这么说,她爸看她收了那封信也就没说什么了。   “这样啊,”   路途遥远,在这么个穷山旮旯里,寄封信丢了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蒋父蒋母也就信了她,“那成,那还好,赶到了,那姗姗你明天就要结婚了,咱们这就去你婆家看看吧。”   “不急,”   蒋姗姗道,“既然你们来了,咱们先把自己家里的事安排好了再一起过去吧。”   蒋父蒋母蒋二弟一起看向她,显然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事。   “什么事?”   蒋母问道。   “奶奶之前说留给我的嫁妆啊,”   蒋姗姗笑着看向他们,道,“奶奶留给我的嫁妆啊,奶奶生前不是说,她箱底的一个项圈,一对银镯子还有一些银元,都是留下给我做嫁妆的,还有她跟爷爷一辈子的积蓄,六百块钱,说是我们姐弟三个人,等我们结婚时一个人给我们两百块。另外还有我们家里那边的传统,女儿嫁出去都是要至少两百块钱嫁妆的,你们有拿过来吗?”   “其实我之前那封信,寄出去了没收到你们的回信心里还松了一口气。因为我知道家里二弟要结婚,想着你们不过来就算了,我嫁到山里,已经没的帮衬娘家了,没得还要你们出一笔嫁妆,却没想到你们一得到消息就急急赶过来了。”   蒋父蒋母蒋二弟:“……”   蒋姗姗看目瞪口呆的父母和二弟,心中升起一股快意。   以前对着他们,可真是憋屈太久了。   她想,他们来了就来了吧,那就一次性都了结了。   赶在他们说话前,她又笑了一下,道:“没带过来吗?没带过来也不要紧,我早就猜到会是这样的,村里人问起嫁妆,我已经让阿胜借了我一些钱,置办了一些东西,冒充是家里给我送过来的嫁妆了。走吧,你们收拾一下,咱们一起去阿胜家吃饭。”   说完转头问李胜,道,“咱们来这么多人,家里够饭吗?”   李胜:“……”   李胜也不知道啊,他这不是直接把人领到了这,连家都还没回吗?   不过他还是有机变的,道:“没事,你们先去家里,不够的话我就去食堂买一些。”   蒋姗姗和李胜这一对一答的,竟是让蒋父蒋母想说的话一时不知从何开口。   李家人都是质朴中带着自己一套生活智慧的人。   蒋父蒋母和蒋二弟的到来他们自然给予了十分的热情。   原本晚上只是清水加两片肉皮炒野菜和蘑菇的,特地从地窖里拿了一小块腌肉出来跟笋子蘑菇炒了,平时他们晚上只吃粗粮玉米面馒头或者饼子,本来打算特地蒸六个白面馒头,再蒸两鸡蛋的,被蒋姗姗阻止了。   所以就算有腌肉炒竹笋蘑菇,看着另一盘没有任何油水的野菜,和一盆子玉米面馒头,以及稀得勺子都挂不住的玉米糊糊,蒋家父母和蒋二弟面色还是有些不好看。   想到蒋姗姗说的嫁妆的事,就更不好看了。   蒋姗姗看见了,就笑着给他们一人夹了一筷子清水炒野菜,道:“爸,妈,二弟,你们别嫌弃,这也就是你们来了,咱们才能吃一顿干的,还有腊肉干笋吃,平日里啊,我们都是就着这个野菜喝玉米糊糊,要不然那时候我怎么就一心一念的想要回城呢。”   “对了妈,虽然我结婚了,但该回城的时候我还是要回城的,阿胜是老师,等我回城了再想办法把他也调过去就成了,之前奶奶把工作给我让我留城的时候,你们说先把我的工作给二弟,让我下乡呆两年,再把你的工作给我,让我回城,不过上次你们又说,把工作给小弟了,这也没办法,你们给就给吧,我只能留在这里了,不过日子实在过得难,妈你们不给我拿嫁妆,把奶奶留给我的嫁妆也给二弟结婚用了的话,那能不能把之前我借钱收的寄给你们的山货钱给我,也好让我把借的钱都还了。”   蒋父蒋母蒋二弟:“???”   几人还是要脸的,女儿竟然当着亲家母的面说出这么一番话,哪怕是事实,也让本来还满是优越感的他们臊得不行。   后面想要跟李家要彩礼的话自然也开不了口了。   事实上,他们看着蒋姗姗的眼神,就知道心里想要的怕是不可能要得到了。   吃完饭商议晚上让蒋父蒋母蒋二弟住哪。   蒋母道:“不用麻烦,你那宿舍不是你一个人住?我们就住你那就成,你这两天就去找其他知青挤一挤不就成了?”   李胜:……有点尴尬。   因为那宿舍是他跟蒋姗姗的婚房。   明天就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   李胜不好说什么,蒋姗姗却毫不给面子的直接怼他们。   她道:“妈,你开什么玩笑呢?那是我跟阿胜的婚房,你跟爸还有二弟住进去,我跟阿胜明天住哪里?”   蒋母:“……”   蒋姗姗转头就跟旁边的李胜他妈道:“婶子,咱们家不刚刚才在旁边砌了个小房间吗?就让我爸我妈和我二弟住那房间就成,反正就两天。”   “这,这不太好吧?”   李胜他妈和李会计面面相觑。   “得了,今晚就让槐子睡我们屋里,妈去小房间临时住上两晚,亲家亲家母带着小舅子住妈的房间,阿胜你就去隔壁挤上一晚。”   明天就去住新房,也不用挤了。   蒋姗姗还想说话,李奶奶却是握住了她的手,道:“好孩子,知道你是不愿意住那房子,但你爸妈和弟弟是客人,奶奶就在那住两晚,不碍事的。”   蒋姗姗这才沉了脸不再说话。   但明显更不待见自己父母和二弟了。   吃完饭李胜送蒋姗姗回宿舍。   蒋姗姗拿着信让李胜送自己先去了韩东塬和程柠住的院子。   走到院子门口她让李胜在门口等一会儿,她进去就成了,没想到刚进院子就碰到了廖盛。   作为韩东塬从小一起长大,整天混在一起,又同时一起下乡,几乎一直在一起的发小廖盛,对于蒋姗姗曾经喜欢韩东塬并且还付诸过行动的事当然很清楚,就为了这,这蒋姗姗不还一直针对柠柠妹子,结果吃了一溜排头吗?   这会儿明天她都要结婚了,还跑了他们院子干嘛?   结婚前夕还要跟塬哥诉一下衷肠?   廖盛立即升起警惕。   他狐疑地打量蒋姗姗,道:“蒋知青,你这会儿到我们院子里来干嘛?找谁?”   廖盛那警惕防备的眼神实在太过直白,蒋姗姗当然立即就看出来了。   她虎着脸道:“找程柠,放心,不是来找她打架的。”   她只以为廖盛是怕她过来找程柠的麻烦才用这种防备的姿态看她。   要是她知道廖盛真正的想法怕不是更要气得头发都竖起来。   廖盛:“???”   明天都要结婚了还要找柠柠妹子的麻烦?   他那眼神实在太过明显,蒋姗姗不耐烦了。   她也不想理他了,冲他点点头就越过他往程柠的房间去了。   廖盛心里狐疑,可他一个男同志也不能直接伸手扯住她不让她去啊。   他眼睛追着蒋姗姗追了好一会儿,决定还是把这事交给韩东塬去处理,所以快速冲回了自己和韩东塬的房间跟韩东塬说了声,道:“塬哥,你说她跟柠柠妹子不会打起来吧?她身高马大的,真打起来柠柠妹子肯定要吃亏的,你要不要去看看?”   韩东塬抬头看了他一眼,说了一句“神经病”就又继续干自己的活去了。   廖盛:“……”   那是谁的妹子啊?!   且说回蒋姗姗。   蒋姗姗敲了敲门,进了程柠的房间。   程柠见到蒋姗姗也有些意外。   自从那次这位跟自己道歉之后两人见到都是互看一眼,然后径直走的。   “你找我有事?”   程柠问。   “是,”   蒋姗姗把手上的信往程柠桌上推了推,道,“程知青,你能帮我看看这封信,这上面是谁的笔迹吗?”   程柠瞅了一眼那封信,再看蒋姗姗,小手敲了敲桌子,道:“我们关系是互相帮忙的关系吗?”   蒋姗姗:“……”   “你帮我,我欠你一个人情。”   她道。   “我要你的人情干嘛?”   程柠好奇看她。   蒋姗姗几乎是绝倒。   她就想,从廖盛,到程柠,再到韩东塬,没一个是正常的。   她深吸了口气,伸手把信拿回去,转身就要走。   “成了吧,”   程柠挑了挑眉,笑道,“好歹明天是你婚礼,我就帮你看看,当是送给你的结婚礼物了,随份子的钱就省了。”   蒋姗姗:“……”   程柠拿了她那信先看了看信封,再看蒋姗姗。   蒋姗姗就鼓着脸道:“我跟我父母不和,结婚的事我没跟他们说,今天他们突然找了过来,说是刘丽娜写信告诉他们的,我不信,所以想过来找你帮忙对一下这个笔迹。上次厂办公室助理招考,除了我,其他人应该都有参加考试,有留下笔迹。”   程柠“哦”了一声,道“这样”,然后就转身从一个抽屉里抽出了一沓答卷出来,翻了翻,翻出了几份答卷,有刘丽娜的,赵枝的,还有沈青的。   蒋姗姗拿了几份答卷,目光扫过,最后就定在了赵枝的答卷上。   笔迹不尽相同。   信上的笔迹故意倾斜略带了几分潦草,但哪怕再特意掩饰,一打眼看过去,仍是有七八分的相似,很明显能看出,那是一个人写的。   蒋姗姗捏着那答卷气得差点把那答卷捏成碎片,骂道:“贱人,早晚有一天我让她把她放的毒都给吞下去。”   她可从来不是什么好脾气,却被那姓赵的坑了一次又一次。   程柠从她手里把答卷抢救回来,道:“不至于,不至于,你有气就跟那赵枝撒去,犯不着跟这答卷过不去,这些都是厂子记录在册的文件。”   蒋姗姗看程柠这样子就没好气道:“你倒是好性子!”   程柠抬眼扫她一眼,然后一边把赵枝的答卷放回那一沓答卷里面去,一面道:“是啊,我可不是好性子,我要是脾气差,就你第一天就莫名其妙跳到我面前说我追着个男人跑还不被那男人待见,隔上几天又在背后说这说那,我要是脾气差,早把你撵出厂子了,还在这里给你帮忙查什么笔迹。”   蒋姗姗:“……”   好气!   可是竟然无言以对!   她咬牙咬了好一阵,却也知道不能就这么离开,要不然,她就真的自己都看不上自己了。   她道:“抱歉。”   程柠挑眉,又来?   她道:“干嘛?”   上次不是已经道歉过了吗?   蒋姗姗冷笑了一下,道:“我竟然信这么个东西的挑拨,几次三番被她带阴沟里,我真是活该。”   程柠觉得是有一点。   但她觉着自己比较厚道,就没说出口了。   蒋姗姗也不需要程柠对她的道歉做出什么反应,说完就又说了一句“多谢,我欠你一个人情”,然后就虎着脸转身出去了。   程柠:“……”   这脾气可真是。   她过去反锁了门,再回到炕桌上就着煤油灯低头继续干自己的活,是前两天她才找大队长要的沿着山溪村民住户的家庭信息。   这才翻了两下,又有敲门声。   “又回来了?”   程柠嘀咕了句,跳下炕桌去开门,问,“谁啊?”   “是我。”   韩东塬的声音。   咦?   程柠拉开了门,道:“你找我有事?”   自从搬过来这边后,他经常过来找她,一开始是帮她整屋子,添装家具,后来也常来这边一起工作,所以习惯了,只是随口说了一句就也不理他,径直回了炕上继续看自己的资料。   韩东塬能有什么事?   不就是听廖盛说了一嘴,嘴上骂着“神经病”,但坐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坐不住,看到窗外蒋姗姗离开了,就过来了。   他关上门,走过去问她:“在看什么?”   “沿着东山溪居住的村民资料。”   她随手把旁边的两份推给他看,道,“我问过纪旸,他说只要雨季雨势稍微大一些,这些村民的屋子就有水浸的风险,再大些,要是有山洪过来的话,就十分危险。”   韩东塬伸手拿过那资料,看了一眼再看程柠。   他没记错的话,住进职工宿舍和知青院的所有村民,都是那些房子是沿着东山溪地势较低的位置而建的村民。   其实在所有申请宿舍的村民中,这些村民的家庭住房条件并不一定是最差的。   但她选择了他们。   为什么?   从她一开始来这里,一直都是在为一个目标努力着。   一开始他可能看不出来。   但经过这么长时间,有这么多异常,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热情的自荐帮他办厂,笑眯眯地求他,特地找建筑工程师来建厂房,职工宿舍和学校,纪旸一来,就跟他讨论山洪的问题,厂房职工宿舍选址也是特意考量过山洪风险之后的选址,接着是把住在沿着东山溪地势较低的位置的村民安置到职工宿舍里面去,对了,还要专门请个医生过来。   其实她原本的性子是那种乖巧,至少表面乖巧,不爱惹事的那种。   不是那种风风火火喜欢扑这个扑那个张罗事情的人。   她做这么多,如果他再看不出问题,抓不到重点,那他也就不是韩东塬了。   他用大拇指慢慢摩挲她推过来的资料,道:“你想做些什么?”   程柠没有听出韩东塬的试探,只当他是字面上的意思,听他问自己,就很高兴道:“我想了一些,但还不全面,等回头我一条一条列出来。”   “先说说看。”   他道。   程柠就道:“我想做一个应急方案,就是万一雨季有洪水或者山洪,村民们应该怎么做,例如暴雨的时候,大家应该立即回室内,特别大暴雨的时候,尤其是几天之内连续暴雨,情况不对的时候,学校那边就停课,沿着山溪居住的村民可以避到地势较高的村民家中,或者学校里,然后等医生来了之后,咱们跟医生商量,购置一批药物,还有粮食……”   程柠几乎是掰着手指一条一条说着,这些东西,显然不是一时起意能说出来的。   而是时时刻刻放在心头,不知道查了多少资料,又在脑子里一条一条过虑,不知道想了多少遍才想出来的。   “喂,你有没有在听?”   韩东塬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就出了神,然后就看到她在自己面前挥着手,冲着自己“喂”。   他还没缓过神来,注意力就全在面前晃着的小手上,然后就伸手一把握住了。   程柠没想到他会突然抓住自己的手,一抽,一开始没抽动,他握得很紧,她再用力,就一下子抽出来了。   “你有没有在听啊?”   她生气道。   “嗯,有。”   韩东塬这会儿是彻底反应了过来。   然后心底就莫名其妙升起了一层恐慌。   一开始只是一点点,但却慢慢的,越来越扩散,就像是平静水面上一点小小的涟漪,慢慢扩散开来,并不是很大的波动,却范围越来越广。   不知道为什么。   好像对面的那个,不是他从小看着,欺负着长大的程柠。   而是另外一个,好像在完成什么任务,完成任务之后就会彻底离开的程柠。   他又想去握刚刚握着的那只手。   温软滑润,柔弱无骨,触感那么真实。   好像抓住,她也就不会离开一样,可是理智到底克制住了那股冲动。   “山洪,”   他垂了眼,看着炕桌上的资料,低声慢慢道,“程柠,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如果有什么事,你可以跟我说。”   程柠一愣。   刚刚她太集中在说山洪的事,而且这段时间,这段时间怎么说呢,两个人的关系好像不知不觉中已经转换了很多,虽然他有时候还是冷脸,不爱说话,有时候还是脾气不好,但因为要一直一起工作,又不管怎么样,总是在一个屋檐下一起长大的关系,所以现在其实已经挺熟悉,甚至可以说,是很亲近的关系。   这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不适应。   因为她曾经在他的宅子里,就那样看着他几十年呢。   谁还能比她要更熟悉他呢?   虽然他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她可以把自己再世为人的事直接告诉他吗?   不,她摇头,怪力乱神的事情,她再世为人的事情,她不想告诉任何人。   说出去了,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等他这边的这件事了了之后,她不想再背负前世去生活。   没有任何人知道她再世为人的秘密,她可以毫无负担,自由自在的生活。   不过,或许可以给一点点小小的提示?   程柠怔怔地挣扎着。   韩东塬已经抬头看她。   他看着灯影下的她,长长的睫毛印在眼下的倒影微微晃动中,静寂中,他看到了她满满的纠结和挣扎。   这样的纠结和挣扎几乎让他心疼了。   他的眸色深黑,看着她的目光深不见底,坚硬却又温柔。   这个目光让程柠想到后世的他。   那个对外好像建筑了层层铜墙铁壁,没有什么能攻破他的韩东塬,但在那个宅子里,她无数次看到的,不过是冷寂的一个身影。   有时候她也好像看到过这样坚硬又温柔的眼神……   是啊,他不是别人啊。   是前世她一直看着,在一起几十年的人。   她是可以信任他的,不是吗?   “我,”   程柠抿了抿唇,别开眼去看窗外,不过天黑了,只看到灯影下,风吹着窗帘微微晃动。   她深吸了口气,道,“我要是跟你说了,你会笑话我吗?”   “不会。”   他道。   “我说我梦到一些东西,并且还坚信不疑,你会举报我,说我宣扬封建迷信吗?”   她继续问。   韩东塬:“……说!”   “好吧,就是,我之前,就是今年过年后,我决定下乡的那一阵子,做过一个梦,梦到这里,对,就是你下乡的这一片,”   她试图说得自然一下,道,“就在这个夏天,发生了很大的山洪,那一阵子,几乎每天都梦到,那些洪水,看不清,什么也看不清,但是最后那一天我看到你受伤了。”   说到这里她突然就想到她在医院里看到他的那天。   她推开病房门,看到他躺在病床上。   原先那样张扬,那样充满朝气,又那样好看的脸,瘦得只剩下了棱角,凌厉的眉眼染上了深深的阴影,带着颓丧,她原本跟他那样的关系,那一刻,也只觉得心像是被刀子割了。   那一幕就是她做了幽魂之后放在了记忆深处几十年也从来不敢翻出来。   这一刻却突然想起来。   因为突然的记忆侵袭,她再说不下去。   原本还是狡黠地想着措辞,这会儿却陷进低潮的情绪中,低下头,眼泪就掉下来,滴在放置在炕桌上手上。   晶莹剔透。   不知道是泪比手更晶莹,还是手比泪更剔透。   也不知道是因为她的话,还是因为她的语气,还是因为灯光下的那滴泪。   他只觉得心像是被什么裹住了,闷痛难忍。   又像是被什么很深很深的勾住了。   他起身,伸手握住了她的胳膊,有些僵硬地将她按入了自己怀中。   他害怕她的拒绝。   像是很多次他伸向她的手,都会被她一把拍开。   可是他还是那么做了。   但这次没有。   陷入情绪和回忆中的程柠没有拒绝,反而将头埋入了他的怀中。   他抱紧她,但却又像是怕她不舒服似的,掌控着力道。   他一手搂住她,一手抚上她的脸颊,试探着,有些小心地帮她拭了拭泪水,道:“是因为这个吗?因为这个,你就下了乡?”   就为了一个梦???   因为梦到他受伤??   “嗯,”   程柠也知道这么说有点荒谬,可是她也找不到更好的理由了。   而且既然说了,既然已经说了……她决定以后对着他就耍无赖就成了。   什么事让他顶着就行了。   因为他的这一打岔,她也从刚刚那个记忆里脱离了出来。   然后心里已经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她从他怀里微微抽身,但并没有退出来,反而手拽了他的衣服,微抬了头看着他,可是一抬头对上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实在太过锐利,让她根本没办法作出一些话出来,只好又低下头,道:“你不要觉得是小事,你想想看,我每天都做梦,每天都做梦,一睡觉就梦到铺天盖地的洪水,然后你就突然从洪水里冒出来,湿淋淋的,血淋淋的,你说,我还怎么能睡得着,我的日子还能怎么过?”   “所以我就想着,解铃还须系铃人,可能这就是上天给我的预警,也可能是因为你替我下乡,这是上天给我的惩罚,反正不管怎么说,我在城里的日子肯定是过不下去了,所以只能在家里吵着闹着,一定要下乡了。然后你知道怎么吗?我一下乡,那些梦真的就没再做过了。”   韩东塬:“……”   程柠说完才又抬头偷眼看他,却不想他根本一直都在看着她,四目相对。   程柠眼睫一颤,立即垂下眼去,然后继续埋他怀里了。   韩东塬:“……”   他倒是不介意继续抱着她。   他的手放到她的脸上,动了动,刚想说什么,她却又挣了出来。   “这事,你不要跟任何人说。你想办法帮我圆这事,但不要跟任何人说,要不然,等夏天的时候真的发生山洪,不,不管有没有发生山洪,别人都不会把我当正常人看了,说不定会送我去劳改。”   她漂亮的眼睛带着一些惊惶和小小无赖的表情看着他,希望能从他那里得到保证。   手还紧紧揪着他的衣服。   她在说些什么?   那些什么鬼梦……他发现他根本不在意那些什么鬼梦。   他在意的只是此刻拽着他的衣服跟他说话的人而已。   “所以,因为一直梦到我受伤,你没有办法再留在北城,所以,就下乡了吗?”   程柠瞅着他。   是啊,刚刚不是说过了吗?   但他显然并不需要她的回答,他的手更扣紧她的胳膊,呢喃道,“所以,当初你说的不放心,是真的?所以,你跟我说,让我跟你一起回北城?”   程柠抿了抿唇。   她不知道该怎么答他,说“是”吗?   而显然,韩东塬并不需要她的任何回答。   这一刻,他承认他完全的被拖进去了。   不想再有任何挣扎。   他知道她可能说的是真的,他也知道她说的纯粹是字面上的意思,可是他妈的谁在意呢?   他只知道她真的是为了他来的。   他可是一直避着她。   是她一头撞进来,还一天到晚不知好歹的撩着他。   他要是再忍,他还是男人吗?   他低头吻上了那张在梦里不知道吻过多少次的粉唇。   双唇相触,那一刻,他脑子“轰”一声。   所有的感官感觉都集中到了那一处。   柔软香甜,是在梦里永远体会不到的滋味。   …… 第56章 索要名分的韩哥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好像好久,又好像只是一瞬。   程柠是懵的。   她跟他说着山洪的事,找着措辞圆着这个借口,怕他不信,担心他的反应,所以有些紧张的拽着他,等着他的话,可是他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然后突然低下头亲上了她,亲上了她?!!   她只觉得脑子也是“嗡”一声。   那一刻完全不知道作何反应。   哪怕脑子完全懵了,可是唇上的触感却是那么真实。   干燥,热烈……   也不知道是多久她才反应过来,然后猛地推开他。   两人四目相对。   “柠柠。”   她听到他唤她。   像是有一些遥远的声音。   他唤她什么?柠柠?   这让她又是一怔。   他一向都只唤她“喂”或者“程柠”的。   还有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一向那样,是凶狠的,看人的时候带着些凉薄,冷漠和不羁,至少在年轻时还没有那么内敛时是这样的。   可是他此时看着她,眼角眉梢的轮廓还是凌厉,但看着她的眼神却温柔缱绻,深不见底的眸子像是能把人吸进去。   然后他的唇……   看到他的唇,程柠终于想起来刚刚发生了什么,脸上“轰”一下烧起来。   “柠柠。”   他再唤她。   她虽然推开了他,但他的手却还握在她的胳膊上。   他伸起另一只手,抚上了她的脸颊。   此刻她白嫩的脸上染满粉色,眼角微红,眼眸像是一弯秋水,明显是刚刚亲吻后的反应,含苞欲放,娇艳欲滴,美得人心都能跳出来。   她竟然这么美,她怎么能这么美?   “啪”得一下,可是他的手还没触上她的脸,就被她狠狠拍下。   程柠不只是脸,简直是全身都烧了起来。   天,他刚刚做了什么?   韩东塬,他刚刚做了什么?   她打了一下他的胳膊还不解恨,又发狠打了好几下,可是那种又羞又恼的情绪还是无从发泄,她把他推下炕,骂道:“韩东塬,你疯了吗?你又发什么疯?你混蛋!”   韩东塬的确是个混蛋。   他其实一直知道她对他没有那方面的心思,所以他才一直忍,把自己那些见不得光的心思全部都埋得深得不能再深,深到不让任何人窥见,不让任何人知道,甚至自己都能骗了自己。   可是他再能忍,也经不住她一头撞上来,不把他的心给掏出来不罢休。   刚刚,她就在他怀里拽着他的衣服说,我不放心你啊,我是为了你来的啊,就在他怀里像无数次梦到的那样,拽着他的衣服对着他巧笑嫣然,这他妈的谁还能忍?   他完全被蛊惑了,甚至有点分不清是梦境和真实,还要他怎么忍?   他听到她骂他,可是他没有出声,更没有避让,只是握着她另一只胳膊由着她打他,他总要让她发泄一下才能平静下来。   才能继续后面的话。   是的,亲都亲了,难不成还能退回去不成?   那是不可能的。   他由着她发泄,直到程柠拽着他的胳膊打了好一会儿,打得累了,手也疼了,觉得自己是不是反应过度了。   ……她到底还是个善良的姑娘,就是生气时也对他顾念良多,打他也没有对他劈头盖脸的打。   她歇下来,看他站在那里任由她打骂的样子,刚刚的惊恼散了,脑子也回来了,她坐在炕上好一会儿,到韩东塬的手又搭在了她的肩头,唤她,她才猛地拍开他,直起身,忍着羞恼看着他道:“韩东塬,你刚刚,你刚刚是一时冲动,就是,一时忘了我是谁吗?”   韩东塬一愣。   一时冲动是真,但一时忘了她是谁?   怎么可能?   程柠抿了抿唇,想到他吻过,又舔了一下……打住,不让自己想。   她眼睛避开了他一下,又下了决心看回来,但最后还是放弃了,又下垂了些,盯住了他的劳动装上衣扣子,努力装得自然点道:“这事,这事就算了,你,你以后还是克制一下自己,今天,今天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但以后,以后你可千万别对别的女人……”   “你在说什么啊?”   韩东塬越听越不对劲,终于打断她,道,“什么别的女人?”   程柠终于抬眼看他,抿了抿唇。   这让她怎么说?   刚刚她脑子回来,就迅速想到前世做幽魂看到的后世那些电视剧和书,就是她死之前她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她姑姑从小也都跟她说,她长得美,是属于那种男人很难抗拒的那种,男人有劣根性,是很难抗拒美人的,所以让她跟男性相处要保持距离等等。   她就是跟他太熟了,熟到根本就忘记了这个。   再加上前世他活到几十岁身边从来没出现过任何女人,她就觉得,好像他不喜欢女人似的。   反正种种原因让她对他完全不设防。   想想这样的夜晚,这样的灯光下,她在他怀里……所以他被迷惑了也情有所原。   她只能这么跟自己说。   都发生了,她还能打死他不成?   她摇了摇头,咬牙道:“没什么,就是,就是你刚刚那样对我,那样对我也就算了,以后可别跟别的女人,那样麻烦大了。”   现在这个时候对男女这事看得可是十分严重的。   韩东塬一时被她搅得迷惑,一时又觉得甜蜜,一颗心被她搅得上上下下的。   他一直虚扶着她胳膊上的手握住,冲她道:“什么别的女人?我有了你,为什么还要别的女人?我只要你。”   程柠:“???”   她看着他一时有些呆滞,但很快脸上又“轰”一下热了起来。   什么,什么有了她……   她忙一手推他,一边想把他握着的那只胳膊抽出来。   可是这回韩东塬却握紧了她,跟她道:“柠柠,你记住,以后你就是我对象了。”   不是假的,是真的。   他也知道这有些急。   她还没那么喜欢他。   她还没有那么进入状态。   但这对他很重要,亲都亲了,现在定下名分对他很重要。   程柠:“???”   “三哥!你昏了头吗?”   程柠一下子只觉得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崩地裂的消息。   “我没有。”   韩东塬沉下脸,道,“你忘了我们刚刚亲过了?我亲了你,当然要对你负责!”   程柠:“……!!!”   “不用!”   程柠这下子又怒了,道,“我不要你负责!还有,这是什么鬼逻辑?!这要是哪个登徒子看中哪个姑娘,来强的,亲一下,那姑娘就得跟他处对象?韩东塬,你脑子里都是水吗?”   韩东塬:“……”   他被程柠这么一骂,先是一惊,但也立即知道错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回他学聪明了,这种时候不聪明也不行啊,他立即解释,道,“柠柠,我不是那个意思,是,是我喜欢你,所以想要对你负责,想要,跟你处对象,可以吗?”   说到后面,声音低下来,语气变得温柔又缠绵,带着祈求,像只大狼狗一样的祈怜。   这种时候,还要脸面做什么?   程柠呆住了。   她可以骂讨人嫌的韩东塬,可以打突然亲她的韩东塬,可是对突然用这样温柔带着祈怜的语气跟她说“我喜欢你,所以想要跟你处对象”的韩东塬却没有多少抵抗力。   因为这是韩东塬。   她看他经历过多少挫折痛苦坎坷和孤寂的韩东塬。   她陪着他几十年,多少次想陪他说一句话却不得的韩东塬。   她张了张口,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不,不可以,三哥,这,怎么可以?”   说着话心已经“砰砰”跳了起来,终于起了慌乱。   “怎么不可以?”   他大约是总算发现了她最受不住他什么样的语气表情,用越发温柔的声音道。   “三哥,我,我是程柠啊,”   她避着他的眼睛,喃喃道,“我们怎么能处,处对象?”   处对象什么的,就是后世叫做交男朋友嘛,以前她看电视也想过,什么样的男孩子适合做男朋友呢,当然是又帅又阳光笑起来能洒下磷光那种,唔,肯定不是韩东塬这种啊,开玩笑嘛。   而且他是韩家人,是她三哥啊。   她从来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   “我们怎么不能处对象,”   韩东塬看到了她的慌乱。   他心里也乱,但他让自己镇定下来,脑子也冷静下来,想着为什么她一直说“不可以,这怎么可以”,语气里并不是因为她不喜欢他,而是因为她是程柠,他是韩东塬,他一下子找到了症结。   他也不再逼她,而是伸手拍了拍她,道:“因为我是韩东塬,你是程柠?”   她不出声。   他便道:“这有什么关系?我们既不是真正的兄妹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为什么不能处对象?柠柠,你要是担心家里的话,你放心,家里那边我会解决,你什么都不用管,你只要答应我,在我身边就成了。”   只要她答应他,其他的,不管怎么难,他总会搞定。   程柠:“……”   “也,也不是这样。”   也并不是因为家里。   她就是完全没有想过要跟他处对象这回事,一想到就别扭的不行。   “如果你需要时间适应,那就慢慢适应。”   他像是看到了她心里,又道。   程柠默住了。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想拒绝他的,但一想到他的眼神,他低低说话的声音,再想到前世那个她默默陪了几十年的韩东塬,拒绝的话就没有办法说出口了。   他看见了她的犹豫,她的挣扎。   伸手,将她按入了怀中,抚了抚她的背,道:“柠柠,答应我吧。你不知道,其实我给过你机会的,给过你无数次机会,让你离我远点,可是你总是靠过来,你当我是石头吗?我没有办法,你答应我,成不成?或者试试,就试试好吗?我们在一起试试,我会对你好的,一定会对你好的。”   程柠:“……”   “三哥,你,你冷静点”   她从他怀里挣出来,低声道,“我们都冷静点,那个,要不,你先回去吧,很晚了,我们明天再说。”   韩东塬的确很激动。   但却也冷静得不能再冷静。   他知道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这名分他必须定下来,这决定了两人后面的相处模式。   她现在明显已经松动,如果不定下名分,明天她清醒过来,坚决不同意怎么办?   他一点也不觉得现在离开是一个好的选择。   “我很冷静,”   他道,“柠柠,我真的从来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清晰过,如果你想想一想再答应的话,我们都不说话,你现在想一想。”   程柠:“???”   她觉得他现在这根本就是个无赖吧?   还有,你现在还很冷静?   程柠认识韩东塬两辈子,上辈子几十年,也从没见过这样子的韩东塬。   她觉得这会儿的他整个儿的不正常。   可是偏偏她还不忍心直接将他轰出去。   她深吸了口气,闭了闭眼,好一会儿才道:“好吧,那你放开我,让我歇会儿,要是你不想走的话,也可以留在这,不过你别碰我,我躺下歇会儿。”   她混乱得很,的确需要冷静一下。   韩东塬这才放开她。   程柠麻溜地往炕里面爬了爬,然后扯了被子裹住自己躺下了。   冷静,冷静。   她深吸了好几口气,跟自己道。   韩东塬就坐在炕边看着她。   程柠被他看得压力巨大,心也乱麻麻的,索性闭上了眼睛。   寂静中,窗外传来了一阵蛙鸣声,“呱呱呱呱”,五月了,连青蛙都出来了。   还有后面山林里的雀鸣声。   听着这些山野里传来的声音,程柠的心才慢慢静了些下来。   “三哥。”   她深吸了一口气,睁眼,坐了起来,轻喊了声。   “嗯。”   他还是坐在原位,但手撑着炕桌,目光倒一直在她的身上。   程柠叫了他一声,却发现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到现在她都有些茫然,怎么突然他就亲了她,他说喜欢她,还说要跟她处对象,然后还不肯走,就赖在这里一定要她答应才成。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喜欢她,是什么时候的事?   她皱了皱眉。   其实前世她天天跟着韩家人看电视剧,对男女的事其实看得也可多了。   男人和女人,有荡气回肠,有陷于表象,有一见钟情,也有日久生情,还有就是纯粹是欲望,哪有什么感情。   所以他说喜欢她,是哪种?   明明好像还是昨天,他粗鲁地按着她的脸把她按到车栏上,砸得后脑勺都疼。   这是喜欢?   开玩笑呢!   “三哥,你是认真的吗?”   她问他,脸上发热。   韩东塬:“你觉得我是不认真的?”   我这辈子有跟谁这么低声下气说过话的?   程柠:“……”   “可是,你不是一直都讨厌我吗?”   为什么会突然说喜欢我?   还要处对象……   想到这个词,她又后知后觉的小脸红了。   她对对象这个词可是再熟悉不过,从她下乡到这里第一天开始,别人就一直问她误会她是不是韩东塬的对象,后来回北城也是,反正走到哪里别人都是这么认为的,误会就误会嘛,她对这个坦然得不得了,一点不会尴尬害羞的。   可想到真要跟他处对象,一想到那场景,脸越来越热……   韩东塬定定看她:“你哪只眼睛看见觉得我讨厌你?”   你是没有心的吗?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喜欢你。   只要他不刻意掩饰。   可是程柠听了他这话心里却是,我哪只眼睛都看见啊!   成吧,争拗这个没有意思。   “可是我们,我从来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咱们的关系已经够复杂的了,再处对象,那不是更复杂吗?你想想,我们要是处对象,回北城的话,奶奶会是什么反应,姑姑会是什么反应,还有姑父二姐他们……”   “我们是我们,他们是他们,”   韩东塬道,“如果你担心的是他们的反应,你就什么都不用管,这些我会处理。”   “也,也不是这样,”   她瞅他一眼,“我就是觉得怪怪的。”   说完她叹了口气,道,“算了,这事回头再说吧。要不,你还是先回去吧,先冷静一下再说,说不定你一觉睡醒就又改变主意了。”   “我不会。”   他看着她,直直道,“柠柠,不管睡多少觉起来,我都不会改变。如果,”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终于道,“不要考虑外面任何因素,柠柠,你跟我说,如果你不喜欢我,你厌恶我,讨厌我的接触,你跟我说,我立即从这里走出去,以后再不会打扰你,真的,我说到做到。”   “但是如果,如果,但凡你有一丝一毫的喜欢我,愿意接受我,就别拒绝,试试,哪怕只是试一试,我们试一试在一起,一天都行,一分一秒都行。”   程柠呆呆地看着他。   他这么会说话的吗?   她看着灯光下,面色紧绷带着些小小祈怜的他。   黯淡的灯光,洒下浓浓的黑影。   他隐忍着,面上看不出什么,但程柠却感觉到了极端的情绪。   她跟着他几十年,看着他几十年,对他的每一丝细小的情绪变化身体变化都能很轻易的捕捉到。   她感觉到,他现在极度的紧绷。   她甚至不知道,如果她拒绝他,他会怎样。   是不是转身,背影就跟前世那个永远孤单一个人的背影重合?   她,心里隐隐的抽痛了。   她不想心疼他的。   不想因为前世的记忆答应这么荒谬的请求。   可她的确,没有办法拒绝这样的他。   她甚至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一下他的胳膊。   果然,他胳膊上的每一块肌肉都是紧绷着的,像是压抑到极点。   “三哥,”   她口干舌燥,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可是又卡住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好一会儿,才道,“你,你之前说喜欢我,是真的吗?”   她说话的时候,看见他黑墨如外面夜色的眸子骤然亮了起来,让她的心都是一颤。   他笑了一下,然后垂眼,反手握住了她搭在他胳膊上的手,握紧,又像是把她捏疼了似的又小心地松开再握住,低声道:“你不信我吗?”   “是有,是有那么一点不信。你知道,你又没有对我多好,不说小时候你又凶又恶的事吧,就是下乡后,你也没给个好脸色给我,一天到晚人憎鬼厌凶巴巴的,要不然蒋姗姗也不会说我巴巴地追着你下乡,你却正眼也不给我一个了……”   原本她还不知道说些什么,不过这会儿开始数落起他来,话却突然流利了起来,“叭叭”的,像是数落个没完。   韩东塬握着她的小手,听她数落自己,原先还颇有些懊恼,可听着听着到最后却忍不住低头笑了出来。   程柠:“???”   “喂,你没听到我说话啊?说你对我有多差很好笑吗?”   她生气道。   “没有,”   他捏了捏她的手,道,“你知道我从小到大都那样,”   在她一怒就要抽手之前赶紧握住,道,“我改还不成吗?以后我只对你笑。”   程柠:“……”   好酸啊!   她脸一下子诡异地红了。   她别开脸,然后就听到他又道:“柠柠,我只是喜欢你,你可以怀疑任何东西,但不能怀疑这个。”   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一刻不能忘。   因为我喜欢你,所以甚至不能跟你好好说话。   因为我喜欢你,所以见不得别人靠近你多一点点。   因为我喜欢你,所以肯定不会让你下乡。   因为我喜欢你,所以在见到你出现在这里的那一刻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不敢在家里露出分毫,怕你姑姑立时就会把你弄回北城,以后他想见她一面都见不到。   ……   他看着她。   这些他都没有说出口,但一句句却又像全在看着她的黑漆如夜的眼睛里,百转千回。   程柠在他的目光下,脸越来越烫。   想说什么,竟然又卡住了。   怎么这样,怎么这样?   她被他看得脸已经快烧起来。   而被他握着的那只手也越来越不自在。   他的手那么烫,满满都是厚厚得茧子,握得人又热又硌。   她抽手,却反而被握得更紧了。   然后就感觉到他的靠近,整个人又落入了他的怀里,她忙推他,却听到他低声道:“就一下,柠柠,就一下,我什么都不做,就让我抱一下……你之前不是说做梦吗?我也常常会梦到,梦到你,明明离得那么近,但却又那么远,完全触摸不到,不管怎么够都够不着……”   程柠一下子僵住,原先推他的手也慢慢软了下来。   是啊,他们曾经离得那么近,可却又那么远,那几十年,她就那样看着他,看过无数无数个不同面目的他。   她一个人其实很寂寞,很想有一个人说话,很想跟他说说话,她也知道他很孤寂,他年轻的时候多热闹啊,身边永远都有一帮朋友,活得张扬又恣意,可是在那座宅子里却是几十年如一日的孤影,她看他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吃药,一个人对着落地窗看海上落日,一个人在黑夜里喝酒,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有时候也想跟他说说话,安慰一下他,问一问他的,但他却连看都看不到她,更别提说话。   她在他的怀里,也慢慢软了下来。   眼角有一滴泪滑了下来,滴在了他的怀里,消失无踪。   活着,可以拥抱,对一个曾经死去的人来说,是多么奢侈的事情。 第57章 你也有今天   那是一个温柔绵长的拥抱。   于他,是温柔缱绻,是得偿所愿的惊喜和缠绵。   于她,却是伤感和惆怅,是对过去那个他和自己的慰藉。   她没有出声,他也并没有再做更多。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低头,下巴蹭了蹭她的头发,她才像是突然醒了过来,轻吸了口气,忙推开了他。   这一次他没再介意。   他笑了一下,然后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成功地看到她白皙的皮肤再次染上粉色,眼中的笑意和温柔便更甚。   他不是不想做更多,对着缠绕心头之人,初尝所愿,怎么可能不想要更亲近,再亲近一点?   可是她没有拒绝他,没有拒绝他的拥抱,这对他来说,又好像已经足够。   他不能再对她做更多更过分的事。   他不能因为她对自己的不忍心,就得寸进尺。   他是混账,但却也没有那么混账。   更何况这个人,是他想要好好保护的人,又怎么舍得自己欺负她。   他卷起手指,再刮了刮她的额头,道:“让我陪你工作一会儿,还是先回去?”   顿了顿,道,“保证什么也不做。”   程柠被他这话激得脸又是一热。   也慢慢从刚刚那一刻的情绪中走了出来。   这一走出来,看到对面那勾着唇笑的韩东塬,就又不自在又有点生恨起来。   对了,他刚刚干什么?刮她的额头,她最讨厌他刮她的额头了,包括把她的脑袋按到车栏上。   他还亲她!   这个韩东塬根本就还不是后世的那个他,她干嘛可怜他啊!   他的手刮过她的额头就滑了下来在她的手臂上。   她“啪”一下打开他的手,虎着脸道:“不用你陪,快走。”   韩东塬:“???”   变脸比变天快。   不过如果她的脸颊没有那么粉,眼睛没有闪避,睫毛没有那样颤动的话,他可能还会心急。   可这会儿他却权当她是害羞了。   他也没理会她打他,只是顺手握住了她的手,柔声道:“打就打,但小心手疼。”   又握了握她的手,道,“那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等我出去了,你反锁一下门。”   话说,她的小手是真好捏啊,又软又娇,小小的,柔若无骨,握在手心,只有那么一点点,像捏着心尖子一样。   韩东塬说得肉麻,笑得荡漾,直把程柠给酸得一个激灵。   ……天哪,这真的是那个韩东塬吗?   前世后世没一个能跟现在这个死皮赖脸的韩东塬对上的!   还捏,他还捏上瘾来了!   她猛地一把抽出手来,一把把他推出了门去,然后“砰”地一声就把门关上了。   关上了却不知道为什么手还有点抖,手上那炙热粗糙的触感还在,痒到骨子里。   心也“砰砰”得像是要跳出来。   她咬唇,骂了一句“混蛋”,就冲回了炕上,一把扯过被子把自己裹住了。   “混蛋”“混蛋”“混蛋”,她骂了好几句都还不能解恨,也不能缓了心跳声,只气得差点敲两下炕。   她心道,她应该多打他几下,再多打他几下的。   可是那人皮厚,打了又不痛,想到这,更气了。   被骂作“混蛋”的韩东塬被推出了门,却并没有半点着恼。   他对着紧闭的门无声地笑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回了自己宿舍。   廖盛看到他回来,问他:“喂,哥,蒋姗姗找柠柠妹子干嘛,没欺负她吧?”   韩东塬瞅他一眼,自顾躺到了炕上,懒得搭理他。   柠柠妹子,柠柠妹子是他能喊的?   可廖盛这人吧,有时候精得不得了,有时候又眼瞎得不得了,他没有见到此刻他塬哥还在自己亢奋的情绪中,根本没有心思搭理他,还要追着他说话,道:“哥,你说蒋姗姗可也真是,这都要结婚了,不能还对你念念不忘吧。我就奇了怪了,就你这臭脾气,怎么就还有姑娘家看上你呢,啧啧,这就是被表象所误啊,也就是那些被你表象骗了的姑娘才眼瞎,比如像柠柠妹子,那她就能透过表象看本质,知道你这人邪恶的本质……”   “啪”得一声,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本砸到脑袋上的书给“啪”断。   这一下子砸得还挺狠,廖盛只觉得脑袋一阵生疼。   他大怒,道:“哥,你神经病吗?大晚上的拿书砸我?我着你了吗我?”   就你说的那些屁话还叫没着我?我没直接那只袜子拍你脑门上已经是我脾气好了。   ……好像他没干过这事似的。   韩东塬心情好,不想跟他计较,道:“让你闭嘴。”   “让我闭嘴?”   廖盛更怒了,骂道,“那你没长嘴啊!我说得一句都没错,我告诉你,你就这脾气,就算有姑娘喜欢你,三天,三天之内绝对被你给气得老死不相往来!看吧,柠柠妹子……”   这回话还没说完就被兜头一个被子蒙住了脑袋,直接给扔炕上去了。   然后韩东塬就跳起了身,出了宿舍,打算出去跑个十圈八圈。   廖盛看着门口消失的背影,骂了一句:“神经病!”   绝对是在柠柠妹子那里受了不知道什么气!   活该!   且说回蒋姗姗那里。   蒋姗姗从程柠那里得到答案就离开了。   李胜问她:“查出来了吗?”   “赵枝。”   其实没查之前她心里就已经隐约有答案了,过去找程柠不过是确认一下罢了。   李胜顿时有些无语。   这个赵枝,还真是……   虽然他在公社那边,但大队这边发生的这几件大事还是很清楚的。   他完全不能理解这位赵知青的脑子。   人都走了,还非要一个一个把人都得罪光,这是啥毛病?   难不成她还真以为她改一改笔迹,说是刘丽娜写的,人家就信?   这世上难道就她一个聪明人?   他道:“别放在心上,你爸妈能来也好,是好是差总归对咱们的婚礼来说也是一种圆满。”   蒋姗姗笑。   什么圆满,是她把他们的话先堵住了,要不然还不知道会闹成怎样呢。   不过就算是堵着,他们肯定也不会罢休的。   她道:“等你回去了,如果他们找你,想要什么,你随便敷衍一下他们,只要别答应就成了,回头告诉我,我会打发他们。”   李胜愣了愣,随即道:“姗姗,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你父母,如果他们要求不过分的话……”   “不!”   蒋姗姗听了他的话却是眼睛一红,“我不会再让他们从我手里拿到一点东西,一毛钱的东西都不行!还有,我告诉你他们的德性,只要这次他们达到了目的,以后就会永无止境的。”   她在意的不是那些东西。   那些东西她就算是扔了也不愿意给他们。   她不像别的被从小养大,从小灌输要以哥哥弟弟为重的姑娘,一面被剥削难过着,一面还依赖着那个家庭。   她也是她爷爷奶奶疼宠着长大的,当初给他们寄东西不过是想要她妈答应过的工作,他们都欺负她欺负到这种程度了,她还给他们脸面做什么?   李胜张了张口,但最后到底没说什么,只是握了握她的手,柔声跟她道:“那你好好休息,我明天早上过来接你。”   蒋姗姗静静看着他离开,心底第一次升出一种平静,好像心终于落下来,以后就这么生活的感觉。   李胜回到家时已经晚上九点多,家里人歇得早,早休息了,他回去一趟也就是看一下,如果蒋姗姗父母没睡,跟他们打声招呼就出去了。   他跟徐建国他们说了,今晚在他们宿舍挤一晚。   蒋父蒋母和蒋二弟都还没睡。   蒋母看到李胜回来跟他们打招呼,就叫了他进房间。   蒋母道:“阿胜,我们这次过来,厂子和我们大杂院里面的人都知道我们闺女要嫁到山里面了,都笑话我们,我就说他们,说是这年头,国家都支持上山下乡,扎根农村,他们笑话咱闺女,就是思想觉悟跟不上。又跟他们说,这山里虽然偏远些,却绝不是他们想的那样贫穷落后,我们闺女哪回写信回去,不都寄了一堆的干菇腊肉兔子肉?而且我们女婿也不是山里普通的山民,而是公社正儿八经的老师……”   蒋母一顿舌灿莲花的说,把山里夸了一遍,李胜夸了几遍,最终终于道出目的,好女婿你能不能帮我们收一批山货,这样我们拿回城里,卖给这些厂子里的同事和大杂院里的邻居们,也让他们看看大山里面的好,剩下一部分,就用在蒋姗姗她二弟的婚礼上。   最后还请李胜放心,山货卖的所有钱,他们都会一分不少的寄给李胜和蒋姗姗,也好支持一下他们在山里的生活。   李胜就默默听着。   还好蒋姗姗之前有给他打底,要不然他听到这里,明天就是他跟蒋姗姗的婚礼日子,就是先稳住蒋父蒋母他也得应下一点。   最后蒋母问他要是他们后天走,他能帮着收多少山货。   李胜就道:“要是往年想收山货的话,可能还能收到一些,不过今年特别些,年前大队里就找所有村民收了一批山货,卖到北城去了,再后面咱们大队办厂子,村民不是去了厂子做生产,就是去了厂房工地帮忙起房子,村民根本没有任何时间去山里采什么山货,就是我们明天婚礼上用到的蘑菇腊肉,都是托人从别的好几个大队收回来的。”   就在蒋父蒋母准备不要脸面问一问他,那还能不能再替他们从别的大队收一收,就听到李胜又道,“如果岳父岳母真的需要的话,时间又这么紧,那我就跟我爸妈说一声,把明天婚礼酒席上用到的蘑菇腊肉干野菜都缩一缩,分一部分给岳父岳母拿回去。”   蒋父蒋母:“……”   蒋母道:“这,这怎么好?”   “没什么不好的,”   李胜一笑,道,“我想,乡亲们会谅解的。”   蒋父蒋母想说那就算了,可想到拿到婚礼上一半的山货,李胜说“一部分”,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岔了,他们自动就代入“一半”了,他们想着那些东西,觉着脸面到底没有东西实在,最后就把那“算了”两个字又吞了回去。   且说回程柠和韩东塬。   因为韩东塬来的这么一出,程柠半晚上都没睡着。   一开始是羞恼不安又是别扭的生气,可人走了,慢慢平静下来,肯定要琢磨这事。   她越琢磨,越不知道怎么事情就走到这一步了。   她也没觉得韩东塬之前有什么异样,对她凶得很,可能是比以前好上那么一丁点?那也是她卖心卖力帮他做事的原因啊。   她再努力想前世,前世那个出狱后的韩东塬。   她和那个韩东塬朝夕相处几十年,说实话,真回想起来,比对现在这个韩东塬还要熟悉得多。   她想前世,想从前世后来那个韩东塬身上寻找,为什么他会突然说,喜欢自己,想要跟自己处对象。   ……想到这几个词,她还是别扭得浑身难受。   可是再怎么想也没有答案。   因为前世她跟着韩东塬那么久,他身边就没有一个女人啊。   他没有喜欢过谁,也没有要跟谁结过婚。   在后来他那个宅子里,跟任何女人一点纠葛都没有。   只有最初在韩家宅子里,她还见过很多人想将什么姑娘介绍给他。   一开始是出狱后,因为他没了一条胳膊,还入过狱,他们真是什么样的都给他介绍过……   反正不管是什么时候的韩东塬,都不是今天晚上这个突然抽风的韩东塬。   ……太太太不正常了。   程柠想到这个又直接拿被子蒙了脑袋。   算了,算了,想什么都没有用,还是赶紧睡吧。   明天再说。   但虽然这样想着到底是纠结了半夜,然后晚上又开始做乱七八糟的梦,很多前世和今生的记忆都在梦中纠结,最后他唤她“柠柠”,他吻她,却在他吻她的时候突然洪水袭来,他被冲走,她在梦中惊醒,一下子坐起来,只觉得心悸不已。   这么一折腾这一晚上她哪里能睡好?   凌晨的时候才隐隐约约睡过去,第二天自然起不了早。   好在她现在是厂子办公室主任,不用去木场上工,起不起得早或者去不去厂子都没所谓。   她睡到阳光隔着窗帘直射进来都没有醒来,还是被敲门声醒的。   她不想理,蒙着被子继续睡。   敲门声停下,她松一口气,可没一会儿,又响了起来,她叹了口气,揉了揉眼睛,挣扎着爬了起来,问:“谁啊?”   外面没有声音,好一会儿才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回道:“是我。”   一听到这个声音程柠就是一激灵,瞬间清醒啊。   昨天的记忆迅速复苏。   她长出了一口气,人是清醒了,却更不愿起床了,往床上一躺,拉了被子就往头上盖。   然后隔了一会儿外面的敲门声又响了。   算了。   总要面对的。   再说了,不正常发神经的是韩东塬,她干嘛心虚躲着啊?   理直气壮的应该是她!   心虚的应该是韩东塬才对!   这样想着,程柠就“蹬蹬蹬”的起了床。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还算整齐,转头对着镜子稍微顺了顺头发,就开了门,不过只开了一个身子的缝隙,板了板脸,做了一个一本正经的表情问他:“这么早,你找我干嘛?”   韩东塬:“……”   他想着她可能的很多反应。   害羞,恼怒,不愿理他……刚刚她不肯开门,他就想着是不是因为羞恼不肯见他。   所以,实际上,是还没起床吗?   他忍着抬起手腕看看自己那只破表的冲动,问她:“做了早餐,想着你可能还没吃早饭,就拿过来给你。”   他一早上都在关注她这边的情况,当然知道她连门都没打开过。   之前他自己吃早餐的时候也想敲她门的,但忍住了。   可到了这会儿见她还没开门,怕有什么事,到底还是特地做了个早餐,再敲了敲门。   程柠这才注意他手上还端着个餐盘,稀饭,酸豆角,一个煮鸡蛋,一个鸡蛋葱油饼,还有一小碟,油条?   她注意力立即被油条吸引过去了,问他:“哪里来的油条?”   “昨天让人从公社带回来的,刚直接放锅上热了一下,不怎么脆,不过你喜欢蘸了稀饭吃,应该没关系。”   他道。   他们这个院子也搭了炉灶,还有蜂窝煤炉,人又少,做饭什么的倒是比知青院那边方便了许多。   早餐都冒着热气,程柠更清醒了些,心情也好了起来。   总要继续往前走的,就索性把昨天的事抛一边去。   她笑了出来,道:“好,那你放我桌上,我去洗漱一下就回来,谢谢。”   回了屋子自顾拿牙刷,挤了牙膏,再拿了刷牙被子和毛巾洗脸盆出去了。   他们都是在厨房旁边洗脸刷牙的。   程柠再回屋子的时候韩东塬还在,早餐就在炕桌上,他坐在炕桌边翻着一本书。   程柠在脸上搽了雪花膏才过去。   先喝了口水,煮鸡蛋已经拨了壳,露出白嫩嫩的蛋白,还散发着煮鸡蛋的清香。   这待遇……   程柠也不得不说,这待遇在韩东塬这里,还是有点让人受宠若惊的。   她瞅他一眼,心里就又有些气出来。   算了,低头,不跟他计较。   跟他计较得自己气死。   她喝了口粥,咬了口鸡蛋,再夹了油条放粥里浸了浸,再吃一口,简直是脆生生的生活幸福感。   她感慨道:“现在的日子可总算有滋味起来了。”   搬到新院子之后,每天可以做些加餐,生活水准真的是直线上升。   虽然离公社远,买东西不是很方便,但甘蔗没有两头甜,计划好,要求别太高,也还可以了。   韩东塬大概是怕她不自在,从她进门一直到坐下吃饭,也就是刚进门的时候抬头看了她一眼,之后一直在看书。   听她这么说又抬头看她,心里只觉温柔,道:“会更好的。”   他一开始来这里的时候也烦闷。   还要下地种田。   他刚来那时还正是秋收的时候,每天天没亮就去地里干活,一直干到烈阳正对着大地照,照得人就跟干裂的河面上烤干的鱼干一样,吃了午饭然后继续烤鱼干,那日子可真是。   要不然他琢磨着搞厂子干什么?   当然他也没多少干劲。   就是打发无尽的时间的玩意儿。   直到她突然冲撞了过来,像雪地里突然冒出来的妖精一样,甜甜地冲他笑,唤他“三哥”……   一时之间他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程柠听他说“会更好的”,心里也生出几分温柔。   她冲他笑了一下,然后低头继续吃。   却不知这一笑简直笑得韩东塬心头猛缩。   那一刻,竟然生出一种冲动,想要拉过她按到怀里揉上一揉,再好好吻上一吻。   ……对,自从昨晚抱过吻过之后,哪怕只是那么一下下,连滋味都没尝全,也足以让原先严防死守的欲望塌陷,昨晚一晚上的梦都是各种旖旎,现在的他就是静静看她一眼,也会想要亲一亲抱一抱,没办法,他是一个男人,一个非常正常克制了二十几年一朝决堤的男人。   可现实当然不能。   他也就是多看了她几眼就喝了口水继续看书。   程柠却不干了。   “喂,那是我的杯子,你口渴不会自己倒杯水吗?”   程柠不高兴道。   韩东塬:“……嗯,忘了。”   程柠狐疑看他,然后继续不高兴道:“你怎么这么不讲究,你在宿舍拿别人的杯子喝水吗?”   前世的韩东塬可不这样。   他的东西别人碰都不能碰的。   韩东塬:“……”   谁会拿那些个狗东西的杯子喝水?   他沉了脸,道:“怎么可能?你的跟他们的怎么能一样?”   程柠:“……”   这回换她不自然了。   这句话成功提醒了她昨晚的记忆。   低头吃早餐,不想说话了。   吃完收拾完准备端出去洗,韩东塬却是放下书,道:“放着,一会儿我带出去洗。”   又道,“我们说说话。”   程柠:“……”   荒谬的,程柠竟然生出一种,韩东塬你也有今天的腹诽。   因为,以前哪次不都是别人让他好好说话?!   可他每次都不做人!   不过这腹诽一出,立马被自己给按了下去。   她道:“什么事?说什么?”   扮无事发生,扮无事发生。   她又没做错事,应该心虚尴尬的不是她!   韩东塬倒是想直接一把搂住她,可他能吗?当然不能,只会坏事。   他咳了一声,道:“昨天,昨天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   考虑?考虑得怎么样?   什么事考虑得怎么样?   被他亲?   程柠立即道:“昨天的事是意外,我原谅你了,我们以后就当没那件事发生过,还像以前一样,不过下次你不能再犯了。” 第58章 适应身份的转换   “我原谅你了。”   “我们以后就当没那件事发生过。”   韩东塬:“???”   他看着程柠,看她一开始还装模作样,但在他目光下明显开始心虚的模样差点气笑。   这是什么意思?翻脸不认人?   就应该昨天把名分定下来的,不该被一个拥抱迷惑,觉得她没拒绝他,又接受了他抱她,那就是答应他的意思了。   韩东塬就那么看着程柠气闷了好一会儿。   那眼神怎么说呢,不凶,但配着他凌厉的眉眼瞅着也凶得很。   程柠硬生生顶着他这目光强作镇定。   我就这样,你还真能吃了我不成?   韩东塬看着她那样子差点被气笑。   不过韩东塬脾气再暴躁,可却从来都不是什么蠢人。   他心思深得连在程素雅探照灯似的目光下都能把自己藏得滴水不漏,自然不会真的控制不住自己脾气。   他知道,对着她,生气也没用,发脾气也没用,来硬的也没用。   只能哄着,哄到她答应下来才行。   ……更何况,这种事,那也不是能硬来的。   他也从来没想逼她。   要不然当初他也不能对她能避则避。   只是亲都亲过了,已经到这一步了。   现在要让他退,那也是不可能的。   所以他气闷了还一会儿,还是决定不要脸,道:“柠柠,我不能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也不可能。”   “你这样还不如当初不要来,你来了,还赖在我身边,亲都亲了,我心里都是你,你还想要我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你不是说你一直梦到山洪,在北城根本睡不下睡不了,必须来这里吗?反正你也是打算要走,那要不这段时间我们试试,你做我对象,咱们处处试试,要是到时候你还是觉得不成,不想跟我在一起,你回城去,日子也能过了,咱们老死不相往来。”   程柠:“……”   这不是耍无赖吗?   程柠瞪着韩东塬,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只知道他脾气大,他凶,他冷漠,但她真不知道,他还会耍无赖。   恶霸倒是一样的恶霸。   这回换成她瞪着他说不出话来。   韩东塬就继续说了。   硬话说在前头,后面就是软话了,哄她道:“就这一段时间,还是像以前一样,你以前怎么对我还怎么对我,想打我就打我,想骂我就骂我,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你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着……你看吧,你就算不跟我试一试,以后也要找对象,你能找着比我更好的对象吗?你试一试才知道,以后就照着我的标准找,不比我对你好的就别要,反正别人也都以为你是我对象不是,也没有什么分别。”   “你不是想做很多的事吗?我帮你,你想做什么我都帮你,反正你就在这一段时间,咱们试试在一起,你怎么使唤我都成,等过了这段时间,你不喜欢我你就走,我答应你,一定放你走,你看我过去这十几年也没怎么着你不是?你就答应我这一段时间,跟我在一起试试,让我好过一些,我这辈子都不求别的了。”   程柠听他前面的话还生气,还觉得他耍无赖,可是听到后面却渐渐怔住了。   他说,“我答应你,一定放你走”,“你看我过去这十几年也没怎么着你不是”,“你就答应我这一段时间,让我好过一些,我这辈子都不求别的了”,尤其是那句,“我这辈子都不求别的了”,简直像是一支利箭直接刺中了她的心,让她一阵激灵,然后阵痛传来,一开始还只是一点点,最后竟然越放越大。   她心里隐隐生出一个念头。   不,她心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这不可能的,他明明对她那么坏!   时时刻刻都嫌弃她,对她不耐烦!   她想说什么,但最后又哑住了,最后她就怔怔看着他。   他看出来她犹豫了。   他是多么敏锐的人,怎么没有察觉到她对着他时常常会突然陷入一种奇怪的情绪当中,然后就对着他心软下来,原先对他再怎么生气,也总是会软下来,然后原谅他,这让他心里也酸软不已,她很在意他,哪怕不是男女之情。   他小心握住她的手,道:“答应我吧。”   程柠张了张口,又闭上,再张口。   好一会儿,她才终于开口,道:“只是这段时间?等我回城,要是觉得不合适,就算了,你不会纠缠我?”   韩东塬听她这么说一时心跳如雷,又喜又酸又难受,但即使她说的“等她回城,就不会纠缠他”,可至少她答应这段时间了,这就成了。   他忍着心头的百般情绪,道:“是,就这段时间,你要是不喜欢我,我绝对不会纠缠你。你看,我是那种人吗?”   他的确不是会纠缠一个女人的人。   可也说不准,要不然,他现在在做什么?   “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   她问他。   “对。”   不过,你可以像以前那样对我,但我肯定是不成的。   程柠仔细看他。   最后再低头看他握着自己手的手,是右手,前世他失去的那只手。   她抿了抿唇,心里两个声音交替挣扎。   一个说,答应他吧,想想前世,就当是这段时间陪陪他。   其实不就是交个男朋友吗?   她以前也不是没电视上看过,这个年纪交个男朋友都是很正常的事。   后世还有一个理论说,结婚前要多交几个男朋友呢,多试一试,才知道谁才是最适合自己的。   当然了,得谨慎,对方得人品好信得过才成,不然得惹一身麻烦。   另一个声音却道,前世是前世,现在的韩东塬是现在的韩东塬。   她下乡是来解前世的结的,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是来“试试”跟他处对象的。   而且处对象怎么能试,这是不尊重他,也是不尊重自己。   这种事不是应该水到渠成吗?   哪有被人逼着说“我们试试处对象”?   这也就是他,要是别人,她想象一下这个人是廖盛或者其他人,哆嗦了一下。   就这么挣扎着也挣扎不出个结果来。   答应,觉得怪异,不自在。   不答应,可是却也不忍心拒绝他。   就这个时候,脑子里突然闪过什么,心里一下子豁然开朗。   她干嘛要顺着他的思维,选择“试试”,还是“不行”呢?   她看着他,道:“可以试试,”   她话未完,韩东塬的眸子已经一下子亮了起来。   程柠就咳了一声,道,“但不是试着处对象,你可以试试追求我,我给你一个机会追求我。”   韩东塬:“???”   “本来就是啊,”   程柠看他一脸被什么击中的表情,道,“哪有一个人莫名其妙,前面一点预警也没有,突然跟人说我们试试处对象的?你想想我们之前是什么关系,你是怎么对我的?你说以后对我好我就信你啊,我不得给你一个考察期看看,你到底能不能说到做到啊?而且你总要给我一个适应期吧,不是直接适应跟你处对象……你也不想想,我可是一直把你当亲哥,你却,咳咳,”   “反正,你总得给我一点缓冲的时间,适应一下,这个,身份的转换吧?”   她一开始说话的时候还理直气壮,颇有些义正辞严的架势,可说到后面脸却不知道为何有些热起来,感觉也有些别扭起来,说着就别过了脸去,道,“反正,就这样,我给你一个机会,你要愿意的话就愿意,不愿意的话就算了。”   韩东塬:“……”   他能不愿意吗?   其实,他好像本来也是这么个意思。   只是说出来就变了味了……   他还是,面对她,就乱了分寸。   “成。”   他没有纠结,直接干脆道。   想想也是,他也不能太过分,这么突兀的事,她总要有个台阶下吧。   他不要脸,她可要脸……   程柠一下子松了口气,想着总算把这事还算不错的解决了,正想着不如把他先打发走时,紧接着就听到他道:“那我可以抱一下你吗?”   韩东塬终于察觉到这“试试处对象”和“试着追求”的分别。   因为前者可以直接抱,后者却当然,不行……   程柠:“???”   她的脸腾地一下子就热了起来,刚想拒绝,却不想已经直接被他拉入了怀中,然后就听到他道:“只是一会儿,我什么也不会做。你不是说要适应一下身份的转换吗?现在试试,闭上眼睛。”   程柠:“???”   她还在慌乱之中,一只大手已经遮住了她的眼睛。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际,抱着她,好一会儿,才又在她耳边低声道:“我答应你,不过你想要早点适应这个身份的转换,偶尔抱一下总可以吧?这样我就觉得你就在我身边,真的在我身边,不是我的幻觉,也不是在做梦。”   他不讨人嫌的时候声音其实很好听,尤其是低音的时候,像是能蛊惑人心。   那一句句话带着他的气息和热气钻进程柠耳中,蛊惑了程柠,她便停止了手上推着他的力道,改而拽着他的衣服,慢慢滑了下去,最后环住他,伏在了他的怀中。   程柠听到他“砰砰”的心跳声,强而有力。   他的手很热,身上也很热,热得程柠觉得自己也好像越来越烫。   他低头贴在她脖颈间呼吸,气息有些重,扫过她的颈间,惹得她一阵颤栗。   原先她的心因为他的话慢慢平静下来,不过在他的怀抱中却又开始加速起来。   甚至觉得空气都稀薄了起来。   察觉到自己心跳越来越不正常时,她反而清醒过来,忙放开他,推他,道:“好了,你不是说就一会儿吗?”   其实这会儿不只是程柠不正常。   韩东塬受到的考验更大。   他刚刚就是想抱一下感受一下事情的真实性,结果温香软玉在怀,完全就是乱人心志的事。   她推他,他便放开了她,伸手摸了摸她的脸,笑道:“好,对象。”   程柠:“……说了现在还不是!”   她只是给了他一个追求他的机会!   “我心里这样想,你还不许我心里这么想吗?”   他笑道。   笑容异常的亮,实在惹人眼的很。   程柠瞅着这样的韩东塬只觉得又不自在又有点恼怒。   她忍不住伸手就去扯他的脸。   他微一愣,稍微偏了一下头,但也没有避开,由着她掐住了,只是问她:“做什么?”   说完又笑了起来,道,“行使你的权力吗?”   声音已然已经有些喑哑,   “什,什么权力?”   程柠一愣,掐着他的手都顿住了。   他就又伸手微微揽住她,冲她温柔道:“我说过,以后你想打我就打我,想骂我就骂我,我绝对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   程柠:“……”   她小脸一红,羞恼之下,手下直接用力,嗔道:“我就是想看看你这张脸皮到底是不是真的,是不是贴上去的,你说,现在的你是不是假的,原先的韩东塬去哪里了。”   韩东塬一愣,随即就抱着她笑了出来,笑得身体都在动。   程柠不自在透了。   她推他,韩东塬就松开她一些,然后看着她,满目温柔缠绵,像长了勾子一样,要把她勾进去,跟她道:“这对象跟不是对象,肯定不一样,你慢慢适应一下。”   程柠:“……”   她没法对着他这样的眼睛,别开眼,手下意识就想做点什么才能掩饰住自己的不自在,然后就揪住了他胸前的扣子,扯了又扯。   韩东塬看着她,看她侧着脸,睫毛颤动,小手无措地扯着自己的衣服扣子,原本白皙如玉的肌肤从耳朵到脖子都染上了红色。   她怎么这么可爱,这么美?   他忍得有多么辛苦才能不低头一点一点亲吻她的美好。   忍得多么辛苦,那些悸动才能不全跑出来,吓坏她。   他深吸了一口气,握住她的手,声音喑哑道:“别揪了,就算想解开的话,现在也还不是时候。”   程柠:“???”   什,什么意思?   等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脸一热,“啪”一巴掌就打在了他身上。   这人真是,什么时候都欠揍!   ……她可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电视上她什么没看过?   打完再把他推开,然后快速地往炕里面坐了坐,跟他保持了一点距离,就道:“我跟你说你还是好好说话,也别动手动脚。还有,”   她板了小脸,道,“我是答应给你一个机会,可并不是你对象,你别太得寸进尺,还有,我觉得,还是以前的你正常些。”   现在的这个韩东塬实在让人接受不良。   韩东塬笑。   这一次其实也不是她推动了他,而是他自己放开了她。   他不想放开她,她怎么推得动?   他听她这么说,也不恼。   之前她说什么“当没那件事发生”的时候他还气闷,因为彼时他还担心她对他完全无意,还没有摸清她的态度。   可这会儿哪怕她一再强调“只是给你一个机会”“并不是你对象”,他也已经完全不会。   因为他是看着她长大的,哪里不了解她。   如果她对他毫不动心,又怎么会允许他抱她,亲她,怎么会碰一碰她,就羞成那样……   她是会妥协的人吗?   想想她是怎么对那个纪成昀的?   反正他也觉得差不多了。   只要她有一点点动心,他也能抓住,让这一点变成十点,一百点,一千点的。   没有必要急。   程柠看到了他的笑。   他长得好,平素因着凌厉的棱角总带着那么些凶狠的眉眼,就盖过了他其实长得十分好看这事,但现在笑起来,眉眼就温柔了许多,十分的惹人心动。   但他其实很少笑。   在她在他宅子里那几十年她几乎就没看见他笑过。   他这一笑,她的心就软了不少。   她别过脸,不说话了,好一会儿,才道:“好了,今天睡迟了,这么晚了,我们该工作了。”   她问韩东塬,“对了,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去厂房那边?”   “不去。”   他直接道,“没什么事。”   他为什么开厂子,不就是不想每天天一亮就去上工,一直到天黑才能下工。   她当然比厂子重要多了。   “……怎么没什么事?好多事情呢,”   程柠虎着脸道,“之前说的那个山洪的应急方案,还有咱们厂子也有好多事。对了,”   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道,“我答应了徐书记,明天要去公社一趟,听他们开家具厂筹备的会议,然后就要帮他们做设计了,徐书记答应我给我批一个月假呢。”   她说到这里就笑了,道,“这会儿五月中,很快就六月七月,本来想着七月山洪的事要离开我心里还七上八下的,现在好了,事情交给你我就放心了。”   程柠答应了徐书记帮他们做家具厂设计,他们当然不亏待她,给她挂上了石桥公社第一家具厂总设计师的名头,一个月也是有二十五块钱的工资的,还不用坐班,并且已经答应会批她一个月的假回北城,去看看北城时兴的家具式样好做设计。   说到工作她终于自然了许多。   还是工作比较好啊。   韩东塬犹如听到了一个晴天霹雳。   程柠答应徐书记帮他们家具厂做家具设计这事他是知道的。   但却不知道她明天就要去公社开会,那个徐书记还批了她一个月的假让她回北城。   ……原先他们说什么来着?   她是为了山洪这事来的,等山洪这事了了,她要是不喜欢他,就自己回北城,他一定不会纠缠她。   然后山洪在七月。   现在五月中,她回北城一个月,他们能有什么相处时间?   而且两人才刚刚开始,她只是给他一个机会转换身份相处,然后就这么让她回北城一个月,那万一回来又反悔了,或者又要翻脸不认人怎么办?   反正她要是回去,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一种煎熬,不管是哪个方面都是一种煎熬,如果她生变,他更接受不了。   一件你一直渴望至极的宝贝,若是一直都得不到也就罢了,若是得到了再失去,那无疑就像是凌迟一般的痛苦。   他总算发现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可说过的话能反悔吗?   那肯定是不能的。   “这么多事,那就别回北城了,”   他斟酌着道,“不就是看些家具,家具厂那边资料多得很,我让人给你寄一箱子资料和照片过来都成,你之前设计那些锅铲碗勺,不都是这么设计的。”   其实是这么说没错。   原本程柠也在想着要不要回去,至少回去也不会住太长时间。   因为她还挂心着这边山洪的事。   可现在不一样了。   她把事情告诉了他,她知道,不管他信不信她做梦这事,只要她坚持着,他还是会做好准备的。   还有,她虽然答应了给韩东塬一个机会追求她,但一想其实还是觉得别扭,觉得这时候回北城冷静一下也好。   她冷静一下,他更需要冷静一下。   或许一段时间之后他就觉得现在太冲动了,还是缓冲一下比较好。   “我想回去住一段时间陪陪姑姑和奶奶。”   她道。   韩东塬:“……”   他能反对吗?   不能。   他之前还说她还是像以前一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呢。   他顿了顿,好一会儿才道:“那公社那边有医生过来呢?”   “你给他安排个住处就是了,跟姚师傅和纪工住在一块就成,要是拖家带口的,”   她皱了皱眉,道,“真没有地方,把我住的地方腾出来给他也成,我去晓美她们那边挤一挤。我东西你就帮我先打包放你这里就成。”   这也是她之前安排职工宿舍和知青院时考虑不周,那时候没想到要找一个医生过来。   韩东塬一听她说要把房子让给新来的医生脸就有点黑,道:“我给他安排住处。”   程柠看到了他的黑脸,想哄一哄他又觉得无话可哄,要是以前她可能还会扯扯他的衣服,说上一两句求一求他,但这会儿竟觉得这样好像不好,就干巴巴地说了一声“谢谢”。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再道:“快午饭时间了,你去吃饭吧,我不饿,我再工作一会儿。”   他杵在这里,她也没法工作。   韩东塬既不想离开,还有些气闷,   但最后还是道:“成,那我去做点东西,你不是想吃炒饭吗?我去炒个饭,一会儿我们一起吃。”   程柠:“……”   成吧,成吧,大哥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第59章 后劲十足的高粱酒   程柠打发了韩东塬走,摸了摸自己脖子,发了一会儿呆,叹了口气。   还是继续工作。   她打算去北城一段时间,那这边就要好好安排了,得赶紧把山洪的应急方案写出来,跟纪旸,大队长,大队书记还有韩东塬他们都要好好谈一谈,哪些可行,哪些需要改进,哪些现在就要开始着手准备。   好在她已经把山洪这事告诉了韩东塬,就算他再不信,在她的坚持下,她不在的这段时间,肯定也会帮她把这边安排好的。   想到韩东塬,心里又是一阵复杂。   她对于他喜欢她这事,还是不能完全适应,不过没关系,先放着吧,赶紧把关于山洪的章程立好,需要提前准备的事情交给韩东塬,再去北城呆一段时间,冷静一下,也好好想一想。   这样想着就埋头工作了。   韩东塬打算给程柠炒饭,不过屋子里没有剩饭,索性就去了大队食堂打了些饭,又去了后厨找师傅要一些菜。   食堂师傅也是村民,叫韩有槐,还是韩东塬的本家大伯,很熟的,听说他要菜,就问他要什么。   大队食堂物资不算特别丰富,但为了赚点知青的钱,基本的蔬菜猪肉还有山里的野菜蘑菇鸡蛋还是都有的,只不过每天只煮那么一点点。   “小白菜一把,一块猪肉,一小碗新鲜蘑菇,肉炖笋子,再拿两个鸡蛋。”   他道,“三大伯你先准备,多少钱我先去把账结一下。”   韩有槐笑着把几样东西写到纸上,随便写了个价钱,递给韩东塬,道:“这是回去煮面?”   知青们常来拿散件的菜,多少钱多少票其实都是师傅说了算,有个大概数就成。   “嗯,回去炒饭。”   韩东塬接过纸条,就去付款了。   出来的时候遇到过来吃饭的廖盛朱先开杨红兵。   几个人看到韩东塬拎了不少菜就问韩东塬:“哥,你是中午准备自己做吗?”   韩东塬面无表情地“唔”了声。   朱先开就道:“那我们也不在这里吃了,哥,我们跟你一去去做。”   他也嘴馋了。   大队食堂做的稍微好点的东西就老费钱了,可他懒,自己一个人也懒得做,更何况他现在住职工宿舍,人多还多住了几户村民,吃饭的点长期都有村民做饭,他也就越发不想自己做了,这会儿见韩东塬准备自己做饭,就忙凑了过来。   韩东塬瞅他一眼,道:“想做饭就自己去做,等我做完了你们再过来。”   谁有心情理你们?   烦着呢。   说着就直接走了。   朱先开看廖盛,廖盛已经直接去窗口打饭。   朱先开问廖盛:“什么情况?”   以前他们宿舍也常一起做饭吃。   韩东塬一向是直接买东西,到时候他们动手就行了,现在这是拒绝?   廖盛昨晚上才被韩东塬砸了一脑袋包呢,耸了耸肩,道:“他最近不是得罪了柠柠妹子吗?应该是给柠柠妹子做饭呢,咱们就别凑这个热闹了。”   凑也没用,他又不会做给你吃,说不定还莫名其妙挨一顿揍,看,他脑袋就是证据。   这臭脾气,活该柠柠妹子给他气受!   朱先开摸了摸下巴,这事有点久了啊,他记得那俩不是和好了吗,又有新情况?   他问廖盛:“咋回事?我记得他俩不是和好了吗?程知青那么好脾气,哪里会跟他计较太多?喂,你说咱们就去蹭个饭吧,他不给咱们吃,可程知青她一定会给咱们吃啊。”   他实在忍不住熊熊的八卦之心。   廖盛觉得脑子有包的不是自己,是朱先开。   他白他一眼,道:“柠柠妹子脾气再好也架不住有人脾气坏啊。”   说完一把拽了朱先开,道,“成了,你别整天有什么热闹就想凑,吃饭就吃饭,想吃炒饭改天自己炒,也就是你这张嘴,赵枝的红糖也没能让你消停点。”   塬哥和柠柠妹子有啥好八卦的?   朱先开:“???”   这跟赵枝的红糖有什么关系?!   且说回韩东塬买了东西回去做饭。   他不常做饭,但准备炒饭却极有条理,还好他们是做餐具厂的,碗多。   他洗了菜就一样一样的切,灶台上排了五六只大小不一的碗,分别盛了切碎的小白菜,酿了的猪肉丝,蘑菇丁,鸡蛋,葱花等等。   韩东塬说给程柠炒饭,程柠也不好就让他一个人忙活,听到动静就推门出了来。   看到灶台上摆成一排的大小碗,还有砧板上在切的菜,一时就有些恍惚。   她想起来前世,他有一个很大的厨房,有成套的餐具厨具。   那日厨师放假,他自己炒饭,也是这样,灶台上放了许多的小碗,连东西也差不多。   可是就算他单手用的再熟练,切菜的时候没有另一只手压着,还是有些困难。   她就在上空看着,看砧板上的菜散开,看他慢慢拾回来,只是一顿饭却做了很久。   “要帮忙吗?”   她问他。   他回头看她一眼,道:“不用,你就看着就行。”   程柠也没有坚持,就在旁边看着,像前世那样,只是偶尔他要什么东西的时候,她才会帮他递一递。   切完菜他才去生火。   先用火柴点燃草捆引火,再加细干柴捆,他很熟练地就完成了这一系列动作。   干柴经烧,几乎不用添火,火势起来就开始炒菜。   没有菜油,就是拿切成条的肥肉皮熬了油出来,先煎鸡蛋,再把鸡蛋捞出来切成丝,再炸猪肉丝,炒小白菜和蘑菇丁,最后才到了饭进去,加盐,炒一炒,最后再把鸡蛋丝和葱花一起洒进去出锅。   这中间,程柠因为前世的记忆,每次总是能帮他把他想要的东西精准的递给他,弄得韩东塬都诧异了看了他好几眼。   一锅香喷喷的炒饭出炉。   “真香。”   一个声音从院子门口传过来,是沈青和孙健回来了。   申请婚房需要结了婚的才可以,两人四月底就直接领了证,再请大家一起吃了一顿饭,现在已经是夫妻了,就住在程柠隔壁。   沈青看灶台上色香味俱全的炒饭,眼睛都亮了,她看向程柠,笑道:“没想到你炒饭也做得这么好。”   程柠前世做游魂的时间长,太无聊也会经常看韩东塬他家大厨做饭,所以做饭的确是很不错的。   以前她常常借周三婶子家的厨房做,后来搬到这边,偶尔也会做上一两餐。   程柠摇头,笑道:“东塬哥做的。”   沈青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随即嗔孙健,道:“你看看厂长,办厂子行,连做饭都这么好,你们一个宿舍的,都不好好学学。”   孙健很冤,很直接道:“这也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做,他会,他不做有什么用?”   沈青:“那他现在不是给程柠做了吗?”   孙健:“……”   他十分怨念的看了一眼韩东塬。   韩东塬听了孙健和沈青的对话没什么反应,他把两碗饭放到了托盘上,然后收拾灶台。   程柠听到了却莫名其妙有些心虚。   要搁以前她肯定不心虚,还会笑眯眯地看沈青和孙健拌嘴。   韩东塬收拾完灶台跟孙健打了声招呼,准备叫程柠回去,却看到她有些发红的耳尖和不自然的神色。   他愣了愣,转头看一眼沈青和孙健,想到什么,眼中就露出了些笑意,问孙健需不需要什么,把食材给了他们些,就把剩下的还有调料递给程柠,道:“走吧,你拿着这个,我们先回去。”   这是公用的厨房,自己的西都是放自己房间的。   程柠努力装作自然,接过他递过来的东西,跟沈青招呼了一声,就走了。   “这么快就走了,”   孙健嘀咕,他把手上提的菜放到灶台上,道,“还想着叫他们一块儿吃呢。”   沈青的目光却是跟着韩东塬和程柠两人的背影,一直到两人进了程柠的宿舍才收回来,道:“孙健,你有没有觉得,有没有觉得今天厂长和程柠有点不一样?”   “不一样,哪里不一样?”   孙健听沈青这么说,目光也顺着她的目光往走廊看了一眼,不过人已经进了屋,什么也看不见了,收回目光,道,“塬哥给程知青做饭?他最近不是整天想花样哄程知青,能有什么不一样。”   沈青横了他一眼,嘀咕了一句“木头”,不过她也不是八卦的人,说完这句也就算了。   韩东塬和程柠回了屋子吃饭。   程柠以前也常跟韩东塬一起吃饭,但还没有哪一次有这么别扭。   好在韩东塬说到做到,这天下午都是规规矩矩的,脸也终于恢复了平常那样淡淡的神色,只有一些细微之处多了些无声的照顾和体贴,程柠松了口气,她发现,她还是习惯没什么表情的韩东塬?   吃完饭刷碗,程柠工作时韩东塬也不打扰她,只是她需要时会跟她讨论,给她些建议,这真是程柠最喜欢的相处方式了,所以很快也忘了之前的不自在,认真干活了。   这日是蒋姗姗和李胜的婚礼。   韩东塬就陪着程柠在屋子里干了大半天的活,到了傍晚两人就一起去了蒋姗姗和李胜的婚礼。   村子里人多,酒席就摆在了李会计家院子里。   这还是程柠第一次参加村里的婚礼,十分热闹喜庆,院子屋子都贴满了红色的“喜”字,来帮忙的婶子大妈们一边在厨房洗洗刷刷做着饭,一边嬉笑着说着各种八卦。   虽然这会儿物资缺乏,但婚庆是大事,李会计家还是用了心思准备,每桌酒席上都有足足八道菜,有清炒大白菜,清炒野菜,清炒杂菇,腊肉笋干,粉丝面粉丸子,炖山芋,豆腐皮鸡蛋丝,炖豆腐,还有一大海碗的鱼汤,主食是玉米粥和粗粮馒头,显见着为着这婚礼,是准备了许久的。   随礼也不用钱,都是村民自个儿一人捧了几个鸡蛋过来,本家或是有些亲的随三个鸡蛋,普通村民就随两个鸡蛋,这些鸡蛋之后可以卖了,大致可以抵了酒席的花费。   参加婚礼是十分高兴的事,小孩们不仅可以抢到糖,也能吃到平时很少吃到的菜,更是添加了十分的喜庆。   程柠喜欢这种喜庆的气氛,看每一个人热情洋溢满是幸福感的脸。   哪怕只是喝一口其实几乎不带鱼味的鱼汤,吃一口沾了点腊肉味的笋干,都像是吃了什么极其美味东西的满足。   孩子们在院子空白的地方玩着跳石子弹珠等各种游戏,还有小孩捡着炮竹头点了玩。   程柠看其他人。   韩东塬看她。   虽然看着像是在不动声色的慢慢吃着饭,其实注意力一直都在她身上。   中间周晓美看程柠津津有味地看着孩子玩,冲过来,跟她道:“是不是很有意思?其实嫁到我们山里也不错的,柠柠,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程柠就冲着她笑。   周晓美被她的笑给闪了一下,伸手摸了一把她的脸,道:“唉,不过你这也太好看了,就我都不能昧着良心说我哥能配得上你。我找对象都要身体强壮,还要有文化,还要好看的,唉,我看你还是不急,还是慢慢挑。”   程柠笑了出来,耳尖微红,但还是认真点了点头,道:“是得慢慢挑。”   韩东塬就在旁边喝了一口高粱酒。   是山里人自家酿的高粱酒,瞧着清清白白,却是辣得很。   他喝了一口,面不改色的吞下去。   周晓美是村花。   这种日子她忙得很,跟程柠也就是搭个话的功夫,已经有旁边席上的婶子拽了她过去要给她说媒,她也不介意,就大大咧咧地跟她们道:“我要文化人,对,不能像以前张文顺那样的假斯文,要真文化人,有本事,身体还好的,婶子你们有这样的可以给我介绍。”   身体还好的山里很多,有没有本事各有各的说,但要真文化人,要把张文顺她那个前大队小学老师的前未婚夫比下去,婶子们认识的可不多,除了这里的知青们。   一位婶子就笑,道:“要真文化人,还要有本事,还要身体好,”   说着溜了一圈旁边知青席上的两席男知青,笑道,“那最能干的是韩知青,不过韩知青有程知青了,那就廖知青和徐知青,哈哈,晓美,你喜欢哪个?”   晓美啐一口,道:“你们就这么说,我不要脸的吗?”   婶子们“哈哈”大笑。   前头说话的婶子道:“晓美,你天天跟着知青们玩,就也学着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了,你都退过亲把人老师位置都捋下来的人来,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周晓美就笑,道:“样子还是要做做的。”   众人又是“哈哈”大笑。   程柠就看得津津有味。   她喜欢晓美的性子,也喜欢婶子大妈们的调侃和这热闹。   ……这都是死了那几十年太过寂寞了的原因。   韩东塬喝多了酒。   虽然神志清醒得很,但影响还是有的。   他看着程柠眼眸亮晶晶的看着婶子大妈们跟周晓美说对象的事,忍不住就在桌子底下握了握她的手,但到底注意分寸,在程柠反应过来之前已经迅速放开。   程柠小脸一红,瞅他一眼,但因为中午的炒饭,下午他又认认真真规规矩矩陪她工作,这会儿不过就是快速捏了她一下子手,也没有其他动作,要生气好像又太小题大作,最后就横了他一眼,便有些脸红地别开了脸。   她却不知道她这一眼,目光流转,端的是潋滟动人,看得韩东塬心神一扯,身体都有些酥酥麻麻,看她的眼神都变了变。   程柠却是不知。   她嘀咕了一句:“也不怕抓错人。”   大概是为了掩饰不自在,伸手抓了桌上的酒杯就喝了一口,然后就给呛着了,咳得眼泪都差点流出来。   韩东塬给她拍了拍背,把她的酒倒到自己杯子里,再给她递上了一杯茶,道:“这东西你也能喝,晚上会难受死。”   程柠瞪了他一眼,这都怪谁?   程柠被呛着,就坐在四方桌程柠相邻那一边的沈青当然注意到了,还没等她给程柠递杯水,就看到韩东塬又是给她顺气,又是给她端茶递水,侧头看程柠的样子看着像是责怪,可眼里的宠溺简直都快溢出来了。   这……她拽了拽坐她旁边的孙健,让他看程柠和韩东塬那边。   孙健本来在跟一旁的徐建国说话呢,被老婆拽就往程柠和韩东塬那边看,看到程柠在咳,就问沈青:“程知青怎么了?”   沈青:“……”   这是重点吗?是重点吗?   顿时失去了分享的意欲。   蒋姗姗父母也参加了婚礼。   一来因为嫁妆的事心虚,二来李胜答应了把婚礼酒席上的山货拿一部分出来给他们带走,席上还算消停。   李胜怕蒋姗姗气极,也没跟她说山货的事。   等到了晚上过了洞房,才跟她说了这事。   蒋姗姗不高兴:“为啥要给他们?这次得逞,下次还不知道又要什么。”   她一想到被二弟抢走的工作和留城机会,还有奶奶留给自己的东西,哪怕不值钱,只是做个念想的,都被她爸妈抢走了,心气就没办法平。   李胜摸摸她,道:“就留了半斤蘑菇半斤野干菜,堵堵他们的嘴,免得婚礼上闹得难看,等明天他们再闹,就由得他们闹了。”   蒋姗姗这才“噗嗤”一声笑出来。   吃完晚饭新娘和新郎入了洞房,大家的兴奋劲却都还没过,就相互约着去打牌。   廖盛叫韩东塬,韩东塬喝多了酒,程柠就在身边,这会儿哪里有什么心思打什么牌?   廖盛就跟着朱先开他们去职工宿舍那边去打牌了。   周晓美和王晓娟也叫程柠,道:“柠柠,我们也去打牌。”   程柠心里牵挂着山洪的那个章程,想着回去继续弄,而且第二天还要起早去公社呢,就摇了摇头,道:“你们去吧,我明早要一大清早要去公社。”   众人也就不再拉她。   韩东塬跟程柠一块儿回去。   王晓娟瞅瞅韩东塬和程柠的背影,问一旁的沈青:“沈青,你有没有觉得,有没有觉得咱们厂长跟柠柠之间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不得不说女人的直觉都是很可怕的。   当然不一样了!   果然女人才是女人的知音!   她点头,再点头,道:“是不一样了!”   不止是先前顺气和端茶递水,后来她注意了,席上看着韩东塬好像一直在喝酒,或者看着廖盛他们胡侃,对什么都毫不在意,但不经意间却总能发现他的眼睛其实一直都在程柠身上。   程柠也不对劲。   她天天跟着程柠一块工作,时间长了对她也有一定的了解,她对韩东塬有一种很自然的亲近熟稔,但却没有男女之情,至少还没到那种程度,但今天看她,却有一点像是,像是一朵花苞悄悄绽开了一条缝的那种感觉,带着些懵懂的娇俏,初探某个世界的纯真和羞赧,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这是关系往前迈了一步吗?   沈青不是八卦的人,但瞅着程柠和韩东塬这两人的背影,那不多的八卦之心也蠢蠢欲动起来。   程柠和韩东塬回了院子。   经了这一个白天一个晚上程柠已经调整好了自己,而且除了一开始的不正常,现在韩东塬大体上还是原先的韩东塬,程柠也就恢复了正常,虽然偶尔想到“对象”这个词还有些别扭。   程柠的房间在右边最后一间,韩东塬的房间则是在右边倒数第二间,两间隔壁。   回去先到韩东塬的房间。   到了的时候程柠抬头看了韩东塬一眼,跟他道:“那我回去了,明天早上七点,要我没醒你拍我门。”   程柠会睡过头。   但韩东塬每天早上起来跑步,比闹钟还准时。   “我送你过去。”   韩东塬站在自己门口道。   程柠:“???”   就几步路……   平时他不会送她,但每次会站在他自己门口,等她进了门之后才回自己房间。   她摇了摇头,道:“你就在这,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韩东塬不置可否。   她往前走了两步,韩东塬在后面突然道:“你回去还要整理那个山洪的应急方案吗?我陪你一起弄吧。”   程柠一愣,回头看他。   韩东塬逻辑清晰,看问题也总能一针见血,抓到重点,其实跟他一起工作效率的确非常高,也轻松,偶尔还有茅塞顿开的开心,不过这大晚上的,想到昨晚,程柠就觉得还是算了。   她回头看他,虽然天色已黑,但两人距离近,她还是看到了他眼中的温柔和笑意。   那个笑,怎么说呢,带着一些故意捉弄人的光芒,很明显就是在跟她开玩笑。   程柠:“???”   他这笑容,程柠倒是有一些熟悉。   很久以前他捉弄她,她气得跳脚时,他偶尔就会用这么一种带着些居高临下的笑容懒洋洋地看着他。   那时程柠真是十分讨厌他,讨厌这么个笑容。   程柠那时不太敢惹他,但有时气极了也会拿东西扔他,   他这笑容成功的挑起了程柠的新仇旧恨,可惜手上没东西,要不然她就直接砸过去了。   可是实在忍不住,她咬了咬牙,走回去就伸手扯他的脸。   韩东塬站在那里。   看着清醒得很,但因为今晚有心事,一时没注意,就喝多了一些酒。   那高粱酒闻着清香,后劲却十足。   他这会儿站在这里,看着程柠,神志倒还清醒,但身体和情感明显还是都受了那高粱酒的影响。   这会儿心里眼里都只有她。 第60章 你不是已经睡过我了   程柠过来伸手扯他的脸,他顺手就直接把她揽入了怀中。   这会儿他温柔满溢,倒没再毒舌惹她生气,只是低头在她耳边道:“这样就行了,你还是做你自己就行了,我又不会怎么着你,别一天到晚跟小松鼠似的,吃个东西都探头探脑防备着。”   程柠:“……”   谁吃个东西像松鼠似的探头探脑?   好气哦!   她手掐着他的脸,下意识里还是太善良,没那个狠心直接在他脸上留彩,滑了下来,就掐在了他手上,可惜十分用力他眉头也没皱一下,还是那样看着她又温柔又高兴又带着些宠溺地笑,笑得她脸都热了,还有他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酒香,更是让人有些晕眩。   她的手松了下来,忙要推开他,他却是已经很快放开她,然后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就撤开,笑道,“好了,不解气的话再咬一口。”   程柠:“……”   他便又柔声道:“回去吧,我看着你。还有回去别弄东西,明天要起早。”   他喝了酒,哪怕再清醒,也不敢这样的夜晚进她的屋子。   他都怕自己控制不住做出什么混账事。   这会儿他还带着笑,目光还是那样,毫不掩饰的温柔又宠溺。   她两辈子也还是第一次在韩东塬的眼睛里看到这样的眼神。   程柠原先是真气的,可在这个目光下脸越来越热,那气也就散了不少,冲他“哼”了声就转身三步并做两步快速回了屋。   开了门进屋,回头果然他还在看着她,她的脸又是一热,快步进了屋子,“砰”一声把门关上,然后伸手按在了自己心口,心跳果然有些不对劲。   她觉得,现在不仅是韩东塬,就是自己也很不对劲了。   韩东塬目送着程柠回房。   看到她进了房间转身刚想开门回房,下意识察觉到什么,转头就往院子门口看去,然后就看到了站在院子门口刚刚正好看到他和程柠互动那一幕,因而目瞪口呆的沈青和孙健。   不过韩东塬可没有任何不自在,他冲沈青和孙健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就自顾回房了。   孙健好一会儿才道:“是,你说得对,是有点不对劲。”   刚刚,刚刚塬哥是抱着程柠吗?   还摸她的头发?   天,那真的是塬哥?   沈青嗔他一眼,率先迈步回房。   男人,还真是迟钝得可以。   第二天一早韩东塬就和程柠一起坐牛车去公社。   牛车来回一趟不容易,这会儿已经是地里开耕,农活正忙的时候,寻常牛都要下地,很难抽上一匹出来,他们去公社,就顺便搭上蒋姗姗的父母还有二弟。   二庆伯先来接的他们,等两人上了车,再去李会计家接蒋姗姗父母还有二弟。   没想到这牛车刚驶到李会计家门口,就听到了里面的吵闹声。   二庆伯吆喝了一声,道:“吵什么呢,还上不上车?”   然后就见到蒋姗姗走出来,冲二庆伯还有韩东塬程柠抱歉的笑了一下,道:“厂长,程主任,二庆伯,还请你们稍等一下,很快就让我爸妈他们上来。”   她说完就冲里面喊了一下,道:“爸妈,我知道你们嫌我们给你们的东西太少,可是你也见到了,这里就是这么个情况,就是你们这些嫌弃的这些山货,还是阿胜特地跟家里人说了,从咱们婚礼酒席上一点一点省下来的。”   “你拿奶奶给我的工作给了二弟,逼我替他下乡,我下了,你说二弟他丈母娘家喜欢吃这里的山货,我这两年自己肚子吃不饱给你们寄去了,当初我下乡的时候说好了,过两年你把工作给我,让我回城,结果你给了小弟,我结婚,你们自己没有拿一分钱嫁妆不说,还把爷爷奶奶临终前留给我的钱票和东西都吞了,说拿去给二弟办婚礼,这些我都忍了,可是现在拿了我跟阿胜办婚礼酒席的山货,还因为嫌少在这里大吵大闹,你们不觉得欺人太甚吗?吞了我的东西,把我推进这山沟里,还想再榨出几两油来,你们当我是什么?”   “我告诉你们,这些东西,你们不要就放下,现在就上牛车走,不走的话,要闹,我就敲锣打鼓当着全村人的面说说你们都对我做了些什么,到时候你们再想走,抱歉,我们村里牛忙着呢,就麻烦你们自己走出这大山去了,遇上只狼啊老虎啊,可怨不着别人。”   屋子里的蒋父蒋母差点气得厥过去。   他们刚刚其实也没怎么闹,就是一早上拿到李胜给他们的东西给一小袋子两斤的山货,里面还至少一大半都是野蘑菇野干菜给气着了,这是打发叫花子呢?就质问了两句。   谁知道蒋姗姗就自己嚷嚷了起来。   明明以前虽然脾气也不算顶好,却也算乖顺,怎么现在变得这么不要脸不要皮了?   蒋姗姗不是光说说的,她说完还当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个大锣,“珰”一声敲了一下,吓了蒋父蒋母蒋二弟一大跳,在这深山老林里,他们气势到底还是弱了些,不敢撒泼,忙骂骂咧咧道:“我们走,我们走,你这个,这个傻子,我们生你只当是白生了,真是白生了一副聪明样,嫁个穷旮旯山里人,还底气壮的跟娘家人翻起脸来,你就一辈子死在这里吧,以后有你哭的!”   “滚!”   蒋姗姗冲着他们就大吼了一声。   “还上不上,不上我们走了。”   一直面无表情的韩东塬突然冲着外面冷声道。   蒋家人冷不丁听到韩东塬突然出声吓了一跳,转头看向他,更是打了个寒颤。   眼看着已经有村民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围了过来,蒋父咬牙拉着蒋母和蒋二弟就爬上了牛车,道:“走,先走。”   这些村里人都是不开化的,万一真闹起来,他们就算不死也要被扒层皮。   说到这里只恨得不行。   亏他们花了好些钱特地跑过来参加女儿婚礼,结果落得这么个结果。   生这个女儿有什么用?   简直就是只白眼狼!   一大清早看了这么一出的韩东塬那叫一个烦躁。   本来几个钟头他能在牛车上跟程柠独处,哪怕只是说工作呢,那也是很珍贵的,但上来这么几个人,真是说什么的兴致都没了。   蒋父蒋母蒋二弟爬上了牛车那叫一个又气又臊。   想在牛车上破口大骂,却又碍着韩东塬和程柠在,而且两个人都属于长相气质都十分出众,哪怕穿着普通的粗衣布衫也难掩出挑的气质和相貌,再加上韩东塬神色冷厉,更让他们想骂出口的话硬生生吞回了肚子里,面色又臊又讪。   牛车“咯吱咯吱”往前走,车后座是一片诡异的沉默。   最后还是蒋母到底气不过,气恼道:“真是前世欠了她的债,才生了这么个冤孽,找了一个山里人,也好意思撒泼。”   “叨叨”地把蒋姗姗从头到脚骂了一遍,蒋父蒋二弟耷拉着脸不出声。   蒋母唱独角戏大概觉得没共鸣,太寂寞,中间歇了一口气竟然转头跟看起来面善的程柠搭话,道:“这位小同志,昨天就在姗姗婚礼上见过你,你也是下放来的知青?”   程柠倒不像韩东塬一样对这几个蒋家人有多厌恶,跟他们一起搭车也不排斥。   你要是被困了几十年,只要事不关己什么热闹看着都能看得挺津津有味的。   所以蒋母找她搭话,她也能心平气和的跟她说话打发一下时间,笑道:“是啊。”   蒋母一听程柠答话就来精神了,问程柠:“小同志,你是哪里人啊,看起来这么小,你爸妈舍得你下乡?”   长得也好,先前远看着就好看,这一说话近看那更惊人。   长成这样,她爸妈竟然放心让她下乡到这山旮旯里来?   “北城,”   程柠笑道,“放不放心都得下啊,不说我,你们家蒋知青不也一样下?”   “你们家蒋知青”说得极其自然,好像完全没看到前面那出热闹。   蒋母面色一僵,随即叹了口气,道:“刚刚让小同志看了一出笑话,我们家姗姗心里恼恨我们,怪我把工作给了他小弟弟,没能让她回城呢,唉,这事真是,其实我之前的确是打算把我工作给她,好让她回城的,谁知道我刚跟厂子领导说,另一边却听说她要跟乡下一个男人结婚了,那男人条件还不错,是个公社小学老师,我这心也放下了,想着既然她都要在乡下结婚了,那男人条件也不错,她弟弟又正好到了下乡的年纪,那不如就把工作先给她弟弟……哪知道,哪知道她竟然发了这么大脾气,要这么对我们呢。”   程柠还是笑眯眯,道:“那既然这样的话,就还把工作给她不就是了。”   蒋母:“……”   这小姑娘脑子怎么跟正常人不太一样?   “不给的话也成,现在城里把工作让给自家亲戚,至少也会给个千儿八百的做补偿或者感谢,你们把原本她的工作给了她弟弟,那就补个一千块钱给她的话,她的气可能也会小一些。”   蒋母:“……”   她的脸抽了抽,觉得这话说不下去了。   她瞅着程柠那张白嫩得跟早晨刚打开花苞的鲜花似的一张小脸,又睃了一眼一旁的韩东塬,忍不住又八卦,道:“小同志,我们家姗姗下乡两年就在当地找了个男人结婚,你下乡多久了?有对象了没?这要是找对象的话,你是打算找当地的,还是也找知青啊?”   程柠:“……”   这人是得有多嘴碎?   倒真没想到蒋姗姗能有这样一个妈。   她笑,道:“婶子,你知道这人跟动物有啥区别不?”   蒋母一愣。   什么?人跟动物有啥区别?   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前,程柠已经接着道,“这人跟动物最大的区别就是,动物只知道吃饭睡觉和找对象,但人讲究仁义礼智信,平常人寒暄也都是很有教养的说说今天天气好不好,绝不会一张口就问人要吃的,或者问人有没有对象,决定找谁做对象这种事的。”   蒋母:“……”   脸上迅即涨红,恼羞成怒,骂道:“你这小丫头怎么说话的?怎么一开口就骂人?你爸妈这么教你跟长辈说话的?”   程柠面上笑意淡了,略带了些嘲讽道:“我姑姑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跟你非亲非故的,才算是第一次见面,你就张口认长辈,还笑眯眯地问我有没有对象,这是什么居心?”   蒋母:“……你这小姑娘,这么伶牙俐齿的,说话这么难听,小心以后嫁了人以后让人把你舌头拔了,再也说不了话。”   程柠:“!!!”   “二庆伯,麻烦停一下车,”   还不等程柠发怒,韩东塬已经让二庆伯把牛车给停了,冲着蒋父蒋母和蒋二弟道,“滚下去!”   蒋父蒋母蒋二弟:“???”   “滚下去!”   他说着就站起了身,一手扯了蒋二弟就将他扔下了车,然后再冲着蒋父蒋母,道,“下车!”   蒋母已经“嗷嗷”叫,然后韩东塬又直接把蒋父拎下了车,蒋母吓得一声接一声的尖叫,最后不用韩东塬动手,自己就跳下了车。   前面二庆伯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前面几人的对话,反正像没事人一样,就看着韩东塬赶他们下车,最后等人都下去了,就冲下面的蒋父蒋二弟悠闲道:“前面就几里路咯,你们顺着这条大路往前走,约莫走上一个半钟头就能到公社了,也用不着牛车,牛拉这么多人也辛苦咧,回去犁地都没力气了。”   说着也不理听说还要走一两个钟头面色就变了的蒋父蒋母三人,吆喝了一声,拍着牛就“咯吱咯吱”的走了。   把下面蒋父蒋母蒋二弟给气得啊!   蒋父骂蒋母:“就你一张嘴,就你一张嘴,现在好了!”   看着前面一望无边际的山路,简直是眼前一黑。   牛车上的程柠心情好了。   当然了,本来心情也不差。   就是对着蒋父蒋母蒋二弟,她心情都是好的,看热闹嘛。   她问二庆伯:“二庆伯,他们在这儿下车不会出什么事吧?”   “能有什么事咧,”   二庆伯笑,道,“这里就离公社几里路了,一条大道通到底,山里的娃娃上学一天来回走上几个钟头都没事,他们三个大劳力的就走上个来个钟头能有啥事?再说了,青天白日的,就算是有事,那也是他们自己的事,关咱们啥事,帮个忙还帮上责任来了?搭人的车还嘴臭,就活该,咱们可不该她的。”   程柠笑眯眯。   好像是这个理,不过她跟二庆伯说完,还是转过头跟韩东塬放低了声音道:“以后别打人了。”   又是这句话。   要说程柠神叨叨的反常,有很多处。   之前突然跑下乡,又是建房子又是张罗着人搬家,再接着请医生,最终都指向了山洪,她说她梦到七月发生了山洪,他在山洪时受伤,所以她下了乡,一举一动都在为山洪做着准备。   那让他别打人呢?   有好几次都只是小事,她就大惊失色地拉住他,不停地叨叨,说什么“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万一那人本来就有什么病,第二天就死了”,一次也就罢了,但好几次都是,每次一看到他打人面色都变了。   那次他也就是打了一拳纪成昀,明明她那么讨厌纪成昀,却紧张成那样,特地打电话去机械厂办公室叫人开车把纪成昀送去医院检查,这事怎么想都怎么奇怪。   再说了,他以前在大院的时候打架是常有的事,打得严重的比上次打纪成昀严重多了,那时候她也在家里,也不见她有多大反应,最多有时候用黑黝黝的眼睛偷偷瞅他,他回头看她一眼,她就跟鹌鹑一样“嗖”一下脑袋就不见了。   什么时候有现在这样的反应?   还不停地叨叨叨?   山洪的事是她梦到什么,那整天叨叨让他别打人,又是为什么?   纯粹不喜欢他打人?   他就那样不出声定定看着程柠看了好一会儿,看得程柠都不自在了,才突然道:“柠柠,你以前就这么关心我?”   啊?   程柠茫然,什么叫以前就这么关心他?   然后就看到韩东塬笑了一下,目光戏谐中带了些温柔看她,道:“以前在家我打架的时候,我看到你偷瞄我,那时候是不是就很关心我,但又不敢过来跟我说?”   程柠:“???”   那个,其实,并没有。   当初她是真的厌恶又嫌弃又害怕来着。   她很小的时候就看到过他打架,看得心惊胆战的,之后就怕了他。   “没有!”   她斩钉截铁道。   韩东塬不信,笑道:“我记得你小时候还偷偷给我拿伤药,还给我消毒擦伤口,难道不是关心我?”   程柠不自然,道:“我只是看着你那样难受,我看见你那些伤有些害怕。”   又害怕又难受,还有些恻隐之心。   她心里还是想,如果他有亲妈,肯定就不会那样了。   她也没有亲妈。   但她至少还有姑姑。   虽然也不一样。   韩东塬靠在车栏上,就那样懒洋洋地看着她。   程柠就有些心虚地别开了眼睛,好一会儿才道:“当然担心的,如果你出事,奶奶不知道要有多伤心。所以,”   她想到自己原先要说的话,忙把他带偏了的话题拉回来,冲他道,“所以以后不要打人了。”   韩东塬瞅着她认真的小表情,突然冲着她低声道:“亲一下,你让我亲一下,我就答应你。”   程柠的眼睛蓦地瞪圆,脸一下子红了,小嘴抿紧,连小拳头都捏了起来,就在韩东塬以为那拳头会落在他身上的时候,却不想好一会儿都没有,反而她瞪了好一会儿,然后贝齿咬了咬唇,就别开了脸,低声道:“那你亲吧,你答应我的不许反悔。”   韩东塬却是一怔。   他刚刚那么说只不过是故意说了半真半假逗她玩的,想着她肯定会暴揍自己一顿。   哪曾想她会是这个反应?   他怔怔地看着她,只觉得心像是被人一把抓住,说不出的酸胀。   让他答应她,以后不再打人,这么重要吗?   为什么?   可是不管是为什么,她都是为了他。   他看着她。   她侧着脸,如玉修长的脖颈,几缕细小的发丝微微荡着,小巧的耳垂红欲滴血,此刻闭了眼睛,眼睫颤动着,放在身侧的小手还捏着拳,显然十分慌张。   他想亲她吗?   当然想,想得心肝肺都疼。   可是他能在这种情况下去亲她吗?   那他自己都要骂自己不是人了。   他伸手握住了她放在身侧的小手,紧了紧,道:“我跟你开玩笑的,我答应你,没什么事肯定不会再随便打人。”   程柠倏地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之后脸迅速又别开,脸上却是更红了,抽手,抽不动,忍不住恼怒骂道:“这种事怎么能开玩笑的?你,你真是无赖,不可救药!”   现在的韩东塬真是比以前还要讨厌多了!   韩东塬看她羞恼的样子闷笑出声,等她看他还笑得这么肆无忌惮,越发羞恼,劈手就打他,然后就被他一把拉过,抱着她就把她放到了自己怀里,坐在了自己腿上,程柠大惊,但在摇晃的牛车上却也不敢太过挣扎,前面还有二庆伯在呢,更不敢大声呵斥他,只能一面挣扎,一面手拽着他的衣服稳住自己。   韩东塬搂紧她,道:“别动,你磨得我难受,二庆伯还在呢,你总不想我做什么。”   什么叫磨得他难受?   程柠先还没有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气得啊,又羞又气,这回不挣扎了,就用手掐他拧他,韩东塬眉头都没皱一下,就搂着她,然后低头低声在她耳边道:“别闹了,我不亲你,还有好一会儿呢,你就靠着我睡一会儿,这也不是头一回,你上次在火车上不是已经睡过我了?”   程柠:“???”   什么叫上次在火车上已经睡过他了?   程柠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厥过去。   她真的是要被他给气死了!   这人怎么就生了这样一张嘴!   她不掐他身上了,再去扯他的脸,他却是侧了一下头,就亲在了她的手腕上。   他的唇触到她的肌肤,程柠只觉手上一阵颤栗,手一软,抽手低头就埋到了他怀中,他搂紧她,也并没有再多做什么,只是下巴摩挲了一下她的额头,就看向了远方的郁郁葱葱的大山。 第61章 公社开会   徐书记见到韩东塬送程柠过来有些意外,跟程柠调侃道:“程知青,还是得请你啊,请了你,东塬这小子他就不请自来了,请他,我请了多少次啊,可是一次都请不动。”   若是以往程柠一定笑眯眯的调侃回去,可这一路上才被韩东塬搂着过来的,徐书记这么一说,就有点不好意思,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虽然我能画图,但其实对北城家具式样和市场要求还是我们厂长更熟,我也怕我的设计方向偏了,所以就特地叫了我们厂长过来陪我一起听听,给我把握一下整体方向的。”   徐书记对韩东塬之前在建筑工程集团做什么的很清楚,对他的能力更是信服,所以对程柠这话也是十分认同。   把家具设计全交给程柠,他心底还是有些担心的,有韩东塬帮忙把握整体方向,这无疑是让徐书记放下了心头大石。   他笑道:“他要是肯帮忙,那我们当然是举双手双脚欢迎,也是感激不尽的。说起来,他来了也正好,我们还真是有事要找他,他要是不来我们还得去你们大队去找他的。”   也没有多废话,就叫了薛主任去叫人召开会议,叫了程柠和韩东塬去会议室一起一边说话一边等着。   主持会议的是徐书记,参加会议的有同时被暂定为家具厂的厂长以及副厂长的办公室主任薛主任,以及副主任王副主任,徐书记把握厂子的方向,主要是前期筹备工作参与,薛主任这个厂长将来会一直监督厂子的运作,而王副主任就是具体领导厂子搞生产的人。   另外参加会议的还有一位帮王副主任干具体活的干事,以及一位做家具的老师傅熊老师。   先是王副主任说了说厂子筹备的进度。   厂房已经就绪,工人方面王副主任是打算十里八乡发通告,召请一百个有经验的木工师傅,工资方面跟韩东塬他们的木制品厂一样,前面两个月只有工分,等厂子进了正轨再加工资,再就是产品方面,计划就是家庭常用家具,像是柜子桌子椅子茶几等方面,他们请了一位老师傅,就是在座的木匠熊老师傅,做了一个初步的设计方案。   但这位老师傅只是公社一位木匠师傅,以前是在他们县西边的西牧林场做木工的,他有些经验,有技术,但对城里,尤其是北城现在时兴的家具样式却是完全不清楚。   所以在投产前,他们需要程柠就着熊老师傅的设计方案修改,确定最终的设计方案。   程柠在听到他们说十里八乡发通告招工人时皱了皱眉。   徐书记以前说到这厂子工人时说过只要韩东塬愿意借姚师傅帮他们培训工人,一定不会挖他们竹木制品厂的墙角。   可如果他们现在十里八乡发通告召工人,进公社厂子做工人不管对村民还是对知青来说,绝对是一个很大的诱惑,如果是因为他们是竹木制品厂的工人,就不让他们去参加公社家具厂的招工,难免不会有人就对韩东塬心中生怨,觉得是韩东塬阻了他们前程。   程柠下意识转头看向韩东塬。   韩东塬伸手握了握她放在下面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果然在王副主任介绍完之后,徐书记就冲韩东塬道:“东塬啊,招工人这里,原本我们是打算走内部招请工人的,但实在是,这做家具,我们一点基础没有,十里八乡有木工基础的工人也不多,没办法,这才走公开招请的法子。不过你放心,你们竹木制品厂那边的工人,怎么请,要不要请,我们都听你们的意见。”   又笑道,“想想半年前,你们上韩大队也是一个懂木匠活的村民也没有嘛,现在这厂子产品不是做的都已经卖到北城去了。所以我就觉着这工人一开始进厂的水平不一定重要,重要的是还是有能干的人带着师傅好好培训他们。”   “这里,我们也需要你好好帮我们过这一关啊。”   韩东塬听了这话不置可否。   下面家具厂未来的王副厂长却是听得十分紧张。   徐书记这意思,要是一帮完全没有技术的工人最后做不出好东西来,就是他这个厂子副厂长领导无方啊。   这,一群啥经验也没有的功夫,就算是有师傅带,想不那么容易那么快带出来吧。   他这样想着就往熊老师傅那里看了一眼,对他作了一个眼神示意。   关于工人的事王副主任已经和熊老师傅谈过,两人都觉着,请有基础木匠手艺的工人对厂子快速投产十分重要。   干过木匠活的都知道,这一点基础的人,你想要他一两个月开始就打套柜子出来,怎么可能嘛。   熊老师傅就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道:“徐书记,这厂子跟厂子也是不同的。上韩大队的竹木制品厂,主打就只做铲子碗那几样产品,技术上来说,比较单一,据我所知,他们竹木制品厂分工也是非常明确,主打生产的那十几个工人,都是去年冬天不停的练简单的木工活练出来的,从训练到厂子最后主打产品生产,也是用了小半年的时间。”   “但咱们家具厂要迎合家庭所需要的所有基本家具,像这个基本的七十二条腿,双人床,大衣柜,高低柜,床头柜,茶几,沙发,五斗橱,写字台,饭桌,椅子这些,做工复杂,每样都有自己的技术要求,普通的村民,如果连基本的木工技术都没有,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培训成一个合格的木工,能真正进行生产,像我们行家都知道,一个木工都是要做三年以上的学徒,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木工师傅的。”   “所以如果我们请一点没有木工基础的村民,厂子一时半会怕是难有质量合格的家具生产出来,少则半年,多则一年,这还是对家具有选择的情况下,像有的家具怕还得放弃。”   而整个石桥公社,懂得基础木工活如果不计上韩大队的竹木制品厂估计十个手指头都能数过来,熟手的木工师傅更是没几个,而韩东塬他们竹木制品厂是拥有基础木工技术最多人的地方,而且还不止基础木工技术,他们厂子还有一批熟知木工成品后期处理技术和雕花题字的工人,这些就是熊老师傅自己都不是内行,要培训起来可不容易。   徐书记皱了皱眉头。   他看向了韩东塬和程柠,道:“东塬,程知青,这事你们怎么看?”   他们内部都出设计方案了,这种事情内部怎么没讨论过,不过是想试探一下韩东塬他们这边的底线罢了。   程柠看向韩东塬。   厂子是韩东塬一手办起来的,工人也是他从一点木工活的村民或知青培训出来的,她在说话之前想知道他的意思。   韩东塬就安抚性地冲她笑了一下,道:“你在设计上有什么建议,尽管可以跟他们提,从他们家具厂的角度。”   程柠点了点头,就冲徐书记和熊老师傅道:“刚刚熊老师傅说得的确是内伤,事实上这也是当初我们竹木制品厂最终定下厨具和餐具作为最终投产产品的重要原因之一,既然熊老师傅和徐书记还有两位厂长都知道新建一个家具厂的缺陷,也知道这个工人问题不是一个容易解决的问题,那还不如好好在产品上下功夫。”   熊老师傅没出声。   徐书记就点点头,冲程柠笑道:“程知青,你是我们厂子的总设计师,不如你来说说对这个产品的建议。”   程柠也没含糊,就道:“徐书记,那我能问问厂子主要的目标客户吗?不是简单的说家庭日用家具,而是说将来家具厂的产品主要卖给谁,百货商店,供销社家具部,还是直接联系一些单位,给他们提供定制家具?”   徐书记一时顿住。   他有些难以启齿。   一般来说,公社办家具厂,都是放在公社的国营商店或者公社供销社给社员买,然后就是卖给其他公社甚至县里的百货商店,比较大的老厂子,一些单位也会找厂子定制家具。   不过这都是一些普通的家具厂,或者一点一点办大起来的老牌家具厂。   一般赚不了特别多的钱,但也能养活很多工人,给公社带来一定的成绩。   但徐书记动了心办这家具厂,其实是因为看到了韩东塬竹木制品厂的成功。   他知道韩东塬的客户大头是北城的建筑工程集团附属家具厂。   附属那样大建筑工程集团的家具厂,简直就是自带不断的新客户。   他的目标也是这个北城的附属家具厂。   本来如果是单独开头跟韩东塬说,让韩东塬帮忙,也没什么不好开口的。   偏偏这会儿他们家具厂的正副厂长和木工师傅都在算计着人家工人。   算计着人家工人,请人家设计师设计,最后还想要人家帮忙牵线搭桥提供客户。   你怎么不说把人家厂子直接送给你?   他咳了一下,道:“程知青,我觉着你说的对,我们现在毫无基础,我觉得可能也是跟你们竹木制品厂一样,在所有家具中,寻找一些技术含量稍微低一些,或者至少单一一些的产品来做,同时这个产品虽然单一,却不妨碍一些集体单位找我们订购。”   程柠点头,道:“明白,那我想一想,回头有大致的方向跟书记您汇报一下,由您来定夺。”   她说完又转向熊老师傅,道,“熊师傅,您对这个有什么建议吗?我会重点考虑您的建议。”   熊老师傅原本因为程柠直接否了他的全盘设计和思路而不高兴着,这会儿听到程柠这么重视他,到底挽回了点面子,觉得这小丫头还不全然狂妄,还是敬重老前辈的。   他板着脸道:“你说的这个,之前我跟王厂长也讨论过,其中一个想法就是只做最基本的长方桌餐椅和五斗橱,这样可以给一些简单的家庭或者单位宿舍提供,技术也相对简单单一。但就算是技术相对简单单一,我们觉着,如果能招一批有木工基础的工人也非常重要,能培训新人,也能在前期保证厂子有一定的产出,这样才不至于亏空,咱们公社可贴不起这么多工人半年的口粮和前期这么多的投入。”   程柠点了点头,道:“工人招请和培训这个问题,就不是我考虑的问题了。”   熊老师傅:“……”   他不高兴,心道,我跟你拿一样的工资,我还是有着几十年经验的木工师傅,你就是个初出茅庐什么也不是的新人,为啥我要操心厂子所有的事情,从设计到培训工人,还要担责任,可你这小姑娘,却只需要对我的设计指指点点几下,然后还能去北城出公差一个月,就为了画几张图。   熊老师傅不大喜欢这个不干实事,却拿着工资拿各种福利的姑娘。   徐书记犹豫了一下,只好把这个问题又抛下了韩东塬,道:“东塬,你的意思呢?我的想法还是,先招请工人,你给个名单,你们竹木制品厂的核心工人咱们不请,等工人都请好了,你跟姚师傅过来帮我们看看,结合工人的情况,程知青设计的产品,你们帮我们做一个培训和生产计划,到时候就请姚师傅来我们厂里一段时间,帮忙做培训,怎么样?”   这个想法很好。   可是韩东塬却并不想掺和那么多。   他默了一会儿,才伸手敲了敲桌子,笑道:“不用,既然是公开招请工人,那就所有大队一视同仁就行,我们大队那边,包括竹木制品厂的工人,只要愿意参加你们招工的,我们肯定不会拦着。”   又道,“到时候能帮你们的,我肯定会尽力。不过生产计划和培训那里,其实徐书记你了解我们那边的情况,都是我们厂子生产主任徐建国徐知青跟姚师傅两个一手抓起来的,我其实也就是把握个大的方向和做个协调。到时候徐书记你要是需要就着工人情况和设计制定生产和培训计划,我就让建国和姚师傅一起过来给你们看看吧。”   徐书记听了眼睛亮了。   薛主任王副主任还有熊老师傅更是心都亮堂了。   他们都去过上韩竹木制品厂,知道韩东塬说的的确是实情。   而且他们都见过徐建国和姚师傅,都是干实事踏实肯干的好同志。   不像韩东塬,总有一种不听领导话,不好掌控的感觉。   他们不希望韩东塬掺和进厂子,却十分希望徐建国和姚师傅能把工人都带过来,带的越多越好。   要是他们出的条件好,就是徐建国,肯定也是乐意到公社厂子来干的。   王副主任就半开玩笑半认真道:“韩知青,这以公社的条件,不管是村民和知青,只要我们招工,他们肯定都会想来公社,要是你们竹木制品厂工人都到了我们家具厂,你们这竹木制品厂还怎么运作啊?”   说完还“哈哈”了两声,道,“其实要我说,要你们乐意,就把你们竹木制品厂并到我们家具厂来也不错啊。”   他这“玩笑”一出,整个会议室的人真是面色各异,或陪笑带着精光看韩东塬的表情,如薛主任,或得意觉得这主意很不错,如熊老师傅,或尴尬,如徐书记。   徐书记咳了一声。   但他还没出声,韩东塬先出声了。   他撩了撩眼皮,瞅了一眼这位王副主任,一哂,道:“原先怎么运作那就还怎么运作,王副主任不会不知道,原先我们大队生产队员也是一个都不懂木工活的吧?厂子不也开起来了,现在走上一批,村民还有大把,怎么就运作不了了呢?”   “合并不合并的,我们上韩竹木制品厂就是个大队的厂子,为了让生产队员们冬天有衣服穿,粮食收成不好的时候能吃饱饭的,要是公社也办了厂子,我们有一批生产队员能到公社厂子来上班,那我们再招一批生产队员进我们的小厂子,又解决了一部分生产队员的生活困难,这不是挺好的事?”   王副主任当然听出了韩东塬话中的机锋。   不过他这个人,一向心态好,重实际好处。   有实惠,你讥讽两句就讥讽两句呗,又不会少块肉。   他笑道:“是,韩知青说的是,还是韩知青你大公无私,思想境界高,心里都是为公社,为大队做事做贡献啊,将来你这番话,我们见到你们大队书记和大队长,一定要跟他们好好夸奖夸奖韩知青你啊。”   韩东塬又是一哂,道:“王副主任果然是一位好领导。”   表情还是那么不怎么在意的样子。   徐书记:“……”   王副主任说这番话说得得意洋洋,他不脸红,但就是徐书记这跟各种人打交道多年的能干人,都替王副主任臊得慌。   他跟薛主任和王副主任想得问题可不一样。   他就觉着工人和生产这些问题就算有困难,迟早那也都能解决掉。   后面对厂子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销售!   那可也是要指着韩东塬帮忙牵线搭桥的!   就一心想着挖韩东塬那厂子的工人干什么?   他们这才建厂呢,一面指着程柠和韩东塬帮忙干事,一面还挖人家厂子的墙角,这让外人怎么看他们公社?   而且那厂子,灵魂是那几个会木工活的工人吗?几个月前,那些也不过只是普通,一点木工活不会的村民或者知青而已!   那竹木制品厂的灵魂是韩东塬,是程柠,不是那些刚刚才培训起来的工人。   他冲王副主任摆了摆手,对韩东塬抱歉道:“东塬,王副主任一向爱开玩笑,你别跟他计较,你们竹木制品厂的工人,我们说了不碰就是不碰,或者你觉着为了让他们心里别产生什么不好的情绪,我给你五个名额,你来挑,送到我们厂子做师傅,跟你们厂子的工人说,只要他们做得好,每年都能有往公社这边厂子来的机会,你觉得怎样?”   这样安排,不仅能往公社输送优秀的师傅,又能激励竹木制品厂的工人,减少他们对因为不能参加公开招工而产生的不满情绪。   “成,”   韩东塬道,“我回去招大家开个会,也看看大家的意思,他们要都想考,那就都考,不乐意,那就乐意的人考,到时候招几个,徐书记你们来决定。”   又跟王副主任道,“你们是打算怎么招请?有招工通告吗?有的话我直接拿回去跟厂子里通知一声,让大家报名。”   “有,有,有,”   王副主任见韩东塬这傻子还真不介意把工人让给他们,十分高兴,忙从桌面上一堆文件里抽出了一张手写的通告,道,“这里,就是这个,韩知青你拿回去看看吧。”   这事就最终这么定下了。   后面徐书记又跟程柠说去北城的事。   原本王副主任还跟他建议过让熊老师傅跟程柠一起去北城,始终程柠这个设计师不受厂子管,只是临时的,最后还是得让熊老师傅接手,所以应该让熊老师傅跟着一起去看看北城的家具式样,也让熊老师傅跟家具厂那边接上头。   徐书记原本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可经过刚刚会议上这一番讨论或者说争论,他觉着这主意糟透了。   他现在倒是理解韩东塬为啥不肯来公社了。   让他来做副厂长,上面再一个薛主任厂长,再一个王副主任副厂长,每天那不是搞生产,那是斗法了。   在上韩大队好好的日子不过,来这里为一个根本不在意的厂子跟你们勾心斗角干嘛?   他心里叹气。   不管他做多少功夫,架不住有人在后面不停扯后腿。   他问程柠:“程知青,这回北城,一路要几十个钟头,火车上人多又杂,你一个人回去怕不安全,我看要不就叫小路陪你一起去吧,路上有个照应,厂子设计方面你也能给他些指点,有什么杂活重活都让他做。”   他说的小路就是今天一起参加会议的那位公社办公室干事,现在主要也是在跟家具厂的事,年轻精神,十分机灵能干,长得也不错。   程柠听徐书记这么说,下意识就看向了小路。   小路一听这意外的差事,十分惊喜,颇有些受宠若惊地冲程柠露出了一个淳朴热诚的笑容,道:“徐书记放心,这一路我肯定会好好照顾程知青,也会好好跟着她学习的。”   就坐在程柠身边的韩东塬:“???” 第62章 这是哪一出?   “那什么时候出发?”   韩东塬面无表情问道。   徐书记看了一眼韩东塬,再看向程柠,笑道:“我觉着这事宜早不宜迟,程知青,你这些日子有没有空?方便的话,最好能尽快出发,因为这产品设计方向没搞出来,我们干什么心里都没底啊。具体的来回的日子都你自己定,今天就把假条,不,是开出公差证明信给批了吧,就是定下日子,通知一下小路一起走就成。”   话中已经确认了小路干事跟程柠同行去北城的事。   刚刚韩东塬突然插话,程柠也没来得及提出质疑,这会儿听徐书记这么说,就道:“徐书记,有小路干事跟我一起去,这对我和厂子来说当然是一件好事,但去北城一趟,花销可不小,来回的火车票,每天的饭钱还有宾馆费用,北城花销大,这少说都要百来块了,徐书记您打算让小路过去多少天?”   徐书记一听百来块就有些心疼。   这,这也太多了些。   要知道他们这小公社,就小路干事一个月工资也才十来块呢。   旁边王副厂长原来是想着让熊老师傅跟着程柠一起去北城,被徐书记临时换成了小路,心里有点不舒服。   是,小路是能干,但到底太年轻,那程知青又长得跟仙女似的,小路能对她使得动心眼子?   而且熊老师傅对程柠不服气,王副厂长也不怎么待见她。   别人不知道,不过王副厂长却是知道,徐书记允诺了,从程柠开始替家具厂做设计,只要出设计图,每月跟进收购单位的要求,更新厂子的设计,另外指导工人就设计方面完成生产,就给她一个月二十五块钱的工资。   二十五块钱的工资!   要知道他王千山也就拿公社办公室副主任这一份工资,他兼任这家具厂副厂长,每天劳心劳力,搞这个搞那个,都不曾多拿一份工资。   就是熊老师傅,跟着跑这跑那,画了这么多图出来,他们现在出的工资也就是一个月十五块,她程知青主要干着上韩大队竹木制品厂的活,就是改一改熊老师傅的图,凭啥一个月二十五块钱?   这也就是熊老师傅不知道,要是熊老师傅知道,怕不是要跳。   他这各种情绪上头,就不阴不阳道:“那程知青你是北城人,你有啥建议不?我听说程知青家里条件还不错,你们上韩竹木制品厂整个厂子几十号人,还有前期买机器买工具,所有的花费都是程知青一个人垫了的,不知道程知青家里有没有房间能让小路挤一下,这样也能给公社省下许多开支不是?程知青能自己垫下上千的巨款支持上韩大队建厂子,可见是一个思想觉悟高,对集体有奉献精神的进步知识青年,想必小路住宿这点小事肯定也能帮忙解决的。”   都住她家去了,难不成她还会收伙食费不成?   韩东塬的脸一下子沉下来。   程柠伸手在下面一把拽住了韩东塬的手,阻止了他说话。   她一向是笑吟吟的,对人温和有耐心,但这会儿她看着王副厂长,目光却是前所未有的冷。   “王副厂长这是什么意思?”   她站起身,目光笔直地看向王副主任,冷冷道,“因为我拿了自己带下乡的钱,给大队竹木制品厂垫上了办厂的前期花费,垫了厂子几十号人的吃喝,所以王副厂长就觉得我家里条件不错,就觉得我带着小路去北城,就应该供他吃供他住?不然就是我思想觉悟不高,对集体不够有奉献精神?”   “那王副厂长你知不知道我垫给厂子前期所有的花费,那是我父亲战死边疆国家给我这个烈士遗孤的抚恤金?我父亲战死,爷爷奶奶也已经不在,母亲记忆中就没有这个人,我程家,除了我父亲的抚恤金,也再没留下别的东西给我,所以我自小就只能寄居亲戚家,这就是王副厂长口里的家庭条件不错?我抚恤金都已经花完了,王副厂长还想要架着我,把我往火上烤,看看能不能再盘剥一点用处来,否则就是思想觉悟不高,没有奉献精神?”   “王副厂长我看你也别太欺人太甚了!”   程柠生气。   是因为他们参加的这个会议,她从头到尾看到的都是这些人对韩东塬的算计。   欺负他们只是没什么根基的知青,觉得拿走任何属于他们的东西就是天经地义,好像能把他们从那偏僻的山沟沟里调出来,调到公社已经是对他们最大的恩赐,他们就该惊喜异常,感激不尽似的。   如果是寻常,她可能不会这么生气。   可是想想前世,想想前世韩东塬入狱,这些人在这中间可能扮演的角色,最后韩东塬一手办起来的厂子落进这些人手里,程柠心里就没办法不生气,不难受。   看他们是怎么说的,听说她家庭条件不错,供了厂子几十号人的吃喝,还有厂子前期买机器买工具,都是她一个人垫了的……所以韩东塬被人诬陷失手杀人,他办厂子,为大队做的所有贡献都不计了,反而被人各种翻旧账清算,办厂子的钱是投机倒把赚来的,要不然他哪里来的钱?厂子的账务也不清晰,有资本主义苗头,就是大队长和大队书记都不好出面维护他,维护他就会一顶大帽子砸下来。   哪怕他已经很低调,刻意压低厂子的存在感。   ……什么建厂房搞包装,都是她搞出来的,最开始她还想,前世他出狱后做生意做得那样大,没想到这时候半个厂子办得这么粗糙。   现在接触的人越来越多,知道的越来越多,才明白,他在这中间把握的平衡。   可就算这样,最后还是出事,一出事就遭到各方的啮咬。   一想到这,她心里的怒火就没办法忍得住。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还扯住了韩东塬,禁止他说话。   在徐书记和薛主任眼里,程柠一向笑眯眯好说话,真诚又热心。   这会儿看她怒了,显见得是王副主任戳到了她的痛处……   他们觉着,这事还不是你算计不算计,占不占便宜,看小姑娘为大队竹木制品厂又卖力又贴钱的模样,平日里他们问她什么也从来是毫不藏私,找她帮忙立即答应,显见得就不是小心眼的人,你说你说什么不成,非要逮着一个无父无母,只能寄居在亲戚家的烈士遗孤,说人有钱,说她家庭条件好,她拿出来的钱可是她父亲留下来,十几年再困难也不舍得拿出来的抚恤金……   徐书记和薛主任都是一阵滴汗。   徐书记直接就冲此刻也变了脸色讪讪的王副主任骂道:“老王,你这都是在胡说什么?就算是开玩笑也要有分寸,酸人家烈士遗孤拿出来的抚恤金,我看你是湖涂了!”   徐书记是真没给面子,直接骂的。   他太了解韩东塬,那是个暴脾气的,就是程柠,看她能说出这番话出来,又看她帮忙打理厂子打理得井井有条,说话做事有理有据,平日里再和气那是她脾气好,但却也绝不是好欺负的,他要是想护这姓王的,怕是以后都别想找人家帮忙了,而且这事说到哪,这姓王的也挑不出理来的。   而且他为啥要护姓王的啊?   这做的都叫啥事。   你想拿捏别的知青也就算了,你想拿捏程知青,凭的到底是个啥啊?   徐书记骂完王副主任再来哄程柠,道:“程知青,你别生气,老王我看他是最近搞厂子忙昏头,人也糊涂了,回头我们一定严肃教育他,你别生气,为着别人糊涂生气气坏自己不值得。”   程柠冷着脸,道:“希望徐书记能严肃处理,原先我是不知道家具厂主要负责人是这样思想的人,如果知道,这家具厂我断断是半点不敢沾的。就算我为着公社着想,为着徐书记您这样一心为社员为公社的书记,我替家具厂略尽一尽己力,也是断断不敢拿家具厂工资的。徐书记,我那份工资我看还是算了,我就不要了,以后我帮你们家具厂干活,就当是看在徐书记您的面上,还有咱们公社,以及家具厂的工人份上,当是额外替你们帮一帮忙吧。”   她这绝不是生气之下说的意气话,是说真的。   一个月二十五块钱,这在后世都不够一顿饭钱的,而且她也没打算在这边长留,也就只能拿几个月,没必要蹚这趟浑水,拿一份这样的薪水,对着这样的领导,受制于人。   徐书记却是好话一箩筐地坚决要她收下。   程柠就道:“既然这样,那我就请把这份工资直接捐给公社小学吧,对孩子们多一份帮助,也就多一份办家具厂的意义。”   程柠都这样说了,徐书记也只能应下了。   而且她这样说了,也是愿意继续帮忙了。   徐书记这心悬的,可真是恨透了王副厂长那自以为是的德性。   “那小路干事这个,程知青,你要是觉得不妥当,那就还是算了,”   徐书记道,“只是这从咱们合县去北城,一路几十个小时的路程,合县又是小中途站,座位票都没有,更别说卧铺票,让程知青一个人回去,咱们也委实不太放心……”   要是寻常人也就罢了,可程柠的样貌实在太出众了些。   这一路火车,很难说不招了什么人的眼。   就在徐书记沉吟,想说要不就让小路送她去北城,住上两天就回来,韩东塬出声了。   韩东塬的面色还是很不好看。   他冷声道:“我送她回去。”   徐书记一下子松了口气。   也不可惜小路干事不能跟过去学些什么,或者跟北城家具厂那边搭上联系了,只要程柠还愿意帮忙,韩东塬也没跟他们计较就成了。   他道:“成,那真是麻烦东塬了,路费什么的都跟我们报销就成了,一会儿散会小路你就去帮韩厂长和程知青去开个介绍信,再找我盖个章。”   小路虽然很想一起去北城,可也被刚刚的争拗给吓着了,看会上领导们个个面色难看,只恨不得立即出去,哪里还想去什么北城,听徐书记说忙应下了。   该说的事情都说了,小路就带了韩东塬和程柠出去搞介绍信。   里面的会议却还没散。   小路韩东塬程柠几人一离开,徐书记就“砰”一声把杯子重重砸到了桌上。   王副主任原本还因为程柠“小事大做”不高兴呢,被徐书记这么一砸,吓了一跳,哪里还敢不高兴,冲着徐书记就讪讪道:“书,书记。”   徐书记冷声道:“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人家小姑娘,把自己父亲的抚恤金拿出来支持大队办厂子,让生产队员能吃饱饭,有衣服穿,让大队里的孩子能有学上,你倒好,在会上明目张胆的欺负人家小姑娘,你就算想占人便宜,也要注意点吃相,咱们公社的脸都被你丢尽了,还有我告诉你,这事传出去,你这是要叫人戳脊梁骨的!”   王副主任那个面色。   他喃喃的,道:“书,书记,这,我哪里知道是抚恤金,我是听说之前韩东塬收了不少的山货,怕是赚了不少钱,还有通过黑市弄了许多收音机……办厂子的那些钱其实都是韩东塬投机倒把赚来的。”   徐书记面色大变。   不仅徐书记面色变了,薛主任面色也变了,其他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他。   “这种话,你是听谁说的?”   他看着王副主任,厉声问他道。   王副主任面色变来变去。   徐书记突然想到什么,眼睛紧紧盯着他,道:“顾竞文,那个顾知青?顾竞文调到了叶湾大队,我没记错的话,你爱人娘家就是叶湾大队的,他搭上了你,跑到你面前说的?”   的确是顾竞文跟王副主任说的。   前些天他老婆带着回了一趟娘家,顾竞文给他老婆送了些东西,说想跟他说说这个厂子的事。   顾竞文是谁他当然知道,他为什么从上韩大队被调到叶湾大队,他也听说了一些。   所以一开始他还以为这人找自己是为了进家具厂。   他带了些轻视的心,但这会儿他正需要人,也的确想知道更多上韩大队竹木制品厂的内幕,就去见了顾竞文。   没想到可真是听到了许多想也想不到的内幕。   王副主任也不帮顾竞文掩饰,道:“是,是顾知青说的,但他说的应该也是实情,这些事去上韩大队打听打听,应该就都能打听的多。”   徐书记面色很黑。   他道:“不用打听,这些事我都知道。他是在大队里收了山货,也的确卖去了北城,但却不是他私人收而是大队收,替大队卖的,都是有收据的,至于卖收音机的事,我也知道,他自己组装的两个旧收音机,也没有卖,是想要的村民拿了一些山货跟他换的,那些山货他都寄回了北城自己家吃用的,这种拿东西换东西的事,在咱们公社是常有的事。”   “那个顾竞文是谁?不好好干实事,整天的搞歪门邪道的人!你领导一个厂子,不好好花心思怎么搞好这个厂子,跟这搞歪门邪道的人接触,听他们在背后说些居心不良的挑唆话,我看你真是,真是,脑子是被猪啃了吗?!”   徐书记真是气得够呛。   原先他是属意薛主任任厂长,韩东塬任副厂长。   但韩东塬无意,薛主任这厂长只能是挂名,最后只好选了王副主任,这人是公社本地人,从下面升上来的,对整个公社各个大队的情况都非常清楚,做事也是会做事能做事的,却没想到这点了名让他做这副厂长才没多长时间,就出了问题。   散会后徐书记直按脑门,他叫了薛主任问他这事他怎么看。   薛主任也是一脑门的汗啊。   他自己都差点被王副主任给带进阴沟了,差点被他当了刀使呢。   “他以前也不这样,”   薛主任想了半天道,“我看还是这顾竞文挑唆的问题,那人之前想走我的路子,我接触过,是个能说会道,会鼓动人心的。”   徐书记点头,道:“那你回头跟他谈谈,让他以后别再跟那姓顾的接触。”   这个时候,就算是他想把人撤了,这筹备到半道,还能换别人上去不成?   徐书记头疼着,也想不出好的解决办法,扔了笔,合上笔记本,刚起身准备先回家吃个午饭再说,就听到了敲门声。   “进来。”   他以为是小路来找他盖章,又坐了回去。   刚又打开笔记本,再抬头却万万没想到进来的竟然是韩东塬。   “咦,东塬,”   他表情一松,招呼了韩东塬一声,笑道,“小程呢?在外面?”   “嗯,没进来,我让她在外面等着我。”   韩东塬拉开凳子坐下,道,“徐书记,我想问问这个王副主任,到底是什么情况,我过两天就要送程知青回北城,所以也不找别人打听了,就直接问一问书记您吧。”   韩东塬说有事找徐书记,让二庆伯陪着程柠去公社食堂去吃东西,他很快就过来。   二庆伯先前已经自个儿在食堂吃过午饭,牛车上时间长,程柠想着早点回去,索性就在食堂买了饼子油条,打算拎了回头在牛车上吃。   两人买完东西刚出食堂,就见到韩东塬已经过来了,三个人一起上了牛车。   程柠原先因为那个会议心情很不好。   但韩东塬能送她回北城她又觉得很高兴。   两人靠在车斗里一边咬着饼子一边说话。   五月正午的阳光已经很晒,好在程柠有先见之明,她看自己常要坐牛车去公社,就特地给牛车后车斗用布还有竹篾做了一个顶棚,所以这会儿坐在斗篷下面,有风吹着,就还不错。   韩东塬有些沉默,默默咬着饼子面色有些沉沉。   这跟以往他懒得说话不一样,程柠知道他是因为会议上的事生气了。   也难怪他生气。   程柠知道两年后高考会恢复,参不参加高考的知青都会陆续回城,这个竹木制品厂本来就是大队的,其实没那么重要。   但韩东塬不知道啊。   而且就他这会儿的性子,程柠觉着,他没直接拿杯子给那王副主任一杯子已经算是他脾气好了。   她也没问他找徐书记做什么,就给他递了军绿色水壶,道:“你说,我们过两天就回北城怎么样?你能抽得出来时间吗?”   毕竟他这个厂长跟她这个现在也不用做设计的设计师不一样。   又问他,“你回去住几天?”   韩东塬接过水壶喝了两口,才道:“没什么抽不抽得出来的,明天我安排一下,后天就能走。”   看向她,道:“你呢,打算回去住多久?”   “可能两三个星期就回来,”   她冲他笑了笑,道,“我还是不放心这边,虽然七月底还有好长时间。”   韩东塬看她笑,原先沉着的脸就松了松,伸手摸了摸她的脸,程柠却是一下子抓住他的手,偏开脑袋,嫌弃道:“你才抓着饼子呢。”   虽然那大饼也没什么油,但总归感觉不舒服。   韩东塬收回手,笑了一下,但那笑也是转瞬即逝。   他问她:“我调去公社怎么样?”   程柠一愣。   她记得很清楚,前世他是没有调去公社的。   但是,想到前世后面在大队发生的事,这应该是一件好事?   不过,公社跟大队招工,要是竹木制品厂大批量的工人走了,对竹木制品厂已经是一个冲击。   如果他再去公社,很难想象后面竹木制品厂还能不能继续运作下去。   不过程柠倒也不是很在意这个,因为他们早晚都是要走的,其实如果将来他们都走了,竹木制品厂没有合适的人领导,又在那样偏僻的深山里面,大概也是很难独立运作下去的,趁他们还在的这两年,让大队自己接手运作,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她摇了摇头,这些以后再慢慢考量了。   不过调到公社,想到王副厂长那人,她就觉得这主意一点都不好。   “可是要跟那个王副厂长一起办厂子,感觉也太糟了些。”   她皱了皱鼻子,道,“我都不想帮他们做设计了,反正我不收钱,趁着这次机会回北城一趟,帮他们搜集一下北城的日常家具款式了事。”   主要是她自己有点兴趣。   但懒得搭理那些人。   “谁说我要去掺和那家具厂?”   韩东塬懒洋洋道,“我不掺和,我们竹木制品厂的工人,他们也一个都别想捞走。”   惹了他,他们一点便宜也别想从他身上占。   真当他脾气有多好似的。   “啊?”   程柠好奇看他,“那你调去公社干嘛?”   韩东塬瞅她一眼,又揪了一块饼子,慢慢道:“知青办主任,暂代的。”   程柠:“???”   这是哪一出? 第63章 他的确是个混蛋   好端端的怎么跑去做什么知青办主任?   迎着程柠的目光,韩东塬却是半点不着急,也不看她,就慢腾腾吃着饼子。   看得程柠那叫一个无语。   这人个性真是讨厌啊,要不怎么到哪都人憎鬼厌呢。   “喂,为什么好好的去做什么知青办主任?这有什么前因后果吗?”   她终于忍不住,拿手指戳了戳他的胳膊,他没反应,戳他胳膊也跟戳堵墙一样,她便又重重掐了掐。   “这有什么前因后果,就是一拍脑袋想出来的呗,”   他喝了一口水,道,“你之前不是说住去公社方便些吗?那能怎么办,就一起去呗。”   那不过是程柠的借口。   程柠不纠结这个。   她道:“之前也没听说过公社有什么知青办公室,而且这知青办主任,是说做就能做的吗?咱们不是知青吗?”   “原先是有的,”   他喝完水,擦了擦手,总算是有闲心答她的问题,道,“你来之前咱们公社其实是有一个知青办主任,后来调去了县里,位置就空了出来,因为事情不多,徐书记就让薛主任临时管了这一块。但最近各种事情又多了起来,薛主任又要操心厂子的事,我就建议徐书记,可以暂时帮他管管这事,专门处理知青的各种事务,接收,分配,考核,管理,招工,还有回城这些。”   “要来公社,其他的职位哪有这个好,我就跟徐书记谈判,要了这个位置,因为是暂代的,徐书记自己做主就行。当然,如果我只是普通知青,肯定不好跟上面打报告,但我是以咱们厂子厂长的身份调过去的。”   因为他本身是知青,对知青事务熟悉,又带着村民和知青一起办了厂子,产品销到了北城,这就够徐书记决定让他暂代这个位置,然后打报告慢慢跟上面申请,由暂代转正式了。   程柠:“……”   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想了想,问他,“你跟徐书记要,他就愿意给你?你是不是答应他什么了?家具厂的事,你答应帮他什么了?”   “我不喜欢那个王副主任,那人心术不正,没有感恩之心,想从你这里拿好处,还时时刻刻都想踩你一脚,这样的人能离得远些就离得远些。我这次也是不知道,因为徐书记热情,他虽然有些算计,但到底都是为了公社,为人本身也正派,我正好又对这事有兴趣,还能借着机会回去北城住些日子,就答应了,早知道要跟王副主任这样的人打交道,我一开始就推了。”   她虽然多活了,不,多死了几十年,在韩家还有他身边看到了很多世事变迁,从他身上也学到了很多东西。   但那几十年毕竟是困于一处,并没有多了多少与人相处的经验和半分世故。   甚至因为那几十年不与人打交道,比寻常人还要更纯真和清澈些。   韩东塬看她。   但还没有出声,程柠就又喃喃道,“之前你那么不愿去公社,跟他们多牵扯,现在又突然决定过去,为什么,是因为我吗?”   她问着他,睁着水漾的眼睛看着他,带着些困惑和迷惘,满目都是他。   这谁能受得了?   韩东塬伸手将她脑袋扣到自己大腿上,道:“是吧,也不全是。”   他一直懒得掺和他们那些事。   可架不住人家盯住了他,火都要烧到身上了,还想着避让,那不是他的性格。   而且,他更见不得别人敢欺负她。   “放心,我不掺和他们那些事。”   至少,那个姓王的滚蛋之前不会。   程柠枕在他的腿上,心里有些胀胀的。   一开始他说他喜欢她的时候,她的确不信,因为他对她实在太坏了,哪有一个人喜欢一个人还对她那么差的?   可是现在坐在他身边,再想以前的事,其实好像也没有那么差。   而他为她做的事,每一件却都是实实在在的。   她突然低声问他:“三哥,那时候,那时候你是不舍得让我下乡,才把工作给我,替我下乡的吗?”   韩东塬一愣,没想到她突然又提这件事。   他自己把她脑袋按下去,这会儿看不见她的眼睛却又不习惯,又把她拉了起来,看她,看了一会儿,只觉得口干舌燥,好一会儿才道:“嗯,感动吗?感动的话就亲我一下。”   程柠:“……”   程柠看着他,伸手本来想打他的,可对着他那双黑沉沉的眸子,眼睛突然一酸,手垂下来,拽住了他胸前的衣服,然后低头,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掉下来。   他看到她哭吓一跳,忙伸手揽住她哄她,道:“好了,我就那么一说,你不让亲就不亲呗,我就是跟你开玩笑的。对不起,你要是生气你就打我,别哭。”   程柠伏在他怀里,眼泪却越发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韩东塬不知道她为什么哭。   就像当初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下乡,为什么做那些事一样。   ……难不成就因为做个梦,梦到他受伤,然后是因为他替她下的乡,她就哭成这样?   韩东塬想这中间肯定有一些他不知道的事。   让她明明不喜欢他却总是对着他心软。   而他,借着她的心软和信任要留她在自己身边。   他觉得自己很卑劣。   但没办法,他从来都不是个好人,她已经撞到他身上来,还想让他再推开吗?   两人都沉默着。   过了许久,程柠的情绪终于平静了下来,声音有些哑道:“好啊,那咱们就去公社。就是王副主任那人,也不必理会他们,你不做厂子了,他们要算计也算计不到你身上了,就让他们争来争去好了,反正我们过不了多久就会离开这里,大队那边趁我们在的时候能帮他们一些就帮他们一些,只当是为了回报这里对我们一直信任和热情的村民吧。”   前世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也很难揭开了。   但跟前世的轨迹越走越远,这却是一件好事。   她也怕留在大队,不管她怎么小心,事情还是会发生。   还不如直接远离。   韩东塬看她。   因为刚哭过,她的眼睛红着,睫毛还有些湿漉漉的,一簇一簇的粘在一起,说不出的可怜可爱。   他伸出手小心地摸了摸她的眼睫,像是要帮她擦干那睫毛上的泪水似的,好一会儿才道:“我们?你是说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下乡的知青几乎没有谁不想回城的。   但好像也很少有像她这么笃定过不了多久一定能回城的。   程柠咬了咬唇,知道自己又说漏嘴了,想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怎么去描补,干脆就咬着唇不说话了。   韩东塬看她这副模样,心痒得厉害,强自忍耐着,想着什么调侃一下让她打一下自己也成啊,就道:“现在操心我回城的问题了,舍不得我吗?以前我记得你可是只记挂着自己回城的。”   程柠:“……”   他的确知道怎么挑得程柠生气。   程柠也的确被他挑了一下,生气的瞪了他一眼。   可她刚刚才哭过,那情绪被挑上一点点却又气不上去,瞪他一眼就别过了眼睛。   反而又生出了其他的情绪。   其实这两天有很多时候,她也犹豫过,要怎样对待他,还是像以前一样?或者至少这段时间还是保持些距离,他整个就不对劲,或者,他是误会她了。   她又不傻,其实也是知道的。   他应该是误会她,误会她是为了他下乡,她的确是为了他下乡,但却不是他以为的那样,然后因为这个,他竟然还翻出了她小时候偶尔对他好的那些举动,以为那时候她就在意他,误会她现在做的很多事情都是因为在意他,还有她说的那个梦……这些都让他误会了。   应该从来都没有人为他做过这些。   他从小到大是怎么长大的,她再清楚不过。   那样桀骜不逊的人,满身的硬刺。   可是他们长期相处,总有那么一两次,他受伤后被她窥见那一点点的软弱,被她不经意间靠近。   所以他才会喜欢上她?   可是实情并不是那样的。   如果他知道真相,知道她并不是他以为的那种关心他,在意他,才靠近他,她做的所有事情都是有目的的,那以他的性子,说不定会比以前还要厌恶她。   因为她欺骗了他。   所以她并不想两人的关系在这个时候往那个方向发展下去。   尤其是他现在明显是在冲动之下。   可是对着现在这样的他,她又总是心软,根本拒绝不了他。   “三哥,”   她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看着远处的山,轻声道,“你还是不要对我太好,我们也不要太近了好不好,我怕你以后会恨我的。”   这一句话无疑像是一把刀子一样插在了韩东塬的心口。   他为什么要恨她?   除了她离开他,她不愿意要他,还有什么事情值得他去恨她?   在她看不见的后面,他的面色有一刹那的发白。   不过他很快就掩饰了那一刹那的神色,伸手握住她的手,像是毫不在意一般笑道:“不会,我不是跟你说过,就这一段时间,等你回城,你要是不喜欢我,我们老死不相往来就成了,或者还像以前一样,看见了当没看到。”   程柠回头看他。   她对他的神色变化太了解了。   哪怕他在笑着,用了平时那种不怎么在意的神色,她也看到了他眼底深处的落寞。   这个用冷漠和不在意装饰的落寞眼神她太熟悉了,熟悉到一看到心就抽了抽。   她的手在他手心动了动,然后握住了他的一根手指,轻声道:“至于老死不相往来吗?我们有什么深仇大怨?就算是有怨,也是你小时候尽欺负我了,我都没有记仇,你凭什么跟我说老死不相往来呢?”   说着又有些生气,道,“是你要现在这样,然后说如果以后我们不在一起,就老死不相往来,那我们为什么不能一直像之前那样,好好相处呢?”   他真的是太不讲道理了。   韩东塬:“……像之前那样是哪样?”   “就是之前我下乡的这段时间,我们不是相处的挺好的?”   她道。   他“嗤”一声。   相处的挺好的?   她都爬到他头上来了,他不喜欢她,能让她爬到他头上来?   “那是我喜欢你,才一直忍着你,你看我什么时候忍过别人?”   他道。   说完看她瞪着自己,像是知道她想什么,又是“嗤”一声,带了些嘲讽道,“别说你是我妹,你那是哪门子的妹妹。再说了,韩一梅我也没忍过她。”   程柠:“……”   好吧。   对此,她竟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韩东塬瞅着她委委屈屈的样子,嘴角扯了扯,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道:“是不是喜欢我这么对你?像现在这样对你好?”   程柠:“???”   我不喜欢你对我好点,难道我喜欢你每天对我凶神恶煞的?   他忍不住又伸手抱她,她有些不愿,他道:“你闭上眼睛,我跟你说话,也就这两天了,等你回了北城,我还能抱你吗?等山洪过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就给我跑了。”   程柠忍不住笑出来,心里酸酸软软的,想到不可知的未来,却到底顺了他。   他把她抱入怀中,亲了亲她的脖子。   他真的是太喜欢她了,白白嫩嫩香香软软的,在他身边,没有别人的时候,他恨不得时时刻刻都抱着她。   他想忍的,再忍一忍,再忍一忍,可她总是撩他,又撩又挠,把他的心捏来揉去,让人不得安生。   他道:“你喜欢我这么对你,以后就好好跟着我,我跟你说,你不愿意跟我在一起,还想我对你千依百顺,时时刻刻心里挂着你,你当我什么?老子还没有那么贱。”   “什么呀。”   程柠掐他一下。   他也不闪不避,低头看着她,眼神却慢慢变了,在程柠察觉到不对劲想逃开时,他已经低头,一下子亲在了她的嘴上。   他的吻像他的人一样,很重,侵略性很强。   对程柠来说,这不是第一次,但因为第一次太过震惊犹如被雷轰,还没有真正体验到什么滋味就草草结束,除了震惊和慌乱,其他想回忆起来点什么,都有点艰难。   但这次却不同,两人关系不同,因为他不时的撩拨,她虽还慌乱,但却并不是毫无心理准备。   她下意识就想挣开,可跟第一次不一样,第一次对韩东塬来说也是被蛊惑了的意外。   所以彼时她挣扎他就放开了他。   但这次却不一样。   他一样是被诱惑了,但却同时带了很多情绪,他是实实在在的想要亲她,狠狠地亲她,让她印上自己的印迹,带上他的气息,不要一边在他身边,不停地撩拨着他,诱惑着他,还时时刻刻想着离开他。   所以她想要挣开,可他不愿,她怎么可能挣得开?   他的唇干燥热烫,有些粗粝,还有他的气息,这一切都强烈地侵袭了她,她只觉得像是一串电流从唇上一直过到全身,让人颤栗。   她很快忘记了挣扎,脑子陷入空白,只剩下最直白的感官侵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才分开。   他的大拇指轻轻摩挲她的脸颊。   此刻她不知道,她的脸上原先白嫩的皮肤早已染上绯红,眼角微红,漂亮的大眼睛像是被春水浸过一样,有些迷蒙,却潋滟异常,红唇刚刚被疼爱过,更是娇艳,端的是又纯又艳的动人。   她起先还有些懵,等眼睛聚焦在他的脸上,立时就害羞地别过脸去,她的反应几乎让他的心化成了水,他搂着她,低头亲了亲她的眼角脸颊,再将她揽入怀中,安抚性地抚了抚她的背。   心里头什么焦躁和不安都已经被安抚下去了。   他看着她长大,哪里不知道她性格。   她这样在他怀里任他亲吻,怎么会不喜欢他,不愿意跟他在一起?   只是反应迟钝些,又对两人的关系转变不适应,还有些不安,所以才有些抗拒。   没关系,他有的是时间。   只要她心里有他,哪怕只有一点点,其他的他都不在乎。   等过了许久,两人的情绪都平稳了些下来,程柠想到他说的,“等你回到北城,我还能抱你吗”,就拽了拽他的衣服,低声道:“那你记得,我们回北城之后,你不要再像现在这样,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免得被姑姑和奶奶她们看见什么,就麻烦了。”   韩东塬当然知道这会儿肯定不能让家里人知道,尤其是她姑姑,他那个继母,想到这里他也有些头疼。   他跟他那个继母,也就是表面还行,他知道她内里怕是不知道对他怎么嫌弃。   当然了,就他的个性和脾气,她嫌弃他也是正常的。   他以前不在意,现在却有些头疼起来。   不过她这么说,他就有些不高兴,道:“他们早晚也得知道。”   程柠脸一热,抿了抿唇,掐了掐他,道:“那也不是现在,要是姑姑知道,肯定会想放设法不再允许我再回来的,我跟你说,这绝对不行,我是一定要回来的。”   韩东塬听她说她是一定要回来的,心里又高兴了,握住她的小手,道:“成吧,我尽量。”   又道,“你这么喜欢掐我,以后在一起,是不是得天天掐我?”   他就这么随口一说,但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个啥,一想到那场景,身体就是一阵激荡。   他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他的确是个混蛋。   对她存的,一开始就不是什么好念头。   从年少时第一次梦到她时起,就不是。   她去北城一段时间也好,他再能忍,再不舍得,可是她天天在自己面前晃,又这么乖这么软,还时不时的作死撩一下他,他真怕自己真做出什么混账事出来。   第一次是什么时候呢。   那时候他刚中学毕业参加工作,身边的哥们已经有人谈了对象。   也有人给他介绍。   当然了从小到大想跟他谈对象的人也不少,只是他没兴趣。   他在建筑工程集团,每天都要跑工地跑现场,日常打交道的都是些建筑工人和装修师傅。   他们比较糙,中间休息或者吃饭的时候总会说上些男男女女的事。   他懒得出声,一个师傅就拍他的肩膀,说:“小韩,你是不是还没谈过对象?”   “谈过。”   他懒懒道。   并不想因为这点子破事就失了老道。   后面就又听他们说了许多乱七八糟的话。   他觉得这事对他没什么影响,他早习惯了。   可是那日他回家,看到她穿了一条白色的碎花裙子,袅袅娜娜从他眼前晃过,他就有些失了神。   他盯着她看。   她看到他就皱了皱好看的鼻子,然后眼睛盯到了他的手上,等到他回了自己屋她就偷偷拿了消毒药水纱布放他桌上,问他:“你又打架?”   好像从很早很早,还在他们还很小的时候,他们之间就有一点点默契。   就是平日里明明相互不理睬,但每次他打架回来,她都会偷偷给他拿消毒药水纱布,约莫是怕他那样子太吓人,每次他那样回来被他爸知道之后就一定是一场大战,她大概是以前被吓着了,或者怕惊着他奶奶,也或者怕她姑姑受到波及,总之有了第一次,就有了第二次。   而他自己一向是不屑于消毒什么的,每次不过是拿衣服潦草擦一擦,再拿去洗,反正小时候他就是过得那么乱七八糟的。   不过这回他没像以前一样,没理会她进来也没理会她离开,反而在她离开的时候唤住了她,冲她伸手,道:“给我上药。”   他还记得当时她那副表情。   没上前,也没离开,就是又诧异又有些防备地看着他。   他便不再理她,拿了药水倒在手上,再拿纱布胡乱的扎了扎,她大概是终于看不过眼,上前拿过来纱布重新仔细给他擦了擦,再小心翼翼地包扎。   她再问他:“你又打架?”   “没有,”   他看着她露出来的一截细细白嫩的颈子,晃了一会儿神,目光落在她纤细莹白的手上,才道,“上架子的时候,架子掉下来擦伤的。”   她“哦”一声,帮他包扎完就走了。   那一晚他就做了一晚上的梦。   虽然一直没有看到梦中人的脸,但他心里却知道,那是谁。   他醒来之后烦躁极了。   之后越发避开她,对她的态度也越发的冷漠和凉薄。   但这也不能阻止自己越来越荒诞的梦和梦里越来越清晰的身影和眉眼。   那时候他觉得他自己不止是混蛋。   应该是坏到了骨子里。 第64章 温柔的对待   两人回了公社,当晚韩东塬就叫了廖盛徐建国沈青还有许冬梅一起开了一个会。   他们把那张通告放到了桌上,让他们挨个轮流看了一遍。   众人看完面色各异。   如果他们是在几个月前看到这张招工通告,一定会特别高兴兴奋。   因为说实话,他们没有人是真正的喜欢留在这个老山沟里。   可是现在,他们刚刚成立了竹木制品厂,厂子也终于走上了正轨。   “有木工技术基础的社员?”   徐建国皱了皱眉。   他最先发现了这个问题,道,“厂长,咱们整个公社,懂得木工技术的,最集中的恐怕就是咱们竹木制品厂的工人,这份通告贴出来,怕是要走不少人。”   知青没有不想回城的,即使回不了城,能去公社也是好的。   要不然当初蒋姗姗为什么会答应嫁给李胜?   还有村民,村民们一向以能走出这个山旮旯,去外面工作为荣。   “嗯,”   韩东塬没什么神色,道,“明天早上你把这个通告往厂子里贴一贴,然后搜集一下大家的意愿,看看大家是个什么想法。不过后天程柠要去北城一段时间,我送她过去,可能要过上几天才回来,这边你先帮我看着点。”   徐建国欲言又止。   韩东塬这个时候离山,厂子里的人怕是更要人心浮动。   可是他也知道程柠对韩东塬的重要性,总不能不让韩东塬送程柠回北城。   韩东塬看到徐建国的神色,也没多说什么,只让他回头去一下他宿舍。   晚上回去徐建国就去了韩东塬和廖盛的房间。   韩东塬就把自己要去公社的打算跟他说了。   不说徐建国吃了一惊,就是廖盛都是一下子看向韩东塬,瞪大了眼。   韩东塬跟徐建国道:“这事暂时不用说出去,等我从北城回来再作具体的安排,所以你帮我看看大家的意向,等回来我们再看情况怎么安排。”   徐建国点头。   他当然知道这事韩东塬不在最好不要传开了。   这时廖盛插话,问韩东塬:“哥,其实想想,咱们这边就是交通没那么便利,其他的啥也都挺好的,厂子也已经走上轨道了,干嘛想不开去公社干?”   韩东塬笑,差点把那招工通告啪他脸上,道:“你忘了,咱们是公社知青,分到哪个大队,其实是公社说了算,要不然顾竞文和那姓赵的是怎么调到叶湾大队的?还有,就你招工,参军,回城,推荐上大学,不管是哪样,也都是公社说了算,你还真想一辈子就留在这了?”   其实就像程柠说的,不管是上韩大队的竹木制品厂,还是公社的家具厂,他们都不会开长久。   他在的时候,让竹木制品厂经过风雨后独立运作起来,才能走的长久。   廖盛摸了摸脑袋,笑道:“这倒也是。哥还是你想得周到,那咱们就还是去公社,反正他到时候想你走,肯定少不了咱们的好处,呸,咱们对公社贡献那么大,本来拿到什么名额也都是理所应当的。”   韩东塬:“……”   他也懒得跟他废话,转头问徐建国,道:“你呢,你有什么想法?”   廖盛几乎不用问,他刚刚已经说了,“咱们就还是去公社”,也就是要跟他一起走的意思。   徐建国沉默。   他是个沉稳踏实的人。   不过他再沉稳,也跟别的知青一样,曾经因为困在这个山村痛苦迷茫过。   去公社对他来说的确很有吸引力,但这段时间跟着韩东塬为着竹木制品厂忙忙碌碌,看着它从无到有,一点一点成立起来,慢慢走上正轨,也体会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成就感。   如果韩东塬不离开,他肯定不会离开。   可是如果连韩东塬都去公社呢?   他沉默了一会儿,道:“公社那边,你是什么位置?你去了那边,那咱们这边你有什么安排?”   “暂时去公社办公室做知青办主任,”   韩东塬靠坐在靠背椅上,道,“至于后面,以后的事情就以后再说。”   徐建国和廖盛听说韩东塬要跑去公社做什么知青办主任,刚刚好不容易收起了吃惊的表情,一下子就又都抬头瞪着他,一脸的震惊和迷茫。   今天知青,明天知青办主任?   塬哥,你到底是咋做到的?   廖盛刚刚说“那咱们就还是去公社”“反正他到时候想你走,肯定少不了咱们的好处”,是因为他以为韩东塬要去公社的家具厂,他们都跟着一起去继续干厂子呢,结果他去公社政府去做知青办主任,那他跟着去干吗?去做这知青办干事?但那是政府办公室,也不是说去就去的啊?   廖盛一时傻眼。   他是很直白的人,跟韩东塬也不需要客套,直接就道:“哥,那我跟你去干吗?不是,我自己去他们那家具厂?那还有柠柠妹子呢?”   这会儿他也没忘记程柠。   反正他们去了,总不能留程柠一个人在这。   “你先等等。”   韩东塬道,“暂时先留在大队这边,我也没那么快去,等我从北城回来,也还是一半的时间做这个知青办主任,一半的时间留在咱们竹木制品厂,要办交接。”   他看向徐建国,继续道:“我跟徐书记说了,我要调去做这个知青办主任,但咱们大队这个厂子是我一手办起来的,我要离开,肯定不能一下子就什么都不管了,所以一半的时间在公社处理知青办的事,另一半时间就办交接。”   “还有,我要走了,厂子肯定要人接手,大队那边从来没参与过厂子运作,厂子这边生产一直是你抓的,最熟悉,所以由你来接手我的位置,肯定是最合适的,要是有人来找你谈,就用这个理由推掉,你不可能扔下上韩大队的厂子不管。”   “这段时间,你先稳住咱们工人,告诉他们,去公社前面半年都没有工资,后面家具就算打起来,也不是那么好销售的,但咱们这边,这个月工资五块,下个月工资就可以调整到八块八,后面会尽力跟县里其他的厂子看齐,公社就算是看着好,可也没有现成能拿到手的钱实在。”   徐建国逐渐明白过来。   韩东塬这是不想去给公社家具厂那边帮忙,这才弯弯绕绕搞出这么一出出来。   他道:“那姚师傅呢?”   韩东塬笑,淡道:“姚师傅一个月工资三十五,包住宿,他们出得起那就请他过去,但木工活,教什么,怎么教,里面门道多着了。”   这是不仅自己不想帮公社家具厂的忙,根本就是不给他们活路的意思。   看来那边不知道怎么不知死活惹了他,把他给激怒了。   这下子,徐建国还怎么可能想去那什么家具厂?   他道:“成,我听你的,你说咋办就咋办。”   韩东塬点头。   第二天韩东塬再找了大队长大队书记,他也跟他们说了公社招工和他可能去公社的这个事。   大队长和大队书记都是大惊失色。   大队书记周朴槐道:“东塬,原先不是说不去,怎么改主意了?”   韩东塬笑,道:“咱们厂子已经走上正轨,我就算是去了公社,却也还在,而且我也不急着走,等我从北城回来,后面很长一段时间也是一半时间在公社,一半时间在大队这边,你们这段时间就跟建国一起把厂子接手过去,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程柠说的对,他们早晚也还是要离开,厂子早晚还是要交到大队里。   趁他们还在的时候,早点接手运作是好事。   周朴槐叹了口气,道:“也是,东塬,你是干大事的人,也不该一直把你困在这深山老林里头。”   韩东塬不出声。   他原先还真打算一直就在这深山老林里头呆上两年的。   但别人不乐意他好生呆着。   山洪关于村民的一些安排倒是没说,这事也不急,等他回来再说也不迟。   接下来的一天就是安排厂子的事。   这一整天都是忙。   程柠也忙。   比韩东塬还要忙,因为韩东塬只是送她去北城,几天就回来,她却是要去上两三个星期。   安排厂子里的杂事,交代沈青和许冬梅。   沈青和许冬梅也心事重重。   不管怎么说,离开这座大山,对她们来说,曾经都是多么可望不可及的事。   即使不能回城,就是能去公社,也是好的。   要不然,蒋姗姗为什么嫁给李胜?   而且程柠也在帮公社家具厂做事。   程柠在给两人交代事情的时候察觉到了两人的情绪。   她问两人,道:“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想问我?”   许冬梅稳重内敛,沈青直接。   沈青先问道:“柠柠,你帮公社家具厂做设计,以后会去公社吗?”   “嗯,以后可能会,不过跟现在这个公社家具厂。”   她笑道,“我知道你们是想问我家具厂招工的事,这事你们先别急,以后大把的机会。”   她说着就把那个公社王副主任,也就是将来管理公社家具厂的王副厂长借着她出钱给咱们村垫钱开厂子的事,说她既然家境好,也就该对家具厂做一样的无私贡献的事说了。   她道:“这位王副厂长这么欺人太甚,所以只要有他在,我是不可能再帮他们家具厂做更多事的,这一次去北城,也是因为之前已经答应了徐书记,帮他对北城家具式样做一个调查而已,做这事也完全是不收任何报酬的。这件事之后,就不会再跟他们家具厂有什么牵扯。”   沈青和许冬梅听得义愤填膺,骂道:“有这种领导,这厂子怎么可能办得成功?”   这桃树都还没种,都已经开始啃种子了,什么玩意儿。   两人也一样,完全没有再去公社的心了。   程柠交代完沈青和许冬梅之后,下午又去相熟的村民们家里转了一圈,跟大家说了说准备回北城的事,自然也少不了表达一下自己跟何副厂长不和,后面肯定不会帮公社家具厂的事。   晚饭是在周三婶子家吃的。   周三婶子听了这事自然也把那王副厂长臭骂一顿,道:“以为自己是谁呢?这办厂子,以前公社也不是没办过,看吧,那砖窑厂烧过的土墙还在那呢,看他这德性还有吃相,他那厂子能不能开起来。”   转头又训自己儿子周青松,道,“听到没,都别去那家具厂,让他去收好处请他自家亲戚去,看他以后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程柠听了这话心头却是一动,忙又问了周三婶子许多事。   两人从公社回来就一直忙着各种事。   程柠中午晚上干脆都是在村民家吃午饭和晚饭,所以两人虽然住在一个院子里,这一天白天几乎就没说上一句话。   程柠还好。   她甚至有点刻意避着韩东塬。   但韩东塬却正是情热之时,只恨不得她时时刻刻就在自己身边才好。   但白天忙,见不到人也没办法。   等晚上忙完躺下来,想到第二天就要送她回北城,然后两个人就得装作互不相关,再想到昨天回来时的那个亲吻,还哪里睡得着?   他坐了起来。   廖盛问韩东塬:“哥,要不还是我送柠柠妹子回去吧,我比较闲嘛,回去了再顺便去各个销售点看看情况,梳理一下这个月销售的情况。”   这本来就是他的工作。   这个月回来在山里,信息闭塞,他照着一个月前的单子发货,心里也有点担心北城那边的情况。   “我去。那些我会跟。”   韩东塬说着就起了身,往外走。   “成吧。”   廖盛听韩东塬会自己跟,翻转了个身,也不纠结,就道,“那你收好我给你的小本子,那上面都记了各处都送了多少货,你去瞅瞅。”   他叨叨完就继续睡觉。   韩东塬出去,他也没在意,只当他是去厕所或者去找姚师傅或者纪旸说事。   他们没有那么婆婆妈妈,对对方的出出入入有多关注。   韩东塬当然不是厕所,或者大晚上去找姚师傅或者纪旸。   他去了程柠的屋子。   到了门口,有一刹那的停顿,但他不是什么犹豫的性格,停顿片刻之后就直接敲了门。   天色已晚,第二天凌晨就要起床,程柠收拾完东西已经准备睡觉,听到敲门声就跑过来开了门。   打开门一看到韩东塬,错愕了片刻脑子里就想起昨天那个吻,就有些羞赧,问他:“有什么事吗?”   “我进来说话。”   韩东塬道。   堵在门口说话被人看见更奇怪。   这院子里又不是只住了他们两个。   她放了他进去。   他顺手关了门。   程柠更不自在了。   这可是大晚上的,也不是在牛车上,大白天,还对着满山的花虫鸟雀。   这会儿黑夜漫漫,屋子里就一盏昏黄的煤油灯,给屋子染上了淡淡的黄色光晕,静谧也更让人容易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她让自己自然些,再问他:“有什么事吗?是这边有什么事情要料理,还是明天回北城的事?”   “不是,”   他道,“我来看看你。”   “三哥。”   他这么直白让她更不自在。   韩东塬就道:“不是跟你说过,大晚上的听到敲门声先问问是谁再开门吗?”   程柠:“……”   他说的是对的。   但在这里时间久了,来往的都是信得过的朋友和质朴热情的村民,程柠在这方面警惕心也少了许多。   她手按在门上手指痉挛一般挠了挠门,道:“那我听到是你,能不开门吗?”   韩东塬:“……”   他闷笑了出来,好一会儿才道:“能,如果你想咱们隔着门说话的话。”   程柠被他的笑容闪到,不自在的别开脸,往房间里头走,去桌前倒了杯水,一边问他:“有什么事吗?”   说实话,两人抱也抱了,亲也亲了,但她到现在还不能适应这样的韩东塬,总感觉现在的他是不正常的。   “没事,”   韩东塬看她走过去倒水,再无声的笑了一下,就也往房间里头去了,坐到了炕桌边,道,“睡不着,就想过来看看你。”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像是颇懊恼道,“回到北城之后,怕是想正常看你一样都不成了。”   程柠:“……”   她瞪着他好一会儿才道:“那成了,你看完了,可以回去了。”   韩东塬却是随手拿起了她放在炕桌上上的一本书,是一本高中语文课本,他知道她一直有看书的习惯,虽然他也看不出这书到底能有啥好看的,就把书递给她,道:“你不是整天让人看书吗?我不爱看,要不你给我读一篇课文吧,你读的话,说不定我就能听进去,这样你也读了,我也听进去了,一举两用。”   程柠:“……”   不过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总比尴尴尬尬,或者他又说些什么做些什么让她不自在的好。   就当是帮他复习功课吧。   她接过课本随手一翻,是一篇《荷塘月色》,她就拿过来轻读,“……叶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有袅娜地开着的,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这时候叶子与花也有一丝的颤动,像闪电般,霎时传过荷塘的那边去了。叶子本是肩并肩密密地挨着,这便宛然有了一道凝碧的波痕。叶子底下是脉脉的流水,遮住了,不能见一些颜色……”   她一开始还有些别扭,但认真读进去了就投入了进去,正专注间,却不妨突然被人搂住。她吓了一跳,转头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竟然已经坐到了她这边来。   “韩东塬,”   她轻叫一声。   他叹气,搂着她就低着声音道:“你读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什么“出浴的美人”,“袅娜地开着”,“羞涩地打着朵儿”,“叶子与花一起颤动”,再加上对面灯影下读书的人,太让人心猿意马了。   “朱自清的《荷塘月色》,你都没有好好读过书吗?”   她嗔道。   “忘了。”   他道。   他低头吻在她的脖子上。   热唇一印在她身上,程柠就像是被烫着了一样一个激灵。   程柠是单纯,也没有什么经验。   但并不代表她什么都不懂。   她那时在电视上什么样的情景没看到过呢。   她伸手拉住他的手,唤他:“三哥。”   心“砰砰”的,颤声道,“三哥,你别这样。”   韩东塬深吸了口气,抬头看她,然后定定看了一会儿,就伸手拿她炕上的被子把她裹了,推到一边去,自己躺下了,闭眼,道:“我躺一会儿,就说会儿话,不碰你,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说,不行就让我在这躺着都行,书也别读了,听着烦躁。”   这话说得程柠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不过她瞅着他真就那样躺着那儿的样子慢慢就又有些心软。   她看了他一会儿,伸脚踢了踢他的小腿,道:“三哥,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什么在想什么?”   他睁开眼睛看她。   她对上他的眼睛一时又不知道该问什么,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她拿了另一床被子扔到他身上,然后自己睡了里边,躺下,从下到上连脸都蒙了,道:“成吧,那你想走的时候自己走。”   韩东塬:“……”   她还真放心他。   “三哥,”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静寂中,他听到她道,“如果你想让我陪你,我肯定会陪着你的。”   声音很轻,像是呓语一般。   但在静寂的夜中,还是足够传到他耳中。   那些漫漫的白日黑夜,在他的大宅子里,也是他陪着她的。   虽然他永远不知道她的存在。   他一愣。   然后转眼看她,幽暗的灯光下,她正闭着眼睛,只是颤动的睫毛出卖了她,让他知道,她并没有睡着,刚刚他听到的也并不是他的幻听,的的确确是她说出来的话。   他看了一会儿,探身过去,他想,如果她拒绝他,他一定会离开,但她没有。   他低头吻上她的唇。   他感觉到她颤了一下,呼吸有片刻的停滞,但仍然没有推开他,他便轻柔地咬住了她。   这是一个十分绵长温柔的吻,他控制着自己,像对待着自己最珍爱的宝贝,这个也的确是他最心爱的宝贝,在这个寂静的夜里,小心翼翼又温柔怜爱地吻着身下的人,一开始她还有些僵硬,在他的温柔对待下,很快也软了下来,后面缠绵中甚至伸手搂住了他的肩膀。 第65章 这一辈子也就哄过这么一个人   她的手搂住他肩膀的那一刹他的吻都有片刻的凝滞,随即轻抚她,亲吻越发温柔缠绵。   她一开始只是被动,但慢慢的也会给他一点点回应,那些回应,哪怕只是轻轻的笨拙尝试,对他来说,也是最珍贵令他迷醉的药,让他沉迷,也让他心底无限柔软。   她爱他。   她在意他。   她把他放在了心上。   这些念头钻进了他脑子里,环环绕绕再刻进身体的每一寸入了心,让他激动不已。   很久之后他才停下来,转身躺下,看向头上的屋顶,一手却是搂住她就让她依偎在了他的身侧,平复着喘息,好一会儿才摸了摸她的脸颊,道:“我陪你睡会儿就回去,你睡。”   声音低哑,却并不看她。   他想搂着她,闻着她的气息,感受着她的柔软和馨香,但却并不想让自己伤害她分毫。   至少现在不行。   程柠头埋在他身侧,为刚刚两人做的事羞赧。   她心道,他在这里,她怎么睡得着?   他的气息那么强烈,他的心跳和脉搏都那么大声,他的体温又那么高,她怎么睡得着?   她想说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知道刚刚是她说错了话才引得他过来吻她。   她说的陪他不是那个意思。   ……她其实好像能理解他说睡不着,就想看看她的心思,在这样的夜里,让她想起以前他一个人度过的无数个静寂的夜,她就忍不住说出了那句话。   她是愿意陪着他的。   如果能让他不那么孤独,能让他好受些的话。   所以现在她将头埋在他的身侧,不敢再说什么别的话。   她知道他,如果她不说什么,不做什么,他一定不会对自己做什么的。   总是有一种莫名的信任。   两人就这样忍耐着沉默着。   程柠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实际上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其实并不是特别长时间,她就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很快入睡了。   韩东塬听到她绵长而又平稳的呼吸,终于转身过来看她,因为转身,抽走了她靠着的胳膊,她还微微皱了皱好看的眉毛,嘟囔了一句什么,但又调整了一下姿势,继续睡去了。   他静静看着她,好一会儿才无声笑了一下,然后伸出大拇指摸了摸她的脸颊,最后滑到她的唇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唇瓣,又回味了一会儿先前的那个吻,叹息了一声,伸手帮她扯了扯被子盖好,就躺在她身侧躺了好一会儿,才起身看了一眼煤油灯,伸手去按灯芯,但快触到火焰时又回头看了一眼程柠,怕她半夜醒来黑漆漆的,不见了他会害怕,犹豫了一下,手又伸了回来,没熄就离开了。   不过程柠半夜并没有醒过来,第二天还睡过了,是被敲门声敲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突然一惊就往身侧去看,并没有什么人。   桌上的煤油灯亮着,外面天则还是黑洞洞的,没有亮。   “柠柠。”   她听到外面的人唤道。   是韩东塬的声音。   她皱了皱眉,抬手看了看手上的腕表,四点四十五分。   是了,他们昨天说好了,四点五十就要坐牛车去公社,然后再从公社坐拖拉机去合县火车站的。   只剩下了五分钟,忙跳了起来,也顾不上多想什么,拿了牙刷挤了牙刷,再拿了刷牙的搪瓷缸子和毛巾,放进脸盆里,端着开门就准备去厨房洗漱,开了门就看到韩东塬站在门侧。   她瞅了他一眼就径自往厨房走,可是走过了两步又往回看了一眼。   天空刚刚鱼肚白,但离得近,也足够她看清他了。   他看起来有点不一样。   明明还是一样的脸一样的寸短头发,但看起来特别精神。   她目光往下,就看到他穿了一套新工装。   目光再往上,就看到他含笑看着自己的眼睛。   程柠一窘,转头就往厨房去了。   然后刷牙才刷了一半,院子里就传来二庆伯的声音,喊他们:“韩知青,起来没?”   韩东塬应了一声,就去程柠屋里拿了东西,在走廊问在外面刷牙的程柠:“是这些吗?”   程柠正在加快速度刷牙,听到他问就瞅一眼,是她的大背包,点了点头。   韩东塬就拎了东西去外面放到了牛车上。   程柠洗完脸换了衣服收拾好,再检查一遍,已经是五点钟。   她有些不好意思。   她记得后世的他十分严谨,开会什么的别人断断不敢迟到半分钟的。   到了点,别人对着他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的。   她道:“下次你可以早点叫我。”   “没事,”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道,“不差这么一会儿。”   程柠:“……”   她快速看了一眼就在门口的二庆伯,低头嗔道:“你别在人前这样。”   韩东塬笑,顺了她说“好”。   心里却是想,在这里,谁不知道她是他的人呢?   是不是对象都不重要,但都知道她是他触不得的宝贝。   两人上牛车,程柠拿了前一晚做的饼子给二庆伯,谢他道:“辛苦你了二庆伯。”   二庆伯乐呵呵道:“不辛苦不辛苦,庄稼人,这个时候本就醒了咧。”   因为不舍得浪费灯油,村里人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歇,睡得早,起得也早,纵是早上凌晨四点多五点起,也不觉得辛苦。   二庆伯一边说着,一边就坐上了牛车,冲后面的程柠和韩东塬喊了一声“坐稳咯”,就拿鞭子抽了一鞭子老黄牛,老黄牛就“哞哞”了两声,“嘀嗒嘀嗒”上路了。   后面牛车程柠坐在里头,韩东塬靠她外面坐着。   程柠一直没看他,韩东塬也不在意,等她坐下,却伸手在下面握住了她的小手。   程柠的手抽了抽,没抽动,就听到他跟她道:“还早,睡一会儿吧。”   程柠没出声,但过了一会儿看他并没有什么动静,便放心地靠着他身上睡着了。   昨晚的确没睡上几个小时啊。   开拖拉机送他们去合县火车站的还是每次接送他们的老司机大伯。   老司机消息很灵通,这会儿已经知道程柠这么快又回北城是干什么去的,乐呵呵道:“这些年我接了这么多知青过来,也没人有你们上韩大队这几个知青这么能干咧,我们家那口子都觉得你们那小碗做得好看,买了一个碗一个勺子回去用呢。有你们做这家具,要是也能卖到北城去,以后啊,我们公社的人出去都能夸,北城的人用的都是咱们公社做的家具呢。”   村民们的夸奖总是质朴又实在。   程柠笑眯眯。   老司机就冲着韩东塬道:“所以韩知青你可要对人家好一点,这么能干又好看的姑娘,要是来我们公社,怕是谁都想抢回家咧,她专门为了你下乡,你可不能对人家不好。”   程柠:“???”   原先还笑眯眯的程柠笑不出来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跟老司机道:“大叔,您说什么呢?您这是从哪里听来的闲话啊?”   老司机还是乐呵呵,笑道:“这十里八乡,程知青,你别看着我们这儿啊交通不方便,但但凡哪个大队里有什么事,消息啊,就算传得慢,但却早晚都能传得开,再说了,你们现在在我们公社可都是出了名的人咧。”   程柠:“……”   程柠转头看韩东塬,韩东塬却是不看她,只是一边把两人的东西放上拖拉机,一边就跟老司机大叔像是随口道:“所以大叔,你看她去哪儿我不都得送着,没办法。”   司机大叔就“哈哈”大笑出来。   其实他也就是听别人八卦说的,但是不是真的,这谁也不知道。   就是版本他其实也听了好几版,哪一版真哪一版假谁也不知道。   这回可是得第一手消息,本人的大实话了!   程柠瞅着这样没脸没皮的韩东塬,都不知道该不该生他的气了。   ……麻了。   上了拖拉机她就嗔他,道:“你都胡说些什么啊,我可还没答应做你对象。”   可是话还没说完就想到两人做的事,尤其是昨晚……   就算她想否认也觉得奇奇怪怪的   韩东塬听他这么说也不恼,只是哄她:“成,你说不是就不是。”   说着还捏了捏她的小手,语气还是他特有的吊儿郎当,但宠溺却又像是要溢出来,一副拿她没有办法的模样。   程柠:“……”   感觉自己好蠢。   韩东塬又哄她,道:“我也是没办法,你没听司机大叔说吗?你要是到了公社,怕是谁都想抢回家,那我有什么办法,总不能看着别人抢你吧,只能先认领了。”   程柠:“???”   “我是小狗吗?什么认领?”   “不,”   韩东塬直接低头凑近了她,低声道,“你是我小祖宗。”   说完就撤开,像是什么都没说过,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程柠:“……”   她的脸火辣辣的,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以前倒是不知道你这么会哄女孩子的,只会一天到晚凶人,是不是好听的话都拿出去跟别人说了?”   韩东塬:“???”   他反应了一会儿才大概反应出这话背后到底是什么意思。   吃个醋都拐弯抹角的。   他“嗤”一声,伸手一把把她往自己怀里揽了,道:“得了,我这辈子的好听话也就对你一个人说了。”   这一辈子也就哄过这么一个人。   程柠却是嫌弃的推开他。   这人,粗鲁的本性又犯了。   且说回大队。   韩东塬和程柠走之前的那个下午周晓美还有周三婶子等不少跟程柠还有沈青许冬梅她们比较熟一些的村民已经听说了公社家具厂的负责人王副厂长得罪了程柠的事。   很快也有人挖出了原来顾竞文和赵枝就去了王副厂长他老婆大队叶湾大队,并且已经搭上了王副厂长的事。   村民们脾气比较直。   周晓美吃晚饭的时候在家直接拍了桌子,拍得她爸大队书记周朴槐眼角都抽了抽。   他就说他闺女这整天都跟那些知青们混在一起,这脾气怎么还越混越大了呢?   不过想想那些知青们也就是表面斯文,一个个哪个是好惹的,也就觉得可能也是正常。   周晓美拍了桌子,骂道:“这个王千山,他也太欺人太甚,竟然欺到咱们上韩大队的头上,他以为他是谁?做了个副主任就真当上了天吗?竟然拿柠柠的身世开玩笑,还想喝一个烈士遗孤的血,我看他是地主黄世仁转世吧?爸,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咱们石桥公社是人民的公社,可不是他王千山拿着办厂的乔子算计人的地方,我们得想个法子治他。”   周朴槐听得脑门直抽。   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过他原先倒不知道这里头还有这么多事。   他咳了一声,道:“这事的确得正视,至少咱们得写封信去公社替韩厂长还有程知青正一下名,什么事情都要讲证据的,不是别人一张嘴就能泼脏水。还有那个顾竞文和赵枝,”   他皱了皱眉,敲了敲桌子,道,“这两个人还真是破坏分子,原本想着年轻人,下到咱们这山旮旯里,也不容易,就不跟他们计较,但这一出出,一桩桩,真是让人忍无可忍,这些纠葛都是在咱们大队里发生的,我跟有福也都有责任,这事必须管。”   “爸,你打算咋管?”   周晓美好奇问。   周朴槐瞪她,道:“你管那么多!你管好你自己的事就成了!还有,去村子里还有厂子里都说道说道,把那王副厂长怎么挤兑欺侮烈士遗孤的事都跟大家说道说道,谁要是敢去那公社家具厂,咱们大队就不认这个人!”   说完背着手就出门了。   周晓美:“???”   闹了半天,她老爹最终是为了这个啊。   她就说她老爹这种平日里只肯打哈哈的老狐狸这次怎么肯这么大张旗鼓了!   第二天韩东塬和程柠早上走,徐建国中午就把招工通告往大队办公室外墙通告栏里一贴,立时就引来了不少人的围观。   大家一看公社家具厂招人,还是要有基础木工手艺的人,气氛一下子热烈起来。   毕竟能去公社做工人,这要在以前,那都是有大出息的事。   大家互相热烈讨论,但很快也有人发现了这重要问题。   有人大声问徐建国,道:“徐主任,这公社家具厂招工,要有基础木工手艺的人,那咱们竹木制品厂的工人,能报名参加招工吗?这要都参加了这招工考试,大家都跑去了公社的家具厂,那咱们自己厂子咋办?这厂长还有程知青跟公社的人熟,公社家具厂那边,招工会不会对咱们有限制?”   很多人有这个疑问。   有的是担心自家竹木制品厂,有的则是担心公社那边设限,不让他们报考公社家具厂。   徐建国瞅问话的人一眼,道:“随便报,你们也别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你们也不想想,半年前,不,就几个月前,你们自己又有多少的木工技术?还不都是一刨子一刨子练出来的?你们走了,咱们自然能训练出新人来,不过也希望大家在做决定之前也能想清楚,咱们厂子现在已经走上了正轨,生产出的东西已经有了固定的销路,也就是厂子的效益能有保证。”   “你们现在一个月是五块钱的工资,下个月是八块八,以后可能会更好。可是公社的家具厂现在是一穷二白,要什么没什么,连要做什么产品都不知道,更别说到底能卖去哪里了,公社那边已经明确说了,进了公社家具厂,前三个月都只是发基本工分,将来能不能发上工资,那要看厂子的效益,你们自己想想,你是会点木工活,但你们能打家具吗?就你们做的家具,能卖出去,卖个好价钱,厂子发展前景一定能好过咱们竹木制品厂吗?你们自己掂量掂量。”   “对了,咱们竹木制品厂现在这个阶段一直坚持的原则都是,保证质量,做好做精,厂子工人数量也是严格控制的,你们人走了,可就别想着再回来了,不管是做什么,讲究的都是一个忠字,一个信字,你们的位置别人已经填上了,到时候,总不好让别人走,再让给你们的道理。”   下面顿时一片“嗡嗡”声。   他们再不会听话音,也听得出来,徐主任这是不乐意他们报名的。   下面就有人道:“徐主任,咱们厂子是韩厂长和程知青还有徐主任你带着大家一起搞起来的,听说现在韩厂长和程知青也在帮公社家具厂做事,只要有韩厂子和程知青,公社家具厂怎么可能做不起来?公社条件比咱们好,交通又方便,到时候家具卖到北城去,发展肯定比咱们竹木制品厂强吧。”   徐建国“嗤”笑一声,道:“谁说韩厂长和程主任要帮公社家具厂的忙?韩厂长和程主任已经发话,以后不会跟公社家具厂有任何牵扯。”   下面又是一阵“嗡嗡”声。   暂时还不知道具体情况的村民和知青都十分惊疑,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立时便有知情的村民和知青跟他们说了王副厂长和顾竞文赵枝勾结,欺辱程柠,拿程柠拿父亲的抚恤金出来给大队厂子垫钱的事。   传言传着传着总会出现点误差。   到了最后的版本便成了,“因为程知青拿了父亲的抚恤金给大队厂子垫了钱,帮助大队厂子做前期筹备,王副厂子便要挟程知青,说你既然有钱垫给大队厂子,那自然也能拿得出钱来垫给公社家具厂,自然也能免费给公社家具厂做设计,还说谁知道程知青的钱是不是她父亲的抚恤金来着,说不定就是她家里有钱”,这一下子,村民们都是出离愤怒啊。   周晓美再次拍了拍大队办公室走廊的桌子,冲着大家道:“这个王副厂长,你们知道他为啥这么针对程知青不?原来是因为他老婆是叶湾大队的人,叶湾大队有啥特别的?顾竞文和赵枝就是调去了叶湾大队啊!这两个人,在我们大队的时候就整天挑拨这个,祸害那个,临走还不安生,先给大家下个毒,明知道蒋知青跟家里不对付,特意写信去蒋知青家里挑唆,还冒着刘丽娜的名义,这两人,那就是祸害啊,你们说说,你们还敢不敢去公社家具厂?”   “我告诉你,你们敢不敢去我不知道,但你们谁去了,那就是跟那顾竞文和赵枝那两个祸害为伍,那就是咱们上韩大队的叛徒,在咱们整个上韩大队,都要被戳脊梁骨!出去了,也别认是咱们上韩大队的人!”   众人:“……”   这谁敢?   绝对不敢啊!   再者,因为办厂子的事,韩东塬和程柠在村民们这里还是很有威信和人缘的,那王副厂长竟然敢挤兑程柠,还是让大家十分愤怒的,他们不仅不去参加那什么招工,有别的大队的人来他们这里来问,他们还直接唾弃两口,把顾竞文和赵枝两人的恶行给宣言了个十里八乡。   周熊当时也就在大队办公室外面,把这一幕热闹都结结实实看在了眼里。   他看得直叹气,心里头只觉得这顾竞文瞅着挺精明一个人,怎么做的一桩桩都是让人咂舌的事啊。   还有一个事儿精的对象。   你说各人有各人的活法,这谋生路的法子多得很,他怎么就跟韩东塬杠上了呢?   得,这是没活路了吧?!   在他们这山村里,犯了众怒,那绝对是很可怕的事情。   瞅着吧,别以为调到了离了十几里路远的叶湾大队就想怎么得罪这边就怎么得罪这边都没事了,那真是想太多!   他心里叹着气准备去公社食堂吃点东西,再琢磨琢磨点来钱的路子,不想路上却被苗寡妇给截住了。   村里人都传周熊跟苗寡妇有一腿。   周熊的确喜欢苗寡妇。   在两人还很小的时候,他就喜欢她。   苗寡妇是隔壁苗家村的人,从小就是方圆十里出了名的标致姑娘。   可惜那时候周熊不过就是个寄居在大伯家的孤儿,一无所有,自然也没条件能求娶到出了名的美人苗寡妇。   后来苗寡妇嫁到了他们村。   再然后才三年不到丈夫就出事去世了。   那时候周熊已经开始自己过,也开始暗地里倒卖些东西能混个温饱日子。   苗寡妇日子却不好过。   她带着一个眼瞎的婆婆,一个两岁的儿子还挺着大肚子,他就时常帮衬她,今天帮帮她修修这里整整那里,明天就给她带些布料孩子的吃食,苗寡妇能拒绝吗?日子几乎已经过不下去,孩子饿得只剩一点点的时候,还怎么拒绝?   苗寡妇有限度的接受了周熊的帮助,也感激他。   但两人还真不是外人以为的那层关系。   周熊的确起了心思,别人在外人传两人瞎话的时候他就笑眯眯默认了,其实是想她能嫁给他。   他甚至不介意帮她养她瞎眼的婆婆和两个孩子。   可她不肯嫁他。   这才有后来那些事。   以前苗寡妇一家住在东山溪下游的时候,他隔三差五的会去她家,帮他干些活,拿些东西过去。   但自从苗寡妇搬到了原先知青院那个宿舍,两人倒是很难再有多少接触了。   他倒不是不想去,不过苗寡妇现在在厂子里上班了,日子过得稍微好些了,也不太需要他帮扶着什么了,他也有自知之明,也不去碍她的眼了。   他其实一直都是个识趣的人。   这会儿苗寡妇拦住他,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第66章 他不是你对象吗   “我知道你跟顾竞文有些来往,”   苗寡妇看着周熊,道,“你能帮忙举报顾竞文吗?”   周熊吓一跳,道:“哎哟,苗妹子,你让我去举报顾竞文,那不就是要让我去举报我自己吗?苗妹子,就算你对我没意思,也不至于想看着我进劳改场吧?”   苗寡妇道:“你去找咱们大队书记,这些年你都做了些啥其实咱们书记和大队长心里都有数,他们一直都是睁只眼闭只眼,你去找咱们书记,就把你跟顾竞文一起做的事跟书记说说,他肯定能想到法子把你摘出来。”   “那可不一定。再说了为啥?”   周熊“嗤”笑一声,道,“我干嘛要做这种很可能惹一身骚的事?吃饱了撑着没事做吗?”   他说着又打量了一下苗寡妇,道,“不过,如果你要是肯嫁给我,我倒也不是不能考虑考虑,去冒冒这风险?你是为了咱们韩厂长和程知青做的这事吧?他们倒是会收买人心,你们一个一个还都挺向着他们的。”   “我们为什么不向着他们?”   苗寡妇看了一眼周熊,然后转身看向外面的大山,面色冷淡道,“这些年你帮衬了我家不少,哪怕村里人都对我指指点点,在背后不知道说了多少闲话,但你知道,我也从来没怪过你,照样感激你,因为我心里都清楚,你帮了我多少,除了你,村里人都帮衬了我不少,但就算这样,我们一家的日子也是过得有了上顿没下顿,冬天两孩子连件过冬的衣服都没得穿,只能日日窝在炕上,夏天下雨,外面是大雨,屋子里是下雨,地上都是水坑,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我现在能过上安稳的日子,孩子们能吃口饱饭,冬天有棉衣穿,夏天有个干爽的睡觉地方,是因为什么,因为谁?村里的人都对我们婆几个有照应,我心里感激,那对真正让我们一家能过上安稳日子的人,能直起腰过日子的人,有人在背后泼他们脏水,想要害他们,我连帮他们指出这些害人的人都不应该吗?”   她说完再看向周熊,道:“难道你自己不一样受了他们的恩惠吗?以前你搞投机倒把,小心翼翼,鬼鬼祟祟的,也不过也就是混口饭吃,也就是现在大家日子都好过了,知青也有钱了,你才能光明正大的去公社去外面买东西跟大家换些粮票,连外村都不用跑了,就咱们自己大队的人就够你赚饱饭了,咱们厂子没了,你以为你能得什么好?”   “还有,都说了你干的那些事咱们书记,咱们大队长并不是不知道,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你跟顾竞文的事,肯定也不止我一个人看见,其他村民肯定也有知道的,以前没事还好,但现在这个顾竞文都联着外人害到咱们厂长和程主任身上了,肯定会有人举报,书记和大队长他们也肯定会查的,到时候查出你什么来,和你自己主动去交代,可就是两回事了。”   周熊听得一阵烦躁,前面感激不感激的还只是烦躁,可听到后面却是头痛了。   他不傻,知道苗寡妇说的都是大实话,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道:“成吧,这还是第一次你跟我说这么大一串话。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就去找书记一趟,就当是这些年,我坏了你名声,欠了你的吧。”   “你不欠我,”   苗寡妇道,“名声是外人传的,日子是我自己过的,时间久了,事实到底是怎么样,总有明眼人的。”   说完认认真真的谢了他,就转身走了。   周熊看着她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他喜欢苗寡妇。   除了年少时的一股子执念和因为她长得好看之外,后面还让他一直念念不忘的其实是她身上的那一股子劲,不管再苦的日子,不管外人怎么说,都能直起腰杆来好好过,从来不颓丧的那股子劲。   这种东西,对他这个无父无母日子过一天是一天的混混实在很有吸引力。   周熊去找了周朴槐,把他跟顾竞文的事都说了,然后可怜巴巴道:“书记,我跟你说,顾竞文他说他想换些东西拿去城里给家里和送人,但跟村民不熟,不好换,我这才在中间跑了个腿儿,这在咱们山里可是允许的,至于后面他拿那些东西干了啥用我是真不知道。书记,我不会被送去劳改吧?”   “成吧,”   周朴槐把他跟顾竞文每次的交易时间和具体东西还有数量记下来,道,“劳改就劳改呗,”   眼看着周熊差一点就跳起来,他就道,“不就是劳改,你一个人,无牵无挂的,去林场住上一段日子,我让人关照一下你,也跟山里劳动一样。我觉着,就你这懒样,劳改上一段时间也好,回来还不是一样的过?走吧,走吧,死不了人。”   他把哭丧着脸如丧考妣的周熊赶了出去,就背着手去找大队长韩有福商量去了。   且说回程柠和韩东塬。   火车到北城是固定时间,两人回到家还跟上次一样,正好是家里吃完晚饭的时候。   这天韩家很热闹。   是韩家请韩一梅的对象刘存刚一家到韩家吃饭讨论婚事的日子。   刘家一家人都在。   刘家奶奶,刘父刘母,刘存刚,还有刘存刚的二弟刘存强,大妹刘红珠都在。   韩家客厅算大的,但两家人都不少,挤在一个屋子里还真是满满当当。   程柠和韩东塬到了家门口的时候,屋子里大家吃完饭正在讨论着刘存刚和韩一梅婚期和婚礼的一些事。   刚讨论的好好的,韩一梅突然抛出了一枚炸弹,她说刘家的房子小,她跟刘存刚结婚之后想在外面租一个房子,不住在刘家。   这话把大家都打得措手不及,愣在了当场。   “这怎么能成?”   刘家奶奶立即反对,道,“我们家存刚是老大,哪有结婚搬出去的道理?再说了,我们家房子虽然没你家房子大,但也不小了,你们结婚,肯定能腾出一间房来做你们婚房,委屈不了你们的。你们没见外面那全家六七口人就挤两间房,结婚了也就只能拉道布帘子的吗?那种的都没搬出去住,你们这种条件还要搬出去住?这还不知道要被人在背后怎么说闲话!”   韩一梅抿着唇沉着脸。   韩家人想帮韩一梅说话却也有些无从说起。   他们都知道韩一梅为啥婚后不愿住在刘家,但大家日子都是这么过的,刘家不同意,你就也没有办法。   就在客厅气氛正尴尬的时候门铃响了,大嫂董月珍忙去开门,再没想到站在门口的竟然是韩东塬和程柠。   “东塬,柠柠,你们回来了?”   大嫂招呼着,忙拉了门让他们进来。   客厅里的人目光都落在了韩东塬和程柠身上。   两人也看了一圈客厅,目光扫了一遍刘家人。   韩东塬见过刘存刚,但这还是第一次见刘家人。   至于程柠,她对这些人都还挺熟的,因为前世在韩家的时候,时不时的就见上一两回,而且每回还都是鸡飞狗跳,所以纵然过了这么多年,她再见到这些人,那些记忆立时就又鲜活起来。   程柠不喜欢刘家人。   韩一梅性格犟,脾气也不小,她最开始跟刘存刚结婚,刘家冲着韩祁山的面子还让着她些,等韩东塬出了事,韩祁山从机械厂厂长的位置退了下来,刘家人就开始变脸,后来那十年,韩一梅日子过得可以说没几天消停的,离婚都不知道闹了多少回。   一直到韩东塬出狱回来,没多久开厂子,接工程,就算中间有过起起落落,最后还是很快在南方站稳了脚跟,公司越做越大,韩家又发达了起来,刘家人就又迅速变了脸,不只是千方百计想把刘家人塞进韩东塬的公司,还想把刘存刚的小妹刘红玲嫁给他,韩东塬当然是连个眼风都不给,这一招不成,看韩东塬几十年不结婚,那么大家业却没继承人,就又算计着想把刘存刚和韩一梅生的小儿子过继给韩东塬。   所以韩家大嫂给两人介绍刘家人的时候,除了韩东塬只是冲刘家人冷淡地点了点头,连一向脾气好的程柠也冷着脸,一样点了点头,就算是打了招呼。   韩奶奶意外地看到韩东塬和程柠突然回来,刚刚糟心的情绪一扫而光,已经“哎哟”一声起了身,上前就去拉程柠,道:“哎哟,柠柠,塬子,你们这怎么又回来了?还是为着厂子的事吗?”   程柠转头看向韩奶奶,面上立时漾出笑容来,笑着回答:“是的呢。”   韩奶奶来着程柠去沙发上坐,那边韩东塬跟韩奶奶韩祁山打完招呼,看了一眼程柠,已经背着东西自顾上楼回自己房间了。   还是韩奶奶看他上楼,转头冲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道:“换完衣服就下来吃点东西。”   韩东塬回头看了一眼,目光又极快地从程柠脸上划过,说了一声“知道了”,就快步上楼了。   韩奶奶就转头让程柠也回房去收拾一下。   五月的天已经热了,这赶了两天路,在火车上一天一夜,连把脸都不能好好洗还是很难受的,程柠便应下来自己去房间收拾,程素雅就去了厨房给她端热水。   等两人都各自回了房,刘家人自然就会问关于韩东塬和程柠的事,韩奶奶就好一番骄傲地把两人在乡下办厂子的事跟刘家人说了。   这事刘家人之前也听说了,但也只听了个大概,因为正好刘小妹今年也初中毕业,刘母已经把自己的工作给了大女儿刘红珠,这小女儿再没工作了,眼看着就要下乡,听了韩奶奶说这事,心思就动了起来,就拉着韩奶奶好一阵细问。   等韩东塬洗完澡换了衣服下楼,程柠也出了来,客厅的人还都在说着这厂子的事。   看两人出来,刘妈看着高大挺拔,帅的让人看一眼还想小心翼翼多看一眼的韩东塬就道:“一梅她弟,听说你们在下乡那地办了个厂子,做的东西还卖到北城来了,还有专门的人在北城管着业务,正好我们家小妹过两个月就要毕业了,要下乡,不如就把她安排到你们那厂子里去吧?”   这话韩东塬听了还没啥反应,程柠先垮着小脸瞅了一眼刘母。   刘小妹,不就是后来韩东塬事业越来越好的时候,刘家一门心思想把她嫁给韩东塬的那个女儿吗?   她瞅了一眼刘母,就又冲着对面吃了一个饺子正好抬头的韩东塬瞪了一眼。   韩东塬:“???”   程柠这么不友善的一眼和一瞪正好被刘大妹刘红珠看见了。   说起来刘红珠跟程柠还是同学,不过同级不同班。   程柠因为长得好,在学校很出名,所以刘红珠对程柠很熟悉,但程柠知道刘红珠,完全是因为她是韩一梅的小姑子,一个事儿精。   刘红珠很早已经就知道程柠在韩家不受待见。   韩一梅不喜欢她,韩东塬更讨厌她。   看她回来,韩一梅瞥她那眼神,还有她跟韩东塬的互动就知道。   于是刘红珠也打心眼里瞧不上程柠,看她竟敢那样不友善的瞅自己妈,很不高兴,一冲动就冲着程柠道:“程柠,你们班张茂要跟我朋友赵莉下个月订婚,到时候你要是在北城的话,也一起去吃个饭呗?”   张茂?赵莉?   他们是谁?   她以前的同学?   程柠有些疑惑地看刘红珠。   她不喜欢刘家人,对这个刘红珠也不例外。   她冷淡道:“我跟你说的这些人不熟,就不参加了。”   刘红珠笑了出来,带着十足的恶意,慢慢道:“程柠,你开什么玩笑吗?你怎么会不认识张茂?那时候他不是你对象吗?你是怕你去了尴尬吗?其实没关系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都下乡去了,他又不能跟着你下乡,就只好找了别人了。有些人高中谈对象都这样,玩一玩就算了的,你也不用太认真,反正你长得好,去了乡下肯定大把男人愿意娶你的,我听说下乡的知青很多都是跟当地农民结婚的。”   “叮”一声,韩东塬那边传来一个刺耳的声音。   是瓷勺子砸到盘子的声音。   韩东塬盯着刘红珠,那眼神跟刀子一样,把刚刚还洋洋得意带着恶意的笑的刘红珠吓得就是一激灵,只觉得那盘子下一刻好像就要砸到自己头上似的。   韩家人的面色都很可怕,那一刻客厅的气氛那叫一个冷凝和窒息。   程素雅当然气得恨不得直接扇刘红珠一耳光。   原本对着刘家人的客气一扫而光,面色冷得可怕。   但她忍耐着没有出声。   因为这会儿程柠就在这里,她等着程柠自己直接去打对方的脸。   这会儿最平静的倒是程柠。   她打量了一下刘红珠,然后转头看向刘家人,道:“她是精神病院出来的?如果不是的话,那你们就带她去看看医生,看看是不是有精神病或者癔症,要是没有的话,”   她顿了顿,像是想了想才道,“要是没有的话,那应该是对我心生嫉妒,故意造谣抹黑我吧?当着我和我家人的面对我恶意造谣诽谤,我肯定会写信给有关部门,举报她思想肮脏,自己投机取巧逃避下乡不说,还恶意中伤所有响应国家政策,追求进步,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   “还高中谈对象都这样,玩一玩就算了,不知道你是高中谈了几个对象,跟几个人玩了玩就算了?”   刘家人:“……”   刘家人的面色那叫一个尴尬难看。   刘母立时一手拍了一下刘红珠,转头再跟程柠半是陪笑半是不阴不阳道:“小程啊,你这话怎么能这么说,如果你没跟那个,那个谁谈对象,那我们家红珠可能就是以前看到你跟他走得近,误会了,说就算了什么的,也是好心想劝你别伤心,你怎么张口就……”   又是“叮”得一声,这回是程柠把杯子重重磕在了桌上。   她直接就冲刘母道:“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我就听说精神病幻想症是有遗传的,原来她的精神病就是从你那里遗传来的!”   她说完直接走到刘红珠的面前,在刘红珠还在羞恼震惊的时候,“啪”一巴掌打在了她的脸上,道:“我不知道你说的那两人是谁,但你敢把脏水往我身上泼,哪怕你是精神病,我也会听一次就打一次。”   说完再看向刘家人,用严肃得不能再严肃的神色和语气道,“我刚刚说的,绝不是吓唬你们的话,两天之内,如果我没看到她精神病或者精神不稳定经常发癔症乱说话的诊断书,我是一定会写信给有关单位,举报你造谣生事,泼脏水侮辱进步知识青年的事。”   “对了,不知道你那朋友是谁,交了你这种朋友也是可怜,一面要参加人家的订婚仪式,一面还要背后诋毁人家的未婚夫,真是倒了八辈子霉认识你这种有病的人。”   众人都被程柠这一巴掌和话给震惊住了。   因为在韩家人印象中,程柠一向是乖巧温顺的。   而在刘家人打听来的消息中,程柠在韩家就是个寄人篱下的小可怜,韩家姐弟个个不待见她,个个都能给她颜色看。   哪里想到就一句话的功夫,她能一巴掌打在韩一梅的未来小姑子脸上?   这一下子同时捅了刘家人的脸面和肺。   刘婆婆一把拉了被打懵了的刘红珠,摸了摸她脸上迅速肿起来的红痕,老泪就滚了下来,她拉着刘红珠就一把扯住韩一梅,哭嚷道:“一梅,这都是什么人啊?什么人啊?我们好好到你们家谈你跟存刚的婚事,红珠好心好意邀请她参加他们同学的订婚礼,这一上来就是又骂人又打人的,这个可是你的什么人啊,就这么见不得你好吗?这是巴不得你嫁到刘家的日子不好过啊!”   韩一梅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她咬着唇,抓住刘婆婆的手腕,把自己的胳膊一寸一寸地从她手中抽了出来。   她转头看了一眼刘存刚,咬牙,一个字一个字道:“存刚,你妹妹一见面就心存恶意诽谤我妹妹,在男女这种大事上造谣抹黑她,想败坏她的名声,你就没什么可说的吗?”   众人其实一直都在等着韩一梅的态度。   韩一梅这话一出,刘家所有人的面色又是大变。   刘家人不傻,事实上还很精明。   他们平时行事也不是这样。   他们之所以放任刘红珠说这样的话还偏袒,其实还想借着这事挑拨了韩一梅和继母的关系,让韩一梅以后再没有娘家依靠,杀一杀她的傲气。   却万万没想到,这个时候,韩一梅竟然选择了站在那个据说她一向看不上,提都不会提一句的“继妹”那一边。   刘存刚有什么可说的?   刘存刚其实还算是个老实男人。   但程柠刚刚发的脾气太大了。   刘存刚也觉得自己妹子说的话有那么一点点不好听,但不好听你驳斥一下也就算了,毕竟两家在谈婚论嫁,这么多长辈在这呢,你反驳了她,让长辈教训一下就成了,却张口闭口精神病院出来的,还要写信举报,他妈说一句,连他妈都被骂精神病,然后直接给了自己妹妹一巴掌。   你让他说什么?   他面上青红交加,好一会儿才道:“一梅,红珠是不对,可再不对骂她两句也就是了,可你妹子的脾气也太大了些,直接骂我妈精神病,动手打我妹,你们家,就没人管她吗?”   “就是!”   刘婆婆拍着身旁的椅子大声道,“这么大的脾气,可是怎么养大的啊?这不是韩家吗?咱们到亲家家里谈儿女亲事,这被个姓程的小丫头踩到头上来打骂,这里,到底是姓是韩的家,还是姓程的家啊,要是姓程的家,那咱们两家这婚事也别谈了,咱们这就走,这就走!”   “那就滚!”   这回说话的是之前一直阴着脸的韩东塬。   他冷着脸,道:“这里姓韩,还是姓程,都不关你们姓刘的事,敢上门挑事,就给我滚!”   刘家人:“!!!”   刘家人一个个气得面红耳赤。   刘父看向韩祁山,道:“亲家,这事,你怎么说?”   韩祁山的脸是不带一丝缝隙的严肃冷峻。   他道:“的确我看你们今天不是像来谈亲事的,而是存了心来上门造谣和挑拨的,既然这样,这门亲事也不可能谈下去了,请回吧。” 第67章 心肝宝贝   刘家人全部都傻眼了。   又羞又恼又傻眼,脑子都是“嗡嗡”的,这,这怎么就到了这一步?   那个,就算韩一梅脾气差,太傲气,他们还是满意这个儿媳妇的。   毕竟是北城第一机械厂大厂厂长的女儿啊!   刘父刘母张大嘴就想着到底是要恼羞成怒还是要怎么找个台阶下的时候,刘婆婆却是不干了,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拍大腿哭喊,“这是什么人家哟!把个后妈带进来的拖油瓶当宝贝,狐狸精不检点,还不让人说的……”   她这话还没哭喊完,就被韩奶奶直接拿着扫帚一扫帚扫在脸上,骂道:“老不死的,竟敢跑到我们家来骂我的孙女,什么东西,滚,给老娘我滚出去,以后看到你,我见一次打一次,我呸,一句一句姓程的姓韩的,我们家姓韩还是姓程关你们刘家屁事,真是给脸不要脸!滚,快点给我滚出去。”   韩奶奶是谁啊,她可是上韩村的老太太啊,年轻的时候就守寡带着孩子,不知道多彪悍,论狠起来刘婆婆哪里是她的对手。   刘婆婆也就是会哭喊了。   韩奶奶直接拿着扫帚打着赶人。   刘家人还真能在韩家跟韩家人打起架来不成?   再说了,就刘家人那个样,哪里够韩家人打的?   就刘父加刘家两兄弟,怕都不够韩东塬一个人打的。   刘父再懊恼,这时候也只能护着自己妈,扶着她护着脑袋就急急往外走,这中间自然还是挨了韩奶奶好几下扫帚。   刘母和刘家其他人见刘父扶着刘婆婆走了,自然也忙不迭的跟着灰溜溜夹着尾巴一样跑了。   好好一场两家一起讨论婚事的聚会变成了大打出手的闹剧。   等刘家人都走了,韩奶奶“砰”一声关上了门,骂了一句“晦气”。   吵闹之后就是吓人的静寂。   大嫂董月珍早抱着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扯着小胳膊小腿想要看热闹的儿子小武回了房,大哥韩东志扶着韩奶奶坐回了沙发上。   程素雅看向程柠,面色冷峻,道:“柠柠,那刘红珠口里说的那男的到底是谁?你跟那人到底有没有过什么来往?哪怕是普通同学之间的来往?”   程素雅当然信自己侄女。   但正因为信她,她才更要当着大家的面问她,让她亲口澄清。   今天这事可真是。   韩东塬当然也不信刘红珠。   那个张茂他倒是记得,曾经跟在程柠后头好几次还跑到他们大院外头探头探脑,被他警告过一次,那人也就灰溜溜再不敢在她面前献殷勤了。   但他也看向了程柠。   “我不记得了,”   程柠皱了皱眉,“可能是同学?但我真的不记得有这么个人,反正没什么特别的来往。”   众人:“……”   可看她那个样子,应该真是一点没有作伪。   她是真的不记得那个男同学了……   韩一梅一直冷着脸。   要是往常,她肯定要出言讽刺程柠两句,但今天程柠搅和了她的婚事,打了她未来的小姑子,骂了她未来婆婆“精神病”,她反而很反常的没有出声。   至于她在刘家人面前维护程柠,这似乎是很令人意外之举,但在韩家人这里,却又好像并不那么意外。   因为韩家人就是这样,护短。   他们再不待见程柠,但那也是从两三岁开始就在韩家长大的姑娘,绝对容不得外人欺负。   就像韩东塬小时候再给程柠冷脸,那也绝对不允许外面小子对程柠起一点心思一样。   程柠看向韩一梅,道:“抱歉。”   其实这道歉倒也没什么诚意。   因为就刘家那德性,她真是凑巧把韩一梅从那不幸的婚姻中解救了出来。   “不用道什么歉,”   韩一梅冷声。   今天这场闹剧也没能让她的骄傲折损半分,哪怕心里再闹心,这头绝对不会低。   她扫了程柠一眼,再看一眼她自己亲爸,仰着脑袋道,“其实我早不耐烦这一家人了,不过爸是你说谈了就要负责任,不能因为一点麻烦就退缩逃避,我只能耐着性子继续。”   她摊了摊手,道,“爸,这下子这婚事,算了吧?”   想想刘存刚和刘家一家人刚刚那模样,她就觉得自己瞎了眼。   众人:“……”   韩祁山冷着,道:“这家人品性有问题,既然婚事不成就算了。”   说完看一眼程素雅,道,“素雅,麻烦你帮我跟一下这事,你在行这个。”   “对!”   韩奶奶跺了跺拐杖,道,“这家人简直是坏!不积口德!可要好好跟一下,不能让他们在外面坏了咱们家一梅和柠柠的名声。”   程素雅自然应下。   这事就算丈夫和婆婆不说,她也会去做。   她怎么可能允许那样的人家往自己侄女身上泼脏水?   程柠:“???”   这就完了?   前世那样纠缠不休的一家人,就这么完了?   她有点意外还有点懵,不过瞅到韩奶奶的拐杖,心里又不合时宜的想到,她奶奶虽然凶悍,但其实还挺有分寸的嘛,至少是拿了扫帚打那刘婆子,没直接抡了拐杖就去敲……   程柠走到韩奶奶身边,问:“奶奶,你刚刚没闪着腰吧?”   韩奶奶摸了摸自己的老腰,道:“闪不着,奶奶还强壮着呢。”   又道,“就刘婆子那样的,十个也不够我打的。”   又怜惜地看了看程柠,十分心疼她。   她年轻时候守寡带孩子,可太知道流言对女人的伤害了,也更气刘家人,道:“柠柠,你别理会那家人,这人呐,你长得好些,就有人心里不痛快,非要造些什么谣把你也拉下去让你不好过才痛快,你刚刚就打得对,遇到这样的人,见一次打一次,别怕人家说你凶悍,就凶一点,人家才不敢欺到你头上!”   又问她,“在山上有没有人欺负你?”   “没有,”   这会儿程柠哪里会说半点不好的事,事实上她觉得也没什么不好的事。   她笑道,“奶奶,有三哥在呢,有三哥在,谁敢欺负我呢?”   韩奶奶就瞅一眼韩东塬,很高兴。   事实上这下子坐在这里缓过来,她心情还挺不错。   毕竟拿扫帚已经把气给出过了,想到刚刚一家子一条心赶那刘家,连最别扭的孙子孙女都转过来,现在再听程柠夸孙子,怎么能不高兴?   再说了,刘家那婚事本来就让她觉得不得劲,现在发现对方的嘴脸,又能借着这事把婚事取消了,不要太好!   所以她乐呵呵道:“这就好,这就好,对,你三哥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吓人的本事大得很。”   “没有,三哥很厉害的。”   程柠觉得家里人总是贬低韩东塬,这才让他脾气越来越大,她也不乐意别人说他不好,道,“奶奶,其实三哥做什么都很厉害,只是你们不知道。”   他是真的很厉害。   即使发生那么多事,没了胳膊,入狱十年,也没能折了他的骄傲和心性。   程柠说话间,眉宇间不自觉都带着十足的骄傲。   不经意间却察觉到自己姑姑看着自己若有所思的眼神,就立即描补道,“你们不知道,别人不知道有多羡慕我跟我哥能在一个地方下乡,要不然下乡是真的挺苦的,你们不知道,一开始的时候,要天不亮起来就要出工,每天都编着竹篾子,手都肿了。”   她说着就把自己的手伸给韩奶奶看,道,“我听同宿舍的知青说,我这还算好的,要是秋收的时候,就得顶着大太阳下地,皮都给晒爆了,好多人都晕过好几回,但醒了还是得继续下地。”   韩奶奶握着程柠的手,还是白嫩无双柔弱无骨的小手,但韩奶奶还是心疼不已,道:“知道,奶奶知道,怎么会不知道?奶奶以前不就是在山里住的吗?”   这么一说,程素雅的注意力也就被引开了。   韩奶奶和程柠说着话,那边韩一梅简直听得耳朵酸,看得也眼睛疼。   救命。   更闹心了,她转身就回房了。   韩东塬已经坐回桌前在吃饺子。   虽然刚吵了一架,但粮食珍贵,也影响不到他的食欲。   再听到程柠左一句右一句夸他,心情更好。   就是听到她说“我哥”的时候心情有些不爽。   连大肉馅的饺子都不香了。   韩东志问韩东塬,道:“你们这次回来没什么事吧?”   因为刘家这一闹,韩东塬和程柠回来他们都还没跟他们好好说上一句话。   “没事,”   韩东塬这会儿也不太想吃了,放下筷子,道,“我回来看看我们的货卖成什么样,程柠,”   他又看了一眼程柠,道,“她要帮公社家具厂做家具设计,要看看北城这边的家具式样,她这次会在家留一段时间。”   韩奶奶和程素雅听了这话都十分惊喜。   两人又都看向了程柠。   韩奶奶先开口,道:“这是真的?那是要住多久?”   “两三个星期吧,”   程柠冲她们两人笑,喝了一口绿豆汤,道,“这次我在家好好陪奶奶和姑姑。”   “那敢情好,”   韩奶奶拉她的手,道,“唉,你不在家,奶奶还真是不习惯,柠柠啊,要不下次你回去的时候,我陪你一块儿回去,我这都已经好些年没回乡,也是该回乡住上一段时间了,要不然这辈子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回去。”   程柠想了想,这山洪就快来了,肯定不能这会儿带韩奶奶一块儿回山的,就道:“奶奶,要不等秋天天气凉了吧,这段时间我们都忙,也不能陪你,等秋天天气凉了,那会儿我们应该也闲一些,到时候我就天天陪着奶奶你四处逛。”   说着就跟韩奶奶说说村里的风景,现在的变化,再说一说村里的轶事,说得韩奶奶十分高兴,笑得嘴都合不拢。   程柠又道,“对了奶奶,还有一件事,三哥他要调去咱们公社做知青办主任了呢,是不是很厉害,我还第一次听说有知青下乡才半年多,一年不到,先做厂长,然后再做知青办主任的,是不是?”   “哎哟,”   韩奶奶一听也是惊喜得不行,看向韩东塬,道,“塬子,这可是真的?”   “嗯哼。”   韩东塬又回去吃饺子了,低头含糊应了一声。   程素雅再看了一眼韩东塬,但只是看了一眼就又看回了程柠,脸上的笑却是慢慢淡了下来,微微皱了皱眉。   不过很快又让自己别多心,心道,她这是怎么了。   现在侄女跟韩东塬一起在乡下,又一起办厂子,关系比以前融洽点也是正常的。   两人就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回答着韩奶奶,程素雅韩东志的话。   其实韩东塬话少,主要就是程柠在说,韩奶奶问两句,其他人在听。   不过两人吃完,韩东塬也难得没收拾了碗筷就直接上楼,而是坐在了椅子上就喝着水,垂眸像是百无聊赖般继续听着程柠和韩奶奶他们说话。   韩奶奶看了一眼韩东塬,就拉着程柠的手笑道:“你们这赶了几天的路,也累了,还是先休息。哎哟,要回来好几个星期呢,后面有的是时间。”   路上的确是辛苦,程柠就笑眯眯应了,跟韩东塬韩东志都打了声招呼,就回房了。   她打招呼的时候韩东塬像是眼皮都没撩一下,但等她快到门口的时候却又像是无意般往她那个方向看了一眼,突然道:“对了,明天去各个销售点看看,要跑许多地方,你早上早点起。”   程柠一愣,这之前没说过啊。   她茫然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心道,算了,去就去吧,应下了,这才又转身回房。   韩奶奶嗔怪韩东塬,道:“你怎么又这样,这回回来时间宽裕,就先休息一天都不成?”   韩东塬一点没有惭愧的意思,道:“她时间宽裕,我时间可不宽裕,我过两天就要走了,这两天先带她跑一遍销售点,后面她也好自己跟,回来这么长时间,肯定要这边的销售一起跟的。”   “成吧,成吧,”   韩奶奶骂他,道,“真没想到,工作起来就跟你爸一个样了。”   说着骂他的话,语气却又欣慰起来。   以前这个小孙子可是最让人头疼的,总担心他又惹出什么事,因着这个,他父亲还特地将他送了去部队的寄宿学校,中学毕业之后也直接让他进了部队,却没想到他被派去部队的建筑队,然后赶上建筑建筑队集体转业,成了北城建筑工程集团……好在现在他下了乡竟然正儿八经做起事业来。   韩东塬起了身,道:“我回房了。”   他可不稀罕跟他爸一个样。   韩东塬回房睡觉,躺了一会儿却又哪里睡得着,一闭上眼睛鼻翼之间都好像是她香香软软的味道,心里酥酥痒痒得厉害,耳边还在响着她说话的声音,听她说着“三哥”长,“三哥”短,这要是在乡下,他就起身去寻她了,可是韩家别的不多,就是人多,他能做什么?   他叹了口气。   以前还能忍,现在竟是忍不了了。   这以后日子要怎么过?   明天还是跟她说,让她早点回乡下去。   不过家里这边,他想,要什么时候跟他们说呢?   等她愿意嫁给他的时候?   想到她嫁给他,他心里又一阵激动。   可她什么时候愿意嫁给他?   她说过两年要回城,那他就得好好计划一下这件事了。   韩东塬杂七杂八的想着,哪里睡得着?   他想着程柠,不过程柠那边却完全不记得他了。   程柠回了房间。   她那房间是用板子跟韩一梅隔开的一间房。   虽然看不见韩一梅,却也知道对方就在隔壁。   程柠不喜欢韩一梅。   小时候还有点怕她。   谁会喜欢一个从小瞪着自己恨不得吃了自己的人?   原本程柠是不想管她闲事的。   可是想到刚刚自己跟刘家人对峙时,韩一梅竟然抛弃了未婚夫站到自己这一边,程柠觉得自己还是说一两句比较好。   她就坐在床上,隔着木板对着对面道:“刘家人人都不怎么样,你嫁过去不会过好的。”   韩一梅正躺在床上闹心呢。   她没那么喜欢刘存刚,但既然能跟人谈对象,肯定也是动了些心的。   结果现在闹得一地鸡毛。   搞成这么一地鸡毛的始作俑者还是程柠。   自小就她就十分看不惯的人。   ……虽然她也十分清楚问题根源还是在刘家身上,错也都是刘家人的错。   她没好气道:“我嫁过去不会过好?你下了乡找个贫下中农能不能过好?你死活闹着要下乡……”   原本她还想说上一两句嘲讽的话,可想到她在乡下又是开厂子又是做设计,好像还真混得风生水起,一时之间又是不爽,冷哼了声,道,“我倒是看你将来找个什么男人,能过得怎么好,就你那样子,怕是到了哪里,都能引得蚊蚊蝇蝇围着转吧?你可得把眼睛擦亮点,别被人给骗了!对了,”   她又加上一句,道,“你长得好,男人追你的时候那肯定是把你捧在手心里,对你百依百顺,但其实男人都一副德性,得到了也就不珍惜了,没多久就会原形毕露,那个刘存刚,我跟你说,最开始的时候也是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说月亮是方的,那他绝不会说是圆的,但你看看,没过上半年,他妈他奶奶在前面蹦跶,哪怕再无理取闹,他躲在后面吭都不会吭一声的,以前说过的话也全部都不算数了。”   “所以像你这么蠢,又长成这样,男人追你的时候肯定是心肝宝贝的宠,等过了新鲜劲,要是人本性不好的,以后有的你哭的。”   说完她好像还真有一点操心起来了。   ……她再不喜欢这丫头,看着她被男人骗那也是不行的。   完全忘记了自己那一摊子事都还没解决呢。   程柠:“……”   她不出声了。   心肝宝贝这个词,在韩东塬情浓时,还真这么唤过她,这让她有点不自在。   第二天一早韩东塬就起了床。   洗澡跑步再洗澡,下楼时可算看到让他睡不安稳的人正在楼下吃早餐,还是她爱吃的油条蘸稀饭,桌上还有很多点心,一小碟一小碟的,都是她爱吃的。   她回来程素雅面儿上并没有特别明显,但小事还是费了很多心思的。   她从小程素雅就费了很多心思养她。   他想,搬去公社也好。   虽然她在山里也过得有滋有味的,但他却见不得她吃苦。   她不能跟了他,他养得还没有她以前好。   他拉开凳子坐下一起吃。   韩家人都起得早,这会儿桌前就剩下他俩。   他看她拿筷子夹一个咸菜,有点远,就把碟子往她面前放了放。   程柠抬头看韩东塬。   他洗了澡,头发还有点湿,穿着军绿色的背心,宽肩窄腰,胳膊上的肌肉线条刚健流利,十分的好看和,吸引人,后世那个词叫什么,对,荷尔蒙爆棚。   走过来的时候只是扫了她一眼,眼神却十分勾人。   只要不开口说话,这男人看着还真是吸引人的。   程柠瞅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道:“三哥,今天太阳会不会是方的?”   韩东塬:“???”   韩东塬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皱眉,抬头盯着她看了两眼,然后转头看了一眼外面,再回头看她。   那眼神简直赤裸裸的就是,大清早的,她在犯什么病?   “我觉得今天的太阳可能是方的。”   程柠坚持,然后突然就冲着他笑了一下,梨涡乍现,眸子里全是星光,美得惊人,就冲着他道,“三哥,你说太阳是不是方的?”   她笑得那么美那么可爱,又说这么神经病一样的话……   韩东塬突然想到什么,若有所思,就也笑了,又拿了一碟点心往她面前放,道,“你说是就是吧。”   程柠:“……”   韩一梅说的全中!   然后韩东塬放下碟子,抬手,就伸了大拇指重重按了按她的额头,道:“听说谈对象的时候姑娘家会变傻,放心,你变傻了我也不会嫌弃你的。”   又加了一句,“当然,你从小也不怎么聪明。”   但还没幼稚成这样。   不过也不妨碍他喜欢她就是了。   程柠:“……”   她想直接把那碟点心盖他脸上怎么办? 第68章 色迷心窍   程柠瞪着韩东塬。   但凡这会儿是在别的什么地方,或者是在乡下,她就不忍了。   可这儿是韩家,她能在韩家跟他发脾气,然后让他哄她不成?   谁知道什么时候什么人从哪个角落就突然出来了?   她默默低头,可韩东塬这句“当然,你从小也不怎么聪明”跟韩一梅的“所以像你这么蠢,又长成这样”在脑子里不停转,小时候受过的这姐弟俩的气就一下子全涌上来,实在气不过,抬头冲着他就皮笑肉不笑道:“三哥,那可真是难为你了!”   韩东塬已经在低头吃东西。   听到她这么说就抬头,看着她就笑了一下,道:“不难为,我乐意。”   顿了顿又补充了句,“你就是傻也傻得可爱的。”   说完抬起手似乎想伸手摸一摸她,就这会儿门响了,小武冲了进来,喊:“小叔,陪我打架。”   是韩奶奶带着小武买菜回来了。   小武最近热衷打架,韩东塬却对陪小不点打架没兴趣,收回手冷酷拒绝:“没空。”   小武失望,再转头看程柠,喊:“小姑。”   程柠本来被韩东塬气得磨牙,韩奶奶和小武回来,那气更不好发了,转而看也不看韩东塬,就冲小武道:“小姑一会儿要出去工作,回来再陪你玩。”   实在不想再对着韩东塬,起身去接韩奶奶,帮她去厨房整理东西。   这一天两人计划去他们自己厂子的几个销售点,地方散,两人决定踩自行车去。   先去大院自行车棚里拿自行车。   走过去还有一截路。   程柠不理会韩东塬气鼓鼓的自顾往前走。   这模样的程柠韩东塬他可太熟悉了。   以前他气着她的时候,她可不就是这样?   她这又怎么了?   韩东塬是惯常的懒得理会别人,可不是脑子不好。   相反,他脑子好得很。   他看见程柠这样,想了想早上发生的事,就知道这丫头怕是又跟他某句话较上劲了。   他追上她,哄她,道:“我跟你开玩笑的。”   程柠不理他,她一点也不觉得好笑。   韩东塬就又道:“其实你在咱们家是最聪明那个。”   说着顿了顿,想了想,大概是想举个例子,但他记忆里,她傻不拉几的时候特别多,还真没有什么聪明的记忆,读书还不错算吗?但她天天看书,他从来不用看书,考试也能考得比她好……   韩东塬陷入回忆里卡住了,程柠了解他至深,怎么不知道他脑子里现在想个啥?   所以他那句“其实你在咱们家是最聪明那个”其实就跟那句“太阳是方的”一样。   气人。   她更不想理他了。   到了车棚,她自顾去推自己的自行车。   那是一辆凤凰牌女式自行车,不是新的,还是当初她上班,韩东塬去机械厂自己的修车铺子买回的零件给她组装的,当时还收了她五十块钱。   那时她还没工作,那钱是她几年攒下来的所有零花钱了。   其实那时候他替她下乡,那钱她本来就想给他的,但他不肯要,她就咬着唇跟他说,要上班,她没钱买自行车,让他帮忙装一辆,当时他还看了她很久,她以为他不会答应,却没想到他就花了两天时间就给她弄了一辆来。   程柠想到这里对他的气就生不起来了。   叹了口气就去推车。   一推却发现车胎竟然一点气都没有。   这怎么回事?   昨晚上韩东塬过来给两人的车都打了气的。   她看向韩东塬。   韩东塬探头过来,问她:“怎么了?”   “没气,”   她道,“昨晚你不是过来打气了吗?”   韩东塬上前,捏了捏她的轮胎,道:“是太久没用可能哪里老化漏气了,”   他又捏了捏后胎,道,“你看,后胎是好好的。”   “那怎么办?”   程柠皱眉。   这会儿也不好借车了。   韩东塬就道:“我带你吧,反正你这么轻,下午回来我给你修一修。”   也只能这样了。   韩东塬推着车子,程柠跟大院门卫大爷打了招呼,出了大院,韩东塬就招呼程柠上车,程柠没怎么坐过车后座,紧紧抓住他的坐垫,有点紧张。   韩东塬招呼她:“抱住我。不然容易摔下。”   程柠不理会他。   可是他踩着车子一拐弯,程柠吓一跳,一手拽住了他的衣服,一手就搂住了他的腰。   韩东塬察觉到搂着自己的细细的胳膊,嘴角上翘,无声的笑了笑,这才加快了速度,往计划好的第一个单位啤酒厂去了。   再说说韩一梅。   韩一梅在造船厂上班。   刘存刚也是。   韩一梅是质监统计员,刘存刚是车间的三级钳工。   韩一梅坐办公室但经常要下车间,跟刘存刚这个车间钳工也见过,但两人处对象,还是办公室一位大姐撮合的。   跟韩家个个人高马大,长相严峻凶悍不同,刘存刚这个车间钳工性格沉稳,温厚老实,追求韩一梅和谈对象的时候都十分迁就她,这让韩一梅在深受韩家男人的严肃□□恶霸的荼毒之后,觉得找这样的男人过日子也不错。   就接受了他。   结果闹到现在,她发现,这所谓的温厚老实其实就他妈是懦弱无能吧?   一想到嫁进了刘家婆婆小姑子日日蹦跶,男人脾气再好也没用啊,还不如他们韩家呢。   她的确受到了打击,但跟多喜欢刘存刚却是完全不相干。   主要是对未来生出了一丝疑问。   当然了,再受打击,那班也还是得照上。   中午刚下班,刘存刚就找到办公室来了。   撮合他俩在一起的王姐看到了在办公室门口候着的刘存刚,转头就冲韩一梅笑,道:“一梅,你对象过来接你去吃饭呢?”   韩一梅抬头,看到外面的刘存刚,就很干脆道:“王姐,我家里不同意,已经掰了,不是对象了。”   王姐吓一跳。   不仅王姐吓一跳,办公室其他人也都向韩一梅看过来。   韩一梅却是不理他们或惊讶或八卦的目光,径直走了出去。   “一梅,”   刘存刚叫她,“我有话跟你说,我们一起去国营饭店去吃饭?”   刘存刚面上一阵青白,眼睛下面有深深的黑影,瞅着受这事的影响比韩一梅还要大。   话是要说清楚的。   韩一梅想了想,答应了他。   但专门去国营饭店吃饭还是算了。   “不用,我回家吃,有什么话,我们就在厂子外头说吧。”   两人一起往外走。   造船厂在郊区,沿着造船厂有条大河,他们船厂经常会在这条大河里试验新船的性能。   两人就踩了自行车去了河边说话。   “一梅,”   刘存刚道,“那天是我妹不对,我问过她了,她说因为那时候那个叫张茂的同学喜欢你妹,几乎全校都知道,所以她误会了,她说愿意跟你妹道歉。”   韩一梅瞅他一眼,道:“误会?刘存刚,你真的觉得是误会?”   刘存刚:“……”   他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喃喃道,“一梅,她年纪小,”   “快二十岁,已经工作了还年纪小?”   韩一梅直接打断他,道,“成吧,不过就她那个样子我妹绝对是不乐意见她的,你就让她亲笔写个道歉书,可以写‘因为才二十岁,年纪小,所以忍不住对程柠美貌的嫉妒之心,在男女之事上对她出言造谣诽谤,毁坏她的名声,获取自己的心理平衡’,写了签上名戳上手印,我拿回去给我妹,这事就了了。”   刘存刚:“……”   这,这怎么能行?   这不是留他妹一个大把柄在那个程柠手上?   刘存刚:“一梅,她还小,”   韩一梅:“不是让她在道歉书上写因为年纪小了吗?”   刘存刚:“……”   “好了,只要你妹写了道歉信,我会劝我妹就不追究这事了,要不然,”   韩一梅冷笑,道,“我那个妹子,别的本事没有但从小就较真,没有道歉信,那就照着她的话拿医生诊断书,拿完诊断书怕是你们还得写个类似的信,例如‘因为有精神病臆想症,所以才会对程柠出言造谣诽谤’什么的,我看还是道歉信比较简单。”   刘存刚张大了嘴。   他就有点不明白了,他妹就说错了两句话,说那个张茂跟程柠是对象,这不是就不是,结果怎么就闹到这种程度。   而且明明是他们家被人骂精神病,被人用扫把打了出来,还得要他妹写这么一封道歉信?   可他能跟她争辩吗?   他今天是来跟她求和的,不是来跟她争辩的。   “一梅,你能不能看在我们俩的情分上这件事就算了,”   他道,“毕竟红珠她是我亲妹子,以后也就是你妹子,程柠不过是你后妈……”   “刘存刚!”   韩一梅喝住他,道,“你脑子里想的什么呢?昨天我爸我一家人都清清楚楚的跟你们家说了,什么婚事已经算了,咱们俩以后就没任何关系了,什么你妹子我妹子。”   说完狐疑地看了看他,道,“你们家真的没有什么精神病?”   刘存刚:“……”   刘存刚气得脑子都突突了。   这会儿河岸后面的小林子里突然传出来“噗”得一个笑声。   韩一梅和刘存刚都是一惊,看向林子。   然后就看到两个年轻人站在那。   也是他们厂子的员工,一个叫梁恒洲,一个叫费绪,两个人都是造船厂设计部的工程师。   两人走出来,韩一梅面色有些不好看,但她很快就抬了下巴。   她可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刚刚说的话拿到哪里她都是能大声说出来的。   倒是刘存刚,面上涨得通红。   两人走出来,梁恒洲很真诚地跟韩一梅道歉,道:“我们来这边是测一些实验数据的,发现你们在这边的时候你们已经在说话,本来想直接离开,不过我听到你说程柠,就忍不住留下了,抱歉。”   韩一梅听他提起程柠,就多看了他一眼。   她是认识梁恒洲的,这人去过他们家几次。   好像是程柠她生母那边的亲戚,但具体是什么亲戚她也不太清楚。   不过梁恒洲这话说得很诚恳,这就很难让人对他起什么恶感。   韩一梅再扫了一眼他旁边的费绪。   这人脸上还带着笑意,显然刚刚忍不住笑的人是他了。   她冲着他看过去,费绪就又对着她露了露大白牙,看得韩一梅差点翻个大白眼。   然后就听到梁恒洲又道:“韩同志,刚刚听到你说程柠,我记得上次去你家拜访的时候,听你奶奶说,她下乡去了,她这两天回北城了吗?”   韩一梅没什么跟程柠的爱慕者寒暄的兴趣,就冲他随便点了点头,然后再回头看一眼涨红着脸一直没说话的刘存刚,道:“话说清楚了,我走了,记住,以后咱们没关系了。”   “一梅。”   刘存刚叫她。   不过韩一梅已经跳上自行车踩着两个轮子就已经飞快走了。   刘存刚只能转头胡乱冲梁恒洲和费绪点了点头,就也跟着踩着自行车走了。   “真有意思,”   费绪瞅着韩一梅和刘存刚踩着自行车飞奔而去的背影,笑道,“这个韩一梅可真有意思,哈哈,道歉书,哈哈,亏她想得出来。”   梁恒洲瞅他一眼,道:“走吧。”   偷听人情侣分手,被人抓个现行,他还乐成这样,梁恒洲也不知道这到底有啥可乐的。   “喂,程柠是谁?韩一梅的妹妹?”   费绪脑子好,特别能抓重点,道,“咦,既然是韩一梅的妹妹,为啥姓程?”   又问梁恒洲,“对了,恒洲,看你一大把年纪别人给你介绍对象你从来不肯,原来是有心上人了,就是这个程柠?”   梁恒洲完全不想理他。   如果真是心上人,他脑子有问题大声嚷嚷?   另一边韩东塬和程柠两人踩着自行车出门,一天去了好几个销售点。   拜访,找人开会,询问销售情况,客人的反馈,还有需要的补货情况,几乎是连轴转,中午还是去的那家国营饭店吃的饭,厨子笑眯眯上菜,跟程柠打了招呼,就跟韩东塬道:“还是你小子厉害,下个乡都跟人不一样,三天两头的带对象回来一趟四处逛逛。”   程柠听了这话小脸有些热。   韩东塬却是恍若不觉,只道:“点心料足一点。”   厨子就笑,道:“看你带对象过来,哪次料下得不厚?”   他转头看到程柠不自在的垂眼,红着脸的模样实在漂亮可爱,心里叹了句可真是鲜花被狼给啃了,也不忍心再像往常那样调侃韩东塬了,就走了。   吃完饭又找了饭店经理,开完会顺便去酒店那边看了看,时间已经快三点,韩东塬知道程柠有午睡的习惯,就带着她回家了。   回到家已经三点多。   家里静悄悄的,这会儿是韩奶奶和小武的午睡时间。   韩东塬道:“我先上去洗澡,你休息一会儿,休息完就到我房间把今天开会的内容都整理一下。”   程柠的确有些累了。   不过她是认真工作的性子,今天一天跑得地方多,开会的时候记录有些乱,很多东西都要整理一下,这样才不容易出错,所以没有异议道:“我去洗个脸就过来。”   自顾先去洗脸换衣服去了。   二十分钟后她就去了韩东塬房间。   韩东塬已经洗过澡在工作。   她过来,他就把自己的资料推给她,然后跟她解释一遍,让她重新整理她自己的笔记。   主要就是整理白天跑得几家单位过去几个月的销售情况,对方的反馈,以及要求的进一步订单和产品要求,上去在单位说话时记得笔记潦草,资料全部要重新核对再画表格,标注可能的问题。   这一整理,再加上两人讨论订单和产品的可行性,每个单位后续要怎么跟,天色都有些暗了下来。   程柠揉了揉自己的肩膀,瞅了瞅外面的天色,就合了笔记本,道:“差不多了,我把笔记本拿回去,重新再做个表格,明天拿给你看。”   韩东塬“嗯”了声,却在她起身的时候握住了她的手。   程柠心一跳,然后别开脸,道:“这是在家里。”   就是因为在家里他都不知道憋了多久了。   他抱了她到自己怀里,因为是在家里,程柠也不敢太挣扎,再加上她觉着在家里他肯定也不会太胡来,就由了他,但想到韩一梅昨天的话,还有今天早上的事,她就有些气,别开脸不理他。   韩东塬就用大拇指摩挲了一下她的脖子。   他总是喜欢用大拇指摩挲她的皮肤。   他手上有厚厚的茧子,而她皮肤又特别白嫩,只要一摩挲,那一块便会迅速红起来。   他道:“不是跟你说过别跟我生气吗?有什么气,打我就成了。”   程柠被他摩挲得一阵颤栗,伸手扯他的手,没好气道:“打你你会疼吗?”   韩东塬就笑了出来。   然后趁她不注意,就低头吻住了她。   这一回跟那晚又不一样。   那晚的韩东塬温柔缠绵,满心的怜惜爱恋,所以小心翼翼生怕惹得她有一丝一毫的不适,只是想要爱抚她,但这会儿回到韩家,这一路上都压抑得太狠,加上这一整天程柠又对他爱理不理,还有在韩家的那种压抑和过往的记忆,都让他有些失控。   他抱着她,亲吻着,那架势简直像是要把她嵌到自己身体里去。   而程柠,他们已经亲吻过几次,前面几次他都那么温柔,她以为亲吻就是那样,是可控的。   那种体验,虽然……但他那么温柔,至少是在她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的。   哪里想到他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   她只觉得神魂都好像在被挤压,颤栗,要被人吸走。   ……不,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这样强势的性格。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他突然转过她,让她背对着他在他怀里,压着她喘息了好一会儿都没出声。   “三哥。”   程柠紧贴着他,感觉到他的呼吸和心跳,心也好像要跳出来。   她的手掐着他的胳膊,等他的呼吸平稳下来才低声道,“三哥,我在家里住一段时间,你冷静一下,或许,你就发现你纯粹只是色迷心窍……”   韩东塬:“???”   他转过她。   程柠突然被他掰回来就对上了他的眼睛,刚刚要说的话就打了结,甚至都不记得自己到底要说什么。   韩东塬伸手抚了抚她的眼角,眼神温柔但却又十分危险,重复道:“色迷心窍?”   程柠一下子口干舌燥,她闭了闭眼,有些不敢再看他。   她是见过他发脾气,见过那双眼睛凶起来有多狠的,简直是童年阴影。   她再别开脸,呢喃道:“或许你冷静下来,你就发现现在只是一时意乱情迷,到时候就会后悔现在这样了,所以这段时间,不如我们都冷静一下,也别,别再这样了。”   韩东塬刚刚还在激情中,听了她的话只觉得心都被在她拉扯着。   她可真会拿捏他啊。   “所以你根本就不想帮那个破厂子做什么设计了,还巴巴的跑回来,就是为了冷静一下?想着冷静完就一脚把我踹了?”   韩东塬手按着她的下颌,气得心肝肺疼,冷笑,道,“我就是色迷心窍怎么了?那也没什么可冷静的,我跟你说,你乖乖在家里呆上两星期就回山上去,你不回去我就回来,到时候就别怪我不听你的,你怕家里人知道,我可不怕。”   程柠:“……”   什么温柔,什么千依百顺,温柔不过就那么几次,这人的本性随时都会横跳。   所以,就是韩一梅,都高估了他呢。   她想到什么,伸手掰开他的手,道:“你那时候不是说过我们只是试一试,如果我不喜欢你,觉得不行,那以后就各走各的,老死不相往来,或者还像以前一样,看见了当没看到吗?”   韩东塬差点被她气笑。   “所以你现在就在想着这事了?”   他摸着她的脖子,就不明白,为什么刚刚两人才亲热过,她就能一转身给他捅刀子。   可是他能有什么办法?   “那也不是现在,程柠,你就是嫌我的日子太好过是不是?你这么说话,要让我怎么离开这里?你让我回去日子怎么过?”   他叹了口气,把她按回到自己怀里,道,“程柠,你别犹豫,别往前走一步就总想着要往后再退一步,你这样,我就是神仙的脾气也能被你弄毛。”   什么色迷心窍,意乱情迷,她会的词还挺多。   程柠:“……”   你是神仙的脾气?   那神仙的脾气还真够差的。 第69章 连命都要送给人家   可是她听他说“你让我回去日子怎么过”,心却又软了下来。   她也知道自己不能一对上他就心软,他本来就蛮横又强势,她太心软,他就会得寸进尺。   可是……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道:“你别欺负我。”   然后又难过起来,道,“我没有想要什么再退一步,只是觉得我们现在这样太快了,一开始我明明说的只是给你追求我的机会,可是你看看你……”   韩东塬看她委委屈屈的样子,听到她说“你别欺负我”,原先的怒火就一下子“啪嗒”全灭了。   是啊,他的确是太急了些。   可是他真的是忍不住。   就现在这样他没有再进一步,他都已经用了不知道多大的忍耐和克制了。   他抱着她好一会儿没出声,然后才低声跟她道歉,道:“对不起。”   隔了一会儿又道,“那你这段时间就在家好好呆着,休息一下。有什么事或者想我了就给我写信。”   但到底还是不放心,又道,“你不喜欢这样也没关系,那我以后控制着点,但你别犹豫,别总想着跟我分开,成不?”   程柠看着他。   她看到了他眉宇之间的焦躁忍耐甚至一丝落寞。   后世的时候他脸上已经没有了焦躁和忍耐,但悄无一人或者夜深人静时,那抹落寞却像是深入骨髓一般,挥之不去。   格外的刺眼。   程柠伸手抚了抚他的眉心,低声道:“我没想要跟你分开,就算分开一段时间,最后总还是要回来的吧。我只是,只是这一年有很多事情,所以觉得还是慢一点比较好,太快了,我就有些害怕。”   她的声音轻轻的,但却像是有一种安静,治愈人心的力量。   这种安静让他的心也静了下来。   他道:“害怕什么,你跟我说。”   程柠其实也不知道。   “怕我吗?”   他问她。   怕他吗?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胳膊,摇了摇头。   其实不管他对她做什么,亲她吻她,或者哪怕他做更多,她也不会怕他。   或者是因为前世死之后那几十年太过安静了,就有些害怕这种失控。   也或者是会怕他受到伤害,前世的事情都还没有了结,只要一想到他可能受到的伤害,她心里就会惊慌,这好像是一种后遗症,前世刻入骨子里的后遗症。   韩东塬却是误会了。   她摇头,说不是怕他。   他便误会了她,是怕家里的反对,因为他们的关系是还没有公开的,所以有很多未知,所以不安。   他搂着她握住她的手,道:“没事,那你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山洪的事,或者任何其他的事,你想要做的事,你跟我说,我帮你做,咱们的事你也别怕,有什么事我来处理,柠柠,你试着信任我,成不?”   试着信任他?   其实她本来就是信任他的。   只不过还是害怕而已。   她看着他,看他看着自己希望自己能答应他的满眼恳求的眼神,“嗯”了一声,道:“我本来就相信你的,三哥,我一直都相信你的。”   没有人比我更信你。   这谁能受得了?   她这样在他怀里睁着水汪汪的眼睛,跟他说这样的话,眼眸里全是他,这谁能受得了?   韩东塬心里一阵翻涌,软得一塌糊涂,然后有些狼狈地转开了脸。   程柠看到了他听到她话时眼睛里出现的光芒,看到他刚刚看自己时的温柔眼底深处的欲望,也看到了他的忍耐然后转头。   她心道,其实,其实也不必这样。   先前你要不是亲得太狠,太吓人,她也不至于狗急跳墙,呸。   她默了一会儿,到底还是伸手搂住了他的肩膀,探身凑上前去试探性地吻了吻他的唇角。   韩东塬:“……”   “程柠!”   他忍得手上青筋都出来了,伸手一把把她脑袋按到自己怀里,骂道,“你不让我乱来,就别勾我,我是人,又不是神仙!”   还是喜欢她,日日在梦里都恨不得吃了她的男人。   程柠也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反复。   她想了想,就在他怀里闷声道:“也不是不能亲,但你温柔点,像那晚,也可以。”   说到后面声音已经低得像蚊子一样。   回答她的是韩东塬的一点都不温柔。   两人私缠了也不知道多久,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楼下也隐约传来了说话声。   这会儿要是有人上来就简直了。   程柠终于不再理会韩东塬的厮缠,坚决地推开了他,整了整衣服,再摸了摸自己脸,问他,“你有没有镜子?”   韩东塬就靠在桌前看着她,这会儿她小脸染着飞霞,眼睛带着别样的水色,眼角微翘,一看就是一副被疼爱过后的模样。   想到这里,他心里又是一热,要命,他恨不得一直搂着她亲她抚摸她,她喜欢他温柔那他就温柔点,可是其实这对他来说也同样是一个甜蜜的酷刑。   但就算是酷刑,他也愿意受着,不愿意分开半刻。   他叹了口气。   他前面二十多年就没叹过气,大概这辈子叹气都是因为她了。   然后低头从抽屉里面摸出了一把镜子给她。   她接过镜子,韩东塬便又顺手给她顺了顺头发,再帮她整理衣服,最后却又忍不住在她脖子上亲了亲,程柠拿着镜子一手推开他,一边自己就往一边让了好远,瞪了他一眼,然后不再理会他,再仔细照了照,又伸手摸了摸唇,确认从脸到衣服都没有问题了,这才收拾了东西捧着自己的笔记本和一垒资料,在韩东塬幽幽然又发烫的目光中下楼了。   且说回韩一梅那边。   韩一梅中午最后也没回家,就在食堂吃了饭就回了办公室。   她中午走之前爆了那么个炸弹,一回去必然被人围住。   王姐问她:“一梅啊,这好端端的,咋回事?你不是都跟小刘开始谈婚事了吗?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说家里不同意,就掰了呢?这,这是不是你家里提出的条件小刘家里办不到啊?”   “一梅啊,我知道你们家条件好,小刘家是工人家庭,家庭条件肯定不如你们家,既然结婚,就也应该体谅体谅人家……”   王姐家跟刘家有点亲戚关系。   王姐是刘存刚他妈的远房表姐,这撮合了韩一梅和刘存刚,她还收了刘家好一份大礼呢。   “停!”   韩一梅举手打断她,再看一眼各个座位上都伸出来的脑袋和充满好奇和八卦光芒的眼睛,道,“这事不用说,我现在就去打印个东西,回头你们传阅一下就知道了。”   众人:“???”   还打印出来?   给大家传阅?   一时之间大家都惊愕的大张了嘴,好半天收不回来。   然后就看到韩一梅踩着回力鞋就“蹬蹬蹬”的去了办公室的打字机前,“噼里啪啦”的开始打字。   韩一梅之前跟刘存刚说的话可不是说笑,或者纯粹就是逼退刘存刚。   她可是认真的。   她爸说什么让她那后妈跟这事,谁要她跟这事?   替自己和程柠正名,她自己就能来!   要不然这婚事到这时候黄了,回头还不知道要被人怎么编排说闲话呢。   她“噼里啪啦”的打字,很快一封道歉书就打了出来,上面写的正是之前她跟刘存刚说的,“道歉书:本人刘红珠,因为才二十岁,年纪太小,所以忍不住对韩一梅的妹妹程柠的美貌起了嫉妒之心,就对她出言造谣诽谤,意欲毁坏她的名声,以获取自己的心理平衡”,然后后面还有个落款“刘存刚之妹刘红珠”和日期。   她把这封道歉书打完,还热辣辣的抽出来,轻轻甩着晾了晾,就递给最近的一个办公室男秘书,男秘书疑惑的接过来看,然后蓦地睁大了眼睛和嘴巴,看看道歉书,再看看韩一梅,那表情,可真叫一个一言难尽。   这下子众人的好奇心更被挑了起来,呼啦一圈围上来。   王姐更是率先冲了过来,一把抢过那男秘书手上的纸,然后扫了两眼同样是震惊不已。   “这到底是咋回事啊?”   一位女同事问道,“一梅,这刘存刚的妹妹咋对你妹造谣诽谤了?诽谤啥了?你又是咋知道的?哦对了,你妹咋姓程,不是姓韩?”   “咋知道的?”   韩一梅冷笑一声,“昨天刘家一家人到我家讨论婚事,我妹正好下乡回来办些公事,她看到我妹张口就咬,当着我一家人的面说一个以前爱慕过我妹的男同学是我妹对象,我妹压根不记得那人是谁,她就开始各种大放厥词,最后我妹直接说她精神病,然后刘家一家人都被我奶奶用扫帚给赶出我家了,还婚事,我奶奶说了,刘家人,以后她见一次用扫帚打一次!”   众人:“!!!”   “这,这不能吧,”   王姐也惊得下巴都差点掉下来,道,“这刘红珠我还挺熟悉的,她不像是这么个样的人啊?”   怎么会在两家谈婚事的时候当着韩家人的面对韩一梅的妹妹造谣诽谤?   韩一梅听她这么说话就不乐意了。   她下巴一抬,冲着王姐就道,“她不是这样的人?你觉着她是怎样的人?那我告诉你为啥她敢当着我一家人的面对我妹妹造谣诽谤,大放厥词吧。”   说完她又看了一眼刚刚问她话的女同事,道,“柳姐,你刚刚不是问我为啥我姓韩,我妹姓程吗?我平时是不是从来都没跟你们说过我还有个妹?我告诉你们是啥原因,因为我妹不是我亲妹,是我后妈带进我们家的拖油瓶,所以我不爱提她。”   “可能就是这个原因刘红珠见到我妹,那心里压抑多年的嫉妒之火就蓬蓬燃烧,她以为我不待见我妹呢,所以就开始大放厥词,当着我一家人的面想坏我妹的名声,刘家人更可恨!”   她说着就看向王姐,道,“那刘家人竟然还拉着我,说什么刘红珠是刘存刚的亲妹妹,以后是我小姑子,我妹是什么人?不过是我后妈带进我家的拖油瓶,”   她说着一巴掌就“啪”到了桌上,骂道,“一家子的坏心眼,当着我全家人的面挑拨我跟我后妈,还要我去骂我妹,他们心黑脑子也黑吗?呸,什么小姑子,她也配,我妹的一根头发丝都比她白净多了,我跟你们说,以后谁再提那刘存刚是我对象我就跟他急,什么玩意儿,贱人!”   众人:“……”   他们知道韩一梅脾气火爆,但也不至于这么火爆……   王姐被骂得嘴一张一张的,面色是变来变去,那“啪”得一巴掌更是吓了她一跳。   虽然韩一梅骂得对象不是她,但这不是在对着她骂吗?   “一梅啊,这事真是真的?”   一位婶子问。   这么说,这刘家人是存心不良啊。   怕是本意是想挑拨韩一梅跟继母的关系,想要让她跟继母那里生嫌隙,这样以后就没娘家助力的。   结果没想到挑拨没成,一家人都翻了车。   “你们不信?”   韩一梅“呵呵”一声,道,“这简单,我叫刘存刚过来,让他跟你们对质。”   说完又从最后一个人手上抽回那张“道歉书”,道,“也没事,我改天就让那刘红珠签了这张纸,你们再一个一个看一遍,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她这么一说,大家的注意力又被引到那张“道歉书”上。   天,这种“道歉书”,真有人敢签?   先前的那个柳姐问:“一梅啊,姐不是不信你,姐信你,你一向都是直来直去最信得过的人了。不过,就算这事是真的,那刘红珠,她怎么肯签这么一张道歉书啊?”   这么一签,一辈子都要贴上一张标签了。   韩一梅冷笑一声,道:“她既然敢当着我们一家人的面说,怎么就不敢签了?反正你们等着,她自己做出来的事,不签也得签!”   又有人问:“一梅,你妹真的很漂亮?”   韩一梅长得也好看,但是那种英气的好看,一瞪人那就不是英气,就是凶了。   要她妹长成她这样,那刘红珠脑子有坑竟然敢当着韩家人的面对她造谣生事?   “呵。”   韩一梅再冷笑一声,转头看向一位一直张着嘴巴被这事给震得一愣一愣的年轻女同志,道,“阮珍珍,你去过我家,你说我妹长得好不好看?”   阮珍珍没想到被点名,“啊”一声,反应过来,道:“好看啊,就,你们这辈子肯定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那天我去一梅家,那时候她还在读书呢,我看到直接就呆住了,唉,又美又乖,不知道多好一小姑娘,这刘红珠和刘家可真可怕啊。一梅,还好这事是在你真跟那个刘存刚结婚之前发生,要不可不呕死了,一辈子都被坑里头了。”   大家一阵七嘴八舌的唏嘘。   还有人冲王姐道:“王姐,你是那刘存刚的表姨,应该知道些那刘家的底细吧,怎么介绍这么一个人给一梅,你这不是存心想害一梅吧?”   王姐这会儿只恨得想要挠墙。   这刘家可害死自己了!   忙不迭的撇清自己,说其实跟刘家真不熟。   办公室里面一间隔开的房间,有人放下窗帘,笑道:“钟主任,我不过就是过来跟你谈一下事情,没想到就看到这么一场大热闹。”   里面的办公室主任钟主任无奈的按了按太阳穴,摇了摇头,道:“见笑了,见笑了。”   程柠捧着自己的笔记本和一垒资料下楼。   韩一梅正坐在桌子前吃东西。   她看到程柠从楼上下来,十分吃惊。   她今天中午跟大家风风火火,“义愤填膺”的控诉了刘家的“罪行”,再去了车间转了一圈做了质检,完成工作就不乐意再呆在办公室对着大家还没消减的八卦了,这事吧,说一遍就成了,她可不乐意几小时对着大家叨叨说刘家跟她家,刘存刚跟她那么些破事。   所以她就跟办公室主任请假提前回家了。   她跟程柠一个房间住着。   她回来了已经有两小时,这两小时都没见着程柠,本来还以为他们出去了还没回来。   却没想到看到程柠从楼上下来。   敢情她这两小时,不,甚至更长时间都在自己弟弟屋子里?   她就看着程柠从楼上走到楼下。   刚刚跟韩东塬厮磨了许久的程柠本就有些心虚,哪怕她照镜子从头到尾照了好几遍,在韩一梅这探照灯似的眼神下也有点不自在。   她稳住步子下了楼,挤出了个礼貌的笑容,冲韩一梅点了点头,唤了一声:“二姐。”   韩一梅:“???”   更奇怪了!   平时程柠见到她可从来不打招呼的!   两人一向谁也不理谁。   她就盯着程柠一直到她回了房间。   程柠回了房间,韩一梅也没心思吃东西了,她想了想,把筷子往桌上一扣,就“蹬蹬蹬”上楼了。   她敲了敲韩东塬的门,听到里面懒洋洋的一声“进来”就推门走了进去。   进去先打量了一遍屋子,然后就看到了桌上扣着的小镜子。   镜子?   程柠刚在这里一两个小时,这里放一块镜子,干什么?   她心里越发狐疑,最后就把目光从镜子上再移向了自己弟弟。   然后就对上了韩东塬看她的目光。   韩东塬就那么坐在那儿,远远看着韩一梅,似笑非笑道:“韩一梅,我说你突然冲进我屋子,就跟猎犬似的就差嗅鼻子了干嘛呢?”   韩一梅:“!!!”   “你怎么说话的?!”   韩一梅怒道。   “看你怎么做的就知道我怎么说话的。”   韩东塬只当看不见韩一梅的怒气。   韩一梅大怒。   她忍。   她来不是来跟他吵架的。   再说了,她哪回吵的赢他,哪回不被他气得要死?   她伸手拖过茶几前韩东塬对面的椅子,坐下,看向自己弟弟,道:“刚刚程柠在这里?”   “是啊。”   他看她。   眼神直白道,是啊,你有事吗?   韩一梅忍气,心里“呵”一声,道:“东塬,你现在,挺喜欢程柠的啊。”   “唔,是吧。”   韩东塬是谁啊。   就韩一梅这么一看,一问,他要是不知道她过来是干嘛的他就不是韩东塬了。   他懒洋洋的,还是那么一副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神态,道,“至少能帮我干挺多活,这在那山沟沟里可不容易。”   韩一梅心里再“呵”一声,道:“对了,我听说不少女知青下乡,到了当地都会有很多老乡喜欢,程柠又长得那么好看,她下乡,挺多人喜欢她的吧?”   韩东塬眯了眯眼睛。   他一般对很多事都没所谓。   就韩一梅那道行一般也激不到他。   但她在说的是程柠,他不乐意听别人说很多人喜欢程柠什么的,这让他不爽。   他道:“韩一梅,你自己的事还没解决,倒是有闲心关心起有没人喜欢程柠了,你一向看到她不都是鼻孔长天上,下雨都不好出门的吗?”   韩一梅:“……”   跟韩东塬对话,她每一刻都处在想要发作的边缘。   深呼吸,韩一梅笑,道:“是吧,我也没想关心她,这不是今天刚去厂子,就有人上来找我问她吗?问她在乡下过得好不好,最近怎么样,有没有给家里写信,明晃晃的爱慕放在脸上了。”   “是,我是不咋待见程柠,但好歹是看着她从个奶团子长大的,就算我再不喜欢她,也不会见不得她好。她要是下乡,真在那个山沟沟里找个老乡嫁了,就她那风一吹皮都能破了的模样,还不得让人愁死,所以能早点回城那自然还是让她早点回城的好。”   “找我问她的人叫梁恒洲,最后一届高考考上的大学生,正经木工设计专业毕业,是我们厂长十分倚重的年轻船只设计师,厂子里不知道有多少人想给他拉媒做媒,可他心心念念的就只有程柠她一个,从来不沾惹半点这种事的。其实你以前就应该见过他吧,他读大学的时候就往咱们家来过,几乎是每隔一段时间就过来看一次程柠,这都已经几年了,也可见他的诚心了。”   “以前程姨不乐意这事,一来是因为他比程柠大太多,二来是因为他家是南方的,怕程柠要是跟了他,就要跟着去南方,不过现在他已经进了我们船厂,也就不担心她跟了他就要去南方的问题,至于年纪,其实也没大上太多,我爸不还比程姨大十几岁?年纪大些,至少性格沉稳,脾气稳定些,知道体贴人,不像有些人,整天阴阳怪气,一有什么事就炸,整天的惹事生非,从小不知道把多少人打进了医院,要跟着这样子的,还不得一天到晚给气死?”   韩一梅一开始还是过来试探的。   可刚刚被韩东塬气着,说着说着陈年旧恨都涌上来,最后的话就不免夹了私货。   韩东塬一开始听得是面色越来越青,最后听她含沙射影的讽刺自己,反而泰然自若了。   他坐着,一脚踢着桌子腿就往后退了退,椅子脚在地上发出“吱”得一声,冷笑,冲着韩一梅道:“你可还真出息了,这说得头头是道的,怎么自己就找了那么个东西?这才一天没到,一地鸡毛还没扫呢,又改行当媒婆了?”   韩一梅彻底炸了,拿起桌上的镜子就往韩东塬身上砸,骂道:“我找了个什么东西关你什么事,至少他不用跑到山沟里种地,我觉得不行我就能一脚把他给踹了。可看看你,你行,你厉害,平时眼睛都长头顶上了,结果人家眼睛一红,你就把工作都给人家了,自己跑下乡去,人家要回北城,一路上几十个小时的,就巴巴的送她回来,我看你什么时候怕是连命都要送给人家!” 第70章 我乐意   镜子砸到韩东塬身上,再滚到地上。   韩东塬的目光顺着镜子一直滚到角落,倒在地上才收回,看向韩一梅。   原先听韩一梅说前面那一大串的,他还很烦,这会儿却是冷静无比。   他嗤笑一声,慢慢道:“我乐意,怎么了?”   韩一梅:“……”   她前面还很大的火气,但韩东塬这一眼,这一句话,却是让她的火气“扑”一下,全灭了。   只剩下了无尽的灰烬压在心底,难受却发泄不出来。   “你乐意,你乐意……”   她冷笑了好几声,才道,“那她呢?她也乐意吗?你别忘了从小到大,喜欢她的人有多少,她姑姑对她对象的要求有多高,就你,你也不想想,就你这些年干的那些事,你有哪一点能让她姑姑对你满意?我不知道你们现在是怎么样,但以程柠那种唯她姑姑命是从的模样,你确定她姑姑反对,她会愿意跟着你?等她姑姑把她弄回了城,你就在那个山沟里发霉吗?”   韩东塬撩了撩眼皮,道:“那我也乐意,怎么了?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你!”   韩一梅差点被他气得厥倒,连着说了好几声“好”,道,“倒是真没想到,咱们家最浑最无法无天的东西竟然还是个情种!”   “说完了吗?说完了你可以走了。”   他道。   不过不等韩一梅走,楼下韩奶奶和程柠先上来了。   “哎哟哟,你们这是怎么了?”   韩奶奶上了楼梯,就跺着拐杖道。   程柠则是扶着她就在她身边。   韩一梅看到程柠,倒没冲她发脾气,只是回头又瞪了韩东塬一眼,再不想说什么,转身就“蹬蹬蹬”下楼了。   韩奶奶也没拉韩一梅,就问韩东塬,道:“这是怎么了,怎么了?哎哟,你们这都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还能闹得鸡飞狗跳的。”   韩东塬没啥可说的。   他道:“我怎么知道她发什么疯?”   韩奶奶听他这么说,便叹气,但还是训他道,“东塬,你也大了,都是做厂长的人了,怎么还跟以前一样冲动,你二姐她这才经了刘家那事,心里不痛快,就算有什么,你让着她点也就是了……不过,就算她跑来找你发脾气,总也得有什么原因吧?”   韩东塬能跟她说什么原因吗?   当然不能。   他对着韩一梅能表现得若无其事,但到底心底还是不痛快,舌头抵了抵后槽牙,道:“我已经够让着她了,我就站在这里看她发疯。”   韩奶奶:“……”   都是冤孽。   程柠上前扶了韩奶奶,道:“奶奶,你知道三哥和二姐的脾气,其实可能也没什么事,就是一句不和两个人就能翻脸,以前在家,哪天不怼上几句?好像不说上几句难听话就显不出自己的嘴巴厉害似的,你要是跟他们生气,那真是生不完的气,就由着他们吧。”   韩东塬:“……”   韩东塬无语,韩奶奶却是果然心宽过来,笑道:“你这说的倒也是,哎哟,这东塬下乡大半年,家里消停了许多,我竟然忘记了这事。”   韩东塬&程柠:“……”   程柠扶着韩奶奶下楼,下到一半回头看了一眼,就看到韩东塬就靠在门边眼睛直直盯着她,程柠莫名心里就有些不安,扶着韩奶奶下了楼,犹豫了一下,还是跟韩奶奶道:“奶奶,我还是上去看看三哥吧,虽然多半就是他们脾气大,但二姐这不才跟刘家闹翻了吗?说起来还是因为我引起的,我问不动二姐,去问问三哥,看是不是因为这事。奶奶你去问问二姐。”   “成,”   韩奶奶拍了拍程柠的手,道,“去吧,你现在跟东塬一起下乡,一起做事,总有些默契,过去好好问问他。要是没什么事,就是脾气大,就跟他好好说说,他这就回家两天的时间,非要搞得家里鸡飞狗跳干什么呢,还嫌不够堵心的啊?我看他现在还算是肯听你说话。”   “听什么呀,”   程柠忙否认,道,“奶奶你是不知道,那都是生不完的气,我是没办法,这不要天天对着他吗?就随便他了,我就当听不到,傻子才跟他生气。”   说得韩奶奶笑得不成,道:“是别理他,越理他越来劲,但他要欺负你啊,你就跟奶奶说。”   程柠听到“欺负”这个词,忍着脸热应下,就“蹬蹬蹬”上楼了。   她也知道这会儿上楼其实不是明智之举。   但韩东塬刚刚看她的那个眼神总牵着她,这会儿如果不上楼,一直到明天都没有机会单独跟他说上一句话了。   而且她刚刚下楼才撞到韩一梅,然后转身韩一梅就跑到韩东塬屋里两人就吵起来,这也让她觉得不寻常。   她上了楼,韩东塬还靠在门边上。   她过去,他就让进了门里边,她站在门口站了半秒钟,也觉得这样说话还是不方便,就进了门,然后韩东塬就用脚把门踢上了。   程柠瞅了瞅那门,又看他,问他:“三哥,刚刚你跟二姐到底什么事吧?”   韩东塬心里不痛快,   但却也不会因为韩一梅那几句话就把情绪带到程柠身上。   外人说他脾气差,只不过是他从来不迁就人,说话还气死人不偿命,就常常发生大冲突,但实际他一向控制情绪的能力很好,只看他愿意不愿意而已。   他就冲她笑了一下,道:“没事。”   程柠狐疑,道:“你刚刚看起来很有事。”   韩东塬笑,就看着她道:“我就是想让你上来陪我说句话,要不然,你能上来吗?”   程柠:“……”   她就那样看着他。   他便又道:“你过来亲我一下,就更加没事了。”   程柠:“……”   他以为她会生气,她的确看起来有点生气,不过出乎他意料的,她没有拿什么东西砸他,反而走过来,然后拽了他的衣服踮脚吻了吻他的下巴,不过一吻就退了,在他的错愕中,问他道:“是不是二姐看出了什么,刚刚就过来跟你发脾气了?”   他看着她,道:“你不生气,或者担心?”   生他的气,担心家里人的反应。   程柠摇摇头,又点点头,道:“那也没有办法。”   又问他,“是她质问你了?她跟你说什么了?”   韩东塬就伸手握住她的肩,把她往自己拉得更近了些,看着她的眼睛道:“她说我配不上你,说喜欢你的人那么多,你姑姑也不会看上我,你早晚会踹了我。”   程柠一愣。   她以为韩一梅看不上她。   以为她会觉得自己配不上韩东塬,认为是自己勾引了他。   她问他,道:“那你怎么说?”   “我告诉她我乐意,”   他笑,道,“我乐意。”   程柠的眼睛一涨,伸手攀住他的胳膊,就踮脚吻他。   韩东塬错开,让她的吻吻在他的脸上,手已经搂住她的腰,然后就笑道:“程柠,你又勾引我,我跟你说,我一点也不经勾的,你这样,之后就别又嚷嚷着说我欺负你。”   程柠眨了眨眼,就在他脸上亲了亲,就撤了回来。   韩东塬按着她要亲她,却被她避开了。   “程柠,你就是存心让我不痛快。”   他道。   “你没听到楼下的声音,大家都回来了,说不定谁就会上来敲门。”   程柠掰他的手,道,“放开我吧。”   韩东塬也知道她说的是大实话。   事情已经有点乱,不能再乱了。   他放开她,道:“我留下来陪你一段时间吧,过一个星期我们一起回去。”   他不能让她一个人去面对这些。   “不用,”   程柠摇头,“还是按原来计划就成,你要是留下来才可能更糟。”   其实家里人都是人精,他送她回来,程柠不可能没想过家里人可能会发现些端倪。   “这事我能应付,不过,要你配合一下我。”   她小心看他,道,“成不?”   韩东塬看着她。   心里已经隐隐升出些不妙的感觉。   “配合?怎么配合?”   他问。   程柠对着他的眼睛,咳了一声,不自在的别开脸去,道:“就是,二姐不是看出来一点吗?那这几天,如果大家都觉得你喜欢我的话,你不想否认那就随意,但也别太承认了,就,就跟之前我去乡下那时候一样,你有些喜欢我,但不也装得很好?然后我就跟姑姑说我不喜欢你,等我们厂子做大一点,我肯定会回城的,怎么样?”   问他“怎么样”的时候,已经回过脸来带着些小心祈求的眼神看他。   不怎么样。   韩东塬心里不痛快。   程柠就跟他撒娇,道:“先就这样吧?拖一段时间,不然节外生枝姑姑不让我回山上去麻烦就大了,我是能坚持,但肯定会闹得家里鸡飞狗跳,还是先等七月过了再说,好不好?”   韩东塬黑着脸不出声。   程柠就拽了他的衣服撒娇,这他哪能受得住,再说了,他也知道这样大概是做保险的做法了。   只是心里不痛快。   便也不说答应不答应,就拉了她亲。   这回程柠由着他亲了一下才侧开,然后接着就道:“那这两天我们就要注意一点,一定不可以像今天这样了,要不是今天……二姐可能也不会发现。”   她有些懊恼,还是自己太不坚决了。   韩东塬:“……”   这主意糟透了。   而且这跟亲不亲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但他能说什么?   除了叮嘱她早点回山上,自然是啥也说不了。   跟她道:“那你回山,到时候让我亲个够,要由我来。”   这回他倒是看清楚了,七月之前回山对她来说很重要,倒不用担心她不肯回去。   程柠的脸热辣辣的,掐了他好几下让他放手,可是他不肯,最后只能勉勉强强答应一点,低声道:“也不能太过分。”   “我还能怎么过分?”   韩东塬嗤笑一声。   亲重一点就委委屈屈要跟他闹冷静,他倒是想怎么过分。   且说回韩奶奶和韩一梅那边。   这会儿大嫂和程素雅两个人都已经回来,去了厨房做饭。   韩奶奶就去了韩一梅房间。   韩一梅正躺在床上拉了被子蒙自己头上。   韩奶奶隔着被子拍了拍她,道:“刚刚我已经骂了你弟弟了,不过那个闷嘴葫芦,什么也不肯说,唉,梅子,你也知道你弟的性子,他自小就浑,你就别跟他计较了,反正他过两天就走了不是?你想想他在那穷山沟里,想吃个烧饼都要坐上四五个钟头的牛车去到公社才能买到,每天去刨木头,也就别跟他计较了。”   “刨木头,是谁让他回山沟里去刨木头的?!”   韩一梅本来还在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怒气,可一听到自己奶奶说这话又怒了。   说得好像她跟韩东塬计较似的!   本来她躺在床上也不是因为自己的事心情不好。   她就是愁韩东塬竟然真的就在程柠那里一头栽了进去。   这种感觉实在太糟糕。   她坐起来,道,“好好的工作,不是他自己说给人家就给人家,说要去下乡就要去下乡的吗?谁逼了他不成?”   韩奶奶的脸黑了下来。   她道:“梅子,你这是什么意思?所以,你不是在跟你弟弟赌气,你是在生柠柠的气,气东塬把工作给了柠柠,替她下了乡?”   韩一梅的怒气在韩奶奶的冷脸中一下子又平了。   隔了好一会儿,她才低声道:“奶奶,其实我没怪程柠。我就是,”   她叹了一口气,又躺了回去,睁着眼睛看着头顶的天花,隔了一会儿,道:“奶奶,你觉得刘存刚咋样?我记得我最开始领他回来的时候,你还说他不错的。”   可现在却发现是这么个东西。   说到刘存刚,韩奶奶对孙女又心疼起来。   “这事奶奶也没看清楚,”   她道,“原先想着你主意大,脾气也大,就该找个软和的,咱家里条件也好,只要刘存刚本人性子好,肯让着你,那个姓刘的一家应该也不敢怎么作妖,却没想到那家人竟是装都不装一下的,这都还没结婚呢,就能跑到咱们家里来作妖。还有那刘存刚,他老子娘折腾你,当着咱们的面,他吭都不敢吭一声,等结婚了,你还能指望他护着你?原先是我想岔了,一梅,这嫁人是一辈子的事,咱们还是擦亮眼睛,好好找一个能护着你,品性好的。”   能护着她?   韩一梅以前从来没想过找一个能护着自己的人。   她就觉着找一个长得顺眼,听她话,别整天气她的人就行了。   她默了默,道:“那东塬呢?奶奶,你觉得像东塬那样的成不成?假如东塬不是你孙子,你有个孙女,你乐意自己孙女嫁给这样的男人不?”   韩奶奶一愣。   她仔细看自己孙女,那一刻眼神有些锐利,但很快就又恢复了平常的模样,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顿了顿,道,“东塬是在咱们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他品性如何,我最清楚,浑是浑了点,脾气也大,但品性却是决不差的。说起来,东塬的性子其实跟你爸最像,只不过两个人环境不一样,你爸他从小跟我相依为命,担着生活的担子,就比东塬内敛稳重了许多,也知道心疼人,体贴人,东塬就不一样,他吃的苦跟你爸不一样,这外面看着这性子也就不一样。”   “你要说我有孙女,乐不乐意把她嫁给东塬这样的,那我也不知道,得看东塬,就他这么副脾气,的确真正心疼闺女的人家肯定会担心,可他对外人是这样,对媳妇是怎样还是得看他自己,谁知道?这鞋子合不合脚,总要试过才知道。不过呢,”   她瞅了一眼自己孙女,一点不怕打击她的,道,“但甭管他好不好吧,肯定不是那种遇事就缩后面吭都不敢吭一声的,遇到事情肯定也能自己拿主意别人动摇不了他的。你试试要是他真喜欢哪个姑娘,你上对方家里作一下妖,看他削不削你。”   韩一梅:“……”   韩一梅咬牙,道:“那程柠呢,奶奶,你觉着程柠跟东塬他合适不?”   韩奶奶看她,好一会儿才道:“你为了这事跑上去跟他闹了?”   韩一梅没出声。   韩奶奶有些无语,道:“我说你,一梅,你这几十年咋就没长进呢?你爸娶媳妇时你跟你爸闹,那时候还能说你小,你现在都二十几岁大姑娘,自己都要嫁人了,就因为你怀疑你弟可能喜欢柠柠,就跑过去跟他闹?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   “我早就跟你说过手别伸得太长,你非不听,就东塬那性子,不管他心思咋样,你跑去跟他说,不管有没有事,他能给你好脸色?”   “那就由得他?”   韩一梅气闷。   这咋就是她脑子有问题,难道不是韩东塬脑子有问题吗?   哪怕是被她奶奶骂了,她还是忍不住道,“奶奶,我知道你喜欢程柠,可我就是觉得东塬和程柠不合适。不知道为啥,我总觉得,我总觉得东塬他一头栽进去以后会吃大亏。”   韩奶奶:“……随便你。你不嫌烦不嫌东塬不给你好脸色你就随便折腾,但我跟你说,也别太过了,反正我是懒得管你们。”   一个一个性子犟的,谁管得住?   又道,“不过我还是觉得,这人呢,还是得先把自己的日子过清朗了,才能眼明心亮地看别人的事。”   韩一梅:“……”   生气!   怎么,就因为她谈了个糟糕的对象,就连话都不能说了?   这晚饭桌上气氛十分诡异。   吃完晚饭,人都散了之前韩一梅突然跟程柠道:“程柠,你记得我们厂子的梁工程师吗?梁恒洲,以前也来过咱们家看你的。”   “他昨天见到我,特意跟我问你来着,其实你做这个家具设计,跟他倒是半个行家,我以前好像听他说过,他家里以前是开小木工作坊的,家里人都是木工师傅,他自己也是从小就做木工,后来大学选的是木工设计专业,精攻造船设计的,你们应该会有话题说,他让我问问你,什么时候有空,他想到咱们家来看看你,你这几天有没有空,要不要让我帮你约约他,到时候你有什么问题也可以问问他?”   程柠愣了愣。   梁恆洲?   以前来家里看过她的?   可能是记忆太久远了吧,她竟然一点不记得这个人了。   但却又觉得这个人好像存在于自己某一段很重要的记忆之中,好像她有很重要的一段记忆缺失了。   她下意识看一眼韩东塬,就看到他绷着脸,显然是不高兴了。   这?   就在程柠发愣并且努力搜索这个人时,韩一梅还不忘转头问一声程素雅,道:“程姨,这事方便吗?我就是不好自作主张,所以他问的时候就没接话。”   “小梁吗?”   程素雅看了一眼程柠,笑道,“他问起柠柠了?那就让他哪天晚上或者周末有空过来吃饭吧。”   她看出程柠表情懵懂,知道她大约是不记得这个人了,就跟她解释道:“他是你梁伯父的侄子,那时候你还小,他过来的时候我就没跟你仔细说,所以恐怕你就不大记得了。”   梁伯父?   她又是一愣。   程素雅看到她的反应也是无奈。   她道:“就是你继父大哥的儿子,从小在南边长大,但最后一届高考,考到了北城大学,毕业之后就留在了北城。你下乡之后,他还来咱们家找过你一次。”   程素雅希望程柠心性强些。   就从来都不是把她封闭着养,所以小时候也并不避讳在她面前提她的生母肖兰,只不过是不允许肖兰带走程柠而已。   一来程柠是她大哥唯一的遗孤,也是程家唯一的独苗,二来她也觉得肖兰的性子不适合教养孩子,所以当初肖兰改嫁,她就跟肖家人约定,程柠十八岁,或者在程素雅觉得不合适之前,肖兰不能带走程柠。   但她并不排斥肖家人或者肖兰来见程柠。   只不过肖家人大概是怕程柠影响肖兰,所以这么些年,从来也没跟这边联系过。   肖兰也没来看过程柠。   一直到这个梁恒洲到北城上大学到韩家拜访,才知道了一些那边的消息。   因着这多年的不闻不问,程素雅心里对肖家有些意见,不过见过这个梁恒洲几次,后来也见过程柠的继父,倒是对他们的印象都不错,想到肖兰的性子,也就罢了。   能各自安好,就已经很好。 第71章 天生脑子好,别人嫉妒不来的   程素雅这样解释,程柠可总算是想起来点什么。   小时候她是从来没有见过什么生母的。   但她记得韩东塬第一次山洪出事之后,她精神状态不太好,她生母好像来过北城一趟,想要接走她,说是带她去南方那边养身体,但她不知道为什么不肯去,哪怕她姑姑说陪她一起去,她也不肯,后来再等韩东塬第二次出事,她没多久也死了。   当时陪她生母过来的除了她继父,还有一个年轻人,是不是就是这个梁恒洲?   程柠回忆着,韩奶奶这会儿也接话道:“小梁工程师吗?我记得他,那孩子挺不错的,性子很稳,好像跟一梅年纪差不多大吧,也是缘分,毕业的时候竟然分到了一梅他们船厂。”   程柠一听这话却立马误会了。   这韩一梅不是刚刚经历了刘家那事嘛,可能奶奶是想给这两人牵线搭桥?   工程师,北城大学最后一届高考上去的大学生,性子很稳,她回忆了一下,虽然具体不记得了,但应该长得也不错?   看姑姑不讨厌他,奶奶也说他不错,那人应该是挺不错的。   肯定比那个刘存刚靠谱多了。   “好啊,那二姐你就帮我哪天约一下吧。”   程柠便道。   韩一梅瞅一眼她,再瞅自己傻弟弟。   正黑着脸在那生闷气呢!   然后就听到韩东塬道:“既然是柠柠她妈那边的亲戚,不如就趁我在,明天就请他过来吧。”   一句“柠柠”说得韩一梅一个哆嗦。   还趁他在,明天就约梁恒洲过来?   为什么要趁你在?   ……韩一梅确信无疑,她弟弟中毒不浅。   再看一眼程柠,完全懵懂的样子。   韩一梅那叫一个滋味复杂。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韩一梅就不明白,明明韩东塬以前眼睛都长在头顶上,性子那么恶劣,又那么讨厌程柠,怎么就一头栽进去了呢?   以前也不是没有漂亮姑娘喜欢过他,也没见他动一下眉毛的。   她再看一眼程柠,目光在她脸上定了两秒。   最终叹气。   长成这副样子,韩东塬,他再怎么样,也还是个男人啊!   晚上韩一梅在床上转辗反侧睡不着,终于忍不住还是敲了敲她跟程柠之间的隔板,问道:“程柠,你睡了吗?”   虽然家里人可能看出她跟韩东塬的事,但程柠还真睡着了。   做鬼做久了,就会觉得能睡觉已经是一件很美好的事了。   不过刚睡,也不是很沉,所以韩一梅一敲隔板,她就醒了。   她有些迷糊的应了声,道:“怎么了,二姐?”   韩一梅问她:“程柠,你当初,到底是为什么一定要跟着东塬去下乡?”   来了来了。   程柠一下子醒了。   她想了想前世的心情,斟酌道:“三哥替我下乡,我压力很大,让姑姑对着姑父对着你们也总有愧疚之心,我不喜欢这样,还不如直接下乡还得爽快些,所以虽然这对你们来说其实于事无补,但我自己开心。”   就是任性呗。   韩一梅翻了个白眼,道:“那程柠,你喜欢东塬吗?”   你可还真够直白的。   “还行吧,”   程柠觉得还是不照着韩一梅的思路来,直接一次性解决好了。   她道,“二姐,你这大半夜的睡不着,今天还跟三哥吵,是不是就是觉得我死皮赖脸的赖着三哥,心里不爽啊?又要替我下乡,又要各种照顾我,简直像个大包袱?你放心,其实我没那么不要脸,我就是觉得三哥替我下乡,是我欠了他的,所以想下乡帮他做些事,等他在乡下也能过得很好了,我就回来了。”   说到这里她思路已经顺了起来,话也溜了起来,就喋喋不休的把自己在山上怎么帮韩东塬办厂子,还有怎了拿了父亲的抚恤金给他垫了厂子前期的花费,驳斥众人质疑的事说了。   听得韩一梅一愣一愣的。   一开始她听她前面那些话还听得很气,可听着后面那些,听着听着竟然觉得她下乡还真做了不少事,然后就是一阵绝望,如果她说得都是真的,那韩东塬一头栽进去,还真是不冤。   程柠说着说着就发现对面好半天都没动静了。   “二姐?”   她停下,道,“二姐你睡了?”   “没,”   韩一梅回过神来,想问她,你喜欢你三哥吗?但很快反应过来,这个问题她根本就已经问过了,没用。   她转而道,“所以,你说等东塬在乡下好好的了,不用种地了,你就回来了?”   “对,”   程柠很肯定道,“能回来肯定一有机会就回来的。”   回答的没有半点犹豫。   因为以后大家都会回来的。   这没心没肺的。   你自己长成那样有多招人你真是一点自觉都没有吗?   韩一梅想到自己弟弟那傲慢的“我乐意”,都不知道是该气他,还是该可怜他了。   算了。   最后她“啪”一下开了灯,吓了程柠一跳。   就在程柠想着自己是不是哪句得罪了这个脾气火爆的二姐,不知道她想要干啥时,韩一梅从上面隔板上往她床上扔了张纸,道:“你瞅瞅,毕竟是让人给你签的道歉书,你看看这样成不成?”   程柠意外,捡起来了那张纸,瞅了瞅,还以为看错了,再瞅了瞅。   韩一梅没听到她的回音,皱了皱眉,道:“怎么样?”   “很好,二姐,”   程柠道,“不过这东西她肯签吗?要不要我再写个举报书?”   程柠想了想,道,“其实也未必要她签,你让刘存刚签,只要达到效果让他们对外面闭嘴,见到咱们都绕道走就行了。”   韩一梅拍了一下床,道:“你说的对,我咋没想到!他要是不签,我就直接把这道歉书贴到我们厂子通告栏。”   反正她是毫不畏惧。   程柠嘴角抽了抽,默了一会儿,认真道:“二姐,没想到你把你的蛮横刻薄,得理不饶人用到合适的地方,还会有这个效果。你还是别嫁给刘存刚了,刘家和刘存刚不是发挥你才能的地方,你会有更美好的未来的!”   韩一梅:“???”   蛮横刻薄,得理不饶人?   到底是谁的嘴比较刻薄?!   她讽刺道:“近墨者黑,程柠,你跟着东塬干了三天活,可真是让人刮目相看了啊!”   程柠当然听出韩一梅是在说反话。   但有必要跟个爆炭子计较吗?   没必要。   所以她谦虚道:“还好的二姐,跟你比差远了。”   韩一梅:“……”   第二天一早韩一梅看到跑完步洗完澡下楼的韩东塬目光就带了些同情。   韩东塬:“???”   他被她那目光看得发毛,咬了两口大饼之后终于忍不住,抬头问韩一梅,道:“你吃错药了?是不是因为刘家的事刺激过度?”   韩一梅的脸一冷。   这个混账东西,活该他遇到程柠那个没心没肺的!   她“啪”得一下把筷子拍桌上,也不想吃东西了,起身就出门。   气都气饱了。   韩东塬看她怒气冲冲的拍筷子,推板凳,再怒气冲冲的出门,就继续慢条斯理的吃自己的早餐。   这才正常嘛。   韩奶奶从厨房出来看韩一梅明显只吃了半截的早餐,再听到“砰”得一声大门响,看了看大门,又再看了看那早餐,问韩东塬,道:“这又是怎么了?”   “我怎么知道?”   韩东塬眼睛都没抬一下,道,“起床气吧。”   韩奶奶:“……”   韩一梅去了厂子。   她去了车间质检了一圈,心里到底还是记挂着韩东塬那事。   虽然很气韩东塬,觉得他活该掉坑里,但到底是亲姐姐,觉得还是应该解救他一把。   等程柠有了对象,他总该死心了吧?   所以质检完,她就去了研发部找梁恒洲。   研发部管得比较严。   去到办公室门口要登记。   韩一梅填了表,小干事收了登记表看了一眼表,然后又看韩一梅,再看表,再看韩一梅,突然就笑了,转头就冲里面喊:“梁工,道歉书同志的姐姐找。”   他这么一嗓子,办公室里所有人的脑袋都探了出来。   韩一梅:“???”   梁恒洲走了出来,后面还跟着那天见到的费绪。   “道歉书同志的姐姐?什么玩意儿?”   韩一梅问那小干事。   小干事冲韩一梅憨厚的笑,道:“韩同志,您让车间工人刘存刚同志的妹妹签道歉书的事,咱们部门都传遍了。”   ???   韩一梅把目光看向梁恒洲和费绪。   这,这两人也太八卦了些吧?   “这不关我们的事,”   梁恒洲很无奈的解释,道,“是你们办公室关秘书是我们部门一位大姐的弟弟,所以今天一早这事部门就传遍了,当然了,这中间可能有些误传,我们的确有帮你稍微解释一下。”   “哦,”   韩一梅听说是这样,也就不理会这事了。   她搞道歉书,本来就是为了定性这件事,引导舆论方向的。   她就直接问梁恒洲,道,“梁工,你今晚有空吗?程姨邀请你今晚去我家吃饭。”   “有。”   梁恒洲道。   等韩一梅一走,刚刚一直坐在后面的小干事伸了脑袋,道:“这位韩同志可真是雷厉风行,这刚跟那位刘存刚同志掰了,就约你去她家吃饭去了?”   梁恒洲转头看小干事,不过不等他说什么,费绪已经先一巴掌拍到小干事脑袋上,笑骂道:“胡说什么呢?梁工跟韩家是亲戚,是梁工自己昨天请这位韩同志问问这几天能不能去她家拜访的,别一整天胡咧咧的,难不成你也想让人家给你打印上一份道歉书让你签个字?”   小干事脑袋一缩,道:“得,饶了我吧,我就是嘴巴比脑子快,但绝没半点恶意。不过,费工你也不必这么说,我刚刚见过韩同志,多英姿飒爽干脆利落的女同志,就是我当面说了她肯定也是笑着把我骂回来,让人写道歉书,纯粹是那人造谣做得太缺德。”   费绪笑道:“我看你脑子转得也很快。”   他说完追上已经转身离开,懒得理会他们说话的梁恒洲,道:“恒洲,今晚带我一块去吧,我跟你说,我昨天晚上回家正好我姑过来了,才知道我姑家的表妹也是去了合县做知青,好像是去了一个叫上韩大队的地方,韩一梅不是姓韩吗?说不定有什么关联。”   梁恒洲顿下步子:“上韩大队?”   “对啊。”   “成,”   梁恒洲道,“你晚上跟我一块去吧。”   有这么个话痨,也不怕冷场。   就看他不过才一天不到的功夫,都把自己亲戚的表妹去了上韩大队都翻了出来,可见下足了功夫。   不过他又觉得费绪奇葩,仔细看了他一眼,道:“不过,你是对人家姑娘有意思吧?但这才见了几面就跑去人家家里是什么操作?”   费绪笑,看了看周围已经没人,就道:“这你就不懂了。你看见了吧,韩同志她刚经历了那姓刘的那糟心事,这会儿哪里会对再接触别人有什么兴趣,再说了,想要进一步接触总要先熟悉了解,再考虑的,那我去他们家,先跟他们家熟了,自然也就有了接触的机会,如果她家里人都对我满意,那就更好了。”   “你看,那姓刘的糟不就糟在见家长这块儿,可见韩同志很在意家里人的态度,要是她家里人对我满意,她差不多可能也就同意了,你瞅着吧,她那么别扭的性子,有她家里人的支持,绝对比什么都重要。”   梁恒洲若有所思,道:“你脑子的确好使。难怪平时再怎么不着调,也总能走对步子。”   费绪笑,也不在乎他说他不着调,只谦虚道:“这没办法,天生脑子好,这别人可嫉妒不来的。”   梁恒洲:“……”   一向老成的他都差点翻了个白眼。 第72章 怎么就这么傻   且说回程柠和韩东塬。   就在韩一梅邀请梁恒洲来家里吃饭,琢磨着给程柠找个对象,让韩东塬死心时,韩东塬已经载着程柠去家具厂了。   对,还是韩东塬载的程柠。   因为韩东塬推了程柠的自行车去修,明明十分钟就能搞完的事,他说铺子明天下午才能拿。   程柠狐疑地看他,当初他帮她装个自行车也就两天时间,现在补个轮胎上的洞也要两天?   但韩东塬脸皮厚,程柠再怎么看他也看不出破绽来,他反而道:“你这么看着我干嘛?我知道过两天我就要走了,那你就早点回山上去,到时候你想怎么看都成。”   程柠:“……”   救命!   想想以前的韩东塬,还有前世的韩东塬,她总有一种割裂感!   两人一起去了家具厂。   先去见了他们父亲/姑父韩祁山的老战友刘副厂长。   刘副厂长看到两人很高兴,听程柠说要做家具设计,笑道:“这是餐具厨具做上了轨道,打算扩大生产了吗?”   程柠忙摆手,道:“不会,我们竹木制品厂就是个大队小厂子,主要能保证生产队队员的温饱就行了,不搞扩产,一定要稳住质量,不能对不起用我们产品的百姓,只求做好做精。这个家具是帮公社家具厂设计的,他们找我,我觉着做这个也挺有兴趣,就答应下来了。”   刘副厂长点头,要了程柠的草稿本子翻了翻,笑道:“不错,没想到你有这个才能,好好做,做出成绩来,有你们大队和公社的推荐,咱们就再通过招工考回来,对了,”   他看向韩东塬,道,“除了让小程帮忙做设计,这公社家具厂你还有没有帮别的什么忙?”   “暂时还没有,”   韩东塬笑得,“刘叔,就算我们将来接手这厂子,不管是做什么,肯定要像之前竹木制品厂的厨具和餐具一样,从产品部那边走,正正经经靠质量胜过别的家,绝对不会让刘叔你特殊照顾的。”   刘副厂长笑,道:“嗯,靠质量胜过别人,才是能将厂子做长久的根基,这楼能起多高,路能走多远,根基稳不稳,是第一步啊。”   韩东塬和程柠都应下。   然后刘副厂长就从自己书架上翻了一堆杂志书籍照片给程柠。   都是些家居设计的。   有些都是内部资料,外面是绝对弄不到的。   刘副厂长跟程柠道:“先看着,需要什么资料,写信跟我说,我帮你留意。”   “谢谢刘叔。”   程柠很高兴。   这会儿可不是后世,想得到一些得用的书和资料可太难了。   两人出了门,程柠就问韩东塬,道:“刚刚刘叔问你有没有帮家具厂什么,你说就算我们将来接手这厂子……你还有这个打算吗?”   她也总觉得他去什么知青办怪怪的。   韩东塬冲她笑了一下,道:“回去跟你说。”   程柠白了他一眼。   之后两人就再去见了对接他们竹木制品厂收购的产品部三部的主任陈主任,谈了谈前面两个订单对方单位的反馈,还有没有新的订单这些,陈主任直接就让他们有货就每个月寄上两百套过来,道:“这边暂时没有单位放着就行,存货在六百套之内我们这边都没有问题。”   因为他们一旦有新的单位需要配备家具餐具,六百套其实一个单子就能吃得下。   开完会时间还早,两人就跟陈主任告辞,去了见程柠的老领导家具部一部的杨主任。   家具部一部是程柠下乡之前上班的部门,除了杨主任,程柠也打算看看旧同事。   毕竟以后还要继续做这一行,以后打交道的机会还多着咧。   不过隔了几十年,重生回来之后没几天就报名下乡,程柠对办公室的人记忆都不是特别清晰了,好在刚重生回来那几天还是有上班,倒不至于认不出来人。   两人先直接去了家具部办公室。   程柠拎了许多山里的栗子干果过来分给大家吃。   韩东塬不耐烦应付婶子大妈们,就站在了门口接待处等。   “哎哟,”   一位婶子道,“小程,之前听你突然说下乡,大家不知道多担心你,后来竟然听说你在乡下办了厂子,没几天就已经是办公室主任了,你们卖的那碗我也见过了,我还特意买了两只小碗给我孙子孙女用呢,你可真是厉害。”   程柠笑眯眯,道:“这都是我之前在这边上班,学到了许多东西,才能在乡下办厂子的时候能帮到些忙,还要多谢谢大家。”   大家七嘴八舌的说着话。   韩东塬那么一大高个,又长得好看又凶悍,哪怕是站在了门口接待处,也很难让人忽略。   一位大妈瞅了一眼韩东塬,就冲程柠笑道:“小程,那是你对象吗?带过来一起见杨主任?怎么不叫他进来让大家也认识认识?”   程柠:“……”   她继续笑眯眯,道:“那是我们厂长。”   “哎哟,”   大家立即又多看了韩东塬几眼。   这么年轻?   虽然瞅着凶了点,严肃了点,但长得可真心不错,人高马大的,一看身体就好又结实。   看着这形象气质也不像是农村当地人。   她们的八卦立即又转向了另一个方向,跟程柠打听韩东塬,问程柠韩东塬是哪里人。   但这是家具部。   以前韩东塬负责对接施工单位内部设施配套装修的,家具部不可能一个人都不认识他。   有人就伸出了脑袋一看,道:“那不是总部那边的韩工吗?听说他下乡去了,哟,原来去开厂子去了啊,小程,难怪你们在乡下也能折腾出个厂子来,原来是韩工程师搞的。”   是偶尔会去现场看的周干事。   大家一听说竟然是总部的工程师,约莫嫌程柠说话太忙,立即又围去了周干事那边打听。   没出几分钟,就把韩东塬的家庭出身各种情况都打听了个遍,听得程柠差点流汗。   打听完了,他们终于想起了程柠,又问她:“小程,那你们厂长有对象了吗?我一个侄女也在合县做知青呢,要是没对象可以把我侄女介绍给你们厂长呢。”   程柠耳尖微红,瞅一眼韩东塬,正好和他的目光对上,他似笑非笑,像是等着看她怎么回答。   程柠挤了一个笑容出来,冲那大妈道:“有了呢,何姐你还是给你侄女介绍别人吧。”   “哎哟,竟然已经有了?他那对象是在哪里啊?村里人还是也是知青?”   大妈继续问。   不仅大妈意外,连周干事都意外得紧。   “有了?”   周干事道,“韩工竟然有对象了?我记得以前听施工的师傅说过,他们要介绍对象给韩工,韩工直接说不用,他要求高,要比那电影画报上的女明星还好看才成,这怎么可能,咱们平时能遇上几个比电影画报里的女明星还好看啊?我也就见过小程你……”   他的话突然戛然而止。   程柠:“……”   好尴尬。   就在众人都把目光看向程柠,程柠尬笑着想着该怎么撇清时,杨主任的秘书及时出来解救了她。   叫了她和韩东塬一起去了杨主任的办公室。   及至和杨主任寒暄完,谈完正事,从家具厂出来,已经是中午时间。   杨主任叫了两人一起吃午饭。   杨主任知道两个人的关系,倒不会有什么误会,说话就正常了许多,午饭时主要也就是问问他们乡下的生活,厂子里具体的事情。   这一天两人主要的任务就是来家具厂,下午就空了出来。   出了家具厂食堂,两人跟杨主任道别,目送杨主任离开,两人就一边往家具厂自行车棚走,一边说话。   程柠问韩东塬:“我们回家吗?”   “去北街的信托商店,”   韩东塬道,“我带你去买些东西。”   信托商店?   程柠的眼睛亮起来。   信托商店是卖旧货的商店,这会儿店里肯定能淘到不少好东西,很多古董旧货都卖得十分便宜。   他不提,她竟然完全没想到去逛一逛。   韩东塬看到她眼睛亮起来,心情也不错。   到了自行车棚,这会儿已经是上班时间,车棚里的自行车排得整整齐齐,除了他们,却一个人没有。   韩东塬一边推自行车,一边问她,道:“怎么不跟她们说你就是?”   “哈?”   程柠看他。   什么啊?   韩东塬看着她,道:“跟她们说你就是我对象。”   程柠这才想起之前办公室大家八卦的事。   她道,“三哥,这厂子里是藏不住话的,你信不信,今天我跟她们说过的话,明天就能传到刘副厂长耳朵里,后天就能传到你爸耳朵里了……哎呀……”   说到这里她突然轻叫了一声,然后懊恼道,“完了,我明明知道这个还跟她们说你有对象,改天要是传到姑父耳朵里,姑父不问你,可能跑来问我,或者让姑姑过来找我打听,就麻烦了。”   韩东塬瞅着她懊恼的样子却是笑了,伸过手来按了按她的脑袋,低声说了一句“傻气”。   程柠打开他的手,却问他,道:“喂,你以前真跟别人说你找对象一定要好看的,得比电影海报上的女明星还好看?”   这回韩东塬却不答她了,自顾推着车子往外走。   程柠拽了他车子的车后座,打破砂锅问到底,道:“是不是真的?”   韩东塬不理她。   她就道:“喂,那你要我做你对象是不是就是因为我长得好看啊?”   说完调侃道,“那你暂时可真是找不到比我更好看的。”   韩东塬回头看了她一眼,忍不住又伸手按了按她脑袋,道:“怎么就这么傻。” 第73章 有人要气厥过去了   按什么按,还按成习惯了。   程柠很恼怒的抓住他的手,使劲掐了掐,也掐不动,不高兴道:“你干嘛总喜欢按我,就是不傻,也被你给按傻了。”   韩东塬看她生气的样子却是心痒得不行,他反手握住她的手,笑了一下,想说句什么,可是他除了跟她说些特别情话的时候,嘴里能吐出什么好话?所以还是及时刹住了车,只道:“走吧,信托商店不少东西,你好好逛逛。”   程柠的注意力果然被转走,不过她想到什么,懊恼道:“我没带钱。”   韩东塬放开她的手,上车,脚蹬在地上,叫她:“上车。”   等她上来了,让她抱住自己,才道:“我带了。”   程柠抱住他的腰,问他:“那你带了多少钱啊?”   “几百总是有的,不够明天咱们再过来慢慢逛。”   他道。   北街是北城的一条老街,信托商店藏在了很里面,曲里拐弯拐了好几个小巷才看到一个老房子,韩东塬将车子锁在外面,两人进去,就看到货架上放了不少货物,多数是老旧的货物,瓷器铜器古董都有,还有外面很少见的一些老旧的进口货,像是照相机钟表之类。   里面人不算多。   程柠知道这会儿才是七五年中,应该是信托商店比较萧条的时候,等过了两年,很多人平反,又拿回自家的东西,这儿就该热闹起来的。   不过也还是可以逛逛的。   韩东塬给她挑了一个海鸥相机,款式有点旧,问了商店经理,要一百二十块钱。   一百二,程柠觉得有点贵。   商店经理笑眯眯,道:“这还贵?你知不知道百货商店一个海鸥相机要四百五十块,还得要相机票。我们这个是别人寄卖的,要用钱才贱卖的。”   四百五十块!   这会儿普通工人一个月工资可才三十块!   等改革开放之后有房子私下买卖了,一套小房子可能才一千块,一个相机四百五十块,这么贵的吗?   程柠还真没有什么概念。   不过有相机真的很好用,一百二十块钱……   韩东塬看她纠结的样子,直接找老板开发票,买了下来。   程柠瞅了他一眼,到底还是没拒绝,要了。   然后是一样一样的看其他东西。   大部分都是一些不起眼的旧物,毕竟这会儿虽然已经是七五年,大家已经没那么强烈地搞破四旧了,但很多东西还是不会直接明晃晃的摆出来出售的。   程柠淘了一些小东西,像是镶着宝石的小镜子,梳妆盒,她还对院子里的一套半新半旧的红木雕花家具有兴趣,可是买了也没地方放啊,她拉了韩东塬的手,跟他道:“过两年我们回来买层小楼,我天天要来这里淘东西。”   她倒不是想着用贱价买些什么将来好赚钱。   赚钱的法子好多呢,只不过这些年这里真的可以很便宜就买到很多好东西。   韩东塬看看她很自然拉了自己的手,很自然的跟他说“过两年我们回来买层小楼”,也不去想这个到底可行不可行了,直接道:“成。”   他瞅一眼那些家具,心道,其实买了拉到乡下去也可以。   就是这个行为有点蠢。   要是她肯嫁给他他或许会考虑下。   程柠不仅淘东西,还跟商店经理聊天。   仔仔细细问每一样东西的来历,韩东塬也很有耐心,就那么坐着看她跟经理聊天,惹得经理回头看了他好几眼,等程柠出去了,他去韩东塬身边,笑道:“没想到有一天还能看到你这么有耐心的时候。”   韩东塬否认:“我一直很有耐心。”   商店经理“呵呵”了一声。   程柠从外面院子回来,道:“天都黑了,我们回去吧,今天有客人过来,我一起帮忙做饭。”   韩东塬一听到这个客人的事面色就有些不好,道:“哪个男人,值得你动手给他做饭?”   程柠:“……”   她嗔他:“你讲不讲道理的。”   且说回公社那边。   就在韩东塬和程柠离开村子回北城的这日,公社就让邮差给各大队送去了正式的招工通告。   通告上说了,让村民们在大队里踊跃报名,然后请大队长和大队书记从报名的村民里面筛选上三十个,当然了,像有些大队,例如上韩大队,因为有基础木工手艺的村民多,就允许五十个名额,三日后请各大队大队书记和大队长拿着筛选出来的名单去公社开会。   三日后,大队书记周朴槐和大队长韩有福就上公社开会去了。   王副主任主持会议,公社书记徐书记和薛主任旁听。   王副主任让参加会议的各大队大队长和大队书记简单介绍一下自己手里的名单,主要是介绍一下自己大队排的上号的木匠,自己大队的木工特色什么的。   各个大队都做了踊跃的介绍。   例如自己大队某家人是方圆十里有名的木匠,家里世世代代的都是做木工活的。   另有大队某家人曾经出门学艺了几年什么的。   轮到上韩大队,王副主任笑眯眯的,道:“周书记,韩大队长,你们来介绍介绍你们大队这边的情况吧,有多少人报名,他们木工基础怎么样?”   周朴槐干笑了两下,交上了一张空白的表格,对王副主任道:“不好意思,王副主任,虽然我们做了卖力的宣传,但我们大队没人乐意报名,所以一个报名的都没有。”   众人都是一愣。   王副主任先也是一愣,然后原先的笑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   他垮着脸道:“周书记,你这是在跟我们开玩笑呢?一个报名的也没有?这是什么意思?联合起来跟公社搞对抗?”   他这么一说,原先还干笑着的周朴槐脸也一下子垮了下来,道:“王副主任,你这是什么意思?这招工报名难不成不是自愿的?难道是有硬性指标要求的?”   他说着就转向徐书记,道,“徐书记,这以前可没有这个先例啊,都是谁乐意报名就乐意报名,没说村民不想报,咱大队里就得施压逼着他们报啊?”   徐书记摆手,道:“没什么硬性指标。”   他说着就跟王副主任道:“老王,你好好说话,别什么事就直接给人扣帽子,要是上韩大队没人乐意报名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啥叫联合起来跟公社搞对抗?不稀罕进你那厂子就是联合跟公社搞对抗?没有的道理。”   王副主任原先垮着的脸已经涨红。   他道:“不可能,公社厂子招工,怎么可能没人报名?”   他问周朴槐,道,“是不是你们怕村民们都报名,你们竹木制品厂就没人了,所以拦着他们?周书记,你们要是这么做那就是你们不对了……”   周朴槐似乎已经不耐烦王副主任这副说话的腔调,直接道:“王副主任,你也别做一个帽子右一个帽子往我和我们老韩头上扣了。明人不说暗话,你要是真想知道为啥我们村子一个人也不报名,行,你要是真想知道那我就直说了。”   “我们上韩大队的确有一批有木工基础的村民和知青,他们都是我们上韩竹木制品厂的工人,原本他们听说你们家具厂招人,还挺动心的,可是自从听说王副主任你在公社的会议上挤兑我们竹木制品厂的程主任程知青,竟然就因为她拿了她爸的抚恤金帮助发展大队的竹木制品厂,就要求她也要一样为你们家具厂奉献,大家伙一听,就都怒了,欺侮烈士遗孤,王副主任这种事你都做得出来,谁乐意来这家具厂啊。”   王副主任听了周朴槐这话,简直是气得脸红脖子粗,一拍桌子骂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这是谁造的谣?”   “当然是程知青自己说的,”   周朴槐给了他一个白眼,道,“王副主任你这也欺人太甚了,在公社会议上挤兑了人家,还翻脸就不认账,骂程知青胡说八道,造谣?”   他问徐书记,道,“书记,前几天王副主任在公社会议上到底有没有挤兑程知青?”   “有是有的,不过……”   “这不就是了!”   徐书记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周朴槐“砰”得一声砸在会议桌上的一拳给打断了。   周朴槐冲着王副主任道:“王副主任,你在公社会议上公然挤兑欺负我们程知青,还转脸就不认账,你知不知道,程知青虽然下乡时间不长,但在我们上韩大队,对我们大队对村民,那都是尽心尽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做了不知道多少无私的奉献,深受我们村民们的爱戴。你说,就你这种欺侮轻慢程知青的态度,我们村民怎么可能离开干得好好的竹木制品厂,跳到你们家具厂来帮你们干活?还有啊,”   “不单止是程知青这事,另外还有你跟叶湾大队顾竞文和赵枝那两个知青的事,我们村民哪个不知道啊,顾竞文和赵枝是谁?是在我们大队里尽搞各种幺蛾子,先挑拨村民和大队,村民和我们竹木制品厂内部管理人员矛盾,被发现了被赶出我们村子,临走还给我们村民下毒,直接导致数十个村民中毒的两个祸害,尽干些挑拨离间,阴险小人的事,你竟然跟那两人打得火热,你说说我们村民会不会报你们这个厂子?”   “他们又不是没活干,这万一你让顾竞文和赵枝进厂子,甚至进管理层,村民们不得害怕死?所以王副主任,你还真别跟我吆喝,这都是你自己招的惹的,跟我和有福有半毛钱的关系啊!” 第74章 哈哈哈哈   什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什么做了不知道多少无私的奉献,深受我们村民们的爱戴,众人听着周朴槐这么一番义愤填膺,义正辞严的话听得嘴角直抽抽。   不过王副主任就不是嘴角抽抽,而是气得差点要厥过去了。   他想否认跟顾竞文和赵枝有啥关系。   但这玩意是他能否认得了的吗?   他也算了解周朴槐,那就是个老狐狸,他既然说出口,肯定是做好了准备的。   他骂道:“他妈的谁知道顾竞文和赵枝是这么个东西?我问了过叶湾大队的大队长,他明明说过,你们给这两人的评语还挺好的。”   “挺好的?”   周朴槐一乐,道,“你真问过他我给的评语是个啥?我给的评语是想法很多,喜欢私下表达,容易引起人民群众误会,这算是多么好的评语?”   当然了,那是夹杂在一大串的评语之后,不怎么显眼。   王副主任:“???”   “当然了,他们又是下毒,又是冒用其他人名义写信挑拨这些事都是在离开后才发生的,评语上肯定没写,”   周朴槐“呵”了一声,道,“但韩东塬同志和程柠同志一个是我们大队竹木制品厂的厂长,一个是办公室主任,他们往公社这边也一向来往很多,跟你应该也打过交道的,程柠同志还帮你们家具厂做着家具设计呢,这都是正儿八经的好同志,结果王副主任你呢,你不信任这两位人品才干都是经事实和时间验证,得到组织上肯定的同志,你去信两个鬼鬼祟祟被赶出上韩大队的东西,听他们的挑拨,你这是什么心理?”   “听完挑拨你心里有个啥咱也不知道那也就算了,你是领导嘛,但你都不先去打听打听,不问问我,不问问有福同志,或者咱们上韩大队的基层群众,你就直接在公社会议上当着徐书记,当着大家伙的面上挤兑欺侮我们程知青?不管她是纯粹给你们好心帮忙的设计师同志,还是烈士遗孤,还是对我们上韩大队,对我们公社有很大贡献的同志,你这做法是个正常的领导能做的吗?”   王副主任:“……”   王副主任老脸涨得通红,真的是要吐血了。   他那天到底说了个啥?   他不就是想占点便宜,想着程柠家在北城,就让她管管小路干事的吃住吗?   不答应也就算了,至于一个一个大帽子往他头上扣吗?   他气得想要吐血,根本没法面对周朴槐了,他怕自己忍不住冲过去跟他大打出手。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他怒气攻心的骂了两句,转头看向徐书记,道,“徐书记,那天会议你也在这里,我说了啥,我说了啥?我不就是说她家在北城,家里要是有地方就让小路干事住一下吗?至于说什么挤兑欺侮吗?”   徐书记面色冷峻,伸手阻止王副主任继续说话,道:“这事你的确做得很有问题。如果你是一个普通村民,甚至哪怕是一个普通干部,问题都还不是很大,但作为咱们公社办公室副主任,尤其是作为即将开办的家具厂副厂长,这种做法是极为不妥当的,轻则冤屈了一个好同志,重则寒了广大群众的心,从一开始就坏了整个厂子的风气,这事你回去好好想一想,回头给我写一份检讨书,也好正一正咱们公社,和未来家具厂的风气。”   他说完就不再理会还想说什么的王副主任,缓了神色,冲周朴槐道:“哦对了,老周,那你们那边姚师傅呢?你有没有跟他提过,等我们厂子筹备好,就请他到我们公社这边来上几个月?”   周朴槐道:“书记,这事我们也正好想跟你说,”   他说着就看向大队长韩有福,道,“有福,你是管生产的,厂子那边也管得多,姚师傅的事,你来跟徐书记报告吧。”   韩有福就咳了一声,道:“徐书记,这事我们姚师傅说了,但不巧得很,姚师傅说他女儿十月要出嫁,所以六月底要回北城一趟,如果我们还需要他,就等十月他女儿出嫁再回来。不过他也说了,六月底之前,要是公社家具厂这边需要他帮忙,他还是很乐意帮忙的。”   这下子本来就气得在按着心肝肺的王副主任又给气得差点跳起来。   他强忍着才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道:“哦,那可还真是不巧呢。”   韩有福转头看他,没好脸道:“是啊,难不成你还以为他因为见不得你干得那些事,不想帮你的忙,特地安排女儿在今年十月嫁人啊?那你脸也未免太大了些。”   众人:“……”   村里人直率,哪怕王副主任面色再不好,会上各个大队的大队书记和大队长也都忍不住全部“哈哈哈哈”起来。   王副主任:“!!!”   他这一辈子的老脸都在这一天丢尽了!   徐书记却是处变不惊,笑道:“这样啊,那我们看看时间,要是需要的话,肯定会请他老人家的,另外他对咱们公社这么大贡献,他女儿结婚,我们公社肯定要随一份礼物,哪怕就是些土特产,也是我们的心意。”   说完就转头嘱咐在会上的小路干事,让他记下这事回头一定要提醒提醒他。   会议就这么结束了。   等各个大队大队书记大队长都走了,就剩下公社几位领导,王副主任就一拍桌子,跟徐书记道:“书记,这明明就是周朴槐和韩有福那两个老东西,他们不想他们竹木制品厂的人都跑到我们家具厂,故意在这中间使绊子!”   这事他倒也没记恨到韩东塬和程柠身上,虽然他现在对这两人也恼得不行。   可是这两人好几天前就已经去北城了。   他们的招工通告是在他们离开之后才送去各大队的。   还有徐书记也一早跟他说了,那韩东塬已经应下,等从北城回来,就要到他们公社办公室任知青办主任一职了。   至于程柠,肯定也是要跟着他一起的。   那上韩大队的厂子,他已经交给了大队和另一个叫做徐建国的知青。   徐书记当时跟他道:“老王啊,这韩知青和程知青两人,都是品性正直又善良的好同志,就是一根筋了些,受不得委屈,你开这个家具厂,以后想要请人家帮忙的地方多着呢,干嘛想不干非要跟人家过不去,算计人家呢?人家到底碍着你啥了?你说说,人家程知青一小姑娘,才十来岁,面都没见过,亲生父亲就在边疆保家卫国牺牲了,从小无父无母,这长大了又到咱这穷山恶水的地方下乡,多不容易,你这都一大把年纪,做人家爷爷都够了,非要欺负她一个小姑娘干嘛?看吧,你搞得人家直接撂挑子了,不仅家具厂不管了,眼不见心不烦,干脆连大队的厂子都不管了,你说说你,你说说你,可真是!”   当时说得王副主任老脸也臊得不行。   难得的生出了一些羞愧之心。   所以这会儿他倒没觉得这上韩大队村民们都不肯来家具厂是韩东塬和程柠捣的鬼,而是周朴槐和韩有福那两个一个面儿上就是老狐狸,一个面上忠厚内里其实也藏奸的老东西搞得鬼。   毕竟现在那厂子可是那两个老东西下金蛋的老母鸡。   “你不干那浑事,他们就是想捣鬼也捣不了!”   徐书记不接他的茬,道,“你就别管他们了,他们大队村民一条心,你也没办法,就拿了别队的申请,照着原来计划走吧。”   “那怎么能成?书记你没听先前各个大队的报告吗?”   王副主任一下子急了,手上抓着各大队的名单,道,“你看看,你看看,就算是他们一个人才报成了三个,三分技能报成了七分,这些报名的人里,抓吧抓吧最多也就能抓个十来个能直接上手干活的,这厂子还要怎么开下去?”   原来那么自信,徐书记一说要办厂子,他就主动说要担这责任,是因为他也看到了上韩大队竹木制品厂发展得有多红火,这去家具厂做厂长,十里八乡的人都要求着自己,可比做这整天要挨家挨户探访,解决乡亲疑难杂症的办公室副主任要强多了。   也是因为他想着村民们谁不想来公社做工人?谁不以家里出一个工人为荣?   公社一办家具厂,就上韩大队也能来一大拨熟手,最好能把那个竹木制品厂一起并进家具厂来,再有熟门熟路的销售渠道,那家具厂能有多难办?   可万万没想到,这一上手,竟全他妈的是问题!   更没想到上韩大队那边竟跟铁桶一样,一点水也泼不进去!   再说了,公社就拨那么一点钱,就给工人两个月的基本工分。   两个月,指望着厂子能自己赚钱养活工人?开玩笑嘛!   还有最开始机器材料的投入,公社说只贴一半的钱,贴一半的钱,难不成让他去找钱?   想到这些,王副主任简直急得火烧火燎,心跟火上烤似的。   这么一个摊子,到底要怎么办下去?   徐书记瞅着王副主任头发都要竖起来的模样,好一会儿才道:“先去干,干不了写个总结报告,说出厂子办不下去的原因,咱再开个会议,大家伙再讨论,看是要一样一样解决,还是先搁置。”   王副主任如释重负,道:“成,我这就回去总结。”   他站起来就走,然后就听到后面徐书记紧跟着就道:“还有检讨书,也别忘了。” 第75章 想过来看看她   王副主任听了背后徐书记的提醒一趔趄差点就直接给绊地上了。   他猛地一回头,道:“书记,这到底是咋回事你最清楚……”   “是啊,我最清楚,”   徐书记看着他道,“我最清楚你又想拿程知青韩知青手里的好处,还想直接占了人家的厂子,同时还不忘听着顾竞文和赵枝的挑唆,想要想方设法的踩人家几脚,最好便宜都占了,人却被踩在脚底下翻不了身才好。老王,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啊!尤其是做领导的,更不能这样行事啊,其实这世上,不管你做了啥,别人都是看在眼里的,不过是说还是不说而已。”   他说着就从抽屉里抽几封信出来,道:“我这里还有好几封举报信,叶湾大队的,你们王山大队的,还有公社里的,都有,之前我一直都给你压下了,厂子的事你就给我好好总结,就算办不成,这副厂长你不做了,也得给我写个一二三四五出来,不然风波闹得越大,我都帮不了你。”   王副主任冷汗涔涔,眼睛看看徐书记,又死死看着徐书记桌上的信,那副样子简直像是恨不得冲过去把那些信抢了掰开看看似的。   “徐书记!”   “老王啊,你先下去吧,你放心,这几封信我之前能压着,后面也能给你先压着,不过这办厂子,好处就别收了,群众的眼睛啊,都雪亮着呢。”   王副主任脚步虚浮地离开了徐书记的办公室。   等门带上,徐书记才抬头看着那紧闭的办公室房门,半晌摇了摇头,低头继续干活。   且说回北城那边。   韩一梅邀请了梁恒洲这日到自己家吃饭,但下班后却并没有等他,自顾就先回了家。   所以等有人按门铃,她开门请人进来时,发现梁恒洲后面竟然还跟了个费绪,十分愕然。   梁恒洲很抱歉地跟她解释,道:“费绪同志跟我说,他表妹也是合县石桥公社上韩大队的知青,他家里听说韩一梅同志你弟弟和妹妹都在上韩大队做知青,这两天还回来探亲,就求他一定要过来问问。”   韩一梅皱眉。   这么一大串的,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啊。   可还不等她出声,刚刚听到门铃也特意到门口来看看的韩奶奶已经热情欢迎两人,笑道:“哎哟,这么巧?这位同志家里竟然也有人下乡去了上韩大队?快进来,快进来。”   费绪是没人给台阶都能自己搭台阶下的人,更何况现在韩奶奶这么热情欢迎他?   梁恒洲给他介绍,他就很热情跟韩奶奶打招呼,道:“韩奶奶打扰了,我是恒洲还有一梅同志的同事费绪,跟恒洲一个部门,也是船厂的船只设计工程师。”   梁恒洲长得沉稳端正,费绪则是阳光健康,不同类型,却都是大高个,瞅着面相都是很不错的小伙子。   韩奶奶一看就十分喜欢。   她招呼了两人坐,那边程柠也好奇地探了脑袋看过来。   她对两个人都好奇。   好奇梁恒洲是因为她是她那个从来没有见过的生母继父的侄子,好奇费绪则是刚听说他竟然有个什么表妹也是他们上韩大队的知青。   她看看梁恒洲,再看看费绪。   看得不远处的韩东塬那叫一个火起。   费绪当然也看到了程柠。   他笑道:“你就是韩一梅同志的妹妹吧?”   程柠点头。   他就笑道:“你现在在我们厂子那可真叫出名了。”   程柠:“为啥?”   费绪“哈哈”一声,道:“韩一梅同志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现在我们厂子谁能不知道?不少人还怀疑着,我见到了程柠同志你,只能说韩一梅同志还挺含蓄的,你可比她夸得还要精灵一百倍。”   程柠眨了眨眼睛。   不过不等她能有什么反应,那边韩一梅和韩东塬已经酸得牙都要掉了。   韩一梅嗤笑一声,道:“费绪同志,我看你跑来我们家,说什么表妹在上韩大队做知青,那都是幌子吧,实际上是来看你口里精灵一百倍的程柠同志的?”   “那倒不是,”   费绪立即正襟危坐,跟韩一梅道,“我之前又不认识程柠同志,知道她完全是因为她是韩一梅同志你护着的妹妹,看到你为了妹妹训斥别人,真的让人心生钦佩。”   “嗤。”   韩一梅“嗤”一声,别过了脸去。   谁护着她,谁护着她了?   不过费绪这一番话却是说得韩奶奶十分高兴。   年纪大了,特别喜欢机灵爱说话的孩子,尤其是在自家孩子都是闷葫芦暴脾气从来不肯好好说话的时候。   她就招呼着梁恒洲和费绪聊天,不一会儿差点把费绪八代祖宗都问了出来。   费绪是造船厂工程师。   跟梁恒洲家只是木工世家不一样,他们家那可是真正的造船世家。   祖父还是北洋舰队船舰设计团队的,父亲也是国家军舰设计研究所核心的研究员,哥哥倒不是造船的,但他是个海军。   这样的家世抛出来谁能不喜?   很快不仅韩奶奶喜欢这小子,就是韩祁山都跟他多说了好几句话。   “不过,话说,”   程柠看跟韩家老老少少打得火热的费绪,问他,“你表妹是谁?”   她可没听说他们上韩大队有哪个女知青有这样闪亮的家世。   “哦,表妹啊,”   费绪看向程柠,道,“姓沈,叫沈青。我听我姑姑说,前一段时间她在下乡那地儿自己找了个男知青结婚了,虽然我姑姑姑父也见过那男知青一次,但这见过是见过,这不到底还是担心着吗?所以就让我过来问问他们那边生活到底咋样。”   竟然是沈青的表哥。   程柠大为稀奇,毕竟这费绪的个性和清高率直的沈青差的那不是一星半点啊。   不过既然是沈青的表哥,程柠对他就又多了一份亲切。   本来费绪也是挺有趣的人。   这么一趟,费绪吸引了大家大部分的注意力。   梁恒洲性格沉稳,只偶尔才会搭上一两句话。   不过他间歇中送了程柠一大袋子的礼物,跟程柠道:“听韩一梅同志说你正在帮家具厂做家具设计,我就特意找了一些书和资料过来,看看对你有没有用。”   程柠接过来,打开,有好些书和旧杂志,有一本家具设计的理论书还有一些家居刊物。   这会儿跟后世不一样,书籍和杂志都是非常珍贵的。   而且韩一梅上午邀请他,他过来时就给她拎了这些书和资料过来,显然是用了心的。   这比送别的任何东西都珍贵,程柠郑重谢过他。   梁恒洲又道:“只是仓促中准备的,要是你有什么需要的或者想要的书,尽管告诉我,家里说不定就有。”   程柠道:“这些已经很好了,没有什么特别需要的。”   程素雅带着浅浅温和的笑意看着。   看起来也十分喜欢梁恒洲。   不过吃饭前韩祁山说有个东西想问问梁恒洲,和程素雅一起叫了梁恒洲去他的书房。   到了书房韩祁山却去了阳台看书。   房间里就剩下了梁恒洲和程素雅。   程素雅笑道:“上次你过来时我不在,所以也没问问你南边的情况,这两年,你二婶身体还好吗?”   “还不错,”   梁恒洲道,“我过年的时候去看过二叔和二婶,他们都很好。”   程素雅点头,道:“所以你现在过来看柠柠,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你二叔二婶的意思?”   程素雅这话问得很巧妙。   因为八年前梁恒洲第一次来北城上韩家门时,他说是他二叔,也就是程柠的继父梁遇农的意思,让他过来看看程柠,拿了许多礼物。   后来他基本上都是一年来两次。   每年放完寒暑假,从家里过来,就带上许多礼物过来。   一直到他大学毕业,后来好几年都没再来过。   但今年却突然来得频繁了。   而梁恒洲的身份其实也很特殊。   名义上他是程柠继父梁遇农远房堂兄的儿子。   实际上,他却是梁遇农亲生且唯一的孩子。   梁遇农跟肖兰幼时是邻居。   他比肖兰大很多,小时候两人也就是普通的邻居关系。   他十八岁参了军,后来通过相亲介绍娶了梁恒洲的母亲,两人在一起的时间很短,刚结婚就参加了朝鲜战争赴朝作战,后来受伤失联,八年后回来,妻子已经带着孩子嫁给了他的远房堂兄。   再然后就是肖兰因病被肖家接回花城,两人再遇之后就重组了家庭。   不过不知道什么原因两人结婚多年却没再有孩子,膝下只抱养了肖兰大姐的一个女儿。   梁恒洲的母亲嫁给了梁遇农的堂兄之后倒是又有了一双儿女,不过就算如此,梁恒洲也没再认回自己的亲生父亲,一直是跟着生母继父长大直到来北城上大学。   从梁恒洲第一次踏进韩家门,程素雅就调查过他和梁家的情况。   不过那时候他一年才来两次,每次也就是浅淡地坐上一会儿,送了礼物就走了。   程柠根本不在意这个人和远在花城的肖兰还有梁家人,程素雅也就不会在意梁恒洲的曲折身世,还有梁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但今年他突然来得频繁了,并且还是不同寻常的跟程柠示好,程素雅就不得不多留个心了。   梁恒洲听到程素雅这么问他,神色虽没有多大的变化,但身体却些微有了些紧绷。   他垂眼看着自己放置在膝盖旁的手好一会儿,才道:“二叔的确希望我多些来看柠妹妹,但以前我并不太乐意,只是上次过来之后就改了主意。现在来,完全只是因为我自己想过来看看她。” 第76章 你三哥那样的?   “纯粹是关心她,还是我误会的那个意思?”   程素雅道。   说关心简直就是笑话了。   两个人本来也不是什么会关心的关系。   再者前面程柠还小时都没关心这会儿突然关心起来?   梁恒洲有些窘,但还是认真答道:“是您想的那个意思。”   程素雅瞅着梁恒洲。   说实话这个人,如果不考虑他是梁遇农的儿子,肖兰的继子,身世还那么曲折,不管是从性格,还是学识,各方面都没得挑的。   但他是梁遇农的儿子,肖兰的继子。   还不是养在梁遇农身边的儿子。   怎么让人看,都会觉得他靠近侄女是用心不纯。   “我知道您顾虑什么,”   梁恒洲不等程素雅继续发问,就道,“我以后会一直留在北城,没有任何回花城的想法。我爸妈还有一对儿女,我自小就很独立,跟我爸妈的关系融洽但也不亲密,这倒不是他们对我不好,而是后面有弟弟妹妹,这是很正常的事。”   他很坦然地看向程素雅,道:“不管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不会有什么问题让我觉得不舒服,或者不想说。”   “你父亲,我是说你二叔,他回了花城之后,你为什么没跟着他?”   程素雅问。   梁恒洲默了一下才道:“没必要。那时候我已经大了,在我爸妈那边已经习惯,我二叔也不是拘于这个的人,就由着我了。”   “你二婶怎么样?”   程素雅问他,“这些年她过得怎么样?”   “很好,”   梁恒洲道,“我二叔对她很好。”   程素雅点头,突然道:“其实你过来看柠柠的事,你二婶知道不?如果她知道现在对柠柠有特殊的感情,你觉得她会是什么反应?”   事实上这事梁恒洲还真是不好说。   肖家成分不好。   肖家大姐嫁的更是个资本家的儿子。   所以肖兰嫁给梁恒洲的父亲之后,因为肖兰挂念远在北城的女儿,精神时好时坏,肖家大姐就把自己的小女儿送给肖兰养,取了名字叫梁念,这样既安抚了肖兰的念女之情,又改变了梁念的前程。   跟下了乡的程柠不一样,这会儿梁念已经进了部队文工团,想必将来前程肯定会很好的。   他过来这边上大学,让他来找程柠的事,都是他二叔私下来找他的,给程柠的礼物也都是他二叔准备的,还让他在他家的时候,不要提这件事,更不要提程柠,免得打破她们本来平静的生活。   那个家里根本就没有任何程柠的痕迹。   好像从来就不存在这个人一样。   就像,那个家里也没有任何痕迹,能看出他其实是他二叔唯一的儿子一样。   肖兰对他很好。   梁念叫他堂哥。   但只是因为他是梁遇农远房堂兄的儿子而已。   这事很诡异,但事实情况就是这样。   所以梁恒洲皱了皱眉,道:“我不知道。但其实我跟二叔一家来往很少,我的事情跟他们并没多少关系,我喜欢谁,将来跟谁结婚,跟他们关系也不大。我肯定不会让我的妻子受任何委屈和伤害。”   程素雅笑道:“我知道了,不要介意。其实柠柠交什么朋友,跟什么样的人来往,她有自己的判断,我一般不会太过问,只是你不是旁人,牵扯到了上一辈的恩怨,就多问了几句,还请不要介怀。”   她对肖兰其实也并不在意。   对肖兰抱养了她大姐的女儿在身边养更不介意。   她了解肖兰,她温柔善良纤细脆弱,当初大哥牺牲,她拒绝让肖兰带走侄女,对肖兰来说其实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但她心疼肖兰,却还是不可能答应她带走侄女,所以是她对不起肖兰。   对于她抱养她大姐的女儿,过去十几年却对程柠不闻不问,她完全不会介意。   而且以肖兰的性子,这里面怕是还有什么隐情。   只是彼时程柠还小,她不想她受到任何波及或者伤害,所以选择忽略而已。   “不会,”   梁恒洲道,“姑姑问了我心里还能更踏实些,不然我也一直有些不安。”   两人说完话程素雅就叫了韩祁山,让韩祁山跟梁恒洲说话,自己先下楼去了。   这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除了很明显心情不怎么好的韩东塬之外。   心情不好的程度在韩奶奶招呼梁恒洲和费绪两人,道,“柠柠这段时间都在家,你们有空就过来玩”到了顶点。   不过韩东塬有个特色,就是他普通生气的时候你还能看出他不耐烦,但等他真生气的时候,你从他脸上却是看不到半点端倪了。   但程柠是谁呢。   她可是跟着他几十年,在他情绪早练得滴水不漏时,看着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看了几十年,对他的情绪感知几乎已经是本能了。   她瞅他一眼。   又好笑又好气,这人也真是,随便两个人也值得他生气。   又有点心疼,可客厅里满屋子的人,人人都盯着呢,她怕露出什么端倪,看都不好多看他一眼的。   程素雅笑盈盈的,拉了程柠,道:“你不是说等以后要是有机会上大学的话,想学家居设计吗?你梁大哥是北城大学木工设计专业毕业出来的,也算是半个行家了,他过来,你们多交流,也能多打点基础。”   程柠强忍着不自在,乖巧的应下了。   程素雅就拉了程柠去房间说话。   程素雅带着程柠离开了,韩东塬冷着脸起身准备上楼,韩奶奶看他这样子,叹了口气,道:“东塬,你这脾气,也就是柠柠脾气好,能受得了你,还陪你下乡,帮你干这干那,你可要对她好点。还有你这脾气,也收敛一点,要不然你程姨怎么放心把柠柠交给你?”   彼时客厅就剩下韩东塬和韩一梅。   两人听了这话都是一愣,一个回头一个转头,全部看向了韩奶奶。   韩奶奶却像是毫无所觉,自顾叨叨,道:“不说你程姨,就是我都不放心,总担心你又在乡下惹了什么事,所以柠柠下乡,我是又欣慰又担心,好在那是咱们老家,哎哟,我觉着等柠柠回山上去的时候,我还是跟着一起去吧,也好好跟大家伙聚一聚,总是说等一等,谁知道哪天就没了哟。”   韩一梅立即道:“奶奶你胡说些什么呢,这山长水远的,那里条件又恶劣,怕你回去了身体受不住而已,总要等着爸或者大哥有空的时候陪你一起去才好。”   韩奶奶笑,道:“东塬和柠柠不都在那吗?你还怕他们照顾不好我?再说了,东塬都是厂长了,很快就要去公社做知青办主任了,我过去,还能吃多少苦?”   说完就转头看向韩东塬,道,“东塬,你说是不是?回头我就让你大哥或者你爸抽几天的空,送我跟柠柠一起回去。”   韩东塬:“……”   韩东塬能说什么?   如果他大哥或者他爸送他奶奶下乡,他跟程柠的事还能瞒得住吗?   可是,他妈的,他其实一点都不想瞒了。   就算是因为这样,程素雅把程柠弄回城呢?   他抓了抓脑袋,有些烦躁道:“成吧,这事你跟爸商量,反正你来了,我肯定给你吃好喝好,你去哪陪你去哪。”   “哎哟,”   韩奶奶笑,道,“这可真是天上下红雨了,没想到这辈子还能从你这小子嘴里听到这话。”   韩东塬却是转身就上楼去了。   程素雅抓了程柠去自己房间。   她问她对梁恒洲的感觉。   程柠心道,姑姑不是真想撮合自己跟梁恒洲吧?   她小心答道:“人挺好的,是个稳重细心的人。”   程素雅点了点头,然后就把梁恒洲的身世跟程柠说了说,说得程柠一怔一怔的。   程素雅握住程柠的手,道:“他跟我说喜欢你,看你的眼睛里也有光,可是光听这身世,是不是怎么都觉得他接近你都有些目的不纯?”   程柠想了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他目的纯不纯的没所谓,反正我又不会喜欢他。”   程素雅:“……”   程柠这么一说,程素雅忍不住就笑了出来。   心里原先因为肖兰和梁家那些事而隐隐引起的担心和沉重也都散了去。   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默了一会儿,道:“柠柠,你想不想见见你母亲?”   过去十几年,她从来没提这事,是因为担心侄女会受到影响,可是不管怎么样肖兰都是她的生母。   当年她说是为了侄女,但其实那也是一种私心,把她们母女分开,但现在侄女长大了,她看着她现在有了自己的主意,眼神虽然清澈却坚定,行事也有条有理,十分妥当,她觉得她就应该把事情跟她说清楚,到底要怎么样,应该由她自己做决定。   程柠回忆了一下前世记忆中的肖兰。   可惜就那几面,隔了几十年,那时候她精神状态又不好,记忆已经很模糊了。   程柠皱了皱眉,道:“其实没所谓。我现在不是挺好,听梁大哥说,她现在也过得很好,她既然都没来北城过,那不管是出于苦衷,还是出于不想打破现在平静的生活,说明她并不想我出现,那就这样好了,没必要特意做什么的。”   见到了也就见到了,却没必要特意去见。   程素雅很高兴,因为她觉得侄女比自己以为的还要豁达。   她转身拿了个杯子倒了杯水给程柠,笑道:“你说你不会喜欢梁恒洲,是因为什么?他应该是很多姑娘家喜欢的类型了,长得不错,性格好,沉稳体贴,在北城工作,家却在花城,离了上千公里,真结婚了也没婆婆小姑子问题……你喜欢什么样的,你三哥那样的吗?” 第77章 咱们就让他们先订婚   程柠正一边随意听着,一边端了杯子喝了一口水,听到最后一句直接把自己给呛着了。   她把杯子放桌上,咳了好一会儿……这可真倒霉,这反应想掩饰都掩饰不了了。   她好不容易止住咳抬头看自己姑姑,就看到程素雅正用一种像是已经把她看穿的了然眼神看着她。   要是以前的程柠在这种眼神下肯定什么都招了。   可现在的程柠不是以前的程柠。   社会经验不见得多,但心理素质还是杠杠的。   她嗔道:“姑姑,你说什么呢?吓死人不偿命的。三哥虽然的确招人,也厉害,可是就他那副脾气,喜欢他,我不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嘛。”   她可不就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也不是她主动喜欢他的,她觉得自己这话也没撒谎,自己跟他现在这样,完全就是他没脸没皮赖上来,然后她心软不忍拒绝而已。   所以她说得还挺理直气壮。   程素雅狐疑地看她。   以前程素雅的确从来不会怀疑自己侄女会喜欢韩东塬。   更没想过韩东塬会喜欢自己侄女。   实在是,这两人打小就不对付。   当然韩家几个孩子厌屋及乌,不喜欢自己这个后妈,从小就对侄女没个好脸色好声气。   一开始她也很恼怒,他们可以对自己轻慢,但程柠来韩家时才两岁,还只是个孩子。   可是后来有一次大院里一群孩子玩,一个小男孩欺负侄女,扯她的头发,抢她手里的玩具,韩东塬直接上前一脚把那个男孩踢飞,从他手里一把抢过玩具,还顺便又踹了人家一脚,然后走回去,把玩具一把塞回到侄女手里,虽然那脸色还是很臭,凶巴巴的,但那一刻她的心却莫名放了下来。   她很多事情可能不管,但程柠从小到大,发生什么事情都在她眼皮子底下,她对她的关注,比正常父母对子女的关注还高。   所以很多事情程柠自己不知道,她却知道。   例如韩东塬为了她揍了多少人,替她挡了多少人的觊觎或者纠缠。   但就韩东塬对程柠的那态度,她也没往那方向去想过。   只是觉得韩家孩子不管怎么别扭,品性都还是不错的,还护短。   就是上次他们回来,她也还觉得没有。   可这一次,她却是很快就发现了这两人之间的暗涌。   或者说,是韩东塬对程柠的不对劲。   有些东西,不管装得再好,都是瞒不住的。   例如不经意的一个眼神。   以前韩东塬看程柠,不耐烦几乎掩不住。   可现在,那眼睛就像是勾子,恨不得勾住她就不放了。   还有今天下午回来,她看到侄女摆弄的那些玩意,问她,说是信托商店买的。   韩东塬上午陪她去家具厂,下午陪她去信托商店,逛了整整一天,韩东塬什么时候这么有耐心了?   她要是再看不见有什么问题,她就是瞎子了。   程素雅伸手摸了摸侄女的耳朵,心里莫名有些惆怅。   孩子大了,到了该谈对象的年纪了。   尤其是程柠长成这样,性格又太好,心思太过纯净,总是让人特别忧心。   她心里竟然生出一丝古怪的念头,这孩子,从小到大被她三哥保护得太好了,所以感情世界才会这么纯净,眼睛里都是美好……可这念头一生出来,立即就觉得荒谬,忙按了下去。   她脑子里闪过很多问题,最后问道:“你三哥的脾气……你们在乡下,他对你怎么样?有没有欺负你?”   欺负她?   程柠忙让自己清心,道:“他每天不就是那样,但姑姑,他就是看着凶了些,其实对我一直都是好的,只要当看不见他的臭脸色,听不到他说的那些难听的话,光想想他做的事,就其实还行。”   程素雅都被她说得笑了出来。   可是她想想韩东塬那副样子,还有上次她找他说话时他还装得有模有样,心里忍不住又生恨。   她道:“柠柠,之前我就是反对你下乡的,是你坚持,你知道,但凡你打定了主意,又是有理有据,我是不会□□反对,命令你必须听我的的,但你答应我的也一定要做到。你记不记得,当初你答应过我什么?”   程柠忙道:“记得,姑姑,我跟你保证过,下乡只是暂时的,最多就是两年,之后只要有办法,要不就是努力拿到大学名额,要不就通过招工或者别的办法回城,姑姑,这些我都记着呢,你看,要不我跟三哥这么积极地又是办竹木制品厂,又是帮公社搞家具厂干嘛?公社书记已经答应三哥,只要公社这边有名额,肯定会让我先回城的。”   程素雅听到她说韩东塬做了这么多,竟然就是为了让她能拿到回城名额,对他的恼恨又缓了些。   但她还是担心,想了想,又道:“还有一件事,你在乡下,难免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事,你跟你三哥一直在一起,依赖他些,也是正常的,但千万不要把这种依赖当成喜欢,做出一些湖涂事来,你还小,万一一时脑子发昏,做出些什么事来,那就只有跟你三哥结婚一条路。”   “你知道结婚意味着什么吗?那就是跟你三哥留在山里一辈子,可能没几个月就会有孩子,你看到了山里姑娘的生活吗?结婚,生孩子,生完一个还没缓过来,可能很快就有了第二个第三个,然后就是日日围着孩子转,这个醒了要吃饭,那个要换尿片,做饭,洗衣,种地,你还没缓过神来,你脸上就已经爬满了皱纹,跟山里那些姑娘没有二样了……什么大学,回城,还有很多很多你想做的事,就早忘到什么角落了。”   程柠被程素雅说得一愣一愣的,一想那画面实在惊悚,坚决摇头保证,道:“姑姑,你说什么呢?我不可能那么快结婚的,更不可能这么小生孩子,我才多大呀!”   程素雅这才放她离开。   不过这事到底堵在了程素雅心里。   她想是不是应该跟韩东塬谈谈,但看到他又闹心,觉得自己不管说什么,那个东西怕都遂了意,还不如就吊着他让他难受去。   晚上程素雅闷闷不乐,韩祁山自然看见了。   问她什么事,以为她是愁着程柠的事,道:“我看柠柠现在不是挺好的,听她说,等厂子上了轨道,她说不定一半的时间都能留在家里做业务和设计。”   程素雅瞅他,道:“祁山,你觉不觉得东塬对柠柠有些不一般?”   韩祁山一愣。   他很忙,平时不太顾得上理会儿子。   但要说他对自己儿子心思一点都不知道,那也不可能。   从当初儿子什么话也没说,直接就去知青办报了名,然后找家具厂那边把柠柠的工作都仔仔细细安排好那时,他就知道这傻子怕是对柠柠起了心思。   他道:“怎么了?是发生了啥事?那混账吓着柠柠了?”   程素雅瞪他一眼,道:“柠柠是纸糊的吗?他从小到大欺负了柠柠多少回,也没见柠柠吓着。”   韩祁山就笑道:“是,是,那小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拿柠柠一点办法都没有,从小不都是?不过素雅,那小子浑是浑,对柠柠是真没的说的,也绝对不会做出真伤害她的事情来,你看他今晚上,我看他气得够呛,不也一句话都没吭,我还从来没看他这么吃瘪过。”   程素雅冷着脸不出声。   韩祁山就道:“你要真不放心,咱们就让他们先订婚……”   这话才出呢,程素雅就炸了,生气道:“想得倒美!”   她以前不喜欢韩东塬韩一梅,但也从来没在韩祁山面前说过他们一句不好。   有什么事情都是自己直接处理。   可是这会儿牵涉到侄女的终身,却是直接爆发了。   韩祁山忙道:“素雅,我知道那小子他配不上柠柠,可是他是我儿子,有一点我却是敢保证的,他要是真跟柠柠在一起,那肯定会一辈子对她一心一意,还有,他虽然犟了点,但能力却是绝对有的。”   “说实话,就是以前我也不敢说这话,实在是,他太招人恨了,你看他,下乡前半年,我就听说他帮大队里倒卖山货了,也没正儿八经做些什么别的,但柠柠这才去几个月啊,开了厂子,产品都卖到北城了,质量那是没得说的,就因为柠柠想去公社,他就又折腾去公社政府去做知青办主任了,素雅,你别的不信他,却不能不信他对柠柠的心。他想要对柠柠好,就肯定不会让柠柠过苦日子的。”   程素雅的神色稍微缓了些。   韩祁山就又道:“我知道柠柠好,这孩子长得好,性情好,配什么样的人都是配得上的,可是这世上从来知人知面不知心,半路上遇见的,瞅着好,就未必是真的好,品性到底怎么样,能不能对柠柠好一辈子,家里人好不好相处,都很难说,但东塬千不好万不好,对柠柠却是一片真心,为了她怕是做什么都肯的,嫁到咱们家,什么婆媳问题,小姑子小叔子什么的更不存在,以后也能一辈子都陪在你身边,就这,嫁到别人家就是万万比不上的,你说是不是?你说除了东塬,嫁到别的人家,谁能保证没有什么堵心事呢?”   “说的好像除了你儿子,柠柠就找不到好人家了似的!”   说到堵心事,程素雅想到韩东塬那张从小眼睛长头顶上的傲慢脸,冷笑,道,“就不说别人,那梁恒洲呢?他哪一点比你儿子差了?是性格比他火爆,脾气比他暴躁了,还是学识才干比他低了?你说嫁到咱们家不受气,她从小到大受到的阴阳怪气和欺负还少吗?她嫁到梁家,那边是她亲妈,她那继父把她亲妈当宝贝宠着,为了不让她受委屈,唯一的亲儿子都不认的,还能不对柠柠好?至于她陪不陪我,我养大她就不是为了陪我的,我断不可能为着我自己的私心去决定她一辈子的大事。”   韩祁山:“……”   他无奈道:“你这不是胡搅蛮缠吗?你明知道那梁家有多大问题,好了,你不喜欢东塬就不喜欢东塬,让他滚一边去成了吧?你慢慢帮柠柠看着,肯定能给她找着不错的。要不我让我老战友在他下面那些年轻的军官里寻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有空让他带人到咱们家里坐坐,怎么样?”   这事他是打算做的,不过是为了给韩一梅介绍。   他现在属实不信自己女儿挑对象那眼光了。   “那倒也不必,”   程素雅冷笑,道,“柠柠还小呢,再过上两年谈对象也不迟,对了,你儿子要是真有心,还是让他好好耐着性子等两年再说吧。” 第78章 要脸能有老婆吗?   韩祁山知道自家儿子浑,他这个亲爹都不知道多少次被他气得血管都差点爆了,直接动手拿鞭子抽呢。   他又不是真的暴力狂,实在是那小子小时候太招人恨了。   不过他竟然喜欢上程柠,眼光倒是又高又好。   好在从小到大浑是浑,招人厌的事干过不少,倒也做过一些好事。   这次主动下乡也加了不少分。   妻子说让他好好耐着性子等两年,这其实就是松口了。   韩祁山也松了口气。   他笑道:“成成成,让他等两年,有你这话,别说两年,十年八年他肯定也等的。”   程素雅“呵呵”一声。   韩东塬在家还有一天。   第四天一早就要坐火车回山上去。   第三天早上吃早餐时程素雅就问程柠,道:“柠柠,今天有什么安排吗?我请一天假陪你一起。”   说完还瞅了一眼韩东塬。   不过那小子倒是慢条斯理吃着早餐,沉得住气。   程素雅心里哼了一声。   然后就听到自己傻侄女道:“啊?不用,姑姑你不用特意请假陪我,我要在家好几个星期呢,有的是时间咱们慢慢一起出去逛,明天一早三哥不是就要走了吗?我正在做一个雨季山村防灾章程,今天打算最后定下来,这样给了三哥,三哥明天回山,也好安排了。”   “雨季山村防灾章程,那是个什么东西?”   韩奶奶听到她这么一说,好奇问道。   “就是我了解到,咱们山上在夏天下大雨的时候,经常会有山上的大石泥流突然冲下来的,还有大树也可能刮倒,要是人在下面,就经常有受伤或者被砸死的,就算没受伤要是下大雨的时候被困在外面回不了家,也是危险的,更严重的甚至可能有山洪,那死的受伤的就不是一个两个了。”   “之前我们山上起厂房,建学校的时候,下放到我们那的小纪工程师特意把我们整个村子和村子附近都考察了一遍,圈了很多风险比较高的地方,我们也专门给大队列了一个章程,商讨了大雨时怎么保护自己和村里人,还有大队里要做些什么,但现在三哥不是要调到公社去做公社的知青办主任了吗?那不如也给公社列一个章程,例如雨季前清理河道和排水渠,大雨时村民不要去山坡或者河道低洼地方这些,发放给大队,这样能少点意外也是好。”   韩奶奶听得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我们柠柠真是想得周到,你说得没错,我们那个时候每年夏天大雨的时候,哪个大队没有意外发生呢?被泥沙冲走的,困在外面的,还有孩子们在河边被水冲走的,你去村里问问,多少人家都有着这些惨事呢,不过不管是公社还是大队,竟然就没人想过要做这么一个章程。”   她叹了口气,看程柠满目怜爱,道,“我们柠柠真是一副玲珑心肝。”   程柠听韩奶奶这么说有些羞愧。   要不是有前世记忆,她又哪里会绞尽脑汁的做这些?   她摆摆手,道:“我没做什么呢,就是想了想,动手列了出来,很多操作起来其实很难,要是我直接提出来,不管是大队还是公社,理我才怪,这些都多亏了三哥,没他,什么也做不成,像是在安全的高地建房子建学校,以前光想想就不可能,但跟三哥说,两个月就起好了。”   她知道韩东塬在家里形象不佳,能帮他说话的时候从来不遗余力。   程素雅心里哼一声,但也知道这个继子能力是没得说的,就是脾气太差惹人厌。   韩一梅却是恨自己弟弟不争气。   怎么不见他干别的这么积极?   韩奶奶乐呵呵,笑道:“是啊,你三哥这回下乡,真是做了很多实事。”   不过说到这些程柠就又想起韩奶奶说要跟着她一起下乡的事,道:“所以奶奶,乡下雨季的时候太不安全了,又热,您还是再等一等,等到秋天的时候我跟三哥一起回来接你去乡下住一段时间好不好?”   韩奶奶摆手,道:“你五月底六月头回去,离大雨天还远着呢,我也就住上半个月一个月,等真到了夏天也回来了,不然小武谁带哟。”   “奶奶,要不我看看我请上十天半个月的假,带着小武陪你一起回乡一段时间吧,”   一直沉默着的韩东志突然插话道,“小武这么大,还没回过老家。”   相比较在北城出生的韩东塬,以及虽然在老家出生但对老家也没什么记忆的韩一梅,从小在山里长到八岁才离开的韩东志,对老家的感情更深。   韩奶奶一喜,道:“能请到假吗?”   韩东志瞅一眼自己爸,道:“厂长不就在这里?奶奶,你出声,爸还能不让人批假的?”   韩祁山瞪了自己儿子一眼,但自己老妈要回老家,儿子想陪着,他还会阻止不成?   说实话,也是真走不开,要不然他都想跟着一起回去一趟。   就这么说着话议定了一件大事。   不管怎么样这日最后程素雅还是没请假,留了韩东塬和程柠自己在家。   吃完饭韩奶奶就跟两人招呼了一声,带着小武出去玩了。   程柠干活,韩东塬也不骚扰她,就坐在沙发上看书。   其实章程程柠早列好了,不过之前是给大队里的,要详细具体很多,例如暴雨时,学校停课,让低洼处人家暂避到学校这些肯定不适用别的大队,现在主要是抽出来哪里都适用的,简化字眼,方便推行。   程柠写完再一条一条跟韩东塬讨论。   韩东塬拍了拍身边,让她坐过去。   程柠一坐过去他就一手揽过了她,吓了程柠一跳。   程柠拍他,道:“客厅呢,你疯了。”   “又没人,”   韩东塬可不在乎,道,“就这么说,要不我们回我房间说。”   这两天他都快忍出毛病出来了。   程柠:“……”   “就最后一天了,”   韩东塬搂着她捏她的脸,道,“等他们回来我连多看你一眼都不行,这会儿没人还不能多抱你一下?我连你对着那个姓梁的笑都忍了。”   程柠:“……”   这人的脑回路她完全不理解。   不过他的气息近在咫尺,熟悉的温度和气息,让她身体也瞬间热了起来。   韩东塬看她脸上慢慢侵染的粉色,直接就一把抱起了她,又是吓了程柠一跳,她一手抓紧笔记本,一手就抓上了他肩上的衣服,轻斥他:“韩东塬,你疯了吗?”   韩东塬:“我这不是给你台阶下吗?叫你自己走你自己又不好意思。”   程柠:“……”   程柠恼怒得很,可是打他他都不疼的,气急了,低头就咬在了他脖子上,韩东塬吃痛,手上却抱得更紧了些。   程柠起先还是恼怒真咬,可是感觉到了他身体瞬间的紧绷,松了口,侧头看他,心头涌过一些异样的情愫,就又低头咬上了他,但这回没有特别用力,只是咬上,然后竟然伸出舌头蹭了蹭。   韩东塬:“……程柠,你就作死。”   他刚刚其实真没想做什么。   就是想亲近一些,搂了她在怀里讨论那个什么章程,但她这么一咬,他要是还有心思陪她讨论什么章程才怪。   进了房间踢上门他就低头吻上了她。   虽然急,心里火烧火燎的,但知道她不喜欢他太霸道,吻得虽然急促却还算温柔,程柠也没有拒绝,笔记本掉地上,双手都拽着他的衣服婉转回应,这更鼓励了他。   一直到两人气喘都有些急促,他才停下来,抱了她在椅子上坐下,问她:“是不是也很想我?”   程柠面色酡红,眼眸迷离,手下意识拽着他的衣服不理他。   韩东塬却不罢休,大拇指揉了揉她的脖子,问她:“是不是也很想我?想我抱你,亲你?”   程柠掐他,嗔道:“不要脸。”   要脸干什么?   要脸能有老婆吗?   他揉了揉她,道:“要脸?我要脸你现在能在我怀里?”   程柠:“……”   “你就说句话吧,让我明天走也能走得安心些,”   他道,“当我没看到你姑姑故意拿那个姓梁的气我吗?我跟你说,那姓梁的道貌岸然,肯定不是个好东西,你要见他可以,要在有人的地方,也别单独见他。”   “你脑子里都是些啥呀,”   程柠嗔他,道,“都以为人人跟你一样啊。”   她这么说却让他不爽了,道:“别拿他跟我比,他有一根头发丝比得上我吗?”   程柠听他这么说有些好笑却不知为什么又有些心软,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探头亲了亲他,道:“是,他比不上你,谁也比不上你好了吧,谁的脾气能比你更差?可是我最喜欢你。”   一句话脱口而出,程柠却是一愣。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不喜欢他的。   喜欢也不是那种喜欢。   两人关系会变成现在这样完全是因为他太死皮赖脸,而她因为前世的记忆对着他永远硬不起心来。   可是,她说,她最喜欢他。   她的心跳慢慢急了起来,她最喜欢他吗?   韩东塬也一愣。   她说,她最喜欢他。   他对上她尚自怔怔的眼睛,伸手抚了抚,柔声道:“柠柠,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程柠张了张口,却是一下子闭上,脸上犹如火烧,侧头避开他看着她的眼神。   那眼神太强烈,温度太高,几乎要将她灼烧。   那里面的惊喜也让她心跳如擂。   她不肯说,他当然也不会逼她,也无心再问,只是低下头一下一下的吻着她,满心欢喜和爱恋。他的小姑娘说她最喜欢他,满心满眼也都是他,这真是他这辈子听到的最熔他心魂的话了。 第79章 我喜欢你   韩东塬的吻干燥热烫,明明很急,但却又强忍着力道温柔缠绵。   程柠甚至感觉到了那唇瓣的颤栗。   他那么想要她。   在不知道她心意之前,他跟她一样,总以为她肯跟他在一起是他强求来的。   哪怕她在他怀里,在他身下,他亲着她,也总觉得不够,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就像那些梦一样,一醒来,或许什么都没有了。   她看他的眼神还是疏离又防备,避他如蛇蝎,   可是她现在跟他说她喜欢他。   他反反复复地吻她,只恨不得拆之入腹,却又怕伤她哪怕一点点,稍微吻得重了些,反应过来,也压抑着自己撤开,问她:“喜欢吗?”   程柠看他已然红了的眼角,看他忍得紧绷的肌肉,听着他重重的心跳,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这个韩东塬是前世几十年她也没有见过的韩东塬,他这么欢喜,前世的他,她从来就没见过他这么欢喜过。   她知道,他一辈子,哪怕拥有那么多的财富,住着那样大的房子,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可是她从来没有看到他这样欢喜过,这样失控过。   她泪盈于睫,低低“嗯”了一声,道:“喜欢的,三哥,我喜欢你。”   又抬头主动亲了亲他,道,“也喜欢你亲我。”   回答她的是更热烈的吻,这回再压抑也压抑不住了。   ……   后面两人哪里还能做什么工作。   他亲吻她,可是也不能做更多,他不舍得做更多。   失控前他扯了她的衣服盖上她,然后躺下拥着她在怀里,平稳了一会儿呼吸,然后握着她的手摸他的身体。   他的身材很好,热烫的强壮的身体,带着质感的肌肉没有一丝赘肉。   他侧头问她:“喜欢吗?”   程柠羞得脸都要烧起来,她收手,却被他抓住,笑道:“不是说喜欢强壮的男人?”   程柠:“……”   那是周晓美说的,不是她说的。   他就侧头又吻她,跟她道:“柠柠,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傻子。”   程柠原先还害羞,又羞又臊还有点尴尬。   可是听他这么说她眼睛又热了。   她知道他。   这不是他在床上时的情话。   她知道他真的是这样的,她想要什么,他总是千方百计满足她,她想要做的事,哪怕他不认同她,觉得她像个傻子,但他也会帮她做,像是办厂子的那些事,像是她说要请一个建筑工程师,她说要起厂房,起小学建房子,她说山洪的事,他其实根本不信她说什么山洪,但他一直都是那样,有什么所谓呢,她想要做,那他就帮她做。   这让她因为重生,因为前世那些事而一直不安的心总算找到了一个安稳的地方。   所以他亲吻她,做一些她再也没想到的事,哪怕她羞得连脚趾头都红了。   可是就算是这样,她也没有排斥,也没有觉得他流氓,会对他产生不好的观感,因为她也太知道,他前世几十年,从来都没有一个女人,一直都是一个多么克制,多么隐忍,多么禁欲的人。   他这么对她,委实是因为真的喜欢她,只会这么对她而已。   她就掐他,道:“你怎么这样?那也幸亏你喜欢的是我,那要是个坏蛋,你怎么办?”   韩东塬就笑,把她往怀里按,贴着他滚热的身体,倒吸了一口气,压抑道:“傻瓜。”   他怎么会喜欢别人。   他当然是因为她才喜欢她。   ……   两人一点一点缠绵着,但倒也没有越到过分。   他不舍得。   他握着她的手去摸他的身体,却不舍得去扯开她的衣服,怕自己控制不住,做出什么混账事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楼下传来了开门关门的声音,韩奶奶跟小武的说话声。   程柠一惊,推开他起身,韩东塬就也起了身帮她整理衣服,程柠羞红了脸别过脸去,韩东塬帮她整理了上衣,仔细看她,程柠不自在的按开他的脸,道:“镜子呢?”   韩东塬伸手拿了桌上的镜子给她,程柠只看了一眼心头就是一颤,一下子把镜子扣在了桌上。   镜中的人颜色如初绽的桃花,眼角发红,眼睛水汪汪,看多一眼都能让人羞臊。   这副模样,怎么可能下楼?   她嗔怪地看了他一眼,面上更是羞红。   “没事,”   他道,“时间还早,你再休息一会儿,奶奶不会上来的。”   他这么肆无忌惮,当然也是因为深知这一点。   他到桌前倒了杯水给她,程柠的确有些口干,伸手接过喝了两口,他又伸手接过,就着她刚刚的唇印把剩下的水都喝了。   程柠看得脸红,想张口说他,可是刚刚两人……好像这也要说的话,也太矫情了些。   她别开脸,自顾走到小桌前坐下,捡起先前掉在地上的笔记本,道:“我们说事吧。”   两人就着她写下的那些章程一条一条讨论,哪条可行,哪条很重要却不易实施,怎样变通一下语言变得更容易推行。   程柠是认真的人,一工作起来那些旖旎便也慢慢消散了。   讨论完看看时间已经是十一点多,她道:“我下去了。”   韩东塬看着她“嗯”一声。   程柠脸又是一热,心里有些欢喜又有些不自在,她低头整理笔记本,道:“大家在的时候你别这么看着我。”   家里个个都是人精,他这么看她,他们怎么会看不出来?   韩东塬叹了一口气。   他想说,你以为他们都没看出来?   可是不想惹她,就“嗯”了声。   她喜欢怎样就怎样好了。   第二天韩东塬回乡。   他这么大个人,这也不是第一次回乡,当然没有人专门请假送他。   家里只剩下程柠和韩奶奶。   韩奶奶年纪大了,更不会专门送他去火车站,就他小时候去哪儿,她也不会理会他的,山里的孩子几岁就开始一个人摸黑起床走好几里的山路去上学,这么大年纪了还让人送?   她不仅自己不送,也不让程柠送,道:“有什么好送的,送完了这一路这么远,自己回来啊?火车站人最杂,万一遇到个人贩子啥的,出了事咋办?”   说完又训韩东塬,道,“柠柠长得好,在乡下你也给我照顾得紧点,那十里八乡,村里人虽然大多忠厚,但总有些脑子一浑,就不知道做些什么事出来的,乡下什么事没发生过?”   说得韩东塬直皱眉。   原本程柠要送他去火车站,他当然是坚决不准了,跟她说回山上的话,要是大哥不跟着一起回山,就打电话去公社,让他来接她。   韩奶奶笑眯眯的,道:“成了,走吧,柠柠你送他出了大门就成了。”   程柠送了他到院子门口。   韩东塬让她回去。   程柠竟生出依依不舍的情绪,韩东塬就伸大拇指按了按她的额头,道:“想我的话就早点回来。”   程柠脸一红,低声道:“你别动手动脚,别人阳台都能看到呢。”   韩东塬笑,道:“你再不回去我现在就能亲你。”   程柠:“……”   她推了他出院子,“砰”一声就关上了大门。   可是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开了门,就看到还站在院子门口的他。   ……这会儿迎着他的目光,不是他想亲她,是她生出莫名的冲动,想去亲亲他了。   且说回公社那边。   从山上去一趟公社不容易,韩东塬到了公社就直接去了公社办公室一趟。   他心情好,看到王副主任还客气的点了点头。   王副主任看到他那么一副哪怕穿着一样的劳动服也气质不凡,哪怕他冲你点头打招呼也还是一股子傲慢劲儿脸皮抽了抽。   他“哼”了一声,转头就走了。   韩东塬诧异地看了一眼他的背影,转头问薛主任:“脾气这么大了?我都没跟他生气,他跟我生气个什么劲?”   以前这人虽然讨厌,眼睛看着你恨不得把你从头算计到脚,满是小精明的光,但也整天笑眯眯的,这一个多星期不见,还横了起来?   薛主任乐呵呵,道:“跟你没关系,跟你没关系,他呀,现在高升了,调到咱们县西牧林场做大队长啦,这脾气不就大点了吗?哈哈。”   也亏得这会儿王副主任出门了,要是听见他这话还不得气得胡子都翘起来。   韩东塬“哦”一声。   没想到徐书记的动作还真快。   他想着,怎么着也总得要用上一两个月的时间吧,没想到这才十来天,这王副主任还真就给他弄走了。   他去徐书记办公室。   徐书记见到他是一如既往的热情,问他北城那边顺不顺利,寒暄了几句,就把家具厂的一沓资料往韩东塬桌上推,道:“这回你总肯接手了吧?”   徐书记虽然是公社书记,但公社开厂子也不是什么都是他说了算。   王副主任是前公社书记,现在合县副县长的老人了,人家毛遂自荐要上,当初他让韩东塬做副厂长,也只能是管生产的副厂长,王副主任也是副厂长,但却是管人事的副厂长,他知道,这也是韩东塬不乐意管这厂子的主要原因,因为烦这复杂的人事,但那时候徐书记也没有办法。   韩东塬不乐意。   徐书记就索性把摊子都交给了王副主任。   最后总算是收到了一份公社不宜开办家具厂的总结报告,也不是不宜,而是公社满足不了开办家具厂所需的投入资源。   徐书记收到这份报告直接就黑了脸,拍桌子骂他,要不就继续搞这家具厂,要不就调去西牧林场,王副主任有的选吗?   直接就接了去西牧林场的调令。   韩东塬翻了翻那份报告,往前推了推,道:“急什么,书记,你不是让我做知青办主任吗?这都还没坐呢,总得等我干上一阵,做出点事来,才好管别的事吧?”   徐书记摆手,道:“成,成,成。我就说你这么直来直去一个人,怎么花花肠子这么多?”   他摇头,道,“你要是肯,我倒是乐意你在公社里一直帮我。”   不过他们的协议也只是,他把王副主任弄走,韩东塬给他办厂子,办个一两年,他给他和程柠两个回城的名额,大学的名额也好,北城业务办事处的主任也成,反正这一两年之内厂子顺了,韩东塬就把厂子的管理权给公社,但他在的这一两年,不能指手画脚。   这让徐书记真是滋味难言。   爱才之心也好,真能帮到他也罢,他其实真是希望韩东塬一直留在这里。   不过人家志不在此也没办法。 第80章 你孙子给你找的这个孙媳   韩东塬回了大队,就拿了大队的介绍信自己的资料袋再去公社办了知青办主任的入职手续。   公社穷,但政府宿舍房子却不算紧缺,好歹也是个主任,将来还是家具厂的负责人,所以在韩东塬的要求下,给他分了一个独立的小院子,对内对外都没什么不好交代的,因为那个小院子楼上楼下一共五间房,不只是分给韩东塬,是分给家具厂将来的领导班子的,严格来说,韩东塬只分到了其中一间。   王副主任调走没多久,韩东塬已经给了他一个暂拟的家具厂领导班子。   上韩大队一小半的知青都会调过来。   徐建国会暂时留在竹木制品厂做代理厂长,沈青孙健也会留下,但许冬梅和廖盛都会调过来。   当然这份单子暂时保密,但许冬梅人没来公社,却是已经把竹木制品厂的工作都移交给沈青和周晓美,开始跟公社的小路干事接洽,做着家具厂的活了,等到六月中,就直接搬到公社了。   韩东塬搬一半的时间住在山上,一半的时间住在公社,也认认真真的开始做起了知青办主任的活。   首先是调出了整个公社所有知青的档案。   ……瞅着厚厚的一沓,他觉着还是办厂子好啊,琐事费时间的事交给下面的人去办就成。   小路干事是个机灵的,家具厂那边的活大半交给了许冬梅,他就半当起了韩东塬的助理,可总算是解决了韩东塬人手紧缺的问题。   他把那一沓子档案交给小路干事整理。   因为知青办主任这个位置长期空缺,那档案大部分还是知青下乡当初来时的模样,没有任何更新,他就又让小路干事拟了一个通知到各大队,让各个大队更新知青的资料,每年的评核,顺便再让知青自己再写上个自荐,擅长什么,有什么才能。   各个大队的知青收到这个通知的时候那叫一个激动。   因为上韩大队办的竹木制品厂就在那里了,他们之前打听到竹木制品厂根本没有从别的大队招人的打算时不知道有多失望,这会儿听说韩东塬调去了公社做这知青办主任,要他们更新资料,写自荐信,那叫一个激动,哪个自荐信不是恨不得写出花来?   然后韩东塬又把那个雨季防灾章程拿了出来,跟徐书记讨论,希望能发放到各个大队,让社员们遵守。   徐书记也是有见识的。   作为公社书记,他当然知道每年暴雨季山里有多少意外发生,那“雨季防灾章程”简单明了,里面虽然很多条款都是常识,例如大雨时小学停学,户外劳动停工,可允许室内生产,严禁山坡洼地生产,雨季前清理河道,清理山坡自然山涧流道,必要时挖渠引流,各大队检查滑坡易发地点,雨季时封路示警,大雨时严禁去河边洗衣洗菜,孩童不可去溪中戏水游泳,这些都是常识,大家也知道危险,但就算危险,该干的事那还是会继续干,总觉得意外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徐书记在要干的事情上一向很爽快,他拿着那章程就笑道:“你这小子,还真是,看不出来啊……瞅着你一天到晚这也不愿管那也不愿干,但做的事拿出来,一件一件都是为村民为社员考虑,算得上爱民如子了啊。”   他越发觉着这小子要是肯留在他身边,实在是很有用。   脑子好又能做事,主意又多,这不用,也太可惜了!   韩东塬被他说得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嘴角抽了抽,道:“得,我就是没办法,做你这个知青办主任,好歹领了一份工资。”   这种闲事他本来还真不爱管。   他知道徐书记误会了。   好好的,他是那种会搞这么个东西的人吗?   不过他不乐意徐书记对程柠太过关注,所以误会就只能让他误会,否则这徐书记要是一起了心思想将程柠留在公社,他那爱人就拼了命地给程柠介绍对象,就算是不成也烦人不是?   徐书记笑眯眯,道:“那你就领着吧。”   两年呢,这小子现在不肯将来未必不肯,慢慢来吧。   韩东塬懒得理会徐书记转着啥心思。   他忙着呢。   除了公社知青办和家具厂的事,还要将竹木制品厂交接给徐建国和韩有福周朴槐,剩下的时间还要收拾分给他的那个院子。   所以程柠不在的这三个星期,韩东塬忙得一点闲暇时间都没有。   反而在北城的程柠,每天要不就是逛逛百货商店家具店,要不就是在家里画设计图,过得反而难得的清闲,看得大院里的人都不时有人上门表达一下羡慕之情,你说别人下乡都苦得不行,程柠她下乡怎么就能这么逍遥呢?   原本程柠下乡,大院里不知道多少人暗自嘀咕,就她这细皮嫩肉娇得跟朵花似的,去那深山老林里日子要怎么过哟?   怕是几个月下去,整个人还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   结果呢……瞅着那模样竟然好像比以前还水灵了?   韩家不在意别人怎么嘀咕。   这会儿家里都在准备韩奶奶下乡的事呢。   韩东志已经跟车间请了假,打算带着小武陪韩奶奶去山上住两个星期。   程柠算算时间,两个星期,六月中去山上,月底就回来,距离前世山洪爆发的时间还有一个月,肯定是安全的。   而且她打了电话去公社给韩东塬,公社已经给他分了房子,他们过去先在山上住上几天,后面直接住在公社,也就不用担心了。   程素雅帮韩奶奶和程柠准备行李。   其实她也想去。   但她在机械厂的位置不可能允许她突然一下子请个十天半个月的假,就是为了陪着侄女下乡。   韩奶奶拍着她的手,道:“素雅,我知道你不放心,我去帮你看看,那小子做得有什么不对的,或者哪里对柠柠不好,我一定敲她。”   程素雅苦笑,道:“看着柠柠的样子,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只是心里不得劲。   她花了那么多心思,好好养大的孩子结果竟然要跟韩东塬在一起。   ……虽然侄女现在还表示她没喜欢韩东塬,可两人在乡下天天在一起,以韩东塬的心思,两人在一起怕是早晚的事。   可是她能直接把人弄回来吗?   不是没有办法,可是她还没有那么疯,至少事情还没有到那个极端的程度。   韩奶奶看她的样子叹了口气,道:“日子还长着呢,你不舍得柠柠,那就让那浑小子等着,等个五年八年,要是柠柠有其他合适的人,那就让柠柠跟其他合适的人,要是没有,那时候那浑小子你瞅着还行,再决定,别现在就烦心着,放心,那小子再浑,碰到柠柠,他也不敢放肆,你就把心放肚子里。”   程素雅听到韩奶奶这么说心情才松了些,摇了摇头,苦笑道:“妈,你别介意,我不是没有心的人,东塬为柠柠做的我眼睛看得见,只是可能是这些年积累下来的印象,我这心里总有些不安。”   韩奶奶拍拍她,道:“这是正常的,谁让那小子从小脾气那么倔,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不用急,慢慢看着就是了。自家的闺女,能不担心吗?像一梅,还说她一向都厉害,总不用太担心了吧,结果就挑了刘家那样的人家,看看,也好在柠柠回来,那家人家估计是想着柠柠在咱们家不得宠呢,所以就暴露了真面目,要不然一梅要是嫁到那样的人家,你说就算她再厉害,以后日子能好过?更别说柠柠,性子这么乖,想想要是被谁欺负,我这心都抽抽,你不安都是正常的,咱们就慢慢看,一定给她相看个好的,急什么。”   程素雅:“……”   程素雅是什么人呢。   其实不管是自己婆婆还是自己丈夫,他们口口声声说韩东塬怎么样,说让侄女慢慢挑,但话里话外却都是,侄女嫁给别人还不如嫁给韩东塬呢,性子可以慢慢磨,但他对侄女怎么样却是有目共睹的,再说了,嫁到哪家有比就嫁在身边更让人放心呢?   偏偏她还是理性的人。   听了这些话脑子里转上几圈,就算不那么心甘情愿,却也不得不承认,还的确是这样。   ……像纪成昀,当初自己不还真动过念头想把侄女嫁给他?现在想想,不管是从本人的人品,还是家庭,柠柠嫁给纪成昀,还真能过得比跟韩东塬在一起好不成?想想都是不可能的。   侄女要是真跟纪成昀结了婚,她肠子都能悔青。   那纪成昀还算是她看着长大的人,纪成昀他妈还是她几十年的朋友。   这种都差点走了眼,更别说别的半道突然冒出来的人。   那韩东塬呢?   他那脾气真没问题?   真愁人。   程柠就在她姑姑的愁闷中又下了乡。   这回热闹得很,还带了韩奶奶,韩大哥韩东志和小萝卜头小武。   一大清早的,韩东塬叫了公社的拖拉机去火车站接的他们。   韩东塬不怎么爱聊天,但好歹也让拖拉机大叔知道了他要接的是他家里人,他奶奶和他大哥。   韩奶奶本就是上韩村的人,拖拉机大叔还认识,听说是韩奶奶回来还十分高兴。   所以到了火车站,拖拉机大叔看到韩奶奶,很热情的喊了声韩婶子。   韩奶奶看到第一个老家的人也高兴,仔细认了认人,拖拉机大叔也不为难她,立即自我介绍:“婶子,我是连张大队的,我二婶就是上韩村的,大名叫杏花……”,甭管还记不记得,这么寒暄了一阵,就已经是很亲切的乡亲了。   拖拉机大叔只知道程柠是韩东塬的心上人,是为了韩东塬追下乡的小对象。   ……上次送他俩回北城时,韩东塬还自己亲口认了呢。   所以看到程柠亲亲热热的扶着韩奶奶,他瞅了一眼,就笑着跟韩奶奶道:“婶子,你十分喜欢程知青呢?这是家里都过了明路了吧?哈哈,不过话说回来,你孙子给你找的这个孙媳可真是不错,长得又好,跟个仙女一样,还能干,咱们这儿啊不知道多少年轻人爱慕她咧,可程知青心里却就你们家东塬一个,所以啊,您老人家可是不知道,咱们这十里八乡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你家东塬羡慕得眼睛珠子都要掉下来咧。”   程柠:“……!!!”   救命! 第81章 跟不上进度了   拖拉机大叔笑得热诚,说得真情实意。   韩东志瞳孔地震,他张大了嘴,震惊的看拖拉机大叔,再看程柠,再看自己弟弟韩东塬。   程柠,程柠那当然也是一脸震惊,瞪着拖拉机大叔那叫一个懵,显然是被拖拉机大叔的话给震住了。   这个继妹一向文静乖巧,这好像还是韩东志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这种又震惊又茫然又无措的表情,说实话,竟然,还有点可爱。   他再看自己弟。   韩东塬应该也有点意外,但也就是有点意外而已,韩东志看过去时,他已经又是那么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唇角微微勾起,看起来竟然还有点愉悦?   韩东志是韩家老大,算是韩家兄妹姐弟几个里面的异类了,稳重踏实责任感强还有点老实,当年程素雅嫁给韩祁山,韩一梅和韩东塬一个像刺猬一个像狼,那是一个比一个难搞,唯有韩东志,他年纪最大,虽然对自己爸新娶的这个继母也充满防备,但却是最无害也最没存在感的了,至于程柠,程柠进韩家时两三岁,他却是已经十四五岁,虽然接触不多,但对着个糯米团子的小妹妹他还能欺负不成?   时间久了,嘴上不说,实际已经把她当自己半个妹妹也差不离了。   对于韩东塬替程柠下乡这事,他也皱过眉,但那还能怎么办?还真让程柠下乡不成?   所以全家里要说谁对韩东塬的心思最毫无所觉,肯定就是韩东志了。   所以韩东志震惊完,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就皱了眉。   反而是韩奶奶一派从容,最开始大概也吃惊了那么一两秒,但很快还是先前笑呵呵的模样了,还伸手拍了拍不安的程柠,就冲拖拉机大叔笑道:“那可不是,我自己身边养大的孩子,能不喜欢?”   然后岔开话题,就又跟拖拉机大叔继续聊了起来,拖拉机大叔又是把韩东塬一顿狠夸,说他是如何如何有出息,十里八乡多少人都羡慕上韩大队,有韩东塬在那,办了个厂子让村民们一下子都成了工人,家家户户都不用再挨饿,还有工资拿,又说他现在调到了公社,道,“大家伙都看着呢,说不得咱们整个公社都要跟着好起来”……   韩奶奶听得那叫一个高兴啊,但还是谦虚道:“能给乡亲们做点实事,那是理所应当的,不过你们也别太夸他,这路还长着呢,还是要一步一个脚印好好做事的。”   两人说得高兴,程柠想解释解释那“孙媳”的事,几次张开嘴都硬是没插进话去。   后面索性放弃,认真听拖拉机大叔夸韩东塬了。   看来三哥调到公社,大家伙竟然都还挺高兴?   她看一眼韩东塬,就看到韩东塬也正若有似无的看着她,表情瞅着是淡淡的,但程柠却莫名觉得那眼神竟是滚烫的,忙避开了眼。   大家聊着话就到了拖拉机旁边,韩东塬扶着她上了拖拉机,坐到了最里面,自己坐在了她外侧,程柠则是坐在了韩奶奶的里侧,韩东志则是带着兴奋的小武坐在了对面。   韩奶奶看韩东塬程柠都小心翼翼护着自己,程柠问着她这样坐成不成,垫子会不会太薄,韩奶奶就拍了拍她手,笑道:“傻丫头,这么小心做什么?奶奶以前就是这大山里的人,硬朗着呢,以前啊,去赶个集,有时候连个牛车都没有,要走上五六个钟头呢。”   程柠就笑,道:“奶奶您身体硬朗是没错,但可以舒服点就舒服点嘛。”   “这倒也是。”   韩奶奶很认同,转头跟韩东塬道,“柠柠从小就没吃过苦,这山上生活不容易,有什么你都要多替柠柠想想,她要什么,能做到的就要想办法帮她做到。”   程柠小脸一红,莫名就想起来那天在床上韩东塬搂着她,一边吻她一边跟她说“柠柠,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那情状,她偷眼看韩东塬,就看到他也正看着她,眼睛黑黝黝的,带着些微的笑意,程柠心跳一下子就乱了两拍。   她别看脸去,不再看他,而是低声跟韩奶奶道:“奶奶,司机大叔是误会了,他们都不知道我跟三哥是兄妹……”   拖拉机已经开起来,“突突”的,但韩奶奶和韩东塬都听到了她这话。   韩东塬“嗤”一声,脚一伸,大长腿横跨过去,差点踢到程柠。   程柠瞪他一眼。   韩奶奶就拍了拍她的手,笑道:“知道知道,没事,这拖拉机吵得哟,让奶奶看看这风景,咱们回家再说。”   她是坐了卧铺过来,倒也不是特别累。   不过从火车站到公社拖拉机开了一个多钟头,就算不累也乏得慌,中间就又眯了一会儿。   司机大叔直接载着他们送去了韩东塬的小院子。   “哎哟,”   韩奶奶一下拖拉机进了院子又精神了,笑道,“东塬,这就是公社分给你的院子?别看你爸整天被你气得脑袋突突的,但就他你这个年纪,也没能又开厂子又做主任,还能在公社给自己挣个院子呢。”   韩东塬:“……”   程柠也是第一次来这院子。   这院子分给韩东塬的时候还有些萧条陈旧甚至破败,但两个多星期,韩东塬叫了人一拾掇,整个就已经焕然一新,院子里还种了几棵栀子花,这会儿正开着花,清香扑鼻,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弄来的。   程柠十分欢喜,直接就摘了两朵,一朵给了韩奶奶,另外一朵就给了小武。   这院子不是韩东塬一个人的。   之后许冬梅和廖盛都会搬过来,但这暂时不是还没搬过来吗,韩东塬就把房间收拾了,暂时给韩奶奶和韩东志小武住着。   楼下韩东塬一间,程柠一间,韩奶奶一间,韩东志和小武就安排去了楼上。   程柠就道:“奶奶就过来住几天,就跟我一起住吧,一起说说话,也不闷。”   韩奶奶当然乐意跟孙女住。   小武就道:“我也要跟小姑姑还有奶奶住。”   平日里小武是他妈和韩奶奶带,韩东志很少带孩子,所以小武还是跟韩奶奶比较亲。   至于程柠,程柠可没带过他,但人都喜欢漂亮的人或者东西,小朋友也不例外,哪怕程柠很少带小武,小武还是喜欢程柠。   程柠瞪大眼。   孩子吧,她也喜欢,但逗逗也就算了,带孩子什么的,她才不要。   再说了,她有很多话要跟韩奶奶说,让个小萝卜头插进来干嘛?   韩东志一把拖过自己儿子,道:“你小子,再吵我把你扔山上让狼叼走。”   程柠:“……”   小武一听他爸说话就歇了火,乖乖站到了一边,然后问程柠:“姑姑,山上真有狼吗?”   “有,”   程柠这还真不是吓唬他,道,“所以回头咱们去山上,你千万别单独乱跑,这里到处都是山,跑丢了那真是找不回来。”   程柠是认真的,可这孩子不但没被吓着,眼睛还一下子亮起来是怎么回事?   程柠活了十几年,死了几十年,那几十年不接触外人,对带孩子委实没什么经验。   程柠房间里是一张单人床,不方便两人住,韩奶奶就还是安排在了原先准备好的房间里,反正就在隔壁,让韩奶奶自己睡还能休息得更好些,程柠也就没再坚持。   公社可比山里方便多了,韩东塬把几个人送回来,让他们梳洗换衣服休息一会儿,转身就去公社食堂买了丰盛的早餐回来。   等吃完早餐,韩东志带了小武出去逛,程柠送韩奶奶回房间睡觉,才再跟她解释从回来就一直压在心里的事,道:“奶奶,你知道,以前三哥一直不喜欢我,更不愿跟别人说我是他妹妹,我跟他那么弯弯绕的关系,所以我突然下乡,也不想惹三哥不高兴,让别人议论这些,就没跟人说过我跟他的真正关系。”   “但再怎么样我们也是兄妹,你知道的,三哥他脾气再不好,可人却是最好的,我过来了,他不可能不照顾我,然后他平时又从来不理别人的,只对我照顾,外面的人就,就传了那些什么对象的话……”   “然后公社这边,好些人总喜欢给我介绍对象,你知道那些婶子大妈们有多厉害的,简直不给你找个对象都不罢休的,连我们公社书记的爱人都是这样,我想着这样也好麻烦,所以后来别人再说我跟三哥什么,我就默认了……奶奶……”   程柠不是不会说谎话。   如果是不认识的人,她的小嘴一向很溜。   可现在对方是一直疼爱她的奶奶,韩东塬的奶奶,说实话,她甚至犹豫应不应该说实话。   她不愿意骗她。   再说了,这现在骗了,将来坦白时要咋办?太尴尬了吧。   韩奶奶一直带着笑意慈爱地听着,听到程柠声音越说越小,小脸都红透了,才拉过她的手,问她:“柠柠,这段时间,你三哥对你好吗?”   程柠抬眼看了韩奶奶一眼,有些不自在道:“好,好的,三哥其实就是凶了点,他一直挺好的。”   “那你喜欢你三哥吗?”   韩奶奶像是闲聊似的问她,语气温和又慈爱。   程柠再看一眼韩奶奶,垂下眼去,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喜欢的。”   这会儿,她实在不想违心说不喜欢。   “那不就成了,”   韩奶奶拍拍她的手,道,“傻孩子,你担心什么哟,大家说的也都是好心的话。只要你三哥是真心对你好,这事啊,奶奶不知道有多高兴,你三哥他那么个性子,你肯喜欢他,那简直就是他前世修来的福气。”   “你呀,也别怕什么,你又没做错什么,只要别太出格……哎哟,我倒是想你们快点结婚呢,不过你姑姑那里可不容易过,所以你们缓着点,别把你姑姑惹生气了,好好的一桩事,弄得鸡飞狗跳的。”   韩奶奶是老一辈,程素雅觉得程柠小,程柠自己也觉得自己还小,可韩奶奶却不觉得这有啥关系,这个年纪的姑娘家,遇着合适的,谈婚论嫁都是很正常的事,当然了本来这事也不急,可这在山里,孙子和孙女两个人整天在一起,互相喜欢着,只要儿媳妇同意,早点把事情定下来也好,让人心里也踏实些,免得惹出些什么事来。   ……当然了,最主要还是这对韩奶奶来说是意外之喜,哎哟,那还不赶紧定下名分来以免将来事情再出啥意外吗?   程柠:“……”   她有些震惊地看着自己奶奶,结,结婚?   这跳度是不是太大了?   她都有些跟不上进度了。 第82章 你做得出来这种事   韩奶奶看到程柠震惊的眼神有些惭愧。   她想了想,自己刚刚说得是不是太过了?   哎哟,可能这两人还没到那个程度,是孙子那傻小子一头栽了进去,孙女还有点懵懵懂懂,有点喜欢,但还没到那个程度呢。   她这样想着就忙安抚程柠,道:“没事,没事,柠柠啊,没什么事,只要你三哥真对你好,没犯浑,你喜欢那奶奶就支持你,你姑姑那里咱们慢慢做工作,等合适的时候就把事情定下来,你觉得现在还不到时候,还得磨磨你三哥那性子,那就好好磨磨他,不急,不过别有心理负担,好好过日子就行,这日子啊,都是自己过出来的。”   “奶奶也不是说你们就一定得在一起,奶奶再喜欢你,不舍得你嫁到旁人家,可是要是你三哥对你不够好,你也不喜欢你三哥,那奶奶绝对不会有这种想头的。奶奶也是瞅着你三哥现在下乡了,倒是比以前长进很多,对你也一心一意,你也说喜欢她,奶奶才这么说的,你要是觉得不妥当,那就慢慢来,这段时间也让奶奶好好看看,这混账是不是真变好了。”   韩奶奶这次为什么坚持下乡来。   一来人老了的确想回家乡看看,看看故土故人,二来其实也是为着孙子和孙女的这件事,从她私心来说,她当然是千想万想希望程柠嫁给韩东塬,可也正因为这份私心,她不愿意直接没有亲眼看过,没仔细了解过两人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就因为想让程柠嫁给孙子,就大力支持这事,这万一将来两人过得不好,不说儿媳可能跟她离心,家里和睦不再,就是她自己心里也会愧疚,不能原谅自己,那时候可真是一团糟了。   所以她得来看看,来看看心里才能踏实。   程柠听韩奶奶这样说脸又红了起来。   她的确还不能接受现在就结婚什么的,觉得那是很遥远,至少应该是几年后的事情。   但她也不愿意别人说韩东塬不好,哪怕是韩奶奶说,她也不乐意。   她道:“奶奶,三哥很好的,他……”   然后她就看到自己奶奶看着自己笑盈盈的目光,立时那话就有点说不下去了,抿了抿唇,就改口道,“奶奶,你赶了两天的路,也累了,先睡觉吧,就你说的,这事也不是什么急事,等你醒来了,再吃点东西,咱们再说。”   “成,成,成,”   韩奶奶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奶奶赶了两天路,难道你不是赶了两天的路,好了,奶奶休息,你自己也回房去休息一下吧,你一直忙活这个,忙活那个,自己的房间都没去看看吧?快去看看吧,休息一下,晚上咱们做顿好吃的。”   程柠忙应下给韩奶奶扯了扯被子,跟她说有什么事就叫她就出去了。   打开门刚准备回自己房间就看到靠在门口目光幽幽看着她的韩东塬。   程柠吓一跳,随即小脸一红,这会儿里面韩奶奶还没睡着呢,也不敢大声说他,小心带上门,才一把把他扯到了隔壁自己房间,嗔他道:“你这人,怎么还躲在门口偷听人说话的?”   想到先前自己跟韩奶奶的谈话内容被他听到,简直了……   “没有偷听,”   韩东塬好脾气地笑,道,“我就在门口,你们说话那么大声,需要偷听吗?”   程柠:“……”   韩东塬看她气结的样子,伸手摸她脸,问她:“这段时间有没有想我?”   摸了摸还不够,又把她拉怀里紧紧抱了抱,唇刷了刷她的脖子。   程柠:“……”   程柠没出声,他就在她耳后道:“没良心,我每天都想你想到睡不着,睡着了也一直梦到你。”   程柠的脸一下子热了。   她有没有想他呢?   这段时间她在北城过得悠闲。   说实话晚上其实有很想他的。   想前世那个她看了几十年出狱后冷漠克制过得苦行僧一样的他,也想这辈子那样喜欢亲她抱她,说喜欢她看着她眼睛里都是火热的他。   她想她是真的喜欢上他了。   她愈喜欢他,就会愈加心疼前世的那个他,愈心疼前世的那个他,就愈牵挂现在的他。   这就像一个圈,把她的心愈牵愈紧,最后系在了他的身上。   所以这会儿他抱着她,闻着他的气息,听着他说“每天都想你想到睡不着”,先前那会儿小小的娇羞和嗔怪就都不见了,转身就勾住了他的脖子主动亲了亲他,道:“有想的。”   韩东塬:“……”   这么突然主动的程柠总是会让他又惊又喜,头脑发昏。   等两人再清醒些的时候已经是在床上,韩东塬不得已又逼着自己克制的时候。   他摸着她娇艳欲滴的唇瓣,道:“柠柠,奶奶说让我们早点结婚,我们早点结婚吧,程姨那里,我去求她。”   这辈子他也没求过人,但为了她,没什么不肯的。   程柠吓一跳。   喜欢他是一回事,这结婚却是另一回事。   虽然这会儿法定结婚年龄是十八岁,像她这样年龄结婚的姑娘家不少,但她可还一点都不想结婚。   “我还很小呢,”   程柠毫不犹豫拒绝他,虽然亲亲抱抱可以,毕竟她死过几十年,不会受到现在人想法的约束,但结婚那肯定是不行的。   她道,“你答应过我要等两年再说的,你别得寸进尺,破坏我对你的信任。”   韩东塬:“……”   话都说得这么严重了,他还能怎么办?   他甚至自省了一下,觉得自己太过分。   他为什么想要结婚?   因为想要占有她,完完全全的拥有她,因为黑夜中那些见不得光的欲念。   他太想要她了。   他叹了口气,转身平躺下,然后就听到她软了声音,道:“现在不是很好?干嘛要那么早结婚?我听说真要结了婚,很快就腻味了,想想也没有现在开心啊,自由自在的。”   但她意识到自己的感情,真喜欢他了,还是一个很体贴的恋人的,想到他那么在意她,可能听她说“自由自在”会不高兴,就又哄他道,“三哥,你放心,不管有没有结婚,我都只喜欢你,不会喜欢其他男人的,结婚就是一个形式,我们现在不是很开心?”   程柠刚重生时完全没有想过谈对象这回事。   后来到了山上大家谈起这个话题,她有想过,想到后世电视上的恋爱,觉得以后多交几个男朋友也没所谓。   可真等跟韩东塬在一起,尤其是关系越来越亲密,现在她就知道,她肯定不可能再跟别的男人在一起了。   韩东塬听到她这么说滋味那叫一个酸爽。   她说她只喜欢他,他当然激动又高兴。   可结没结婚,那可是差远了。   “傻瓜,”   他没看她,只是被她枕着的手揽了揽她的脑袋,摸了摸她的脸,好一会儿才侧头看她,道,“结婚了我们每天都能睡在一起,现在能吗?亲一下你都有心理负担。”   程柠:“……”   程柠的反应是直接推了他,表示累了,要睡觉,把他赶出了房间。   韩东塬对着紧闭的房门摸了摸鼻子。   转身就看到了从楼梯上下来的自己的大哥韩东志。   之前韩东志带着小武出去玩,小孩子兴奋,但其实赶了两天路精神兴奋,身体已经很累了,出去玩了一会儿就睡着了,韩东志就抱了他回来,刚放到床上。   然后一下楼就看到自己弟弟被程柠推出房间,“砰”一声把房门关上了。   韩东志:“……”   韩东志眼睛珠子差点掉下来,这真的是自己弟弟?   韩东塬看到自己吃惊的大哥,也不在意,去桌前倒了两杯水,一杯推给韩东志,一杯自己拿着喝了一口。   然后就听到韩东志道:“东塬,你跟柠柠,你们,真在一起了?”   他说得委实有点艰难。   实在是,有点让人难以置信。   “嗯,”   在这里,已经没什么好瞒的,韩东塬握着杯子,道,“是。”   “什么时候的事?”   韩东志皱了皱眉,道,“柠柠当初一根筋非要下乡是不是就是为了你?”   韩东塬瞅他一眼,道:“你想哪里去了?她下乡是因为不想欠我,我们是最近的事。”   韩东志看了一会自己弟弟,好一会儿才道:“你没欺负她吧?东塬,你别太过分。以前你做什么事大家都睁只眼闭只眼,可你要是对柠柠做什么,爸怕不是要扒了你的皮……还有程姨……”   他说着眉头皱得更深了些。   他觉得这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当年程素雅刚嫁给他父亲的时候,他的确抗拒又防备。   但这些年下来,嘴上是从来没有说过,心里却早已经接受这个继母,也觉得父亲跟程素雅在一起很好,不希望好好的家里起什么变故。   弟弟要是对程柠做了什么,稍一不好,对这个家庭都是很大的冲击。   他知道继母有多在意程柠。   而弟弟的德性……他相信自己弟弟的品格和能力,但对他的脾性却着实不敢确保。   从小到大,他可也太清楚,他弟弟性格再差脾气再大,喜欢他的姑娘就没少过,不说别人,就是他老婆舅家的表妹,都对他痴迷得不行,他老婆舅妈拗不过自己女儿,还让他老婆过来试探,这事都不用说,他当然直接拒绝了。   反正他这么个样子,惹得桃花债也不少。   但他祸害谁都行,程柠不行。   他道:“你惹别人我不管,也管不了,但柠柠,她是你妹妹,韩东塬……”   韩东塬的脸黑下来。   把杯子直接摁桌上,道:“哪门子的妹妹?我就喜欢了,怎么着?”   韩东志:“……你发什么疯?”   韩东塬直接“嗤”笑了一声,道:“你管我发什么疯?这是我的事,你少管,但我告诉你,你敢破坏我跟她的关系,别怪我六亲不认。”   韩东志:“……”   韩东志简直气了个厥倒。   这么个东西,就这么个东西,但凡他正常点,他能反对?   “你横,”   韩东志气道,“你横你就用这个态度去跟程姨说,你看她同不同意!还是你觉得这里天高皇帝远,你想怎么着反正家里管不着?韩东塬,那是你看着长大的妹妹,你做得出这种事!”   韩东塬:“……”   这的确有点戳中了他的心事,他懒得理会韩东志,转身就出了门,把个韩东志又气了个够呛。 第83章 你这儿要是有不错的   这天是工作日,韩东塬一大清早从火车站接了韩奶奶和程柠他们到公社,把他们安顿下来,吃了早餐再又陪了程柠半天,都快吃午饭的时间了,他出了门打算先去公社办公室那边一趟,然后再去铺子里买点菜回来,等自己奶奶和程柠醒了,煮点面给她们吃。   他去了公社,徐书记就招呼他,道:“晚上让你奶奶和大哥他们都来我家吃饭吧,接接尘,食堂就那么些东西,可不好吃,你总也不能让他们大老远的过来还自己做饭,上我家,也热闹热闹,你知道,我们家多冷清。”   徐书记不是本地人,所以孩子都不在这边,只有他跟他爱人在。   “成,我回去问问。”   韩东塬道。   徐书记的孩子不在身边,他那爱人估计是闲得慌,整天的喜欢给人做媒,看见程柠和韩东塬简直就是眼睛冒光。   哪怕徐书记跟她说韩东塬应该是对他这个继妹有意思,可她却说徐书记想多了,完全挡不住她不时想要给两人介绍对象的热情。   韩东塬这会儿已经知道自己奶奶的态度,心就放了下来,也就不介意他奶奶带着程柠去徐家吃顿饭。   也是怀着在公社坐实了两人关系的目的。   尤其是刚刚经了跟他哥那一场对话。   他知道他哥的意思。   让他祸害谁也别去祸害程柠。   可是什么都没发生也就罢了,现在他是不可能放手的,他是不怎么好,但他不可能把她让给别人。   没人能比他对她更好。   徐书记请吃饭,韩奶奶当然乐意。   她正想着全方位好好了解了解自己孙子呢。   到了徐家,徐书记和徐书记爱人自然十分热情。   徐书记跟韩奶奶自我介绍,道:“婶子,我娘家姓许,叫慧珍,婶子你叫我慧珍就成了。”   说是这么说,韩奶奶却是唤她许主任,有点距离感却也不失热络。   因为徐书记爱人同时还是公社自发成立的妇女组织主任。   请了韩奶奶一家人里面坐,徐书记爱人让韩奶奶先坐着,她去厨房先忙,程柠说一起过去帮忙,徐书记道:“不用,不用,就上个菜,你们先坐下歇一下就成了,我去。”   徐书记爱人下午东西就已经准备好,就是煮一下饺子,端个菜,上个碗。   然后韩东塬就让程柠坐下,自己去厨房帮忙了。   饺子是下午才包的香菇猪肉饺子,另外还炒了几个山里的家常菜,红烧豆腐,鲜笋蘑菇,炒野菜,还有一碟红通通的水煮虾,一个一个上到桌上,热腾腾,色香味俱全,瞅着就让人食指大动,小武乌溜溜的眼睛就瞪在饺子和蘑菇上了,这是他的最爱。   徐书记摸了摸小武的脑袋,招呼大家吃饭。   一边吃着东西,一边说话。   徐书记爱人看看韩东志再看看韩东塬,笑道:“婶子,你们家可真是会养孩子,之前只觉得东塬能干,出色,现在看你们家老大,又是另一番沉稳妥当。”   她又想到听说当年韩奶奶是一个寡妇带着韩祁山,把他拉扯大,送他参军,后面做了北城第一机械厂那么大的厂子的厂长。   还有韩祁山在部队时,生死不明,她也是带着儿媳妇拉扯着两个孩子,孩子还都个个养得这么出色。   说话间是带了真心实意的敬意,道,“婶子真的会教孩子。”   韩奶奶摇头,道:“我会教什么孩子哟,一个一个的,你是不知道。”   说着话徐书记爱人又看坐在韩奶奶身边,不时照顾一下小武的程柠,道,“程知青也出色,婶子你不知道,从程知青到我们公社,不知道多少人托我给程知青做媒,程知青就说年纪小,家里不让谈对象,这回婶子你在这块了,婶子你说说看,是不是这样?”   徐书记爱人对给程柠介绍对象这么热衷,哪怕是徐书记说了韩东塬对程柠有些特殊,她这会儿又旧事重提,一来她觉得未必,二来实在是平日里来找她的人真的多,有好几家男方的条件也是真不错。   而且她听徐书记说过,他十分欣赏韩东塬和程柠的才干,可惜这两人都一心回城,志不在这里,她想着,这要是介绍个合适的对象,那不就能定下来了吗?   所以这回看到韩奶奶,又忍不住出言想探探韩奶奶的口风。   她知道程柠是韩东塬后妈带进韩家的娘家侄女。   这婆媳自古和睦的都不多,就算和睦,但婆婆对继媳妇带进来自家养的娘家侄女,就算是疼爱,恐怕也有限。   而且他瞅着韩奶奶两个亲孙子韩东志韩东塬,都是严肃冷淡不怎么爱说话的。   看韩奶奶也不娇惯小武,小武吃东西,根本就不搭理他的,她想着这位虽然面儿上笑着,实际应该是个严厉有手段的性子。   看看程柠,这姑娘的确好,笑吟吟的惹人疼,就是,怎么说呢,太娇了。   那小脸小手,端个菜还怕那手烫着把碗打了,听说这丫头从下乡就没干过农活,一听说要给家具厂做家具设计,直接就找公社要了三个星期假回北城了,怎么说呢,能干应该是真能干,可养得娇也是真养得娇。   真是不知道韩东塬这个后妈怎么养这个侄女的。   她觉得这绝对不是韩奶奶的风格啊。   所以越发觉得程柠和韩东塬没可能。   她这话一出,韩东志韩东塬面上都有些异样。   唯有韩奶奶,面上却是毫无异色,还笑吟吟的。   她道:“哎哟,许主任让你费心了,不过我们家柠柠其实早已经有婚约了,就不用给她介绍对象了。”   徐书记爱人:“???”   不仅徐书记爱人,桌上除了在埋头吃虾的小武,其他人全都或茫然或震惊的看向了韩奶奶。   然后还是韩东塬最先反应过来,嘴角一下子就翘了起来。   程柠:“……”   “有,有婚约?”   徐书记爱人有些结巴道,“这,没听说程知青说过啊。”   “这其实是我们大人说的事,孩子还小,想着等再大点看看他们自己的意思再说,”   韩奶奶笑道,“孩子们,他们的确是不知道。”   “自己家养的孩子总是最宝贝,我们一家人啊,也都觉得我们家柠柠是最好的,而且这孩子我们全家都当宝贝宠着,从小不舍得让她吃一点苦,家务活那是一点也没干过的,就这样,嫁了人别人家哪能这样?所以啊,我们哪里舍得把她嫁去别人家?就想着嫁给自家孩子最好。”   “不过啊,就是我们家东塬一直不成器,惹人烦心,所以只能等等看,等他能立得住,能成家立业了,柠柠和她姑姑都满意了,那这事就定下来,要不成,那就再磨一磨。”   徐书记爱人:“……”   你们家韩东塬不成器,惹人烦心?   韩奶奶,你知不知道谦虚过度就是寒碜别人?   “不过许主任啊,”   韩奶奶还没说话,继续看着徐书记的爱人,笑眯眯道,“所以我们家这事也不是就完全定下来的,你这儿要是有不错的,比咱们家东塬好,比他有出息,家里待柠柠也能比我们家养她还能养得好,那就尽管介绍,最好就趁我在的这段时间让我掌掌眼,也好放心。”   徐书记爱人:“……”   脸上表情那叫一个一言难尽。   这公社,谁,谁的脸有这么大,说出息过韩东塬?   瞅瞅程柠现在的样子,又有谁家敢说能把她养得比韩家还养得好?   而且,她要是真跟韩东塬有婚约,谁能这么没眼色敢跟韩东塬争?   没看见王副主任的下场吗?   徐书记就“呵呵”笑了出来,道:“婶子,您就别开玩笑了,东塬有多能干在咱们公社可是有目共睹的,哪个年轻人能出息过他?不管是这个年纪的厂长,还是这个年纪的公社办公室主任,那都是绝无仅有的。”   又说自己爱人,道,“早就跟你说了别瞎张罗,当初程知青一下乡啊,瞅着她人品,我就觉着,咱们公社,除了东塬,谁跟她站一块都不合适啊,原来两个人早有婚约。”   说着就“哈哈”笑了两声,对自己的眼光表示非常骄傲。   这事说过去了也就说过去了。   后面韩奶奶就是在听着徐书记和徐书记爱人说着韩东塬和程柠过去半年在这里干的事,对公社和对大队的贡献,从竹木制品厂,到办小学,再到最近做了知青办主任干的事。   一餐饭吃得还是十分宾主尽欢的。   等晚上回到院子,韩东志瞅了个程柠和韩东塬都在厨房张罗夜宵的空,忍不住就说自己奶奶,道:“奶奶,你怎么跟徐书记爱人说柠柠和东塬有婚约?这么一说,怕是整个公社的人都要知道了,这要是程姨知道了会怎么想?”   一想到这里韩东志眉头就松不下来。   韩奶奶扫他一眼,道:“哦,那你觉得我应该说什么?让徐书记的这位爱人给咱们柠柠介绍对象?”   “或者就说她年纪还小,暂时不需要介绍对象给她?你觉得这有用吗?柠柠相貌本来就太出众,又因为在这里露了才能也惹了不少人的眼,怕是不知道多少人打着她的主意,你只是推说她年纪小,绝对不可能断了那些人的心思,不说防不胜防不说,要是柠柠拒绝了就能死了心的还好,万一有人怀了歹意,这里又离北城远,出了什么事咱们去哪里买后悔药去?”   “你弟弟是脾气不大好,可就是因为他脾气不好,柠柠跟他定下,那谁想要打柠柠的主意,就得掂量掂量,自己惹不惹得起!话都说到这个程度了,那徐书记爱人再热心,也该消停了!”   韩东志欲言又止。   韩奶奶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是怕老三自小就不是个消停的,怕你程姨不满意,怕老三要是跟柠柠在一起,万一又惹出了什么事,或者将来对不起柠柠,咱们家就要乱了。”   “可这谁知道呢?难道就为着将来可能的一点乱子,就不管柠柠在这里的安危处境?不管你弟弟的心思了?我是有些私心,但主要还是考虑现在这里的情况,将来的事将来再说,我觉着啊,柠柠和你弟弟,比你眼里看的那份安稳更重要,你爸和你程姨,要是他们经不起这么点子风浪,那也是他们自己的事,没得为着没影的事,妨碍了柠柠和你弟弟。”   韩东志:“……”   好一会儿他才苦笑了一下,道:“那是我自私了。”   他说的那些话,表面上说柠柠是他们妹妹,为着柠柠好,其实他根本就没有考虑柠柠在这里的情况,只不想打破家庭的平静,就根本不考虑柠柠和自己弟弟什么情况,只要家里的火别烧起来就成了,这不是自私是什么?   韩奶奶笑,道:“你那倒也不是自私,你就是求稳妥的性子,觉得什么都稳稳妥妥的最重要,这本来是最让家里人放心的性子,不过人啊,这一辈子,该冒险的时候还是得冒点险,不然你就想着好东西直接掉你头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韩奶奶和韩东志说话的功夫程柠和韩东塬正在厨房煮银耳酸枣汤。   因为韩奶奶赶了几天的路,作息全打乱,这几天吃的东西又杂,程柠就想煮银耳酸枣汤调理一下肠胃,养养神,晚上也能休息得好。   银耳和酸枣是早泡过的,撕开煮上就成。   韩东塬生了火,就站在一边看她撕银耳。   银耳雪白软糯,不过还是没有她的手莹白滑腻。 第84章 她遇上个更好的试试   程柠被他看得不自在,转头跟他道:“你去看着火。”   韩东塬笑,道:“我想看着你。”   程柠:“……”   他看着她,笑容其实很浅淡,只是眼中带着些温柔,让他原本凌厉带着戾气的眉眼和轮廓要柔和上许多。   有一种让人心动的帅气好看。   她别开脸,不想跟他争论,因为争论也争论不过他,脸皮更没有他厚。   不理他,自顾把碗里的水倒到盆里,捞了银耳和酸枣到锅里,加上些冰糖,盖上锅盖,才冲他道:“那你在这里看着,我去屋里跟奶奶说话。”   她要离开,却被他一把拉住了。   “韩东塬!”   她低声嗔他,道,“奶奶和大哥就在屋子里,说不定随时会来厨房呢。”   他伸手按了按她脑门,道:“你想什么,我会做什么?不过是想看一下家里给我定的对象,唔,这不是以前都不知道吗?”   程柠:“……”   她想怼一下他,例如“对你看到的还满意吗”,可是几乎可以预见这话说出来之后的结果是什么。   这人就不要脸啊!   她“哼”了声,推开他就出去了。   韩东塬看着她的背影笑了一下,也没追她,转身打开了锅盖看了一下,就自顾去控制火候去了。   程柠出了厨房,又回头看了一下,就看到他已经坐在灶膛前,火光映在他的脸上,一晃一晃的,格外的英俊。   让人,怦然心动。   大概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转头,抬眼,然后就冲她笑了一下。   ……这会儿程柠倒是真真切切知道明明这人脾气很坏,那么凶,为什么还有那么多姑娘喜欢他了。   程柠回到堂屋韩奶奶笑眯眯地招呼她坐,问她:“你三哥在看火?”   程柠点头,脸上稍微有些红。   韩奶奶笑道:“虽然之前你们回城的时候就说过你们开厂子的那些事,但总觉得你们是自己在折腾,你三哥一向是能折腾的性子,咱们欣慰,这回他可总算是折腾对地方了,但也没特别大的惊讶,有,但不算多。”   “不过今晚上听徐书记和他爱人说你们的事,还有东塬做了这个知青办主任之后短短几个星期做的事,真的是让我们吃惊不已。柠柠啊,你过来跟奶奶说说,有没有觉得你三哥变化特别大?还是那些都是做给外人看的?”   程柠听韩奶奶问她这个原先的不自在倒是没了。   她认真想了想。   韩东塬变化大吗?   其实真正以前的韩东塬她记忆倒不是特别深刻了。   以前在家里的韩东塬,山洪出事之后的韩东塬,入狱后的韩东塬,出狱后前几年的韩东塬,还有后世的那个韩东塬。   以及现在虽然不耐烦,但有在每天认真做事,对她各种宠爱的韩东塬。   ……她竟然用了宠爱这个词。   她想了很久才低声道:“其实三哥一直都那样,只是环境不一样,遇到的事情不一样,他就瞅着像不一样了。”   韩奶奶听她这么说倒是有些惊讶。   她拍了拍她的手,道:“那你喜欢的,不只是现在的东塬,以前的那个也喜欢?”   程柠脸一红,嗔道:“奶奶。”   韩奶奶就笑出来。   这会儿她的心算是彻底放了下来。   她抬头看了一眼韩东志,这会儿的韩东志已经不再是愁眉不展,神色也明显缓了下来。   晚上程柠陪着韩奶奶睡了,回房就看到他正坐在她桌前在煤油灯下看书。   她这个房间完完全全是他布置的。   家具是新的,床单被套窗帘也都是新的。   知道她喜欢看书,桌上还放了一排书,中午的时候程柠已经都看过,都是高中课本,不过不是她拿到山上的那些。   “这些书你哪里来的?”   她走过去问他,道,“这里原来住的人家的?”   “没有,”   韩东塬道,“这院子原来没人住,我去中学那边找老校长要的,他听说是给你要,恨不得把能找到的书都送上你一套。”   那老校长跟韩祁山是中学同学,韩东塬原先跟他没联系,但程柠下乡后,却拉着他一起探望过那个老校长。   他说着话已经扣下书转头看她。   程柠“哦”一声,然后慢慢脸就红了。   她想说你在我房间干什么,可是好像这话又没意思得很。   而且这一整天,就上午的时候他过来两个人其实也没说什么话,就亲亲抱抱了,其他时候都是跟韩奶奶韩东志他们在一起,两人连多对视一眼,程柠都会避开,基本上就没好好说过话。   分开这么久,程柠也是想他的。   不过怎么说呢,两人的频率有点不在一块。   她想他,会比较想跟他说说话。   但他却总是喜欢亲亲抱抱,然后,然后后面自然什么话都说不成了。   而且今晚他看她的目光又跟以往不一样。   她知道为什么。   并不是因为夜色里闪烁的煤油灯的原因。   是因为韩奶奶跟徐书记爱人说的话,有了韩奶奶的这番话,他们的关系可以说基本就定下来了。   再没有之前的不安感。   她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到桌上竖排的书上,道:“听徐书记说,这段时间你在公社做了很多事,你喜欢做这些吗?”   “还行吧。”   他道,“我总要证明一下,我是有出息的。”   他问她,“你觉得我做得可以吗?”   程柠:“……还,还可以吧。”   他便笑了出来。   似乎是终于不舍得她发窘了,伸手把她抱到自己腿上,揽住她的腰,再握了她一只手,亲了亲她的脸颊,道:“柠柠,我们结婚吧,下次回家我去求程姨,我会照顾好你的。”   韩东塬不是会喜欢结婚的人。   他对家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渴望。   但如果是程柠,他就会想要跟她结婚,让她一直在他身边。   程柠是理解他为什么想要结婚的。   可是她不想结。   可能前世困在一个宅子里太久了,她暂时都不想再有任何形式上的束缚。   相处久了,她也知道怎么顺他的毛。   不想直接对上他的眼睛,别过脸贴着他的胸膛,伸手扯了扯他的衣服,道:“你答应过我的。我很喜欢现在,听说男人结婚前和结婚后两个样,现在不是很好?反正我不要。”   韩东塬:“……”   人在自己怀里,这样软软的跟他说话,本来他什么不能答应她呢?   喜欢得不行,又撕扯得厉害。   他一手按着她,一手下意识揉了揉,就觉得自己快胀开了,他搂紧她,好一会儿才道:“我不是很好。”   声音带着压抑的粗粝。   可是他也知道这是自己的问题,他能怎么办呢?   他大概天生的就是这么个坏胚子,欲望太重。   程柠就坐在他的腿上,他身体和气息的变化,她怎么会不知道?   他揉得她很重,她觉得自己又热又紧张。   就算是电视看得再多,真遇到这种情况还是紧张的。   其实前面几次她也知道,但他一到那时候就会推开她,或者拿被子裹住她才抱她,不像现在,因为是夏天,本来穿得就少……   他叹了口气,抱了她去床上,原本打算把她放床上,拿被子盖住她,却不妨放下她时,她手搂着他的脖子,并没有放开。   韩东塬一愣,看她的眼睛,程柠却没看他,只探头去吻他……这他怎么受得了?自然是又一下吻到了一块去。   因为她喜欢他温柔,他一向克制自己是温柔的。   但这回因为她主动,又因为家里的默许和同意,也让他少了许多顾忌,这会儿哪里还记得什么?   实在是一个又深又欲的吻。   每一次她放任他,他失去克制,都会给她一种全新的让人心惊胆颤的体验。   他的手带着她摸他。   但上一次,只是简单的胸膛和背部而已,这一次,他顿下的时候,她却主动往下滑了下去。   韩东塬心头一跳,一把按住,程柠的手用力,他出声道:“别惹事。”   声音已经粗哑得完全不像话,昏暗的灯光下,她看到他额上青筋暴出,轮廓愈加凌厉,甚至有汗珠冒出来。   他这副样子也有点吓着她。   原先隐约冒出的想法一下子趴地上了。   她收回了手,然后扯被子,闭眼,装死。   韩东塬:“……”   可是他是什么人呢?   她冒了一下头,他虽然摁下去了,但却也立即知道她在某一块的态度和喜恶。   他为什么死死的克制着自己?   不过是怕伤害她,怕吓着她,怕她厌恶了自己。   可如果她能接受,他还克制什么?   “想要摸?”   他就在她的头顶问她。   程柠只觉得头顶要冒烟了,手抓着被子抓得死劲。   他的手就握住她的手,再放开,然后伸手把她又整个揽入了怀中,低头在她耳边道:“不结婚也成,我知道你,你想上大学,觉得结婚了不自由,说不定以后还能遇上更好的,都成,那我去求程姨,我们订婚,不结婚,你想要怎么样的自由都成,将来等你想结婚了再结,但咱们在一起的时候你让我亲,反正我只有你一个,你要领证咱们随时领证,你在外面的时候也得记挂着我,别玩过火了。”   程柠:“……”   这都是什么酸气冲天的屁话?   她要是信他就有鬼了。   就他的性子,她遇上个“更好的”试试?   但被他这么一打岔,原先的害羞倒是少了许多。   她掐了掐他,忿忿道:“那要是遇上更好的,不要你成不?” 第85章 说了句什么大实话   她的语气娇憨又嗔怒,软软的,像是在挠人心。   可他明知道她就是在撒娇,可那软软的话挠在心上仍像刺一样,一下子扎了进去,扎得生疼。   他从小打架一路打到大,流多少血也算不得什么,可也被这刺刺得心头一阵紧缩。   他按着她,倒抽一口气,直接发了狠低声道:“你试试。”   那手却带着她的手按上了原先她试探他阻止了的位置。   程柠吓得心都要跳出来,这回他却不肯放过她,手按着不放,然后低头就重重吻上了她。   ……   事后他收拾着乱七八糟的衣服被子。   拿了毛巾帮她擦了擦,但衣服都湿透了,他帮她从柜子里拿了衣服,摸了摸她脸颊,问她:“要不要我帮你换?”   刚刚他并没有脱她的衣服,就算再不克制,露了太重的欲望在他面前,但暂时他还不想对她做什么。   程柠没什么力气,但还是一把夺过他手上的衣服,往里面退了退,背转过身自己换衣服,刚哆哆嗦嗦地换上衣服,有人就从背后抱住了她,程柠脑袋一晕,整个人就已经落入他手中,他低头吻在她的肩上,问她:“害怕吗?”   程柠心跳如擂,想推开他,却完全没有力气。   刚经历了那样的事,他的气息还那么强烈,这样的拥抱真的让人心慌。   “三,三哥……”   “刚刚害怕吗?”   他又吻在了她的耳后,继续问她,似乎一定要从她这里得到一个答案。   害怕吗?   说实话是有一些害怕的。   她以为她好歹活了,不,死了几十年,这种事在电视上也看得多了,没什么可怕的,可真是触摸到,看到那样的夸张,她真是有被惊到,她完全无法想象要是真……怎么可能?   她不是因为他做的事而害怕,而是因为他的…而心有余悸。   可是这怎么说出口?   但他一直问她,她明白他是怕他的行为吓着她,或者因为这个嫌恶了他,所以之前他在她面前一直都克制的死死的。   但她真的有些慌乱不安,所以也不能睁眼说瞎话,是吧?   “柠柠?”   “不,不是这样,”   她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懊恼,忙道,“我没有,只是三哥,我在想,我们会不会不合适?”   韩东塬:“???”   他搂着她的手都紧了,然后扳过她,眼睛直直地盯着她。   说错话了!   程柠立时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但都已经说出口了,也容不得她不说了,不然他更误会,还以为她是嫌弃他了。   她只好垂了眼硬着头皮道:“三哥,我是担心,担心我们是不是不匹配,我是说,我们身体……”   韩东塬:“???”   他还是不明白。   她期期艾艾的,他终于大致明白了她是什么意思。   他只能心里骂上一万句脏话,然后跟她保证道:“你乱想什么呢?不会的,绝对不会的。”   最后实在担心她胡思乱想,干脆道,“要不我们试试,我们试试你就知道了,不会的,我会小心……”   程柠:“……!!!”   直接伸手推开,可他抓着她,根本推不开,她羞恼至极,忍不住低头就又咬在他胳膊上,但也没舍得用全力。   韩东塬也不是怕疼,但也知道自己惹恼了她。   但他能怎么办?   这事很重要啊。   她要是一根筋怕了他,就是认为两人不合适怎么办?   他松了手没再握她,改而搂着她,叹了口气,道:“别再他妈的给我胡思乱想,所以我就说结婚,结婚了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除了我,没人比我跟你更合适,什么遇上更好的,我告诉你,你敢看上别人我弄死他。”   程柠:“……???”   这跟结婚有什么关系?   难道结婚了不合适还能变成合适了?   就知道这人是个神经病。   韩东塬一边哄她,一边亲吻她蠢蠢欲动想要试,程柠这才后悔自己说了句什么大实话,感觉简直捅了个马蜂窝,以后都不知道能不能得安宁了,她威胁他要是再不安分就立即出去他才消停下来,但还是搂了她说些让她脸红心跳的话。   她戳他,道:“你还是回你的房间吧,根本没法睡。”   他这才放了她,躺下,道:“睡吧,我回去你又能睡得着?我不碰你,你自在点睡,到了山上没有那么多房间,后面都没有机会陪你睡了,你放心,我明天一早就出去跑步,大哥要陪小武,奶奶还没起床,不会有事的。”   程柠:“……”   请问,她为什么要他陪她睡?   第二天一早程柠韩东塬陪着韩奶奶和韩东志坐着牛车去了山上。   路途遥远,一路上韩奶奶就跟大家介绍一下沿路的风景,这一路的村子还有许多年前这村子里人的八卦,打发着时间,韩东志和程柠都认真听着,偶尔还会插两句话,唯有韩东塬,靠坐在车栏上,看着好像对什么都没有兴趣,事实上偶尔从外面收回来的目光都落在程柠身上。   远远看见通往连张大队的大道,韩奶奶就笑道:“那边以前是连张村,有上连张,下连张,还有张家山,解放前啊那边还有个土匪窝子。”   “这个我知道!”   程柠笑道,“我听晓美说过。晓美就是我们大队书记周朴槐的小女儿,性格可好。”   她说着还把周晓美跟她那前未婚夫张文顺的事说了。   她道,“那个张文顺,很好笑的,后来他做不成大队的小学老师,那个女知青也不要他了,他竟然又跑回来求晓美,晓美说,‘你以前是老师的时候我就看不上你,你现在啥也不是还想让我看上你?你看看,我们大队里的知青,哪个不比你长得好,哪个不比你有文化,还想做工人就做工人,想做老师就做老师,你算老几啊,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我觉得跟二姐特别像,奶奶,是不是咱们上韩村的风水特别养人啊,姑娘家都特别爽利。”   韩奶奶笑,道:“就该这个样子,觉着不合适就利落掰了,可千万别犯糊涂。”   程柠陡然听到韩奶奶说这个“觉着不合适”有点不自在,下意识就转头看向韩东塬,韩东塬也正看着她,神色淡淡,看不出什么,但程柠却是莫名的心惊肉跳。   救命,她昨晚为什么要说那个?   她转过头来,“唔”了一声。   韩奶奶人老了,可却从来都没老糊涂,孙子孙女的眉眼官司可都看在了眼里。   她乐呵呵,道:“听晓美这么说,你们大队的知青都很不错?”   “嗯,很不错的,”   程柠回过神来,笑道,“长得好看的多,有文化的更不少,晓美这话一点不错的,那个张文顺比哪个都比不上,而且晓美长得好,性格又好,在知青里面找一个合拍的,是挺好的。”   “那有比你三哥好的吗?”   韩奶奶笑眯眯问。   程柠忍着不让自己往韩东塬那边看,轻哼了声,道:“论脾气的话,个个都比他好。”   韩奶奶笑出来,孙女不往孙子那边看,她却是笑眯眯地看过去,看孙子伸着长腿,面无表情十分吃瘪的样子,莫名心情愉悦,要知道以前但凡家里其他人说出这话来,吃瘪气闷的总是别人。   她笑道:“那你跟奶奶说说你们大队里的人和知青。”   长路漫漫,总要说点什么打发一下时间。   程柠便从姚师傅,到纪旸,再到徐建国挨个的说,听着孙女把他们每个人的特质都夸了夸,听她的话,的确是各有特色各有优点。   不过这些说上一会儿也就说完了。   韩奶奶想起昨晚上吃饭的时候徐书记说公社家具厂的事,问韩东塬,道:“老三,徐书记是什么意思,你之后还要管着公社的家具厂?”   程柠也看向韩东塬。   韩东塬就道:“嗯,知青办主任继续做,代管一下,这回回去会跟大家伙商量一下,调一部分人过来,其实就跟竹木制品厂差不多,就是从做餐具厨具改成做家具。”   说完他看了一眼程柠,道:“他们本来也是想把家具直接卖给工程集团下属家具厂,但短期来说并不现实,因为家具厂不会分拆全屋的家具给不同的厂家,一向都是找老牌的大家具厂家定制全屋的家具,我们的餐具和厨具只不过是正好钻了个空子而已,但公社家具厂刚办,大部分工人连基础木工活都不会,想一开始就做全屋的家具,根本不现实。”   这个程柠也有考虑。   这三个星期她说是过得悠闲,但做事也是实实在在的做了事的,在往家具厂几个施工单位跑了几趟之后,她综合考虑了几套方案,设计图也都画了出来,但最后选择了职工宿舍的基本家具,包括上下床,单人床,简单的柜子,长桌和椅子,十分的简单。   设计稿昨晚上她已经交了一份给徐书记,留给公社这边看看,看看他们有什么想法,反正家具厂工人都还没有,也不着急讨论。   先到了大队里开开会听听这边大家的意见,不管是做厂长的韩东塬,还是管生产的徐建国,或者跑业务的廖盛,他们的意见肯定是值得听的。   不过程柠不知道的是这份设计稿此刻就在熊老师傅和薛主任面前。   熊老师傅看到那设计稿吹胡子瞪眼,道:“就这个,跑去北城住几个星期,这么大阵仗,就画这么几个玩意?”   熊老师傅最近气不太顺。   他是王副主任请的,说好了等厂子办起来给他一个月二十块钱工资,前面使着他一大把年纪了跑前跑后不知道干了不少的活,结果王副主任说调就调走了,临走前找他喝了一顿酒,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大概意思就是对不起他了,厂子办不成了,然后还挨个的把顾竞文,韩东塬都给骂了一顿,说自己被这些心眼比筛子还多的知青给坑了。   然后公社这边半个月也没个信。   他找薛主任问,薛主任就说,等程柠回来再说。   然后程柠回来,就拿了这么一份设计稿?   他还当她能画出个什么龙凤来。   就这他画不出?   他设计的桌子床比这好多了。   薛主任摸了摸下巴,笑道:“应该是北城时兴这个嘛,那就得这么来。那没办法,一方水土一个样,咱们想要往那边卖,那就得就着人家不是。”   熊老师傅:“……” 第86章 你家里给你定的媳妇?   熊老师傅吹胡子瞪眼。   徐书记瞅了他一眼。   徐书记以前对知青也有一些固有的印象,或者说偏见。   眼高手低,文弱,干不了活还清高得不行,所以每次有新的知青下乡,各个大队都不愿意要人,分得多了就不高兴。   但韩东塬和程柠让徐书记对这印象完全改观,吃惊又意外。   这两人不仅脑子好使,办事能力强,做起事来目光精准,也十分务实,韩东塬就不说了,他简直是眼光老辣,手段老练,但就是程柠,这小姑娘才十几岁,瞅着娇娇弱弱,一看就是家里娇养,而实际上也的确是十分娇养的小姑娘,看起来不像是经过什么事的,结果做起事来却有板有眼,十分务实接地气,简直让人不敢相信。   像是她昨儿个拎给他的设计稿,他一看就明白了。   明白,激动,且欣赏。   他拎给熊老师傅看可不是让他批评的。   他道:“熊师傅,你看这套设计方案,对工人的技术要求高吗?”   熊老师傅的目光又落在纸上,用鼻子哼了口气,道:“这么简单,能要求多高的技术?切板,打磨,镶嵌,原木就成,连油花都省了。”   徐书记点头,心道,这不就是了?   他道:“那师傅你看看,帮我们想想要教工人上手做这些家具,要怎么分工培训他们比较好,我听东塬说他们厂子工人都是分工合作的,前期的砍树,木材处理,削板,到后面的产品生产,和最后成品后期处理都是分了几批人。”   熊老师傅瞅徐书记,没什么好气道:“不是说厂子办不成了吗?王副主任都走了?”   “谁说咱们厂子不办了?”   徐书记“呵”一声,道,“他是撂挑子不干,跑了,但咱们厂子却不能不办。”   “你想想,咱们办这家具厂,有公社的全力支持,虽然不多,但也有资金支持,有全公社的社员给咱们挑,可上韩大队他们有啥?那是真正的一穷二白,他们都能把厂子办起来,把产品做得人人称赞,卖到北城去,我就不信咱们公社的厂子就办不起来!”   “对了,以前韩主任他不是咱们公社的人,我找他办这厂子,他不乐意揽事,总是推托,现在好了,我先把他调到了公社来,这事他也不能推托了……这厂子一半的工人名额咱们都打算给知青,那这事就跟知青办也少不了关系,所以啊,这厂子以后也会是他负责了。”   熊老师傅:“???”   熊老师傅目瞪口呆。   他张大了口好一会儿都合不上。   所以,你调那位韩知青过来公社做知青办主任就是为了让他管家具厂?   他心里酸得哟。   这些知青一个一个的,都是祖宗吗?   公社的家具厂厂长,多少人争破头都争不来的位置,这个韩知青还要书记把位置捧着放在他面前,然后转着弯请他,他才肯做?   薛主任看到熊老师傅那表情嘴角抽了抽。   他是对所有事情最清楚的人,但这会儿也只能咳一咳掩饰一下自己的表情了。   徐书记像是完全看不到熊老师傅和薛主任的表情,笑道:“让韩主任管,韩主任肯定会从他们上韩大队的竹木制品厂请人,但咱们这厂子前面的筹备都是熊师傅你跟的,你对各个大队报名上来的工人情况也最清楚,所以这些日子师傅你要是有空的话,还请就着这个设计稿做个工人分工和培训的计划,等韩主任和程知青回来,咱们大家开会,或者他找你时,你也能直接跟他报告。”   厂子能继续开总是好事。   熊老师傅很不是滋味的应了。   他也知道徐书记这是在提点他,可咋就这么不是滋味呢?   熊老师傅收拾着东西拿着徐书记给他的设计图纸就离开了。   等出了公社他才反应过了,啊,不是说这设计不咋样吗?   咋就已经应下徐书记,好像就定下这设计了呢?   熊老师傅是离开后才反应过来,薛主任却是一直看在眼里。   等熊老师傅离开,薛主任就笑着摇了摇头,心道,这老师傅,还真好忽悠,然后跟徐书记道:“不是说把厂子全交给韩知青打理,你这么找熊师傅,他会不会不高兴?”   徐书记“嗐”一下,道:“熊师傅有点倚老卖老,但他的的确确对咱们公社木工情况比较了解,公社里仅有的几个木匠也跟他都认识,手艺也扎实,后面几个月姚师傅要回北城,有他帮忙培训工人,总是一个助力。”   “东塬不是不能容人的人,他能力强,但有时候也是真不太爱管事,我找了熊师傅,他会用的。”   薛主任笑,道:“书记你为了这个家具厂可真是费了九牛二虎的力了。”   徐书记摇头,笑道:“在其位谋其职,只要能把事情办成就成,而且这做伯乐的事,也是乐在其中,要是没才可用,才是真头疼。”   公社这边说着这事。   牛车上程柠和韩东塬也在说着这事。   韩奶奶和韩东志听着。   韩东塬拿了程柠递给她的草稿簿,翻到最后一页的设计稿,道:“嗯,就这个吧,简单,工人容易上手,也容易拿到订单。”   贪多嚼不烂。   想想熊老师傅当初那花里胡哨的设计图,还什么基本的七十二条腿,双人床,大衣柜,高低柜,床头柜,茶几,沙发,五斗橱,写字台,饭桌,椅子……脑子有什么大病,一个什么基础都没有的新办乡村家具厂,到底是什么支撑你去搞这么多玩意儿?   就这简简单单的宿舍基本家具,有点木工基础,分工训练,一个月就能直接做出质量达标的成品。   而且设计经典大方,看着简单,实际线条流畅,细节考虑到位,这是一般人简单能画出来的吗?   韩东塬很为自己的对象骄傲。   韩东塬话少,但经了昨晚,他也开始丝毫不吝啬夸奖自己的对象,哪怕是在自己奶奶和大哥面前,就直接冲着程柠语气算是难得温和道:“花了很多功夫吧?辛苦了。”   程柠:“……”   习惯了韩东塬的毒舌,对他夸奖自己着实有点不那么习惯。   ……一般他都是在两人亲密的时候才肯哄她。   “还好吧,”   程柠感觉到韩奶奶和韩大哥看过来的一个笑眯眯一个若有所思的目光,有点不自在但还是努力装着自然道,“我喜欢做这个,挺有意思的。”   一路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总算在吃午饭前到了大队。   到了进村的路,远远就看见高处山坡上的几排房子。   程柠就高兴地跟韩奶奶介绍:“奶奶,那就是我们新起的厂房,还有学校和院子,咱们就住在那边,都是新起的,我那个屋子窗户还特别大,我让人特意从县城买回来的玻璃呢。”   韩奶奶虽然年纪大了,但眼睛还好使的很。   那山坡她还记得啊,原先是块挺大的荒地,现在上面果然起来几排簇新的房子。   看着记忆里熟悉的村庄有了这样的变化,韩奶奶心情真是不错。   牛车直接驶进了他们的院子。   中间经过了厂房和小学,正是大家下了工准备去吃午饭的时间,正好撞上,呼啦啦一下子许多人都围了上来。   ……主要是牛车上有程柠,大家一段时间没见程柠,她从北城回来,大家可不围上来问候问候?   韩东塬可没这个待遇。   韩东志抱着小武,韩东塬和程柠就一人一边扶着韩奶奶下车。   大家原先没注意,这下可惊讶了。   ……韩奶奶和韩大哥是程柠这次回去临时决定过来的,韩东塬事先是收了电话,但他可没跟大队这边任何人说,所以大家完全都不知道韩奶奶他们过来。   不过还不等大家问出口,廖盛先兴奋地出了声,道:“韩奶奶,东志哥,你们怎么突然过来了?”   说完迎着众人好奇的目光就跟大家介绍,“是咱们厂长他奶奶和大哥。”   哎哟,众人恍然。   他们这才想起来,不是一直说他们厂长老家就是这上韩村的吗?   敢情韩奶奶回来老家探亲了。   一时热闹得很。   程柠也给韩奶奶和韩东志两人一一介绍大家。   众人听她一口一个“奶奶”“大哥”,韩奶奶和韩东志也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都有一些意外。   是,他们是知道程柠跟韩东塬廖盛是一个大院里头的,但她跟厂长他奶奶和大哥这互动也太亲切了些吧?   而程柠挽着韩奶奶给她和韩东志介绍大家,那边韩东塬却是对这热闹一点兴趣都没有,正自顾从牛车上搬着行李,这一对比,程柠才更像是韩奶奶和韩大哥的家人吧?   厂长这是啥态度哟?   自己家里人来了,他不管,就让程柠介绍?   周三婶子也过来了。   她不等程柠介绍,就跟韩奶奶道:“哎哟,婶子,我是高林媳妇啊,您还记得我不?”   “记得记得,”   韩奶奶伸手握了握周三婶子的手,笑道,“我老了,可还没老糊涂呢,家里老邻居咋就不记得呢?我听我们家柠柠说,她下乡这些日子啊,你没少照顾她呢。”   周三婶子&众人:“???”   你们家柠柠?   不对啊,您老人家不是韩厂长他奶奶吗?为啥程知青就是你们家柠柠了?   ……这不怪他们诧异,实在是,程柠和韩东塬他们两人从来都不曾跟人解释过他们俩真正的关系,所以不管是村民还是知青,除了极少数例如大队长韩有福和他媳妇,其他人还没人知道她跟韩东塬真正的关系,都以为两人就是住一个大院,然后互相喜欢还死不肯承认是对象关系。   所以在他们大院,人家韩东塬他奶奶直接就叫程知青“他们家柠柠”了?   所以,这两人在他们这里装不熟,在城里其实家里早就把对方当家里人了?   切。   他们以前操的是啥心哦。   咳。   程柠和韩奶奶都看到了大家又讶异又恍然大悟的表情。   程柠有些小尴尬,她低声跟韩奶奶解释,道:“奶奶,我下乡没跟大家说过……”   韩奶奶了然。   这事当初程柠在解释那个拖拉机大叔误会的时候已经跟她解释过了嘛。   她笑,拍了拍她的手,道:“知道知道,没事。”   也没多说什么。   程柠已经麻了,不管别人以为什么都不在意,就对韩奶奶道:“奶奶,我们先回屋,坐下再说话吧。”   周三婶子就道:“程知青,你这里有地儿住不?要不让婶子去我家住,我们腾出个房间来给婶子住?”   程柠谢过周三婶子,道:“不用了婶子,奶奶跟我住就成了,等休息好了,我带奶奶去你们家串门,婶子,要不你也过来,大家坐着说会儿话。”   一边说着,一边就带着韩奶奶去了自己屋里,那边韩东塬则是带着韩东志和小武去了自己和廖盛的屋子。   婶子大妈女知青们跟着程柠和韩奶奶去了程柠屋子。   朱先开孙健等男知青则是跟着韩东塬廖盛去了他们两人的屋子。   朱先开实在忍不住,问韩东塬:“塬哥,程知青不会是你家里给你定的媳妇吧?”   “嗯,”   韩东塬头都没抬,道,“是。”   朱先开&众人:“???!!!”   天,他们听到了什么?!   众人好像一下子被雷劈了。   韩东志和廖盛原本一个在安顿小武一个在帮忙收拾行李,听了这两人的对话都震惊地看向了韩东塬。   韩东志忍了好一会儿才忍住没直接上前踢自己弟弟一脚。   韩东塬突然抛了一个炸弹出来。   一屋子都被他炸懵了,只有他自己还在收拾着东西,好像自己说了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   还是朱先开最先反应过来,他嗷叫一声,就冲着韩东塬道:“真,真的?程知青是你家里给你定的媳妇?塬哥,你,你跟我们开什么玩笑?”   随即又大叫一声,道,“那敢情你以前都是跟我们装的啊?还说她不是你对象?”   说完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然后目瞪口呆道,“不,也不是装的,你以前那样子可不像是装的。”   “难不成你们两家自小给你们定了婚事,但你不喜欢程知青,就自己跑下了乡,但程知青对你却痴心一片,就追着你下了乡?我艹,塬哥,程知青这样的天仙,性格好,脾气好还对你痴心一片你都不喜欢,你是有个什么大病,是不是不行啊你?” 第87章 说说你看上谁了   朱先开脑子里迅速脑补出了一出大戏。   众人目瞪口呆,再目瞪口呆。   小子,你可真敢想。   想想也就罢了,你还敢说出来?   韩东塬转身,看着朱先开,忍无可忍,再忍无可忍,就在朱先开被他看得冷汗都要滴出来的时候,韩东塬倒没踢他,目光像刀子,但看了半天,语气竟然还算温和地道:“是我求她跟我订婚的,她才勉强答应。她脸皮薄,你们说话给我注意点,别上蹿下跳的胡咧咧,欠收拾就找我。”   说完就看向韩东志,道:“你带小武先歇一下,我去食堂看看,给你们买点东西先吃点。”   朱先开感觉自己被人扼着的喉咙一下子松开来,可算是能呼吸了。   然后才反应过来刚刚韩东塬说了个啥。   天。   不是,你好好的怎么突然求她跟你订婚?   以前你那副样子可不像啊?   朱先开心里有一万个疑问,但刚才被韩东塬警告,再多疑问也没敢拽住韩东塬刨个根究个底。   韩东塬出去了,他忍不住看向了韩东志。   韩东志没好气。   叫你嘚瑟!   这就是奶奶同意了,家里可还没同意呢!   而且奶奶说的是,家里觉得他可以了,才成,可现在谁他妈的觉得他已经可以了?   听到朱先开说他“有个什么大病,是不是不行”又是好气又觉得暗爽,心道,你也有今天!   不过韩东塬没直接踢朱先开,还好脾气的说“是我求她跟我订婚的,她才勉强答应”,也真是让他见识了。   ……这小子还真像变了个人。   不过韩家人都长了一副或凶或严厉的模样,韩东志板着脸,饶是朱先开再想问,对着韩东志也没敢开口。   他又看向了廖盛。   廖盛一直是懵的。   他平时跟韩东塬程柠走得最近。   但其实他才是最后知后觉的那个。   所以他到现在还有一点没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还觉着他塬哥是开玩笑呢,因为韩东塬一向真话假话那都是冷着脸说,谁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朱先开看他,他就扭头问韩东志,道:“东志哥,怎么回事?塬哥他是开玩笑的,还是真的?塬哥跟柠柠妹子,这订婚了?不能吧?不可能啊,程姨怎么可能答应?”   韩东志:“……”   你小子还真说出了重点。   他轻咳了一声,想到自己奶奶的话,磨了磨牙,到底还是道:“是有这个意思,不过最后怎么样还得看程姨和柠柠满不满意东塬。”   满不满意东塬?   廖盛简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脑子里一下子晃过了很多画面。   过去十几年的画面。   ……妈的,敢情过去十几年塬哥严防死守,苍蝇蚊子都不给往柠柠妹子身边飞一个是早就居心不良啊!   想想被他打的那些人,冤不冤啊?   你喜欢你就说啊,摆着一副嫌弃讨厌人的样子,引得别人去追,转身就把人往死里打,你有毛病啊你?   不得不说,廖盛真相了……   韩东志瞅着周围一圈人八卦的眼神,他不自在的咳了一声。   一堆大男人,咋这么八卦呢?   他板了脸,道:“这会儿是不是吃饭时间了,你们不去吃饭吗?”   实在不习惯被围观,更不想说自己弟弟这事。   大家也想争相讨论一下,韩大哥这么一发话,大家就一下子散了。   这八卦也随着人群散了出去。   等吃完午饭,几乎整个厂子和村子也都知道了程柠这一趟回北城跟韩东塬“订婚”了,还有韩奶奶和韩家大哥韩东志带着儿子过来了。   吃完饭就陆续有村里人过来看韩奶奶。   大队长韩有福跟韩祁山是五服内的堂亲,听到了这事就带着媳妇罗婶子过来了。   叙了叙旧就说起韩东塬和程柠。   罗婶子道:“听说这次东塬和柠柠回去家里给他俩订婚了?定下来好,定下来好,架不住这两人都太招人,不定下来,多少人有想头。”   除了韩东塬韩东志的众人:“???”   程柠看向了韩东塬。   韩奶奶也是诧异了一瞬,但也就一瞬而已,很快就笑着道:“也不算定下来,就是家里有这个意思,不过柠柠还小,家里还打算再看看,大家知道就是了。”   大家只当她这是委婉。   其实就是定下来的意思了嘛。   人多说了一会儿话韩有福和罗婶子看出韩奶奶有了倦意,就招呼了大家离开。   程柠觉得怪怪的。   但人多她也不好多说什么,跟韩东塬韩东志说了一声,先带了韩奶奶回房睡觉。   下午开会,程柠找了韩东塬一起去厂子,刚出院子,就遇到往他们院子来的大队书记周朴槐还有风风火火的周晓美,一看到他们,周晓美就大声恭喜,道:“厂长,柠柠,听说你们订婚了,恭喜!”   程柠:“……”   又来了又来了。   好在有前头罗婶子打底,这会儿程柠已经处变不惊,道:“书记大叔,晓美,你们过来找我跟东塬哥,还是过来看我奶奶的?”   “这就是你奶奶了?”   晓美打趣,道,“只是订婚,还没过门呢,就叫得这么亲热了?”   程柠:“……”   那本来就是我奶奶,可这会儿还真是有嘴说不清楚的事。   算了,算了。   周朴槐难得的慈颜悦色,笑道:“主要是过来看看大婶子的,这会儿大婶子休息了吗?”   “休息了,不过我哥在房里。”   韩东塬道。   “成,既然过来了,我带晓美先去看看你大哥。”   周朴槐道。   “好,”   韩东塬道,“我们厂子那边开个会,会说说后面厂子的安排,书记你要是有空的话就带周晓美同志一起过来。”   “成。”   周朴槐应下。   程柠就跟周朴槐还有周晓美打了声招呼,在周晓美笑眯眯燃着熊熊八卦的目光之下和韩东塬出了院子。   出了院子程柠就看向韩东塬。   ……这事太奇怪了,之前罗婶子说起的时候她就觉得奇怪,这什么订下的事昨晚上奶奶才跟徐书记和徐书记爱人说,怎么今天一回山上大家都来恭喜他们说什么订婚?   谁说他们订婚了?   韩东塬就咳了一声,道:“之前在宿舍里他们问我,我也不好说假话,就直接承认了。”   程柠:“???”   “好了,”   他直接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道,“成了,大家都知道了也好,也不用特意去说了,咱们去开会。”   程柠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是都到了现在这个地步,难不成她还要特地跟村民们一个一个解释,她跟韩东塬不是那种关系?   ……可现在订不订婚,都只是一个形式而已。   所以程柠回到山上第一天,莫名其妙就已经是韩东塬的未婚妻了。   到了厂子会议室,众人再跟她道喜的时候,她已经完全麻木了。   许冬梅笑道:“没想到回去一趟你们就订婚了,这么大的事,厂长回来竟然一句都没跟咱们提。”   提?他怎么提?   程柠心里腹诽,但也只能礼貌的笑着。   这突然就订婚了,许冬梅和沈青当然有很多话想问,但这会儿人多,马上就要开会,只好先忍下了。   韩东塬做了公社知青办主任,已经把竹木制品厂交给大队和徐建国,所以不一会儿大队长韩有福也过来了。   韩东塬跟大家说了公社家具厂的事,道:“王副主任走了,公社家具厂也没人跟了。本来我是不打算管家具厂的事,但我现在已经在公社做事,徐书记交代下来,也不能不管,好在徐书记答应了,这厂子交给我们之后,跟咱们大队不管竹木制品厂一样,也不会过多干涉家具厂,要怎么办都看咱们的意思。”   他说完看向程柠,道,“你给大家看看你的设计稿。”   程柠便把一张图纸放到了会议长桌上。   就是那张简简单单的宿舍基本家具设计图纸。   等大家都看了一遍,韩东塬就问姚师傅和徐建国,道:“家具厂没有根基,也没有熟手工人,程主任就着家具厂的情况作了产品设计,姚师傅徐建国你们看看,假如从我们竹木制品厂抽上一部分员工过去,再进行针对性培训,多久能出合格的成品出来?”   姚师傅和徐建国再看了看图纸,然后对视一眼,姚师傅道:“从技术层面上来说,有我们一部分员工保底,一个月之内肯定能有合格的成品出来,只是量可能少些,但一个月之后大家应该都能成熟手了。”   徐建国点头。   韩东塬就又看向廖盛,道:“销售方面,你有什么想法?”   廖盛道:“运气好的话,北城家具厂那边如果有相应的项目,直接就能拿到大订单,就算拿不到大订单,我们跟他们说,可以折扣价给一个小订单,让他们看看我们的产品质量,这样我们有北城的单子,再想向别的单位推售我们的产品,就容易多了。”   韩东塬点头。   他看向姚师傅,道:“这种家具师傅你最熟悉,师傅你帮我们看看,需要修改的话就直接跟程主任说一声改一改,另外还麻烦你跟建国一起帮我们做一个工人生产计划表,以最终目标月产两百套家具为目标,需要的工人数目,综合咱们竹木制品厂的情况,提一个工人分工建议方案,从咱们这边提多少人过去,又是怎么分工的。”   说着顿了顿,道,“建国你跟姚师傅看看,今天就把人员分配的方案弄出来晚上拿给我,明天我们再开个会跟大家伙讨论。”   韩东塬一向这样。   他自己脑子转得快,也雷厉风行,要什么东西给的时间一向很紧,徐建国他们早就习惯了。   说完家具厂的事程柠又拿了一批设计稿出来,是一些儿童小碗小勺子的花饰图案,是她跟北城那边销售点接触,重新画出来的。   好歹她还拿着竹木制品厂的工资,该干的事她还是尽心尽力的。   不过交给沈青之后就全部由沈青徐建国他们接手了。   家具厂那边的文书工作则是由许冬梅接手。   等家具厂跟竹木制品厂交接部分完成,她也要搬去公社了。   开完会大家各有各的事要跟,程柠把事情交了出去,最闲的就是她了,所以跟大家说了声,就先离开了会议室。   她打算去隔壁小学看看。   没想到刚出了会议室,就被周晓美追了上来。   两人一边走周晓美就一边问她,道:“柠柠,你也太厉害了,你跟我说说,你是怎么让咱们厂长那样的男人对你死心塌地的,天,想想他以前一副凶狠冷淡我是头狼都给我滚远点的模样……就你刚来时他也一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长头顶上的样子啊,怎么就回了一趟北城,你们婚也定了,他看你那样子恨不得把你揣兜里呢?你跟我说说呗?”   程柠:“……”   说什么?   她咋知道?   韩东塬一向都不是正常人。   “我不知道。”   她老实道。   晓美求她:“柠柠,咱们什么关系啊,你就教教我呗,我是真不知道你们城里人脑子都是咋想的。”   语气都变了,几乎是撒娇了。   程柠听出些不对了,教教她?不知道你们城里人脑子咋想的?   她看向晓美。   然后就听到晓美嘟囔道:“你这么快就让咱们厂长对你死心塌地……虽然以前他对你也跟别人不一样,但这么快连看你的眼神都变了,干脆直接就订婚了……柠柠,你们是不是,是不是……睡了?”   程柠踩着一块石头一个趔趄差点摔着,还好及时拽住了晓美,把晓美也给吓了一跳。   晓美瞅她,道:“没有就没有嘛,干嘛这么大反应。”   “你看上了谁?”   程柠直接问她,“周晓美,我跟你说,你看上谁都不要紧,不行了咱就换……反正你别忘了好好学习就成了,但就算这样有的事还是不能随便做,不然再想要换可就不容易了……也不是不能,该换还是得换,但就是麻烦,你想想,你跟张文顺还差点结婚了呢,你那时候要是跟他干了点啥,恶心不恶心,张文顺要是拿这事威胁你,到处说,就算你能治他,也肯定要生气不是?”   一听程柠竟然在这种事上提张文顺,不说做,就是听一听周晓美都恶心了,她拍程柠,道:“好好的你提那个人干啥?我那时候眼睛瞎不成吗?现在怎么能一样?”   周晓美力气大得很,程柠被她拍得胳膊生疼,用手挡她,道:“成了,成了,你跟我说说你看上谁了?我瞅瞅。” 第88章 被破坏的星夜   被问到看上谁,饶是一向爽朗的周晓美都有些扭扭捏捏,程柠对着一向爽朗的她对惯了,可有点受不了她扭扭捏捏,连睡不睡的都说出来了,说是谁有多难啊?   “术业有专攻,这不同的人也得有不同的策略,你连是谁都不说,我怎么给你意见?”   程柠拔腿就要走人。   反正她觉着以周晓美的性格和家庭,也不用太担心她会吃亏。   “是纪工程师了。”   晓美一把扯住她就道,“也就是他了,油盐不进,要是别的知青,没喜欢的姑娘的,我肯定早就拿下来了……唉,你说他在城里不会有喜欢的人吧?柠柠,人是你请来的,听说跟咱们厂长以前在一个单位,你能不能问问咱们厂长,他在城里是不是有过对象,或者,”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程柠,道,“或者也跟咱们厂长一样,在城里有个像你这样的青梅竹马,说是没对象,那是比没对象还严重,这谁能争得过?”   程柠:“……”   火干嘛又烧到她头上?   不过纪旸……程柠有些意外,又不意外。   她道:“他对你是什么态度?你们现在是什么程度了?”   “什么,什么程度?”   周晓美茫然,道,“他不回应我,能有什么程度?”   亲都没亲一个,还能什么程度?   说完想到什么,道,“拉手了,算不?”   程柠吓一跳,已经拉手了?这么快?   这,感觉纪旸不是这种人啊,不,也很难说,就像韩东塬,没跟他在一起之前,她哪里知道他是那样的人?   “都拉手了你还让我教你啥?”   程柠不解,说着皱了皱眉,道,“不会手都拉了他还不肯认?你觉得他一边跟你拉手,还一边惦记着什么别的人?”   “什么呀,”   晓美道,“拉手就是上次我陪他沿着河道勘察地形,爬河道的时候不好走,我拉了他一把。”   程柠:“……”   “所以,你们现在到底什么阶段?你喜欢他,他知道吗?你跟他说过没有,他怎么回应你?”   程柠觉得这说起感情的事通常都是鸡对鸭讲,还是直白明确点比较好,不然她都不知道晓美在说啥。   晓美听到程柠这么问有些脸红,但这种直白的交流方式明显适合她,她脸也就红了一下就道:“他知道,我跟他说了,他说我年纪小,只是被表面现象迷惑了,后来就不理我了。”   程柠:“表面现象?什么叫表面现象?”   晓美:“对!我也问他来着,他一开始不肯说,被我缠得紧了,才说就是外貌和才华,因为我以前跟别人说过我喜欢长得好看的,真正有文化,还要身体强壮的嘛,他说这些东西其实在现实面前啥也不是。”   程柠:“……”   她可真是想象不出纪旸那么个性子被逼着说出这种话来的样子。   不过她倒是理解纪旸为什么这么说,但也就这两年了,过了这两年,外貌和才华还是很重要的。   她想了想,道:“成,这事你别急,也急不了,我先找厂长打听一下再说。”   这事可真是急不得。   纪旸乍一看是挺好,长得好,能力强,工作态度认真负责,性格也不错,程柠还挺欣赏他,可工作能力强,做普通朋友也不错,跟这个人适不适合做对象可是两回事。   晚上韩奶奶和韩东志去了大队长韩有福家吃饭。   这才传订婚的事,程柠可不想在队长家吃饭,那简直就是送过去被人调侃的。   韩东塬是一向不爱去别人家吃饭,就说今天回来,院子里知青要聚餐,拒绝了。   所以两人陪着韩奶奶韩东志去了大队长家就在韩有福一家的热情挽留下离开了。   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罗婶子笑道:“婶子,我原看到柠柠的时候还想着东塬脾气大,两人肯定不对付,没想到东塬脾气大是大,却就对柠柠这么好……看柠柠养得这么好,你那媳妇肯定也是个好性子吧?还是婶子有福气。”   韩奶奶笑,道:“是很不错。”   路上程柠就问韩东塬关于纪旸的事,道:“三哥,你知道纪工程师在北城有没有对象,或者喜欢的姑娘啊?”   韩东塬瞅她,道:“你这又是帮谁打听?周晓美?”   “你猜到?”   程柠好奇,问他,“你看出来了?”   看出什么呀。   纪旸那人一向公事公办,不跟女知青有什么牵扯,跟周晓美接触多完全是因为工作关系。   ……所以当初他反对她带着纪旸漫山遍野的跑,去勘察什么地形是多么明智的决定。   他没答她看没看出来这话,只是道:“以前没听说过,不过我跟他不熟,你要真想知道,我直接去问问他。”   “还是先打听一下吧,”   程柠皱眉,道,“他年纪不小了,长得好,性格不错,学识更不错,家庭出身也好,以前有个对象也很正常啊,我不担心他不喜欢晓美,我担心他现在跟晓美在一起,过几年能回城了,他跟晓美会出现问题。”   韩东塬瞅她一眼。   她好像一直都很笃定过几年大家都能回城。   明明对很多知青来说,对回城这事几乎已经绝望。   晚上院子里大家一起吃的饭。   韩东塬,廖盛,姚师傅,纪旸,程柠,还有沈青和孙健。   主厨的是男人们,程柠和沈青就坐在院子里聊天。   天还没黑,沈青看一眼厨房那边男人们忙碌的身影,就笑着跟程柠道:“咱们厂长对你真好,还真是看不出来,以前我们说就厂长这样的,得多大的本事才能嫁给他还能跟他好好相处……原来不用多大的本事,只要他足够爱就成。”   说着瞅一眼程柠,笑道,“不是说你本事不大,我很少有打心眼里钦佩又喜欢一个人的,你是唯一一个,但这是两回事。我是想说,所以,不要费尽心机去配合一个男人,如果是那样,就是他不够爱你,嫁了也没意思得很。”   程柠点点头,这个问题有点复杂,她只能道:“还是读书比较重要。”   又补充了一句,“孙健对你也很好。”   沈青“噗嗤”一声笑出来。   不过程柠倒是想起来她那个表哥费绪。   程柠有时候懵懂,有时候又聪慧得很。   她在家那两个多星期,费绪后来和梁恒洲往他们家跑了好几次,每次都趁韩一梅在的时候,还一个劲往韩一梅面前凑,她要是看不出来就真是瞎子了,而且她瞅着韩一梅好像对那个费绪也有点不同,家里人也是很喜欢他,所以就顺便跟沈青打听打听。   有些事外人是打听不出来的,家里的事也只有家里人才知道。   想想韩一梅前世那鸡飞狗跳的婚事,程柠觉得这婚姻大事还是得谨慎的。   沈青听她问自己表哥,有些意外,因为实在想不到程柠会跟自己表哥认识。   程柠道:“你表哥跟我一个亲戚家的姐姐一个厂子,他最近总往我亲戚家里跑,应该是对我那个姐姐有些意思,所以我就跟你打听打听……不过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说你表哥好话,我跟那个姐姐不和,不过是看在家里长辈的份上打听打听。”   沈青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   实在是,实在是,怎么说呢……   “费绪他喜欢你亲戚家的一个姐姐?”   她盯着程柠好一会儿,道,“呵,那可真是铁树开花,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天仙……”   说完顿了顿,问程柠,道,“你那个姐姐跟你是不是长得很像?所以,他也抵抗不了美貌……”   “完全不像,”   程柠立即打断她,道,“我那个姐姐跟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全身上下没一点跟我像的,你非要说像……”   她想了想,道,“跟咱们厂长可能有那么一丁点像。”   沈青:“!!!”   “哎呀,那个咱们也管不着,你就跟我说说你那个表哥品性咋样,家里人好不好相处就成了。”   程柠道。   沈青盯着程柠盯了一会儿,道:“我舅舅家家规很严,但人不难相处,都是正直对自己工作很认真潜心的人,我舅妈性格大气贤惠,人也很好,但是,我那个二表哥就是个例外!”   “他从小就很聪明,学什么都快,干什么都能把别人衬成愚笨不可造就,然后这么聪明你就收敛点啊,他还喜欢嘚瑟,喜欢笑话别人,就有时候不是故意的,但就安慰个人都能把人气死……我小时候学琴,学了三年,认认真真每天雷打不动练三小时,但他就没怎么练过,弹得就比我好,然后还假惺惺跟我说‘青青,你已经弹得很好了,你别跟我比啊,这有天赋没天赋肯定是不一样的,灵气这种东西不管你怎么练也练不出来的’……”   那时候她还小,气得“哇哇”哭,舅妈就训费绪,让他说话注意点,他还好意思说:“实话也不让人说了?你们不要给她虚假的幻想。”   其实她练琴又不是想要多大成就,就是喜欢而已,结果被他气得以后都不想再对着琴了。   反正他就是她的童年阴影。   程柠听着沈青的痛诉,想想韩一梅和费绪的相处模式……也就是不管韩一梅怎么毒舌,费绪还能笑眯眯的并且接上话,突然觉得,那个,那他们还挺合适的。   “那他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人或者青梅什么的?”   程柠问。   沈青瞅程柠一眼,道:“就他那副嘚瑟样子,就算他聪明透顶,也没人能喜欢他,谁喜欢一个时时打击自己自信自以为是偏偏还不自知的人啊?大院里的世交好友家的姑娘,全部喜欢我大表哥。”   那就是人间理想。   程柠知道,沈青她大表哥,也就是费绪他大哥是个海军,现在年纪轻轻已经是个团长了。   “他也不喜欢谈对象,说麻烦,”   沈青说着又忍不住问程柠,道,“你那个姐姐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让我表哥总往你亲戚家里跑?”   “唔,我姐她比较聪明,”   她听梁恒洲说过费绪第一次见韩一梅是什么情景,她听了沈青说了费绪性格,竟然莫名理解他为什么会被韩一梅吸引了。   她慢慢道,“脾气有点大,嘴有点毒,但做事还是很大气很飒的。”   沈青:“……”   脾气有点大,嘴有点毒,做事大气,这沈青听着其实觉得还挺好,费绪那样的性格就得这样的性格才能治他,可是,一想到程柠说她再长得像韩东塬,她又觉得不好了……   天慢慢黑了下来,山上的夏夜星空特别灿烂,满天的星星像是伸手就能触到。   大家索性把桌子搬到了院子里,就着煤油灯和星空吃饭。   大家说笑着,程柠知道很快大家留在山上的留在山上,去公社的去公社,等两年后,更是会天南海北四散,所以这样的夜晚就更是让人觉得美好,这就是重生回来的好处吧,每一个美好的时刻都会让人觉得感动和幸福。   只是这个静谧的夜却被后半夜的喧哗破坏了。   这晚韩奶奶跟大队长韩有福的母亲说话说晚了就歇在了韩有福家。   结果后半夜竟然有人闯进了程柠的屋子,翻程柠的书桌和书架偷东西,结果惊醒了程柠,程柠吃惊喝问,那人却跟发了疯一样不仅不跑,还想非礼她,结果,结果被程柠一脚踹到了地上,然后程柠打开了门叫大家,院子里的人涌过来,一看竟然是周熊。   韩东塬这怎么可能忍,简直气疯了,直接上前就要踹人,程柠虽然心惊,但从发现是周熊,然后韩东塬进来就跑到了他身边,他一上前就被她抱住,那边已经有好几个人上前去踹周熊,韩东塬也就先顾上了抱着他的程柠,伸手搂住她,程柠已经转头冲大家叫大家住手。   她道:“大家不用打了,这人有些不对劲,好像神智有些不清醒,我们先绑了他送去大队问问怎么回事。”   程柠抱着韩东塬,只觉得心惊肉跳。   她看着大家绑了周熊,看到灯火照在周熊的脸上,哪怕很昏暗,也看到这人潮红的面色,紧闭的双眼和□□声。   这不对劲,绝对不是刚刚大家踢几脚把他踢成这样的。   而且这几个月来在山上,因为前世的事她一直很留意周熊,这人虽然有些流,但其实很聪明,做事其实很拿捏着分寸,怎么会半夜跑到她房间翻她东西,再对她不轨? 第89章 转身抱住了他   韩东塬要上前去查看周熊的情况,程柠一把拽住他。   韩东塬只当她是害怕,也便不舍得这时候放开她,就转头跟韩东志和廖盛道:“大哥,盛子,你们去看看周熊是什么情况。”   廖盛从小跟他一起打架,韩东志则是跟他一样从小就是在部队寄宿学校读书,受过一些伤后处理的特别训练。   “没事了,”   他搂着程柠,抚了抚她的后背,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程柠摇头,道:“我没事,只是周熊的情况不对劲,你别过去,今晚你都别跟我分开。”   “好。”   他道。   那边韩东志和廖盛已经检查过周熊,韩东志转头道:“眼神涣散,面色潮红,有很重的酒气,他喝了酒,但状态也不止像喝了酒,可能也受了别的什么影响。”   “孙健,你帮我去叫一下大队长和大队书记过来,还有二庆伯,请二庆伯也过来,我想请二庆伯立即去公社请一个医生过来,”   程柠道。   可惜上次跟徐书记说从林场弄个下放的医生过来,到现在还没到,不然事情就好多了。   她说完又顿了一下,道,“我奶奶在大队长家,你请了大队长出来私下跟他说,别惊到我奶奶,让她后面睡不好觉。”   “我跟他一块儿去吧,我有分寸。”   沈青道。   程柠应下,谢过了她。   两人去了叫大队长和大队书记。   这边动静这么大,隔壁厂子宿舍的知青和村民当然也有不少人被吵醒了陆续都跑了过来。   韩东塬要说什么,但这回程柠却是死活按着他,什么事都要自己亲自交代。   程柠心惊肉跳,脑子却是愈加清醒。   因为前世的事在她脑子里曾经过过不知道多少遍,今天的事情虽然和前世完全不同,事件和时间都不对,但她的直觉却告诉她这件事就是前世的翻版。   不过因为她的到来,因为今生的轨迹跟前世不同,所以换了一种方式来了。   想象一下,如果她没有自小学过散打,如果周熊得逞了,伤了她,甚至奸污了她,三哥会做什么?   还是她能拉住的吗?   怕是会不管不顾直接把周熊给打死都是轻的。   ……结局会怎样?   肯定还是前世的重复。   所以这件事不仅是针对自己。   真正针对的是韩东塬。   直接,粗暴,但却再有效不过了。   有人唯一漏算的就是她了。   因为在这里,她从来都没有露出过自己会拳脚功夫,一直文文弱弱的,甚至连一点粗重活都没做过。   这样的她,怎么反抗得过明显亢奋过度发了疯一样的周熊?   她看着孙健和沈青离开,按着狂跳不已的心,转头跟过来的知青和村民简单说了说发生了什么事,然后深吸了一口气,问他们道:“今天白天,今天白天你们有谁看到过周熊吗?跟谁接触过,有没有什么特别情况?”   大家面面相觑。   “我好像见过,”   住在职工院里的一个婶子道,“傍晚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他去了老知青院那边,不过只看到了一个背影,当时心里还暗啐了一口,想着怕是去寻苗寡妇去了。”   苗寡妇。   程柠转头就冲许冬梅和另一个名叫杨尧的男知青道:“冬梅姐,杨知青,你们能不能帮我去把苗寡妇请过来,就是请她过来说说话,别吓着她了。”   她让许冬梅过去也是因为许冬梅沉稳比较容易安抚对方的情绪。   两人应下就过去了。   事情急大家跑得也快,很快大队长大队书记二庆伯苗寡妇他们都被叫了来。   此时周熊被绑在地上已经昏迷不醒,有时候还抽搐一下,嘴角吐着血,像是被人打得太重,已经快不行了,   程柠跟他们说了说情况,韩有福生气地骂道:“半夜跑到女同志的房间里想要害人,打死他都算是轻的。”   程柠听了他这话却是心惊肉跳。   她求了大队长和大队书记,请二庆伯赶着牛车去公社,无论如何也要从公社请一个医生过来看看。   “辛苦你了二庆伯,连夜要你去公社,”   程柠跟二庆伯道歉,道,“只是周熊情况不对劲,我想找人过来看看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有公社的医生在,也是好把这事报给公社,有专业医生作证。不过不管怎么样安全最重要,您等天亮点再出发就成。”   大队长和大队书记查看了周熊的情况,虽然觉得周熊多半是喝酒喝多了,但程柠既然要求,就都同意了。   二庆伯就道:“没事,没事,半夜不管是犁地还是赶路,咱们都是常干的事,我这就去。”   “谢谢你了二庆伯。”   二庆伯离开之后大家商量了一下,虽然程柠不乐意,但最后还是把周熊就地安排在了堂屋,还特地给他铺了个地铺,然后再请了一个村民和一个知青守着他。   大家觉得程柠也太仁慈甚至小题大作,但程柠说看周熊的样子分明是来之前就喝酒喝得神志不清了,说不定还吃了什么别的药,这种状况,万一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大家也有个见证。   众人被她说得毛毛的,但小心使得万年船,再加上程柠在村里和厂子里的特殊地位,她叫了,大家也都应了下来。   处理了这一桩一桩的事情,程柠才转身看向站在一边,面色惨白的苗寡妇,道:“苗大姐,不好意思,深夜把你吵了起来。”   苗寡妇摇头再摇头,嘴唇抖了抖,似乎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程柠看着她,道:“苗大姐,你别误会,我是觉得这事很蹊跷,所以才叫了你过来想打听一下情况。听说他今天去找过你,那时候他有什么异样吗?有没有喝酒?”   苗寡妇本是一个很坚韧的人,可是看到先前周熊的样子,面对程柠的发问,牙齿还是抖了再抖。   好一会儿她才慢慢道:“他是傍晚的时候过来找我,当时我瞅着他,的确跟平时有些不一样。他拿了二十块钱,”   她顿了顿,再咬牙,眼泪流下来,眼睛通红,道,“他拿了二十块钱,想要给我,他说让我给孩子看病,我家小二,他眼睛有问题,公社的医生说要去大城市里做手术,不然以后他可能再也看不见,他知道我想要给小二做手术,可是二十块钱抵什么用?我不要他的钱,他跟我说,如果他能凑到给我小二手术的钱,问我能不能嫁给他……那时候他神情不对,但不像有醉酒的样子,他在我那里吃了饭,但天黑了就走了。”   她全身颤抖,低声道,“我没有想到,我没有想到他说的帮我凑小二手术的钱竟然是跑到程知青这里来偷……”   她知道,她说了这些,可能这一辈子都要受到村民的指责了。   可是她的良心让她不能不说。   程柠让韩东塬放开自己,走到苗寡妇面前,伸手抱了抱她,道:“谢谢,没事,这不是你的错,没事的。而且他来我屋子里,未必是想找钱,我的钱当初都投进了厂子里,就算是有钱,他也未必那么容易找到,他在翻我的本子和设计稿,还有记事簿,账簿。”   她安抚了苗寡妇,就转头跟大队长和大队书记道:“周熊虽然名声不太好,说是喜欢搭讪女知青,但这半年来我看他为人处事,其实十分精明,也就是嘴上有些油滑,最多就是暗地里帮人换些东西赚些跑腿的钱,并不会真做些什么。”   “他今天突然跑到我屋子里翻东西,听苗大姐的意思,应该是为了偷钱,或者是跟人有交易,我这里有东西很值钱。但他情况明显不对,撞破了竟然跟疯了一样想要对我不轨,我想可能是有人暗地里给他下了药,再指使他过来,说不定他家里会留下点什么线索,我们能去他家里看看吗?”   众人听了苗寡妇的话都觉得周熊到程柠屋子里是为了偷钱。   因为不少人都认为程柠有钱,还管着韩东塬和厂子的钱。   而喝酒可能是来之前为了壮胆,结果喝多了。   去他家里搜也搜不出什么。   可程柠坚持,发生了这么大事,一个姑娘家差点被人害了,想要查个彻头彻尾也理所当然,更何况她还是程柠,韩奶奶现在还睡在大队长家里呢,大队长和大队书记还是愿意顺着她的。   再说了,周熊家里就他一个人,他那间茅草屋,搜了也就搜了。   让其他人都散了,大队长,大队书记,韩东塬,廖盛还有沈青孙健一起陪着程柠去了周熊家的茅草屋搜了一圈,可惜除了少量的一些散钱,山货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货物之外并没有什么字据账本什么的留下,不过程柠拿着上次在信托商店买的相机一一拍了照。   “这里应该有人来过了。”   程柠道。   众人看向她。   程柠抿了抿唇,道:“周熊是干倒卖货物的,他手里别的不多,但各种粮票面票布票什么的肯定不少,就算价值不多,但杂七杂八的种类肯定多,可你们看这里,明显有被人翻过的痕迹,这人有些钱没拿,却把各种票都搜罗走了,应该是那些票上面有些信息,像是什么地方出的什么时候出的,要是有人跟他有大笔或者多次交易,肯定不想留把柄在他手上。”   “是有人来过了,”   周朴槐手指敲了敲桌子,道,“周熊有个笔记本,他上次过来我这里举报顾竞文时,上面记录了交易的信息,咱们刚刚找一圈,也没看到那个笔记本,不只是那个笔记本不见了,这屋子里一个本子也没有。”   顾竞文,顾竞文。   当脑子里一直猜测的名字被人直接说出来,就好像一直紧绷着的弦一下子断了,留下的,是残败的现实。   不过,程柠跟自己道,不管怎么样,事情发生了,就像头上悬着的一把刀终于掉了下来。   至于伤成怎么样……不管怎么样,她不会让任何阴谋扣到韩东塬头上。   “从周熊去偷东西到现在已经有一个多小时,这人离开应该有一段时间了,山上可藏匿的地方太多了,现在就是搜山,也未必能把人抓回来。”   韩东塬转头看向大队书记,道,“书记,我想请三炳大叔和他媳妇带两个人连夜去叶湾大队,打听顾竞文的消息,有什么不对,就直接把顾竞文带过来。”   三炳大叔也是竹木制品厂的工人,他媳妇是叶湾大队的人。   这事实在触到了韩东塬的逆鳞,只要有一丁点嫌疑他也不愿意放过。   “好。”   周朴槐没有犹豫直接应下了。   村民们都护短,就这么过去想要带回来个普通村民不容易,但把顾竞文带过来,却肯定不会有什么阻碍。   因为搅和了公社家具厂的事,这会儿叶湾大队的人正恨着顾竞文呢。   他道,“我写个条子让他带上。”   “塬哥,我跟着一起去吧,也好应个变。”   廖盛道。   他现在已经算是公社那边的人,叶湾大队的大队长大队书记他都见过,今晚的事他又很清楚,过去说话最方便。   韩东塬点头,跟他简单说了几句,就请大队长带着廖盛去了三炳大叔家。   事情安排好,其他人回了院子,外面还是黑夜,第二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韩东塬就让大家先散了,明天天亮再处理后续的事情。   院子里韩东志还在等着他们,眉头紧皱。   发生这种事,也实在让他十分震怒,他也实实在在理解了为什么奶奶说的,定下程柠和自己弟弟的事,是为了保护程柠。   但就算这样,竟然还有人敢半夜摸去了程柠的屋子。   一想到这,一向沉稳持重的他,心肺都快要炸了。   韩东塬让韩东志先去休息。   沈青跟韩东塬程柠道:“我陪柠柠睡吧。还是睡一会儿,这事我们明天再查,明天肯定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程柠看向韩东塬,韩东塬就道:“你回去睡吧,我陪她。”   沈青点头。   这会儿的确让韩东塬陪程柠是最好的。   韩东志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到底只是转头安慰了程柠两句,让她先好好休息,有什么事他们会处理。   程柠谢过了韩东志,道:“我知道大哥,你也去休息,有三哥在,我没事的。”   人都走了,程柠才又抱住了韩东塬,忍不住的发抖。   是谁,是谁一步步的,环环相扣,两世都不肯放过韩东塬,不惜拿别人的性命作饵。   这一世,她一定要让背后的人血债血还。 第90章 亲自押过去   “柠柠。”   她抱着他发抖。   韩东塬什么时候看到她这样过?   心像是被什么攫住,心疼至极又恨极,搂了她在怀里去到炕上坐下,抚着她的背一边安抚她,一边跟她道歉。   程柠被他安抚着也慢慢平静下来。   刚刚她有条不紊地安排那些事情,脑子一刻不停地转着,整个人都是绷着的,所以等人一散开才会那样发抖,现在在他怀里总算是慢慢松了下来,她抬头看他,伸手摸他的脸,各种记忆交错,眼泪就流了下来。   “柠柠。”   他刚唤出声她就抬头吻住了他,吻住了他的唇,呼吸着他的气息。   韩东塬心头大震。   这种时候,他怎么会想做什么?   他抱着她搂着她只是想安抚她,可是她吻过来,他也立即感受到了她的情绪,愈发抱她抱得更紧了些,回吻她,却是万分的小心,怜爱和温柔,用这种方式爱抚她,让她放松下来,绝不敢掺杂一丝一毫的欲望。   温柔绵长的吻下来,两个人都得到了安抚。   其实不仅是她,发生这样的事,他全身也一样都是紧绷着的。   “柠柠,”   他道,“我们还是结婚吧。”   一想到周熊差点做出的事,他就控制不住的愤怒和后怕。   就算是一个院子里,他还怎么敢让她自己睡一个房间?   他不愿再冒一丝一毫这样的风险。   程柠愣了愣。   她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忍不住又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却并没有答他的话。   但接着却又笑了笑。   明明心里沉重至极,但某一处却也放松下来。   因为不管明天周熊怎样,她知道,他不会再有事了。   她道:“我没事的三哥,不管结不结婚,你都不可能时时刻刻在我身边啊,这跟结婚没有关系,最重要的还是我要更努力一点,功夫学得更扎实一点,还有力气耐力也要提上去,”   她叹了口气,认真道,“技多不压身,对待自己和事情都要很认真谨慎才行。”   韩东塬伸手摸了摸,没有再说什么。   这种时候他只会哄着她,不会愿意给她添加一丝一毫的压力。   他道:“你再睡一会儿吧,我抱着你睡一会儿。”   程柠“嗯”了声。   她的确需要积蓄点力气。   明天想来还有一场接一场的大战呢。   他抱了她放到床上,自己在她身边躺下,伸手把她搂入怀中,摸了摸她的头发,道:“睡吧。”   “我们再说一会儿话。”   程柠道。   “好。”   “你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冲动了,”   她轻声道,“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要冲动。周熊他,你看到了,他很不对劲,”   她感觉到他抱着她的手紧了紧,顿了顿,她还是继续道,“背后的人,针对的不只是我,他们恨我,想毁了我,但我大概还不值得他们这么大费周章,他们真正针对的是你,他们知道如果周熊如果伤了我,你冲动之下绝对不会放过他,他们喂了周熊药,其实根本不用什么药,只要一些特别的酒和食物,让他失去控制些,气血不正常些,那种情况下,正常不会打死的人,可能也很容易打死,甚至真的不死的话,也会有人在背后推一推,送他去死,但所有人都说,是你杀死的他。”   哪怕所有人都知道是周熊的错。   可是如果他打死了周熊,一样要付法律责任,再有人在后面推波助澜,刑罚只有往上的。   她道,“我知道你是关心我,可是你想想,如果那样,如果你出了事,我要怎么办呢?”   韩东塬心里波澜汹涌。   可是手上只是更紧地搂了搂她。   他想到了很多事。   想到了她每次看到他打人时的失控。   想到她每次絮絮叨叨说,万一那个人死了呢,那个人有什么病,你打了他,死了,就赖在你身上怎么办?   不停地跟他说不要打人不要打人。   想到她刚刚明明吓得发抖,但却快速地作了一个一个决定,反应之快连他都诧异。   而且一个一个决定都不是正常一个姑娘在遇到这种事时的反应,例如请医生,例如连夜去搜周熊的屋子。   想到她死活拽着他,根本不允许他靠近周熊一步。   他一开始以为她是吓着了。   她的确是吓着了,但却不是因为周熊对她的冒犯,而是这件事本身,她那么怕,那么怕他碰一下周熊,怕周熊死在他的手上。   她怕的,一直都是他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事。   你想要保护的人,一直都拼了命的想要保护你。   哪怕在直接的危险面前,她心心念念的,也只是你可能会受到的伤害。   韩东塬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和胸腔都像要爆炸一般。   可却又无比冷静。   因为她说,你不要冲动。   他当然有疑问,但他不想问。   就像山洪一样。   他道:“知道,我知道了,你把事情交给我,好好睡一觉。我说过,有什么事你告诉我,我会处理,柠柠,你不用告诉我你不想说的,有什么事你就告诉我,想要我做什么就跟我说。”   他拍着她。   程柠的心“砰砰”跳着,但在这样紧张的情况下,她原以为她睡不着,但枕着他的气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第二天她是在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中醒过来的。   睁开眼天竟然已经大亮。   屋子里没人。   想到昨天的事她立即坐起了身。   她听到了院子里的吵闹声,很大声,还有女人的嚎哭声,她心里一沉,换了衣服,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就打开了门。   韩东塬就站在门口不远处。   她一打开门他就看到了她,然后冲她点了点头,程柠走到他身边,他就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周熊死了,”   他低头在她耳边道。   程柠的心“咚”得一跳,然后又像块石头一样,猛地沉了下去,然后就听到他接着道,“别害怕,别担心,我在这里。”   程柠“嗯”了声,目光看向院子里几个站着,一个瘫在地上的人。   因为她的出来那院子里吵闹哭嚷的声音停滞了片刻,但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下面那女人的哭嚎声卡滞了片刻之后又“呲”一声突然嚷出来。   她哭道:“熊子啊,我苦命的侄儿呀,婶子养了你二十几年,不是让你被人打死的啊,婶子知道你心里苦恋着那个苗莲香,可你怎么就这么傻呀,为了给她孩子治病,命都不要了啊。大队长,书记,你们是看着那孩子长大的呀,这孩子多命苦,从小没了爹妈,我们宁愿饿着自己孩子也要省出口里的口粮,一点一点把他拉扯大,可竟然被人活活给打死了,书记,你们可要给他做主……”   “你们想要什么?”   韩东塬突然打断她道。   女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程柠已经认出来,这个瘫在地上嚎哭的女人是谁。   那是周熊的大伯母,站在她旁边一脸悲怆的是她男人,周熊的大伯周大顺。   周熊自幼没了爹妈,就是周大顺夫妻养大的。   但说是养大,其实也就是给口粗粮吃,没让他饿死,但从小也没磋磨他。   周熊父母据说以前是在城里给人做佣人的,相对村里别的人家,原先应该还算是有些家底的,但两人在战乱的时候去世,周大顺夫妻把周熊接回来养,当然也顺便接收了周熊家的一切。   他们说是养着周熊,但周熊从能走路开始就已经被这对大伯大伯母使唤着呼来喝去。   周熊到了十四岁,就自己找了大队跟周大顺夫妻分家,自立了门户。   说是分家,其实就是自己找了个茅草屋,一分钱一片瓦没要,搬了出去。   就这,还是经历了好一场大战。   这些程柠都打听过。   她打听到这些的时候,甚至于觉得,周熊长成现在这样都已经算是多么难得了。   周熊死了。   她重生回来,因为山洪在前,伤人案在后,她的注意力多是集中在了山洪上面。   也想着前世今生很多轨迹已经截然不同,顾竞文和赵枝都已经被赶走,大队里也明确说了不允许队员跟这两人再有任何来往,甚至三哥都已经调去公社……可事情还是发生了。   程柠看着站在院子里打滚撒泼的周氏夫妻,就算知道他们应该不是幕后之人,也厌恶至极。   她听到韩东塬问了之后,下面的两人卡了卡,然后周大伯母又干嚎了两句:“我们想要什么?我们能想要什么?我们就想要我们苦命的侄儿能回来啊!”   声音却小了下去。   然后周大伯就接了话,苍老如树皮的脸上满含悲意道:“韩厂长,程知青,你们都是大户人家的孩子,我们家熊子千不该万不该,因着对苗寡妇的同情,喝了点酒就昏了头,跑去打你们钱财的主意……但可怜见,他就算是摸进屋子里,也只是为了钱,为了苗寡妇的孩子,全大队的人谁不知道这么些年他心里念着想着的是苗寡妇?他就算是有错,你们也不能就把他给活活打死了啊,打死了还不算,还要往他身上泼脏水,大队长大队书记啊,你们可一定要给我们周家做主啊,不然这事就算闹到公社,闹到县里,咱们家熊子也罪不致死啊!”   “大户?谁是大户?”   程柠在韩东塬出声前一把拉住他,跟他道,“三哥,后面的事给你处理,但骂人我来。”   她只觉得胸腔满是愤怒,还有周熊的死,让她心里都想发泄。   而这对夫妻,一大清早的,无疑是直接撞了上来。   她看着这对夫妻,一个字一个字道:“大户?谁是大户?请问我是大户吗?”   她走下台阶,迎向这对夫妻,道:“所以在你们的眼里,我这个无父无母的烈士遗孤,因为手里有一笔因父亲战死国家发的抚恤金,在你眼里就是迫不及待想要撕咬一口的大户吗?不,不是大户,是绝户吧?”   “就像当年你亲弟弟亲弟妹死了,你们霸占了他们家的遗产,吃了他们家的绝户,再虐待奴役他们的儿子,最后,连他的命也不放过,灌了他酒和□□,怂恿他到我屋子里偷钱,偷成了,反正他被你们灌了药,那钱也能落到你们的头上,偷不成,你们知道,就灌他的那些药,大家伙愤怒他的行为,一个人踢上一脚,他的命也差不多就完了,所以你们一大清早就跑到这里来,打滚撒泼,各种无赖脏水,明明我这个受害者,还要被逼着拿出我父亲留下的抚恤金全部给你们,才能让你们息事宁人,是不是?呸!”   “我今天就站在这里,咱们找大队长大队书记,哦,对了,”   她的脊背笔直,看着他们大声道,“你们被钱财熏了心,一大清早只顾着过来撒泼打滚,怕是还不知道,我昨晚就看出周熊被人喂了药,早已经请二庆伯连夜去公社请医生了,所以,不用你去找公社,找县里,我这个受害者会找!”   “我倒是要看看,到底是谁,图谋我父亲留给我的抚恤金,图谋厂子里属于大家,属于我们大队的资金,就为了钱,下了这样一个毒计,要踩着周熊的尸体,踩着我,我父亲的声誉,去图谋那些钱!”   “现在想想,怕是根本不用想,就是你们这对夫妻吧?所谓的大伯大伯母嘛,弄死他,得益的可不就是你们这个亲人!”   说完就转头冲着大队长和大队书记大声道,“大队长,大队书记,请问二庆伯回来了吗?”   大队长和大队书记也很生气。   非常生气。   昨晚他们还觉得程柠那一系列动作有点小题大作,可今天一早过来看到周熊只有进气没出去,亲眼就看着他在他们面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那心里的悲凉还是难以言喻的。   看他面色潮红,一个好好的人,怎么可能踢两脚就死了的?   他们还在心情沉重地商量着这事,外面周大顺夫妻就闹上了门来,他们整个大队,谁不知道周大顺夫妻跟周熊这些年的事,人一死,竟然好意思就踩着尸骨来闹事了,他们怎么能不生气?   “没有,”   周朴槐冷声道,“不过就算现在没有,中午前也肯定到了,周大顺,不用你去找公社,这件事分明就是一个有预谋的谋财凶杀案,你们不找,我们也会上报给上面的!”   周大顺夫妻的确就是听说周熊昨晚上门偷盗被人打死,一听说是厂长打死的,心里觉得有利可图,先去了侄子屋里把东西搜罗了一通,再跑到这里撒泼谋好处的,哪里知道这背后竟然有这么多的弯弯绕?   他们是贪却不是胆大的,一听就吓着了,周大顺老婆拍着大腿就哭道:“熊子你死的冤啊?是不是那苗寡妇,那苗寡妇给你灌了酒,怂恿你去偷钱?天哪,你这一辈子都栽到这女人身上,最后真是连命都送了啊!”   说完竟然就要冲过去拍打就站在院子一角的苗寡妇。   好在被人拦住了。   苗寡妇真的气得脸都白了。   “够了!”   韩有福大喝一声,骂道,“再吵,立即就把你们绑了,回头跟周熊尸体一块送去公安局去!”   周大顺夫妻声音秒停,然后一下子又跑去求韩有福和周朴槐,说他们是一大早听说侄儿死了,一时伤心得失了神志,才跑过来说了些颠三倒四的话,求他们别跟死了侄儿的他们计较,又跑去作揖跟程柠还有韩东塬求饶。   程柠拿起靠在墙角的扫帚就砸在了那两人的脸上,转身回了房间。   且说连夜去了叶湾大队的三炳大叔和他媳妇还有廖盛。   叶湾大队离上韩大队远,有十几里山路呢,三人抄了近路赶在天亮前到了叶湾大队。   三人先找了三炳大叔家老丈人,简单说了说事情,老丈人就带着三人先拍了叶湾大队大队书记的门。   廖盛道:“叶书记,你们大队那个知青顾竞文和赵枝,以前在我们大队的时候,就一心觊觎我们大队的竹木制品厂,挑唆群众和我们韩厂长程主任的关系,我们大队长大队书记对知青宽宏,只是把他送回公社,没想到他离开之后还暗中勾结我们大队的周熊,这些日子做了不少投机倒把的生意,最近又唆使周熊偷盗我们厂子还有程主任帮公社家具厂做的设计稿销售计划,怕是暗地里不知道又想搞什么,周熊昨晚上已经被抓了个正着,这会儿我们已经去了公社请人,这边也请叶书记帮忙,让我们也绑了顾竞文和赵枝去我们大队对质。”   这话里面信息可真多。   因为前面顾竞文在王副主任那里捣鬼,搞得王副主任被调职,公社家具厂都差点办不成的事叶湾大队在整个公社都大大出了一回名。   叶书记早已经写了申请报告请公社把顾竞文赵枝调走呢。   凭啥莫名其妙把这两个东西塞他们公社啊?   这是害他们咧!   这下子上韩大队来找,叶书记一下子就怒了,亲自带了几人去了知青宿舍,拍了宿舍大门,把连夜奔山路才睡了也没几个小时的顾竞文叫了起来,又让人叫醒了赵枝,再唤了几个村民,阵仗十分浩大的亲自押着这两人,坐着牛车一起去了上韩大队。   他等跟上韩大队的韩有福和周朴槐说道说道,也要见见韩东塬和程柠,不能让人误会了这顾竞文和赵枝干的事,跟他们叶湾大队有什么关系!   还有他们叶湾大队凭白受了这么多委屈,公社不能不管吧! 第91章 你要的是我的命   顾竞文和赵枝当然不愿就这么被带去上韩大队。   当叶书记带着三炳大叔和廖盛拍响了知青宿舍大门,同宿舍的知青开了门,叶书记沉着脸叫顾竞文的时候,顾竞文一个激灵就坐了起来,等他看到叶书记身后的廖盛和三炳大叔,那面色就不是简单的难看可以形容了。   怎么会找过来?   他努力镇定自己,问叶书记,道:“书记,有什么事吗?”   “有什么事?”   叶书记哼一声,道,“送你去上韩大队。”   反正不管顾竞文到底干了啥事,他打算把人送去了上韩大队之后,他就去找公社,绝对不会让他们再回来了。   本来就不是他们大队的知青,凭啥把这种心思蔫坏的往他们大队里塞?   凭啥啊?!   顾竞文大惊,努力才能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道:“书记,我现在是叶湾大队的知青,为什么要去上韩大队?”   叶书记才不跟他废话,直接让人绑了就押去了牛车上。   另一边又让人绑了赵枝过来。   赵枝吓得又是哭又是叫。   顾竞文和赵枝平日还是很会做人的,虽然上次因为公社家具厂的事,外面有不少关于他们的闲话传过来,叶湾大队的知青们对他们冷淡了很多,但现在看到他们突然被这么粗暴地带走,尤其是看到赵枝吓得梨花带雨的模样,有的知青看不过眼,就问道:“书记,这是咋了,他们犯了什么事吗?”   “犯了什么事?”   叶书记哼一声,示意了一下廖盛,道,“你们问他。”   “犯了啥事?”   廖盛并不愿提周熊进程柠屋子对她不轨的事,在这偏僻的山村里,信息不流通,传一传,还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所以他只是道,“这两人人野心不小,却总不走正路,总想着歪门邪道。”   “以前想搞我们上韩竹木制品厂,被我们发现,上告公社,调走了。调到你们这里,听说公社要办家具厂,又打上了家具厂的主意。他打上家具厂的主意不要紧,堂堂正正争取也就是了,可偏偏心思还坏,一边走王副主任的路子,一边还要诋毁我们韩厂长和帮竹木制品厂和公社家具厂做设计的程知青,结果韩厂长和程知青怒了,搞得王副主任调走了,公社家具厂也办不成了。”   “不过徐书记坚持,把韩厂长调去了公社做知青办主任,以后就由他来负责公社家具厂。结果这人死性不改,竟然勾结了一个混子,半夜去偷我们韩厂长和程知青关于公社家具厂的资料和设计,也不知道是打了什么坏主意,所以怎么着也得押去我们大队审问过才知道。”   知青们一听说是这事就不出声了。   因为公社家具厂办不办得成可关乎他们切身的利益,更何况韩东塬现在可是知青办主任,他们能不能调去公社家具厂,甚至将来的回城招工各种推荐名额那可都在知青办手里。   再说了,就顾竞文干的这些缺德事,他们为啥要帮他说话?   他们不说话,顾竞文却是怒道:“口说无凭,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凭什么把这些罪名往我头上按?”   “按不按的,去了咱们上韩大队不就知道了?”   廖盛跟知青们解释,也是为了不产生什么误会谣言,对着顾竞文却不会有什么好气。   想到这家伙做的事,他没直接打爆他狗头已经不错了!   顾竞文还要嚷,叶书记是个脾气大的,直接道:“嚷嚷什么,兆子,把他们的嘴塞上。”   那被唤作兆子的庄稼汉直接拿了肩头的汗巾就要去塞顾竞文和赵枝的嘴,两人再不敢挣扎,因为知道挣扎也没有用,只会受到更多屈辱,只得忍着惊惧道:“不用堵了,我们走。不过我们不去上韩大队,我们去公社。我们现在不是上韩大队的人,你们不能对我们用私刑!”   廖盛“呵”一声,道:“放心,这叶书记不也跟着去了吗?公社咱们也已经连夜请人了,不用担心没人见证,你的罪,咱们可是要当着大家伙的面,一桩一桩的算。”   顾竞文心绪翻滚。   他被推上牛车,一个劲让自己忍耐,冷静,可现在这个情况,怎么可能冷静?   上韩大队的情况到底怎么样?   他们为什么一下子就找到了这里?   除非,除非周熊没有死,他招出了自己。   但怎么可能?   他跟他分析过利害,就算是失败,只要说就是想拿点钱给苗寡妇的儿子治病,最多也就是被踢两脚,绝不是什么大事,劳改都不用。   那人油滑得很,不至于把自己攀咬出来。   ……而且喝了那种药酒,只要被人踢上几脚,气血翻涌,他怎么可能不死?   上了牛车,顾竞文强压住心惊,跟廖盛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廖盛却是阴沉着脸,冷哼了一声,根本不理会他。   上韩大队。   二庆伯带着医生比叶湾大队的人更早的到了上韩大队。   他不仅带来了公社医务所大家都认识的张医生,还带来了徐书记和一个头发花白消瘦的老人家。   徐书记跟韩东塬和程柠介绍,道:“之前你们不是让我帮你们从林场那边要个医生吗?这位老人家就是,姓孙,叫孙知茂,以前是北城第一医院的老中医,昨天下午就到了,二庆叔拍了我的门,要医生,索性我就把他一起带了过来。”   程柠:“……”   她要的是外科医生,不是中医。   可是想到周熊,说不定中医更有用,也顾不得什么,就请了请了孙老中医和张医生一起去看周熊的情况。   徐书记看到周熊这全身发紫早没了气的样子也是吓一跳。   他凌晨被拍了门,听说了这事,帮二庆伯叫了张医生和孙医生,也睡不着了,想着过来看一看,所以索性就跟着一块过来了。   原本以为小偷被抓到了也就不是什么大事,却没想到竟闹出了人命。   孙老中医看到周熊那样,上前扒了扒他眼睛,掐了掐他人中,再探了探脉搏,最后才探他的鼻息,良久之后才道:“还有点气,可能还有救,我试试。”   孙老中医和张医生救治周熊,程柠韩东塬还有大队长大队书记就去了院子说事情的始末。   徐书记听得眉头那叫一个夹得呀。   这事不管是谁下的手,着实狠毒异常。   但凡出一点差错,让周熊得了手,奸污了程柠,韩东塬再把周熊打死,就算他想维护韩东塬,但判刑怕也是不可避免的。   想到这里,他也是气急攻心。   就这么个时候,叶书记廖盛他们押着顾竞文和赵枝来了。   顾竞文和赵枝一看到程柠和韩东塬,尤其是程柠面色一下子陡变……她站在这里,面色红润,虽然眉眼含怒,却委实不像受了什么大刺激大打击的,韩东塬,韩东塬也不像是失控的样子。   顾竞文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又像是被一块大石压住,几乎喘不过气来。   失败了。   程柠看着他的样子,冷笑了一下,道:“顾竞文,看到我好好站在这里,是不是很失望?”   但顾竞文终归是顾竞文。   他很快让自己冷静下来。   到了这个地步,除了冷静,除了一概不认,还能怎样?   他们有任何证据吗?   他看着程柠,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程柠,当初在上韩大队,我们并没有多少牵扯,就是你们女知青私下有点龃龉,但那也算不得什么,我还想问你,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让人把我和赵知青这样五花大绑过来?”   “我听到了廖盛的指控,可是那些不是很荒谬吗?我勾结人指使人去偷什么家具厂的设计图纸资料,我脑子有病吗?我偷了那些做什么?那些东西对你们有用,对我有什么用?办厂子吗?想想都不可能。甚至拿走了对你们都造不成任何伤害,因为我相信不管是公社还是厂子里,肯定还有其他备份……我为啥要做这么既不损人也不利己,却会让自己陷入巨大麻烦的事?”   “如果有人进入你们房间或者厂子偷东西,我想他肯定是听说你们或者厂子有钱,偷钱才是他的目的吧。我远在叶湾大队,这样的事情,一个小偷偷钱,怎么能扯到我们的身上?”   他说着就看向徐书记,道,“徐书记,我知道韩知青和程知青因为以前在上韩大队的一些争拗对我和赵知青有意见,但一个小偷偷他们的东西,就诬陷到远在叶湾大队的我们身上,也未免太离谱了些。”   程柠冷笑,道:“是啊,这听起来是很荒谬,因为你要的根本就不是偷什么东西,那不过是你忽悠周熊那个傻子的话,你灌了周熊药酒,真正想要的是他失控,对我做出什么,然后我们厂长失控‘失手’打死周熊,这样你以往跟周熊做的那些投机倒把的事就随着周熊的死也再没人知道,厂长失控杀人被判刑,也就再做不了知青办主任,再负责不了家具厂,压在你头上让你呼吸都呼吸不过来,让你觉得前程完全无望的死敌,再也不能压制你的前途……”   “那只是你的臆想!”   顾竞文的心思被这样精准地,毫无掩饰地剖出来在众人面前,只觉得愤怒异常,道,“程柠,你不能凭你的臆想就给我定罪!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我呢?”   这时从堂屋门口传出了一个声音,微弱得像是听到的人产生的幻觉。   顾竞文却是像受到了什么致命的一击。   他猛地转头,看向了声音的来源处。   然后就看到这会儿他怎么也不愿看到的人被人扶了出来,扶到前面台阶坐下,然后看着他道:“所以顾竞文,你并不是要什么设计图纸和销售资料,你要的是我的命,要的是咱们厂长把我打死,他就再做不成知青办主任,再负责不了公社家具厂,再成不了压在你头上的大石?”   他的身体还很虚弱,断断续续地说着这几句话,嘶哑又微弱,但周围死静,每一句都落到了众人的耳中,更像是一道一道巨石,砸在了顾竞文紧绷的弦上。   “周熊,你胡说什么?”   顾竞文的脑子“嗡嗡”的,说出的声音简直不像是自己的,道,“你是不是听了他们的话,就觉得咬到我身上你偷东西的事就能算了?这是不可能的,你攀咬到我身上,只会让事情更严重……”   “你都要老子的命了,老子还管你什么严重不严重!”   周熊饶是虚弱,听了顾竞文这话也气得跳了跳,哑着声音就吼起,骂道,“你姓顾的是聪明人,也别把别人都当傻子!”   他说完就拽着身边的人喘了喘,简直是气炸了。   他周熊一辈子倒霉,但也还没吃过这样大的亏,差点连命都玩完了。   顾竞文手捏紧,再捏紧。   他知道不管他怎么否认,想要完全脱开关系是不可能的了。   他看着周熊,道:“周熊,我只是跟你随口提了一口,说要钱,你们竹木制品厂不是大把的钱,找你们厂长或者程知青就是了,他们不是心善,你找他们,他们还能置苗寡妇的儿子不管不成?我怎么知道你竟然大晚上的跑去偷,还要对程知青不轨?你们自己做的这些事,为什么要往我头上按?还要你的命,我怎么就要你的命了?这也太荒谬了些!” 第92章 一定要把东西都要回来   顾竞文说完这些话,突然就松了下来。   对啊,我不过就是随口提了一句,让你去求人,谁知道你竟然就跑去偷了?   偷也就算了,你还对人不轨,这跟他有啥关系?   这世上最可怕的永远是未知。   当你已经知道局面是怎样,知道怎么应对,也就没什么可怕了。   他看着周熊,道:“周熊,我看你借酒浇愁,看不过眼,没忍住提了一句你,让你去找你们厂长或者程知青,说他们有钱,意思是让你去借,去求他们,你心思不正,竟然跑去偷,没偷成,被人抓个正着,结果竟然要攀咬到我身上,”   说完他再转向徐书记,道,“徐书记,这真的是有点莫名其妙!我知道徐书记您现在器重韩知青和程知青,这上韩大队更是韩知青的老家,但我还是相信徐书记您的公正,相信事实真相不会被掩埋在这大山里,”   说着突然顿了顿,道,“当年也是在这大山里,这个周熊就曾经逼疯一个女知青吧?这回故技重施,难不成被人抓个正着还不思悔改,乱攀咬别人,要给这上韩大队再添两具尸体不成?”   他这一番话说得字正腔圆,却把在场众人给气得差点七窍生烟。   “厉害,厉害,你这个狗日的顾竞文,老子周熊一辈子不要脸,但也没不要脸成你一样。”   周熊手指着顾竞文,差点没被气得眼睛一翻,又晕死过去。   很多人都忍不住跳起来想要对顾竞文破口大骂。   程柠伸手阻止了他们。   她看着顾竞文,道:“酒呢,昨晚你给周熊喝的酒,你从哪里弄来的?”   顾竞文面色变了变,他想否认昨晚来过,可是他的的确确来过,周熊指证他,他就很难否认。   再说这一路来去他虽然小心,也很难说没有什么人看见,否则他们怎么会这么快追去叶湾大队?   他咬了咬牙,道:“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那酒根本就是周熊自己的酒。”   说着看向周熊,道,“不是吗周熊?你说你自己买了酒曲酿的酒。”   周熊看着他突然“呵呵”了两声。   不过他刚刚气血翻滚,差点一口血没吐出来。   好在这时候后面有人给他递了一杯不知道是啥的黑乎乎的东西过来,喝了一口总算是缓过来些。   周熊一直自认自己是个不要脸,没啥羞耻心,道德啥的,那些玩意儿有啥用,是小时候能让他有饭吃,还是能让他少挨他大伯父大伯母一顿打?所以后来他为了能让自己过得好些,从来不在乎脸面,不在乎别人背后甚至当面说他啥骂他啥,骂就骂呗,他还能少块肉咋地?   可他这会儿瞅着顾竞文,只能说跟这个贱人比,他可还真算是天大的好人了。   至少他从来都没害过人不是?   他做啥不都是你情我愿,我得好处你也得好处?   ……也就这一次跑去偷东西,结果差点连命都送了。   他“呵呵”了两声,对着顾竞文就“呸”了一下,嘶哑着声音道:“我酿的酒?我明明要去偷东西了,我会喝加了料的酒?让自己失控,让自己差点小命都给送了?顾竞文,明明是你提过来的酒你忘了?明明是你跟我说,只要我偷了设计稿销售资料给你,你拿去卖钱,得了的钱咱们俩一人一半,你忘了?哦,你不是忘了,只不过那不过都是你的屁话,你真正想要的是我的命,想要的是韩厂长坐牢!”   “周熊,你胡说八道什么?!”   顾竞文大怒,沉声喝道。   周熊冷笑。   他一贯不害人,但不代表他被人害了还不懂得反咬回去。   他森森道:“从当初你女人跑去勾引韩厂长那时候开始你就恨毒了韩厂长吧?所以逮着机会就想要搞他,结果没搞成,还一次又一次把自己搞的越来越惨,你们文绉绉那句话是啥,前途尽毁?”   “你这种自以为自己了不起,一肚子野心的人怎么受得了?所以你一早就计划了各种手段想弄他,这回要不是我命大,要不是程知青力气大,还正好请来了个老神医,我他妈的命就送在你手里了,你这贱人,一肚子坏水的东西,别自以为没证据你害人的是别人就拿你没办法,老子就是证据,你害老子,老子一辈子都让你脸上贴着害人的标签!走到哪里,老子都要吐你一脸口水,往你身上洒一屎盆的粪!”   顾竞文:“……”   顾竞文气得差点厥过去。   在旁的众人心里却只觉得痛快,无赖还真他妈的就得无赖来治!   没人理他厥不厥过去,徐书记冷着张脸,直接让人塞了他的嘴,道:“回头我回公社就把他带走,先关在公社里,周熊你先养伤,等伤好了就一起送去县委,让县委来判。”   周熊也不知道是前面话说太多,还是听说自己也要被送去县委,头一歪,晕过去了。   徐书记“哼”一声。   徐书记再看一眼一直跟傻了一样瘫在地上,泪流满面,吓得瑟瑟发抖的赵枝,再“哼”一声,问顾竞文,道:“你干的这些坏事,赵知青跟你是合谋吗?”   顾竞文被塞了嘴“咿咿呜呜”,徐书记道:“不用说,点头或者摇头就成。”   顾竞文转头看向赵枝。   赵枝死咬着唇,泪眼汪汪地看着他。   顾竞文终是闭了闭眼,然后摇了摇头。   “哼,摇头,就是你干的这些坏事都是你一个人干的,跟赵枝无关!”   他转头就看向程柠,他早就注意到,程柠刚刚让人拿了纸笔在刷刷写着什么,他看向她,程柠就把手上的纸拿了过来,上面写着“本人顾竞文对上韩大队村民周熊下药,欲驱使他神志不清时潜入知青宿舍,再药发身亡,以诬陷上韩大队知青杀害周熊。周熊侥幸得老中医救治,未致身亡,但却落下严重后遗症,致终身伤残”,后面是日期和等着顾竞文画押的空白。   徐书记拿了纸,让人又誊写了几遍,还特意写上了见证人“石桥公社书记徐某某”,“上韩大队大队书记周朴槐”,“上韩大队大队长韩有福”,“叶湾大队大队书记叶某某”,“上韩大队村民某某某某某某”,受害人“上韩大队村民周熊”,让人拿过去让顾竞文签字画押,顾竞文怎么可能肯?   徐书记可没所谓。   他道:“你自己干的事,签不签都是你干的,上韩大队这么多村民看着的,早点签还少受点罪!”   顾竞文和赵枝都被带去大队里锁了起来。   徐书记回头看一眼程柠,再看一眼就坐在后面看了全程,铁青着脸的韩奶奶,心里叹了口气,冲韩奶奶道:“婶子,咱们公社一向民风淳朴,这次事情还真是,前所未有,”   说到这里他也是气啊,这事早不发生晚不发生,咋就偏偏在韩奶奶韩大哥过来时发生呢?   他摇了摇头,道,“不管咋样,婶子,东塬和程知青以后都是住在公社了,以后他们是自己独立一个院子,那个院子是砖瓦墙,房间和外门都有锁,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再发生了!”   这玩意就算保证了又有啥用?   韩奶奶一大清早从听说了这事整个人都不好了,简直差点心绞痛都发作了,还是程柠一个劲跟她说“奶奶,没事咧,你不知道我从小练散打啊,我一点事都没有”,才缓过来,但听了程柠的话,那是越听越心痛,明明不关韩东塬的事,又狠狠把韩东塬给训了一遍,骂他,“你能,你从小到大都能,结果还发生了这事”,说着还拿着蚊拍子拍了韩东塬好几下。   韩东塬:“……”   然后又看了这么一大出戏。   只不过她虽恼怒不已,却也十分拎得清,知道自己过来只是过客,这些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又该怎么处理应该看孙子孙女的,所以从始至终再生气也都没出声。   一直到徐书记让人押了顾竞文走,她才骂道:“我这一辈子啥人都见过,还没见过你这样阴险毒辣丧心病狂的东西,既然有这样的脑子,做什么不行,一门心思用在害人走歪门邪道上,你这样的人,就算能得了一时逞,早晚一天做的所有坏事都会报应到你自己身上。”   此刻她听了徐书记说这话,也知道这事跟徐书记无关,人家听说了这事,还一大清早帮忙叫了医生,陪着一起过来,但到底因着程柠可能受到的伤害而受了惊吓,所以虽然缓了神色,但还是冷着脸道:“我们家柠柠,自小在家里被大人哥哥姐姐们护着,哪里遇到过这种事?怕是受到了很大的惊吓,国家鼓励知青下乡,但但凡出了些什么事,却也十分关心他们,一定会特别关照,允许他们回城休养。”   “可我们家的柠柠我们也知道,公社家具厂现在是在重要的筹备阶段,她就算是受了再大的委屈和惊吓,也一定会以公社和集体利益为先,带着惊吓和病弱的身体继续干活,绝不会主动申请回家。”   徐书记是个多会听话知音的人啊。   他回头瞅一眼程柠。   虽然从她身上脸上全身上下也看不出一丁点受了很大的惊吓,身体病弱的模样来……听说她还一脚就把发了狂的周熊踢倒在地直接吐血呢,但他很是十分有诚意道:“程知青为我们公社为我们集体的心和做的事我当然是十分清楚的,虽说咱们上韩大队的竹木制品厂和公社家具厂都是由东塬负责,但这中间如果没有程知青精心做的产品设计和付出,肯定也是办不好的。所以婶子你放心,反正做设计这东西也不是坐在办公室就能做出来的,那一定是要多看,多学习,才能设计出老百姓喜欢的东西,程知青这以后工作是在那里工作,呆在北城还是留在公社,那都是由她自己和东塬说了算,我们公社绝没有不批的。”   徐书记这可完全不是什么虚话客套话。   程柠这小姑娘工作的态度他还是看在眼里的,反正厂子已经交给韩东塬负责,只要他们能把厂子办好,能在北城接到大订单,程柠住在哪里工作,有什么关系哟。   韩奶奶听徐书记这么说心情这才稍微好了些,但忧心还在,叹了口气,就好好赞了徐书记几句,说他的确是一个很好的书记,石桥公社在他的领导下肯定会越来越好。   别的时候徐书记听了这话还能高兴高兴,这会儿听到这话可真是,滋味酸爽。   也越发的厌恶起来顾竞文。   中午吃完饭,徐书记就带着张医生,在大队长韩有福和叶湾大队大队书记的陪同下,押着顾竞文和赵枝去了公社。   打算等着周熊养得差不多了,才连同报告书一起送去县委,由县委那边审判。   且说回周熊。   周熊这次真是栽了个大跟头,虽说因着孙老中医勉强捡了条命回来,这回也是大亏了气血,五脏六腑都受了重伤,说是留下了严重后遗症一点也不夸张的,可偏偏干坏事的还是他自己,除了告发顾竞文出一下气,对着大队长大队书记韩东塬程柠以及一众村民知青还是十分羞愧的。   等顾竞文和赵枝都被带走了,他喝了药缓了缓就要去给程柠道歉。   程柠需要他道歉吗?   不需要,只跟他道:“这事是顾竞文让你干的,他想踩着你的命害我和韩厂长,但我跟韩厂长还都没有证据,你能把他钉死,那就当是帮你赎罪了,至于你,我看情况会给你出谅解书。”   周熊自然是一连串的保证,绝对会钉死顾竞文。   程柠认真道:“是让他犯的罪得到应有的惩罚。”   “对对,”   周熊点头,道,“你说的都对。”   然后孙老中医刚来,大队里还没有给他安排住处,周熊就主动道:“住我那去吧,我房子虽然不大,但也是实实在在的两间房,什么东西都有,老师傅是我救命恩人,我命都是他的,东西也都是他的。”   众人好气又好笑,谁不知道他私心,孙老中医过去他那里,也好就近照顾他。   孙老中医却不在意这私心。   他下放林场多年,境遇实在不是很好,到了这里,面对大家的热情和感激心里也很感动。   他道:“就住周熊同志那儿吧,他这伤要好好调理,不然亏了身子,以后身体都不能好了。”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不过等众人抬了周熊回家,周熊看到自己那被人翻得乱七八糟,别说是他的钱票,山货,存粮,就是锅碗瓢盆都被人搬空了之时,差点没又给气得吐出血来。   早上的时候不少人都看到了周熊大伯父大伯母一家从周熊屋子里搬东西,来来回回搬了好多趟。   虽然大家都有点看不过眼,觉得周大顺夫妻吃相太难看,但那时候大家都以为周熊死了,周大顺夫妻是他正儿八经的大伯父大伯母,还“从小养他养到大”的,他们搬周熊的东西,他们这些外人也说不上什么话。   但这会儿周熊活着回来了,那可就不一样了。   周熊气得不轻,请了大队长大队书记做主,自己口讲,请大队会计李远强亲自代笔,列出了一个长长的单子,积蓄一百二十五,散钱大概十几块,粮票油票布票肉票各种票各有多少,再有各种山货腌肉干菇,米面粮油等等各有多少,还有就是锅碗瓢盆被子箩筐啥的,听得人张口结舌,说得人有气无力。   “成了,”   周熊摆手,气喘道,“先就这些了,大队长大队书记,当年我爸妈在城里给资本家做佣人,也赚了不少东西,那都是他们的血汗钱,拿命换来的,被我这对大伯父大伯母吃得一点不剩,当年他们是怎么对我的,你们也都看得很清楚,可我现在还没死呢,他们就要这么作践我,踩着我还剩口气的身体要把我吃得连根骨头都不剩,这回还请你们无论如何也都要给我做主。”   “我话也放在这儿,我要回来的钱和粮,我只需要留下一口吃得,剩下的,就全部给孙老中医做医我的费用,再还有剩下的,我分给程知青和苗寡妇,一个我犯了大错,向她赔礼道歉的,一个这次也让她平白受了委屈,我亏欠她,补偿给她的。就算是我死了,这些东西也得这么分配。”   “还请大队长大队书记给我做主,一定要帮我把这些东西都要回来。”   众人:“……” 第93章 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昨晚上事发不久大队长大队书记还有程柠韩东塬就曾过来把周熊家仔仔细细搜索了一遍,程柠还拍了许多照片,就算是这屋子具体有多少山货米面粮油他们没称过,不知道具体是有个几斤几两,但他们却都看到过那钱票,自然十分清楚这屋子里头绝对没有一百二十五块的积蓄和那许多的粮票油票布票肉票各种票,要是真有,八成也是被那个顾竞文翻笔记本的时候一起给顺走了。   先前叶湾大队大队书记走的时候,他们也已经派了人跟着去叶湾大队搜那个顾竞文和赵枝的宿舍。   周熊的这份单子委实有点不符。   不过想想周大顺夫妻曾经干的事,还有一大清早跑去程柠韩东塬院子里打滚撒泼讹人的可恨样子,众人瞅了瞅这单子,非常默契地没提啥异议。   大队书记还让李会计多誊写了两遍,让周熊摁了手印签了名。   临走时程柠特地跟孙老中医多说了几句,多谢他治病救人,让他在这里安心住下,有什么要求尽管开口,厂子里会一应提供,又敲打周熊,得对孙老中医恭恭敬敬的,不能有半点怠慢。   周熊喘着气,道:“孙老中医是我救命恩人,就算是我怠慢了谁也不能怠慢他。”   再说了,他这命还捏在人家手里呢。   当然了,这句话他肯定不会说出来。   孙老中医就笑着谢过程柠。   韩东塬看着周熊那样子非常不顺眼。   ……他能看他顺眼才怪。   大队长大队书记等人拿着单子去周大顺家。   众人最喜这热闹,自然一窝蜂地跟着去了。   韩东塬并不爱凑这热闹。   可程柠好奇,她扯他一起过去。   他瞅她,这会儿的她满眼兴奋,眉宇间带着飞扬,哪里还有半点昨晚上吓得发白和发抖的模样?   程柠知道他不喜欢周熊,扯了他道:“不是他,也没那么容易钉死姓顾的,好歹去瞅瞅,那个周大顺夫妻俩还一大早找我晦气呢。”   “不怕了?”   他问她。   程柠抿嘴笑,道:“昨晚上你不是陪我睡了吗?还有什么好怕的?”   韩东塬:“……”   这都叫什么话?   不过这话不像样子,却的确立即哄得他心情大好。   翘了翘嘴角,道:“走。”   反握了她的小手就往周大顺家去了。   这会儿他这么拉着她的手没有人有半点觉得不对。   一来据说两人已经“订婚”了,这事昨天已经惊讶过了,二来昨晚上程柠不是受了大惊吓吗?   众人一窝蜂地去了周大顺家。   沿路还有其他得了信的村民,也都跑了过去看热闹。   这会儿周大顺夫妻还有他们儿子媳妇正在家里关着门盘点从周熊那里得来的东西呢。   他们自从搬了东西回来就一直关着门,村里人厌恶他们的为人,尤其是今天一大清早他们以为周熊死了跑去韩东塬程柠院子里撒泼打滚来得那一出,简直让大家气愤坏了。   所以等周熊没死,活过来了,谁也没特意跑去告诉他们一声。   周熊是谁啊,那是上韩大队有名的混子,又痛恨周大顺夫妻已久,这家人搬空了周熊屋子,他们等着看大戏呢!   周大顺老婆瞅着从周熊屋子里搬回来的东西心情十分好,一边命儿子儿媳清点收拾着,一边摸摸这个摸摸那个道:“你们别说,这狗熊他每天不干正事,整天搞些投机倒把的玩意儿,倒是真攒了不少东西,多少人家一辈子都攒不到这一份家业呢。”   周大顺老婆最清楚不过,当年周熊从他们家离开,除了身上上下各一件满是破洞的衣服,再没其他东西,这么些年下来,这小子竟然把日子还过起来了,这么多山货,还有白花花的米面,还有腊肉山鸡肉,就瞅着没煮,口水也要滴下来了。   周大顺面色却不怎么好。   他冷声道:“不对。这小子暗地里一直投机倒把,肯定也攒下了不少钱票,怎么可能只有几块钱的零碎散钱,一点票子都没有?”   周大顺老婆听到他这么说一愣,也放下手上拿着的一串腊山鸡,然后想到什么,就恨声道,“肯定是那死小子拿去送给那个苗寡妇了!真是蠢东西,没用的货,人家看不上他,还非要一门心思送钱送粮的贴,这些年都不知道贴过去多少东西了,这回不是说为了那苗寡妇的儿子治眼睛,肯定是把钱啊粮票什么的全送给她了还不够,就跑去偷!不行,这钱不能白白便宜了那贱人,咱们得要回来!不要脸的骚货,咱们去要,看她好不好意思藏着,不吐出来!”   就在这夫妻俩阴着脸商量着要怎么从苗寡妇那里把钱票要过来的时候,大门被人“啪啪”拍响了。   一家人狐疑。   周大顺儿媳正要去开门,被周大顺老婆给拽了回来,自己上了前,刚把大门开了个缝,那门就被人“砰”得一声撞了开来,周大顺老婆被撞了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上。   周大顺老婆大怒,刚骂了一句“哪个杀千刀的”,一抬头看到涌进了的大队长大队书记以及跟在后面乌怏怏的一堆人之后声音戛然而止,她瞪着涌进来的人,警惕地看着他们。   这会儿屋子里,桌上还到处都放着从周熊那里搬过来的东西呢。   周大顺,周大顺儿子,儿媳忙涌到前面,拦住大家扫向屋子里东西的目光。   周大顺想发脾气,但最后还是挤了个笑,看向大队长和大队书记,道:“大队长,书记,你们这是干啥咧?干嘛突然带着大家伙过来啊?”   谁理他的笑脸?   想到要是周熊真死了,这人还真占了周熊这些东西,这还不够,还要撒泼打滚去讹程知青韩东塬,大队长和大队书记能对他有什么好脸色?   周朴槐冷着脸,清了清嗓子。   不过不等他出声,后面就已经有村民哄笑着喊了出来,道:“干啥?周大顺,你都把周熊家都搬空了,这会还问我们跑过来干啥?当然是让你把东西一件不少地都搬回去啊!咱们现在可是新社会,可不兴土匪那一套!”   周大顺脸一黑。   那边周大顺老婆先破口大骂出来,道:“我呸,我们老周家的东西,要你管!我侄子没了,他的东西就是我们的!我们养大了他,难不成他死了,东西不归我们,还归你们不成?你是个什么东西!”   “那也得他先死了!”   周朴槐再忍不住,对着周大顺夫妻俩就大吼了一句,然后直接走到桌子前,把手上的单子拍到桌上,大声道,“今天之内,照着这个单子,全部把东西都搬回去,搬回周熊的屋子!少了一件都不行!少了一分一毫一张票子都给我记账上,你们一家子都给我慢慢还!就从你们工分上扣!”   周大顺一家人:“???!!!”   周朴槐的话犹如一道炸雷炸在了周大顺一家人的头顶。   他们瞅瞅单子,再瞅瞅周朴槐,那一瞬间脑子像是被什么炸了,但抬头看完周朴槐,周大顺和他儿子都猛地又把眼睛盯回了那张纸上……他们识的字不多,但钱和粮票布票各种票字还是认识的,后面的数字更认识。   周大顺一把抓过那张单子,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而周大顺老婆却是对着周朴槐先喊了起来,道:“书记,你这是啥意思咧?周熊是我们的侄儿,是我们养大的……得他先死了……啥意思,他没死?”   最后那三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   “怎么?”   周朴槐冷笑一声,道,“他没死你们很失望吗?给我赶紧的,照着单子把东西还过去,一样一样的交代,过了今天没还还没交代的,明天就把你们一起扭着送去公社劳改去!”   说完转身就走。   懒得跟他们废话。   周大顺却是冲过去一把抓住了他,嚎道:“书记,书记,你这单子哪来的咧?我们是从熊子那里搬了些东西,可哪有什么钱和票,你就是把我这把老骨头拆了也搜罗不出这么些东西啊……”   “没这些东西吗?”   这时一直在后面看着的程柠笑着插话道,“那就搜吧,正好周熊还给了书记另外一个单子,那是他亲爸亲妈当年留给他的,书记,不如就把这三间屋子给好好搜搜,说不定不光是钱啊票能搜出来,那些他们从周熊爸妈那边黑过来的东西也能搜出来!”   这话说的周大顺夫妻面色都是大变。   当年周熊爹妈在城里给资本家做佣人,总有些小积蓄,战乱的时候过世,还真留下了些东西,这些他们都藏在家里的,另外这么些年,虽说家里积蓄不多,但趁闲暇的时候上山上弄点山货跟知青换钱票,也还是存了些钱和票子的,这,这怎么能给这么多人搜?   周大顺面色变了又变,最后又是一阵哭嚎,终于还是跟大队书记说好了,把能还的东西还回去,那些钱票他们实在没有的,就自己去找周熊商量去,大家这才离开。   出了周大顺夫妻家的门,周朴槐重重叹了口气。   周大顺一家还是他们家的本家。   周熊的父亲还是他小时候的玩伴,因顾着这点情分,也是对周熊际遇有那么一些恻隐之心,所以这么些年,周熊搞出了那么多事,他总是睁只眼闭只眼。   其实不仅是他,其他人又何尝不是?   且说回程柠。   程柠看完热闹就跟大队长大队书记摆手,跟韩东塬回了院子。   她还得回去好好安抚安抚韩奶奶呢。   经了这事韩奶奶回乡的好心情实在给大打了一个折扣。   程柠安抚她,道:“奶奶,别担心了,我这不是没事吗?徐书记说得没错,我以后去了公社,那院子可比这院子结实多了,屋子也是在里头,再不会有这种事发生了。”   她这么一说,韩奶奶就更不好了。   不过韩奶奶看程柠是真的完全不受这事的影响,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好像眉眼还更舒展了些,拉着她的手,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道,这孩子,心怎么就这么大呢?   也不是她觉得自己孙子有多好,就是因为孙子他脾气不好,她这会儿反而安心点。   要是让程柠一个人下乡在这深山老林里,就算这里是老韩家的老家,她也跟自己儿媳妇一样,绝对不会放心的。   “好吧好吧,”   韩奶奶道,“那等我们走了,你们就都搬去公社住。”   饶是对这村子再有感情,也不舍得程柠再受一点委屈或风险。   又对韩东塬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照看好程柠。   程柠的确心情大好。   因为解决了一件大事。   后面只要等山洪的事情过了,她就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后面几天她竭尽全力陪着韩奶奶,带着她访亲探友,就这么过了两天,韩奶奶总算是恢复了些心情。   程柠陪着韩奶奶,顾竞文那边的后续就交给了韩东塬。   韩东塬第二天去了公社,一过去那边就听说赵枝大概是受惊吓过度,被押去公社当天晚上就发了高烧,说起了胡话,说什么“周熊明明死了的”“为什么他没有死”乱七八糟的话,让人对这人十分无语。   这事是薛主任跟韩东塬说的。   薛主任说着摇了摇头,道:“没想到姓顾的心狠手辣,这个姓赵的瞅着斯斯文文的,思想也这么歹毒。那好歹也是一条人命,怎么在他们嘴里好像没死是多么遗憾似的。”   韩东塬却一下子沉了脸,心里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他道:“姓赵的现在在哪里?”   “公社卫生所,”   薛主任道,“一大清早发现烧得太厉害,就送过去了。”   韩东塬拔腿就往卫生所去了。   卫生所病人不多,赵枝单独睡在了一间三人房。   韩东塬过去的时候赵枝还没有醒过来,当值的护士道:“从送过来之后就没醒过来过,之前烧到了四十一度,吊了半天盐水才稍微退下来点,但反反复复的,现在还有三十九度,一直在说胡话。”   “好,你先去忙吧,我留一会儿看能不能问一些话。”   韩东塬道。   护士应下就推着车出去了。   韩东塬看向赵枝,然后就听到她道:“韩东塬,我当初喜欢的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韩东塬:“……”   他的脸一下子黑的呀。   这是个什么级别的神经病?   他想直接伸手扯掉她的盐水管子让她去死。 第94章 她不是真心喜欢你的   韩东塬被赵枝的神来一笔恶心得够呛,忍耐着才没转身就走,还在想着要怎么让这女人说点正常有用的信息,赵枝接下来的话就让他的手一顿,猛地抬头看向了她。   他听到她道:“可是你坐牢了,我没办法,我没办法,才只能嫁给顾竞文。”   这样莫名其妙的话,却让他想起程柠在他打人时一次又一次的反常。   他盯着赵枝。   就站在那里盯着她,沉默了很久,才又往前踏了两步,站到了她的病床前。   他问:“周熊,是韩东塬打死的?”   病床上的人形容癫狂,一会儿叫着韩东塬,一会儿求他,求他放过她,直到听到他说话,竟然像是听到了他的话,面上露出惊惧的表情来,好一会儿才嘶哑着声音道:“是他该死,他偷东西,该死,是他们判你判得太重了。”   韩东塬一句一句问着她。   有时候她根本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中,说着胡话,但即使偶尔回答几句,已经足够他拼凑很多的信息。   半个小时后他离开,没有回公社,直接在卫生所借了电话,打了一个电话回北城。   他想请一个认识的姓沈的教官过来。   韩东塬中学读的是部队的寄宿学校,再进入部队两年之后才随着部队集体转业,沈教官是他在部队时的教官。   他擅长审讯,包括利用催眠审讯。   可惜部队不是说请假离开就能请假离开。   两人在电话里说了很长时间的话,沈教官说如果涉人命案,可以让他把赵枝送到部队来。   不过韩东塬还是决定自己来。   赵枝高烧昏迷了三天。   这三天韩东塬每日都会定时过去问她话。   她的话一直都反反复复,颠三倒四,凌乱不堪,有些让人完全听不懂,有些则是跟现实完全不符。   别人听了只会觉得赵枝肯定脑子烧坏了。   可韩东塬却总能在其中听到一些戳到他神经的话。   他不厌其烦的反反复复地问,甚至特地借了一个磁带录音机,拿了十几个磁带不停翻录,再拼凑。   第三天他去看了一次顾竞文。   手上特地提了那个录音机。   韩东塬道:“是赵枝让你策划这件事的?”   顾竞文从韩东塬进来那一刻目光就就一直盯着他。   自然没有忽略掉他手上提着的磁带录音机。   他的目光从韩东塬的脸上到他手上的录音机,再到他的脸上,满是怨毒地看着他,那怨毒几乎要从眼睛里淬出来。   他道:“我说过,我没有做过这事,不过是你们厌恶我们,认为我们在背后说你曾经投机倒把的事,所以才借题发挥,想置我于死地而已。”   韩东塬没理会他,直接按了录音机的播放键,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道,“……周熊应该死了的,为什么他没有死,明明他死了的……顾大哥,所有人都知道是韩东塬打了他致重伤,我们弄死他,那就是他打死他的,他就要去坐牢,厂子就是我们的了……”   “……谁让你不喜欢我呢,那就去坐牢好了……”   声音嘶哑,但即使如此,顾竞文还是一下子就听出来了,那是赵枝的声音。   他从小就护着的,青梅竹马的恋人。   为了她,他特地从条件好的北城郊区农场调出来,陪着她到了这深山老林里。   也是因为她,他被牵连,从上韩大队被调到叶湾大队。   最后,也的确是因为她跟他说,说只要让韩东塬“打死”周熊,韩东塬坐牢,那压在他们头上的桎梏就没有了。   他不是什么好人。   但却从来没有对她不好过。   随着录音机里面一句一句凌乱的话,他的面色也越来越白,明明这段时间晒得很黑,也能看出面上的血色尽褪。   “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他道。   韩东塬冷笑一声,道:“坏事做得太多,被抓现行,吓破胆了吧。”   顾竞文捏着拳的手颤抖着。   可是,她自己都已经认了,他还有什么为她坚持的必要?   有赵枝的录音,周熊的那封控告书,再加上村民的指证,还有后面派去叶湾大队从顾竞文那里搜出来,估计是他还没来得及销毁的周熊的笔记本,还有钱票,其中部分粮票油票布票还是周熊从其他人那边用山货换过来的,罪证确凿,不用再等周熊和赵枝病好,顾竞文就直接被送去了县公安局监管了起来,不过具体要判多少年还要等县委和法院那边判。   赵枝在第四天醒了过来。   发了三天三夜的高烧,就算是醒了过来,精神还是严重恍惚着。   韩东塬进去病房的时候,赵枝看着他一时之间竟然看呆了。   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又猛地看向了他的右边胳膊。   她呆呆看着,面色一时惊惧,一时怔惘,像是被因着什么错乱着。   韩东塬就站在病房的几步远处看着她,并不想浪费时间,就言简意赅道:“你这几天在病中已经作证,是你起意,让顾竞文设计杀周熊,再嫁祸到我身上,人证物证都在,顾竞文已经认罪被送去县公安局。你们蓄谋故意杀人,虽然杀人未遂,但却造成周熊终身残疾,另外偷盗公社和大队的内部资料,还有诽谤造谣等各种罪名,刑期至少十年以上。”   赵枝本来就还错乱着,然后脑袋就被韩东塬这一句一句的话给炸成了碎片。   然后那碎片又像是被强行粘合,又整个被置入了一个冰窖中,又惊又惧,冷热交集。   “韩东塬,”   赵枝尖声了一声。   “韩东塬,你帮我,你帮我,你一定能帮我脱罪的,我不要坐牢,”   她尖叫着从病床上爬起来,扑倒在了地上,像是要扑过来拽住他。   韩东塬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道:“停住。脱罪是不可能的,但把你知道的告诉我,或许我会考虑让你少坐两年牢。”   赵枝勉强停住,她惊惶不安地看向韩东塬,道:“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我都告诉你,只要你帮我。”   “你说的那些话,你知道的所有那些事。”   他说着就举起手上一盘磁带,然后走到桌前,那里有一个他这些日一直在用的录音机。   他打开录音机磁带盒,把磁带插进去,摁下播放键,里面立时就传来赵枝那断断续续嘶哑的声音。   “……周熊应该死了的,他为什么没有死……”   “……山洪,竟然调去了公社,那山洪还能让他受重伤吗?能趁着那个机会让他死吗?……”   赵枝的面色一下子煞白。   她以为之前惊惧已经到了极点,却没想到还有更大的等着她。   不过只放了几句,韩东塬就又摁下了停止键。   “这些,你说的,觉得应该发生但跟现实不一样的事,都跟我一件一件说出来。”   韩东塬抽出磁带,看着坐在地上的她,像是看着一件丑陋的死物,道,“别试图跟我说一句假话,过去三天,你反反复复的,知道的怕是早已经说得差不多了,你就在这里,翻来覆去说了三天的话,录了三天的录音,我不过是不想浪费时间,真花上三天时间去抽里面有用的信息,才让你在清醒的时候直截了当给我说出来。”   他捏着那盘磁带,冷笑了一下,道,“所以,你并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机会,说,我还可能心情好,免上你几年的劳罚。一句谎话,我重新对这三天的录音,但凡有一句的谎话,那你就好好在监狱里慢慢享受你的余生吧,或者精神病院重症病房也不错。”   “我说!”   赵枝终于受不了尖叫了出来。   她知道面前这个人,这个人有多心狠手辣。   把她扔到精神病院,他真的做得出来。   她受惊吓刺激高烧几日,精神状态本来就极其不稳,这时再受到韩东塬的威胁恐吓,哪里还挺得住?   “我说,我什么都说……但我知道的并不全面,我是,就是自从去了叶湾大队这几个月,我一直在做一些梦,反反复复的做一些梦。”   “有我们刚下乡的时候,有在上韩大队的时候,还有后来,很多年后的事情……但这些梦跟现实并不雷同,一开始我还以为是自己太希望那样,才会做那些梦,可是后来梦到更多事我才发现不对……”   “说重点,”   韩东塬打断她,道,“只需要告诉我你梦到什么,用时间顺序,就从你们刚下乡时说起。”   说完又顿了顿,道,“山洪,周熊的死,还有我入狱,这些,一件都别漏,一件一件的说。”   韩东塬没说一句,赵枝的脸就越要白上一分,明明是大夏天,竟是生生止不住地打起了寒颤。   “好,我说,我说……”   她又像是陷入了癔症,喃喃道,“时间最早的梦是从什么时候呢,对,是从我们下乡到上韩大队的时候,我梦里跟现实不一样,梦里我们下乡的时候并没有程柠,来我们大队的那一路只有我和闵然,顾竞文还有杨红兵,我们那时候很兴奋,很开心,因为没有程柠在,我们大家都格外和睦,到了上韩大队大家相处的更是很好,后来你开厂子,我还进入了厂办公室。”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   进入了厂办公室,虽然韩东塬也从来不会跟女同志有多余的接触,但因为工作关系,总有接触的机会。   韩东塬这样的人,谁能不爱慕呢?   她在梦里,一颗心在韩东塬和顾竞文之间摇摆,最终倾向了韩东塬。   只可惜……   “……我们的竹木制品厂做得很好,但夏天的时候一场山洪毁了一切,那时候我们生产的主要地点除了大队原先的木场之外,还在溪边搭建了临时木棚,那是为了方便从山上砍下的木材直接从溪水里漂流过来……夏天的时候,山洪爆发,溪水暴涨,不仅冲毁了我们的临时木棚,还有很多村民和知青都被洪水直接冲走惨死……厂长你当时为了救人,被巨石冲撞到了右边胳膊,山上缺物资缺药,我们被困山上十几天,你的那条胳膊就这么废了……”   所以程柠的那个所谓的梦也是这样的吗?   所以她从一开始就要求专业的土木建筑工程师,建个厂房还要勘察地形,考虑地形地势选址,建厂房,建学校,将溪边低洼处的村民迁到职工宿舍,十里八乡推行‘雨季防灾章程’,修沟渠,防危石。   韩东塬面无表情地想着过去半年发生的事。   而赵枝的话还在继续。   “……因为山洪,竹木制品厂损失惨重,村民死伤无数,大队里本来就连顿饱饭都吃不上,这之后更是陷入了愁云惨雾之中,你就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批山参幼苗,还有别的药材幼苗,试着带大家种药材……周熊受人诱惑,想要偷盗药材幼苗换钱给苗寡妇的孩子治伤医病,结果被抓……你被判入狱十年……”   “我再梦到的,就是十年后的事了。”   “……你出狱,去了南方,在那里成立了一个很大的集团,赚了很多很多的钱,我不知道为什么可以这样,但我梦里的确是那样的,那时候跟现在的社会完全不一样,你成为了南方很有名,电视台想要采访都难采访到的人……”   可是那只是一个模糊的梦。   梦里她跟顾竞文结婚,顾竞文屡次陷害他,结果却被他逼得事业尽毁。   这些她当然不敢说。   不能说假话,但也不敢不说。   赵枝看着韩东塬。   从始至终,不管她说什么,他都面无表情。   她从他脸上看不到丝毫情绪。   她不停地说着,说到后面情绪也慢慢平静了许多,至少不像开始那么脆弱崩溃。   她看着韩东塬,喃喃道:“厂长,厂长,你帮帮我吧,帮帮我,只要你让我脱罪……你听到了,我会梦到很多东西,一开始我也以为是我瞎梦梦到的,可是后来我发现很多都是准的,出现的很多信息都很准……这中间之所以会出现误差,就是梦到的事情和现实不一样,都是因为有一个点不一样,因为这一点,才导致了所有事情的走向出了偏差。”   韩东塬看着她。   心里情绪激荡。   赵枝说出了这个点,他当然也想到了。   他没出声。   眉目凌厉,整个人的气场压迫人至极。   赵枝终于忍不住又喊出来,道:“那些梦中,你身边从来都没有一个叫程柠的人,她从来都没有追着你下过乡,你山洪受伤,你入狱,她也从来就没有出现过,她不是跟你一个大院的吗?所以她喜欢你,追着你下乡,跟你在一起,这些都是假的,她做的很多事情都是有目的的,她一定跟我一样,她一定比我还更早的知道了些什么,知道你以后会很有钱有势,所以她特意追着你过来了,目的就是攀附你……她绝不是真心喜欢你,要不然梦到的那些片段里为什么从来都没有她?本来你生活里从来都没有她的,她是个贱人,刻意接近你,讨好你,追过来的……”   赵枝心里恨得不行,为什么,为什么得到先机的是程柠而不是她。   如果得到先机的是她,她就不会把自己弄到这一步。   一想到这里她就心痛得恨不得死掉。   她反反复复道:“韩东塬,程柠不是真心喜欢你的。她从来都不喜欢你,她喜欢你,跑过来找你,都是骗你的,都是冲着你以后的钱,你的前途来的,她喜欢的根本就不是你这个人。你的人生里面本来根本就没有她,她从来都不应该出现的。” 第95章 我接受不了   想得到的信息都已经得到,韩东塬不想再听地上的人说那些刺耳诛心的话。   他转身要走。   “韩东塬!”   后面的人尖叫。   韩东塬听到走廊有脚步声走过来。   他转回身,看着地上头发乱七八糟状若癫狂的女人,顿了顿,就慢慢道:“那些都是你臆想出来的。那些梦也是你臆想出来的,你恨程柠,心里一直幻想着如果没有她,你就会得到一切。山洪的事你也是知道我们一直在为山洪准备才臆想那一切的吧,你恨我,恨我们竹木制品厂,甚至恨我们竹木制品厂每一个人,我们上韩大队的每一个村民,所以你巴不得他们死,你就臆想山洪淹没我们竹木制品厂,臆想洪水冲死冲伤我们工人和村民,臆想周熊死,臆想我坐牢……赵枝,因为你这个人心思阴毒,除了你自己,所有人,只要让你不满,你就恨不得他们死,甚至蛊惑身边的人不择手段让人死,你就是这样的人。”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低音像是锤子敲在闷鼓上,无处不入的渗入赵枝的耳中脑中。   她捂住耳朵,或者是脑袋,只觉得脑袋疼到炸裂,然后就跟着那声音一字一句道:“对,我恨程柠,我恨程柠,她为什么要出现,如果她不出现我就能在上韩大队呆的好好的,大家都喜欢我,我能进制品厂办公室,厂长也能喜欢我,对,她抢走了我的一切……我恨她,她就该死,本来就不该出现,村民们和那些工人本来也应该死的,周熊也应该死的……”   她捧着脑袋,喃喃个不停,情绪越说到后面越激动,最后就一直喃喃着“……都该死,他们都该死,周熊该死,村民们该死,程柠更该死……”   护士大妈推开门看到听到的就是神情癫狂的赵枝嚷嚷着这个该死那个该死,一下子就给气着了。   这赵枝和顾竞文干的什么事他们早就听说了。   程柠她知道啊,多好多漂亮的一个姑娘啊。   韩厂长多好啊,为上韩大队为公社做了那么多事。   这个赵枝顾竞文竟然做出这么阴险毒辣下流的招数来害程柠和韩厂长,事败之后还在这里天天诅咒着程知青韩厂长死,不仅诅咒他们死,连上韩大队的村民们都不放过,恨不得他们都死,这人的心思到底是有多毒啊!   韩东塬不理赵枝,转头看向护士大妈,道:“她精神不稳定,可能是脑子烧出问题了,回头我跟精神病院那边联系,看能不能直接把她接收过去。还有她现在有攻击性,整天臆想着杀人,你们给她找个房间,单独关着她吧,别影响了其他人,有什么情况直接找我。”   刚刚他是故意将那些信息催眠进她脑中的。   她说的那些“预言梦”,绝对不能流出去,也绝对不能让她再跟别人有更深的接触。   必须要让所有人都觉得她是真正的疯了。   他出了医务所站在外面吹了吹风,那紧绷着的神经好像才慢慢松了些下来。   回到公社办公室,先打了一个电话给沈教官,然后经他转介,联系了一家偏僻关押重症精神病犯的精神病院。   再跟对方联系上,说过一段时间送一个病人过去。   然后跟徐书记说了一声,下午就找人约了一辆牛车回了山上。   到了山上正是太阳落山的时候。   夕阳西下,斜阳洒在村庄,静谧,安详,那些纷扰好像从来都不曾存在过。   韩东塬回去院子的时候,正是吃饭的时间,大家正在院子里围着长木桌吃饭。   夏天的时候大家伙一起吃晚餐,都喜欢搬了长木桌在外面吃,热闹,风吹着,又凉爽。   韩东塬刚跨进院子大门大家就看到了他。   不用问他肯定都没吃饭。   程柠就笑着跟大家说了句“我去问问他公社那边怎么样了”就起身迎了过去。   韩东塬就站在院子门口,冲大家点了点头打了招呼,然后就看着她向着他走过来,目光随着她直到她站定在他面前。   他看到她抬眼看他,漂亮的眼睛一如既往地像带着星光。   他蓦地想起来在这山里,他第一次看到她时的情景。   那时还下着雪,她穿着厚厚的大衣,有些笨拙,但眉眼却漂亮得惊人,漂亮得不真实,让他以为那是他出现的幻觉。   虽然,哪怕只是幻觉,她抬头冲他笑一笑,那个笑容已经点亮了这灰蒙蒙的山村,点亮了他在这里同样灰蒙蒙的生活。   “三哥,”   程柠唤他,看到他的面色,原先舒展的眉毛稍微皱了皱,但很快又松了下来,温柔道,“三哥,你吃饭没?我去给你拿一副碗筷过来,今晚我们包了饺子呢。”   “不问我公社那边的情况?”   他道。   程柠一笑,道:“这种事你肯定会处理好的,反正你迟点也会跟我说,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她从来都不怀疑他的能力。   被赵枝和顾竞文暗算是意外,或者说是年轻的他从来也没有想过顾竞文和赵枝会阴毒成那样,不惜拿别人的性命来暗算他。   但只要他动手处理,那绝对会处理得很利落。   他就道:“顾竞文和赵枝合谋杀人的证据已经很充足,顾竞文已经送去县公安局监押等判刑,以他犯的罪,至少十年以上,赵枝因为太过惊惧高烧了几天,脑子烧坏了,现在已经精神失常。”   “啊。”   顾竞文被送去县里这个程柠理解,只是没想到赵枝竟然疯了。   不过这女人跟顾竞文都给周熊下药想让他对自己不轨了,能设计出这种毒计的人,她可不会对她生出一丝一毫的恻隐之心。   他面色不好可能还是在生顾竞文赵枝的气吧。   她伸手拉他,道:“这回他们可算不能再作妖了,三哥,我们去吃饭吧。”   “好。”   他说。   他握住她拽着自己腰间衣服的手,道:“走吧。”   程柠被他握住手往前走,一愣。   牵个手对程柠来说当然没什么。   可是大家伙都在,韩奶奶韩大哥都在院子里呢。   她轻咳了声,手抽了抽,他却反而握得更紧了些。   程柠觉得他有些不对劲,瞅了瞅他,想了想还是算了,就装作自然地跟他一起去了桌前。   那边沈青已经在程柠旁边给韩东塬加了一副碗筷。   众人都看到了两人握着的手。   但都借着夜色当没看见。   就是韩东志眼角抽了抽,最后都忍耐着别开了眼。   ……因着周熊这事一闹,大家都觉得程柠受了惊吓,韩东塬又被刺激着了,两人黏糊点也是人之常情。   韩奶奶韩东志带着小武在山上住了一个多星期,又在公社住了两晚才离开。   程柠这些时日差不多日日陪在韩奶奶身边,一起拜访旧友,一起故地重游,一起煮饭做点心吃东西,离别的时候就很不舍得,韩奶奶看程柠红了眼睛,心里当然也不得劲,道:“傻丫头,别难过,你们徐书记不是说过了,你想回北城住就回北城住?等过些天这边厂子差不多了,那就回去住一段时间,”   说着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说是这样说,还是要注意影响,最好是能拿到什么回城名额才好。”   “嗯,”   程柠应下,笑了出来,道,“过了夏天我就回去住。”   周熊的事情提前发生了,那等过了山洪这边她也就不用悬着心了,也就没必要一定留在这边了。   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程柠长得美,一笑起来眼睛像是有星光闪烁,感染力总是十分强,离别愁绪一下子就被冲淡了,韩奶奶也笑了出来。   不过韩奶奶转头就看到了自己孙子冷着的那张脸。   她笑容收了收。   以前她是隐隐约约看出来孙子喜欢柠柠。   可那时候说实话她也没有太在意,只觉得只要柠柠和她姑姑愿意,那这当然是一件大好事。   可经历周熊的事,再在这里住了两星期,她才发现,孙子那岂止是喜欢柠柠,只要柠柠在的时候,孙子的注意力几乎时时刻刻都在她身上,脸还是一张冷脸,但那样子简直恨不得把人给揣兜里才放心似的。   ……她是真不知道这个从小都是一副天王老子都管不了的脾气的孙子,喜欢上一个人,会到这种程度。   她叹了口气,然后跟自己孙子认真道:“老三,我知道你紧张柠柠,可是就算你们在一起,也不好一辈子都留在这里,有回城的机会,就让柠柠先回去,你以后不管是调回去还是怎么回去,慢慢来,你本事大,总有机会,一辈子啊,长着呢,什么事,都别急于一时。”   韩东塬不置可否的“嗯”了声。   送了韩奶奶他们上了火车,再回到公社差不多已经是吃午饭的时间,两人一起回家韩东塬煮了个面,面很丰盛,程柠却是吃得有些不是滋味,吃了两口放下了筷子,叹了口气道:“奶奶在每天都热热闹闹的,现在都有点不习惯了。”   韩东塬看她,道:“对着我觉得没意思?”   程柠:“???”   她想起来什么似的仔细看他。   这段时间他情绪一直不怎么好。   外人看不出来什么,她却不可能感觉不到,就是,一直有些说不上来的阴沉沉的。   她觉着那应该是周熊事件的后续影响,因为白天晚上都陪着韩奶奶,也没有认真跟他交流过。   这会儿看他板着脸说出这么一句话,一时也不知道他是日常发疯还是认真的,想了想就伸手戳了戳他的脸,笑道:“有一点吧,天天对着你肯定会闷的。”   说着叹了口气,道,“你想想,如果让你天天对着我,什么别的也不能干,你肯定比我更受不了。所以,我下午开始就帮你干活吧,不是机密的话,家具厂的资料都给我看看,我看能帮些什么忙,等你们厂子早点开起来,我就去北城帮你跑业务……对了,宣传文案和宣传画,我做做这个吧,设计是我干的,我最熟悉了。”   想想她困在他宅子里的那几十年,是真的天天对着他,什么都干不了。   真是闷到连他书架上每本书的位置都记了一个一清二楚。   真是一言难尽。   所以能有事情做,可以说话,可以自由自在的去不同的地方,对她来说,真的是很幸福很奢侈的事情了。   他道:“我不会。”   程柠:“?”   不会什么?   “我希望你时时刻刻都在我身边。”   他看着她道,“柠柠,你之前不是说想要回城,回北城住吗?我发现我接受不了,我希望你一直在我身边。” 第96章 你温柔点   他是认真的。   如果说他之前问她,“对着我觉得没意思”那句时,程柠还不知道他是日常发疯还是认真,却知道他现在这句话是十分认真的。   程柠对上他的眼睛,那双眼睛看似平静,但却又浓郁犹如风雨欲来,他眉眼本就凌厉,这样看人时,压迫感极重。   程柠有些懵。   好好的吃着饭,这些话好像也很平常,怎么就突然这么严肃,这么凶了?   她有些受不住地垂下眼。   然后就看到了他摁在自己手上的手。   自己刚刚戳他脸的手。   他的手很大,骨节分明,略黑,粗粝,跟自己的手分别明显。   她的目光触过去,他的手就动了动,握住了她的手。   “柠柠。”   他又唤了她一声。   声音中带着些难言的情绪。   程柠突然有些难过。   因为她又想起前世,他孤零零的样子。   她想,或许她应该跟他说一说周熊的事情。   可能那件事对他的影响真的很大。   因为那件事,最近他情绪好像都有些不正常。   对她好像也有些紧张过度,目光时不时的落在她身上,以前偶尔也会,但没有这么,怎么说呢,这么频繁,让人觉得有压力。   她其实早就觉察到了,但因为这一个多星期韩奶奶和韩大哥小武都在,程柠又是跟韩奶奶住一个屋子,两个人已经很久没有单独在一起过,也想着事情过了,可能过几天也就好了。   所以这事也就一直放着,两人都没好好交流过。   她“嗯”了一声,想着该从哪里说起。   可是还没有等她想好怎么说,他已经放开她,然后侧身拉过她,就将她拉到了他身边,搂住了她。   想着要跟他好好交流一下,所以虽然现在是在大中午,还是在堂屋里,程柠也没有推开她。   ……另外,她其实也有点想他了。   想他的怀抱。   “三哥,”   她拽着他的衣服,在他怀里稍微调整了一下让自己舒适一点的姿势,斟酌了一下,道,“三哥,周熊的事情其实是特例,寻常都不会发生的,还有坏成像顾竞文和赵枝那样的人也不多,大部分都是正常人……还有,其实我也能好好保护我自己的,其实这次周熊也没占到便宜啊,我一脚就把他踢飞了……唉,你别太受这件事的影响了,”   她说着话,可他的神色并没有因为她的话有半点好转,只好顿住,想了想转而道,“三哥,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只要,你还是你,对我的心也没变的话,我都不会离开你的……不过,就算我们在一起,我们还是有各自的事情要做,你现在要开厂子,以后也会有自己的事业,而我,”   而我就想好好享受人生,这话是能直接说出来的吗?   她说到这里就卡顿住了。   “而你什么?”   他却因为她的卡顿误会了,也自动忽略了她前面说的话。   “我?”   程柠脑袋转了转,重新想了一番说辞,听起来没那么,不积极。   她道,“我想做点事,又想无所事事,反正等山洪之后我就解放了,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解放?”   他道,“是山洪的事,或者,”   或者还有周熊的事情……不过有些东西他并不想揭开,所以还是掩去了这句,顿了顿,道,“是因为山洪,或者是因为那些梦,把你困在这里的?”   “嗯,是的吧。”   程柠道。   韩东塬手上用了力,掐着她的腰,却没掐下去。   好一会儿,明知道答案,但却还是问道:“那那时候喜欢我吗?有打算跟我在一起吗?”   程柠在他怀里坐直,奇怪地看他,道:“你失忆了?当然没有啊,你不会以为我真的跟别人说的那样,我是因为暗恋你,才追着你跑过来的吧?”   韩东塬:“……”   果然是自己凑上前被人刀。   “那现在呢?”   他还是问道,“山洪的事情完了之后,就解放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那是想做什么?”   “没有什么具体的打算,”   程柠仔细看他。   她又不是傻子,当然听到他的话里带着情绪。   可是他的情绪多了去了,从小到大,他就多凶啊,她玩得好好的,他就莫名其妙跑过来踢一脚,把她的东西踢飞,难不成他发神经的时候,她还得自己把他踢飞的东西收拾了,哄他说“三哥,你踢得好,踢得对,我在这里玩碍了你的眼,是我不对”,呸,那就不是他有病,而是她有病了。   想到这里,她的腰背更直了。   决不能惯着他。   尤其是关于她的人生,她好不容易能重新来过的人生。   她认真道,“具体还没想好,到时候看吧,不过想做的事情一定会去做。”   察觉到他眼神,或者说,整个人都已经有些有些不对,想了想,还是安抚了一下他,道,“不过三哥,你放心,我做什么去哪里,跟我们在不在一起没有关系。三哥,你以前答应过我,就算我们在一起,你也不能限制我做什么,我也不想太早结婚,这些你都答应过我,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韩东塬面色很沉,好一会儿才道:“那我求你呢?我求你留在这里陪我。你答应你,决不会让你吃苦,你想要什么,你跟我说,我都尽量满足你,只要你留在这里,我都答应你,你想回城的话,等我找到机会,我们一起回去,到那个时候你想上大学也成,我给你弄名额。”   程柠:“……”   她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好一会儿她才喃喃道:“三哥,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人。”   这怎么就这么怪呢?   “哦,我以前是什么样的人?”   他问。   他以前是什么样的人?   她死之前的记忆里他是又凶又狠又冷,从来不爱搭理人,看见她的时候,目光划过,要不就像是个钉子都能把人戳出个洞来,要不就是又冷漠又嫌弃,像是她是多么碍了他的眼似的。   她以前受过他多少气。   她死之后那几十年呢?   那简直就是闲人勿近,方圆几里连只母蚊子都没有。   想到这里,她就伸手捏了捏他的脸,笑道:“就是那种,女孩子追着你跑,你理都不理会人家那种?我以前好像有想过,你要是交女朋友,就是有对象,会怎么样呢?可是竟然想不出来……觉着正常姑娘家,大概是受不了的。”   韩东塬的脸更沉了。   “你受不了?”   他道。   这人真是。   程柠心里叹了口气。   她心道,这世上,大概真的就只有她能受得了他了。   因为上一世她死后的那几十年,陪着他陪惯了,也就不在意他的冷脸和坏脾气了。   她搂住他的脖子,脑袋主动探了过去,脸贴了贴他的脸,带了些微浅浅地撒娇道:“留下来就留下来呗,”   她本来就是这么打算在这里留两年的,现在其实比她开始预想的要好不知道多少倍了,至少不用每天下地干农活……其实比城里还要好些,真要回城了,她哪里能像现在这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除了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就是无所事事也成,他除了有时候脾气不好,还是很惯着她的,这点她要是不肯承认就没良心了。   这样想,心情就好起来。   她道,“反正以后我们也是会一起离开的,不过就算我留下来,你也别太管我了,我不喜欢别人这么管我,而且大体上留下来,我具体想做什么你也别管我……比如有时候我回去北城住上一两个月什么的,你也不能阻拦。”   他没出声。   好一会儿才收紧了搂着她的手,把她重新按回到了他怀里,然后低头吻上了她的脖子,再是耳后,耳朵,程柠一哆嗦,“啊”了一声。   程柠的手抓紧了他的衣服,就听到他在她耳边低声道:“好,只是一段时间,一段时间就回来。”   反正短时间的话,他也能去陪她。   说着又皱了皱眉,即使她这样说,心头那股隐隐的不安仍然挥之不去。   他突然问她道,“在家那段时间,那个姓梁的有去找过你吗?”   这话题委实跳得有些大。   她懵了一下,然后嗔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还是这个时候问。   她嘟囔道,“就算去过又怎么样?我跟他又不熟,这种飞醋你也吃?”   他真的是,现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他,跟她记忆里的韩东塬真的是完全不同。   他“呵”了一声,却没再继续问下去。   想都不用想,那人怎么可能没有去?   ……原本他只是厌恶那个人,但却并没有太在意,但听过赵枝的那些话,他方方面面都想过。   他知道赵枝说的是实话。   在她高烧昏迷的那个阶段他就已经发现了那件事,就是她说的所有事件中,程柠的缺席。   为什么?   即使她没有下乡,为什么他之后的生活中都没有她?   他再低头亲吻她,力道显然就重了许多。   程柠立时便感觉到了。   大约是一段时间没这样亲密过,程柠被他吻得全身发软发颤,等他抱了她往她房间去,她倒是没有拒绝,只是拽着他的衣服跟他道:“三哥,你温柔点。”   她知道她这样说他多半会笑话她说“做什么温柔一点?你想到哪里去了”,可是就算这样笑话她,接下来却也真的会很温柔。   她喜欢他温柔地吻她。   所以他笑话就随便他笑话好了。   可是这次他却反常的只说了句“好”。 第97章 睡过就是不一样   他放下她,亲着她,勾着她的舌尖,转辗爱抚,手下碾揉着她,压着力道,说不上来的重,却又像是温柔至极,像是要把的神魂吸出来又碾进去,跟以往都不同,每一次的他都那么不同。   程柠哪里经历过这个?   整个人都在□□和惊慌中横跳,她听到自己喉间甚至舌间溢出来的声音,沉沦,惊惶,羞耻,只觉得心已经跳了出来,想紧紧抓着他的衣服,又无力地松开。   仿若一条飘荡在大海里的小舟,被人手握着品尝。   不知道什么时候,原先隔着的那层夏天薄薄的衣服突然被越过……程柠本已经被他吻得神思不属,他的手一触就被吓得一激灵,整个人又回魂了。   她一下子拽住他的衣服,偏头从他的吻中撤出来,唤了一声“三哥”,声音都在打着颤。   这时睁眼看到,才发现他神色俨然迥异,眼眸深处仿若燃着火,眼角染着红,额头鬓角已经沁出了汗,她看一眼只觉心惊胆战,再唤了声“三哥”。   他们之前也已经亲热过好多次,可是他曾握着她的手抚摸他,他也曾很失控,但他再失控,都从来不曾扯过她的衣服,越过那道线。   这是第一次。   他的手心火热,热得她全身发抖。   他的大拇指摩挲着她,用厚厚的茧子刮着她。   程柠突然害怕了。   就是上次他让她背对着他发泄她也没有这样害怕。   她哭出声来,再喊了一声“三哥”。   明明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怕的。   她不是在电视上见过很多吗?   可是他就这样她已经慌成这样了。   她一声一声喊着他。   他感觉到她在颤抖,手抓着他却没一点力气,软得他心痒,原先雪白的肌肤已经满是绯色,眸光潋滟带着晶莹水色,眼角眉梢都已经通红,眼里满是惊慌,他的汗滴到她的脖颈,他想,她这时候这么美,美得让人发疯,可他大概是十分面目可憎的。   可是他多么喜欢听到她叫他三哥,每一声都像是叫到他的神魂里,让他癫狂。   他的手动了动,她就叫了一声出来,但随即像是极为羞恼,贝齿紧紧咬住了红唇,模样无辜又惹人疯狂。   他低头用舌头舔了舔她,让她放松,然后跟她低哑着声音道:“没事,叫出来就可以了,咱们院子外面没有人,只有我能听见,我喜欢听你的声音,我不做什么,就亲亲你……柠柠你放心,我绝不会伤害你,你放松些,我不做什么。”   说着闭了闭眼,又亲她,道,“但你对我做什么都成,你想要我做什么都成,柠柠,你不是说整天对着你我会更受不了吗?嗯,我是受不了,不过不是没事可干,是想干的多了去了,几辈子也不会厌,但最想做的不能做……你可以做,你对我做什么都成。”   程柠:“……”   她的手发抖,脑子整个都是懵的。   仅剩的那一点清醒也不太懂他说的到底是什么话?   明明他在对她做这些,还说不做什么?还说她对他做什么都成?   这不是倒打一耙吗?   可是她很快连最后那一丝思考的余力都没有了。   他一遍一遍亲着她,咬着她,不,是吞着她。   程柠全身都在打着颤,又慌又恐还有几乎像是已经跳出来的心脏,他亲吻着她安抚着她,可明明是安抚却让她更加难耐,她终于耐不住呜咽出声。   她哭着叫三哥,她每一次叫他三哥,他好像都有那么片刻的停顿,然后就是更猛烈的暴风雨。   她受不了,说“不要了”,他就跟她说“宝贝,我会温柔的”。   他这样的人,连这样的词都用上了。   他也的确是温柔的,克制着力道,温柔的一遍一遍折磨她。   因为克制,额上的汗滴到她的身上,最后她伸手抓住他的头发,哭着叫“三哥”,觉得自己仿佛在云端飘荡,像是扎得紧绷的一束花,突然绷坏洒落得满天都是。   可她以为那是最后,后来才知道那只是一个开始。   最终她精疲力尽地在他怀里昏睡了过去。   这之后他好像喂过她一些水,她太累了,根本不想理他,他就直接喂了她几口,惹得她睡觉的时候都生气了一番。   然后他好像还帮她擦洗过一次。   又不知道多久之后,她才迷迷糊糊醒过来。   在他的身边,臂弯之内。   天已经黑了,桌上点着煤油灯,给屋子染上了昏暗的黄光。   她推开他的手臂,略动了动,就觉得全身十分的不适,立时很多记忆便一下子涌入了脑中。   她忍着恼怒和心有余悸心情复杂地转头看身边人。   他已经醒了。   不同于那些画面里他大汗淋漓,克制隐忍至极却只让人更加心惊胆战的模样,这会儿的很清爽,身上还带着一股淡淡的皂香味。   洗过澡了吗?   他支起身子,问她:“醒了?”   声音温柔宠溺地要从黑夜中漫出来。   程柠一对上他的眼睛,那些……荒淫的记忆就越发清晰起来,好在天黑了,夜色和室内昏暗的灯光总是能给心理添上一层安全感,让暧昧和荒淫也不那么让人恐慌。   但她还是不自在的别开了眼睛,“嗯”了声,但一出声就发现喉咙很不舒服,声音也有些沙哑……   韩东塬已经坐起了身,一手揽了她坐起,另一只手就从床头柜上拿了个搪瓷杯,端到她面前,道:“喝点水。”   程柠不想理他,但喉咙是真的不舒服,就伸手去拿搪瓷杯子,他却道:“我喂你。”   还是那样的温柔。   “不用。”   程柠拒绝,但他却已经端了搪瓷杯子到她唇边,另一只手从后面揽住她的胳膊,让她的手只够碰到杯低的。   程柠也的确没什么力气,就也不再理他,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凉凉甜甜,竟然还是淡淡的糖水,但又不像,还挺好喝的,水一入喉咙。   “你加了糖?”   她问他。   “雪梨水,”   他道,“我记得你小时候喜欢喝。”   程柠:“……”   小时候吗?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其实她自己都不太记得了。   因着说起小时候,她心里的气就稍微散了那么一点点。   她又喝了几口就推开了杯子。   他又问她:“饿吗?我去给你做点东西,面,荷包蛋,还是想吃什么?”   喝完雪梨水喉咙舒服了一些,好像的确是有一些饿了。   她问他:“几点了?”   韩东塬伸手拿了桌上的手表看了一眼,道:“十一点半。”   十一点半……   程柠呆了呆。   他们送了韩奶奶和韩大哥他们离开回到家的时候不过才十点多,他煮了面,吃午饭的时候最多也就十一点出头,然后才吃了两口就纠缠到了一起,所以到现在,已经有十二个小时了吗?   也难怪她觉得饿啊,这一天,就早上吃了一点东西而已,午餐的面只吃了两口。   刚刚又消耗了那么多元气……   她想到这里又十分生气地看了他一眼。   “你那是什么眼神?”   他捕捉到她的眼神,莫名有些好笑道。   声音低哑还带着点勾人的味道。   “你是男狐狸精吗?”   她道。   韩东塬一愣。   她这比喻实在有些不伦不类,他乍一听当然是“???”,什么玩意儿?   对他这么个性格的人来说,乍一听被说成男狐狸精那当然不觉得是个什么好词,但他很快反应过来,狐狸精是什么意思呢?   他笑了出来,伸手揉了揉她的唇瓣,道:“喜欢?”   程柠都懒得打开他的手……没什么力气。   闭了闭眼,道:“会吸食人的元气。”   想了想又道,“不是狐狸精,是狼,说着温柔,其实吃人不吐骨头。”   她信了他才怪!   韩东塬再次愣住,然后就抱着她闷声笑了出来。   程柠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很好笑吗?   她一点也不觉得好笑!   她推了推他就道:“我要继续睡。”   很饿,可是又困又累,一点都不想动。   他就摸了摸她的脸,柔声道:“那你睡,我去煮两个荷包蛋,一会儿叫你吃。”   温柔得不像话。   程柠闭了闭眼。   就算是又累又困,她也不得不感慨,这会儿的韩东塬哪里是记忆里的那些个韩东塬?   不管是她死之前的他,还是死之后的他,她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他?   所以,睡过果然就是不一样吗?   脑子一冒出这个词,她就觉得自己也变态了。   扯过薄被,也不管大夏天怪热的,拿被子盖了自己就滑了下去自顾睡去了。   韩东塬瞅她这样子好笑,也不说她,只是倾身吻了吻她的头发耳朵,跟她说了句“那等我回来”,就下床去煮东西去了。   程柠又被他那句话哆嗦了下,人又清醒了几分,等他离开却又不想睡了。   她躺了一会儿,热得慌,掀开被子就坐起了身,靠在床上看桌上的煤油灯发呆。   其实羞恼惊慌之后,这会儿完全清醒过来,她当然发现了韩东塬的反常。   她一开始以为是因为周熊的事,现在又觉得不是。   周熊的事都过去了这么久,事情也都解决了,就算是让他发疯,发的也不是这样的疯。   ……她觉得他好像有什么情绪在压抑着,就是越温柔,压抑得越厉害。   而且她记得昨天他还提到过梁恒洲,好好的他提梁恒洲干什么?   就算是吃醋,当初她刚从北城回来他也没提,现在这会儿莫名其妙地突然提起来?   韩东塬动作很快,程柠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已经端了碗过来。   一碗酱油荷包蛋,还有一碗加了她喜欢的豆腐干肉丝的酱油面。   闻着热腾腾的荷包蛋和酱油面飘过来的香味,程柠的确是饿了。   他端到床前,程柠就道:“放桌上吧,我过去吃。”   韩东塬把东西放桌上,转身就过来抱她过去。   程柠:“……”   她也没什么力气跟他争论,就由着他作,看他到底能作到什么程度。   然后他就抱了她过去坐下,再拿了筷子加了一块鸡蛋喂她吃。   程柠:“……”   她没吃,就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道:“三哥,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行为严重失常啊?”   韩东塬:“???”   他问:“怎么了?”   神色倒是非常镇定。   程柠无奈:“你说怎么了?”   他就道:“先吃吧,吃了我再说。”   程柠低头自己拿了勺子舀了一块鸡蛋往嘴里塞了。   韩东塬默默把筷子放下,道:“你不是一直说我脾气差,喜欢温柔一点的吗?我跟你说,我也能做到的。你跟我在一起,我不会让你受委屈,我说过,只要你在我身边,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语气寻常,神色平淡。   程柠却是呆住,抬头看他,然后莫名其妙地,眼泪刷地就流了下来。 第98章 你也知道这么鬼混不像样子吧   韩东塬看到她突然哭出来,愣了一下,然后伸手帮她擦了擦,唤她:“柠柠。”   问她,“怎么了?”   程柠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大概是这样的黑夜,他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这样的话,让她难受吧。   ……他一直是那样骄傲的人。   哪怕他的语气装作得再寻常平淡,可这样的话说出来,也太卑微了些。   他犹豫了一下,伸手把她搂入了怀中,一边帮她抹眼泪,一边哄她,道:“对不起,是昨晚把你吓着了吗?好了,别哭了,以后我不那么做,都做你喜欢做的,成不?我昨天没忍住……”   他太想要她了。   可是又不能做更多,只能一遍一遍亲她,听她一遍一遍地唤他“三哥”,好像心里有一个无底洞,只有这样才能稍微缓解一下心底那个无底深渊的饥渴。   她说得对,他是真有病。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有病,但以为跟她在一起之后,这病就能好了,却没想到越来越疯了。   他想,如果从来都没有得到过也就罢了。   大概也能一直忍下去。   得到再失去,再让他忍?   那真是把他想得太好了。   程柠听出他语气中的懊恼自责,饶是她心里对昨晚的事还心有余悸,可哭了一通,到底发泄了不少……   她其实,也真没有那么矫情。   就,他也太吓人了些。   她胡乱擦了擦眼泪,才低声道:“你也不用这么委屈自己。”   韩东塬看她不哭了,声音也软了下来,心也跟着软得一塌糊涂。   他道:“我委屈什么?我心甘情愿,不过有时候我的确控制不住自己,但你放心,我再控制不住自己,也不会做出伤害你的事,结婚前绝对不会对你做不该做的事……”   虽然他真的想,但底线还是有的。   程柠瞅他一眼。   其实对她这么只曾经飘荡了几十年的游魂来说,他昨晚做的跟真正做最后那一步哪有多大的分别?   后面的时代婚前就住在一起也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她其实也没有那么介意。   只是,只是她对那事没那么在意,可他也太夸张了些……   她摇了摇头,想了想,道:“三哥,你干嘛突然这样,之前你也不是这样的。”   韩东塬低头,默默用筷子替她切了切鸡蛋,才抬眼看她,慢慢道:“我有时候会犯病。你以前不是还骂过我,说我一辈子都娶不到老婆,天生的孤寡命吗?我有时候会有一种错觉,好像那话还真是真的一样,你会离开我……就会犯病。”   程柠:“……”   程柠呆呆地看着他,一下子几乎收不住表情。   她张了张口,又闭上,好一会儿才柔声道:“三哥,你都说了那只是错觉了,我跟你说,我还梦到过很多事情呢,但那些都不会再发生了,这辈子肯定不会再发生了。”   顿了顿,又替她以前骂他的话解释,道,“你都说了那是我骂你的话了,骂人的话怎么作得准?你想想,你那时候多可恶啊,你要是真的一直那样是真的娶不到媳妇啊,但你现在不是不一样了吗?”   韩东塬静静看着她,道:“肯定不会再发生了?”   “嗯。”   程柠肯定点头。   “你一定会嫁给我,会一直在我身边?”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慢慢道,“其他人我谁都不要,只要你。”   灯火下,他的神色像是笼上了一层淡淡的云雾,声音淡淡,但那话却像是钉子一样精准地钉到了她的心上。   让她心神大恸。   她以前不是没有感觉。   但她一直不愿意揭开,因为揭开的话,让她几乎承受不住。   她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韩东塬低头,夹了一块豆干喂她。   程柠想拒绝,可是又不想矫情,伸手一起抓住筷子吃了,慢慢嚼着,滋味难言,好一会才轻声道:“三哥,我自己吃吧。我记得,我小时候吃个饭你也不会喂我啊,就凶巴巴地扫一眼,那样子就感觉下一秒就要把我的碗打翻,不让我吃了似的。”   韩东塬一愣,随即露了些笑意出来。   原来,她还真是这么以为的。   程柠看他笑出来。   他其实长得十分好看,只是轮廓太过凌厉,再加上眼神冷漠,就总带着些凶相。   但笑起来,眉目就柔和了很多。   她伸手拿过筷子,默默低头吃了几口面,然后问他:“你不吃吗?”   “之前吃过了,”   他道。   然后她就听到他又道,“以后会对你好的。”   程柠:“……”   她心里实在又酸又涩又堵得厉害,不太想吃了,喝了口水,道:“三哥,其实你像以前一样就成了,我发现以前那样就很好,脾气坏一点也没所谓的……”   她刚来时他们相处得多好啊。   ……那时候她虽然偶尔也会被气得跳起来,但其实他也就是嘴巴坏一点,她要做什么,他也从来没有不答应过,对她从来也都是予取予求的,却不会管她,不会要求她,不会盯着她……   但想到这里她却是突然卡住。   不管她,不要求她,不盯着她,却对她予取予求……就是她不需要负担任何东西,承诺任何东西,但却有一个人无条件的供她予取予求。   她一下子头痛欲裂。   她按住自己的脑袋。   韩东塬皱了皱眉,一手搂住她,一手去握她按着她自己脑袋的手,道:“怎么了?”   她把脑袋埋到了他怀里,隔了好一会儿才道:“三哥,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她以前,也一直都在他身边啊。   只是他看不到她而已。   第二天程柠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身边没有人。   他一向早起得很。   ……但其实她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   她起了身,打开衣柜找衣服。   他们已经打算之后都住在公社,所以大部分行李都已经搬了过来。   程柠挑了一件浅蓝色碎花棉布裙子换上,打开门,桌上放着油条烧饼咸菜,还有两杯水,她听到厨房传来些动静,穿过堂屋去了厨房,就看到他正在做饭。   她站在门口,他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一眼,目光在她身上顿了顿,道:“起床了?在煎饼,一会儿就好了。”   说完又继续忙活去了。   程柠站在厨房门口看了他一会儿就上去从后面抱住他,他身体一僵。   程柠贴着他的后背问他:“是不是很好看?”   这条裙子是她之前在北城找裁缝给她做的,那段时间她做了很多衣服。   韩东塬放下锅铲,伸手按住她搂在自己腰上的手,揉搓了一下,才拽开她,转头低下在她仰起的小脸上亲了一下,再转头看一眼锅里的煎饼,才倾身在她耳边跟她道:“别勾引我,你知道我对你没有一点抵抗力……就算你想今天都不出门,也好歹先吃了早餐。”   程柠被他说得面色红红,嗔道:“流氓。”   说着嗅了嗅鼻子,看了看锅里,推他,道,“焦了。”   韩东塬当然也发现有点焦了,放开她,转身拿了锅铲去翻煎饼,一边翻一边跟她道:“你站一边去。”   程柠却是一时坏心眼上来,又继续搂了他的腰,撒娇道:“不要。”   又道,“不过我不要吃焦的煎饼。”   她说着还把手伸进了他的衣服,娇娇道,“我现在就要吃。”   韩东塬:“……”   他被弄得心猿意马,叹了口气,放下手上的锅铲就一把把她拉到了怀里,低头就吻,又急又重,寻到她的唇就撬开,一下子勾住了她的舌,程柠“唔”一声,已经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跟你说过不要勾我,”   他把她按在怀里,另一只手熟练地铲了煎饼出来放到了盘子里,然后扔了锅铲就又低头一边亲她一边跟她道,“感觉到了吗?我昨晚上不就跟你说过,你只要随便弄一下我,我就会有反应的。”   程柠:“……我要吃早餐。”   但最后早餐也是在一个钟头之后才吃的。   程柠慢吞吞就着稀饭吃着油条,韩东塬给她切一块煎饼,她只当没看到。   “一会儿我陪你去找书记。”   他道。   程柠这才抬头看他一眼,但又迅速别开了眼。   现在已经是七月初。   山洪是在七月末。   程柠在山上的时候就已经列出了一张单子,打算买了运回山上去的,有粮食还有医疗用品,钱倒是不用她自己掏,走厂子的账就成。   不过粮食还好说,医疗用品却不是那么好买的,所以她打算找徐书记签个单子直接找卫生所那边去开。   差不多花了一个星期,还特地去了县城一趟总算把东西买齐全了。   这中间许冬梅和廖盛也搬到了公社来住,开始帮忙家具厂的事。   写各种生产计划,培训计划,销售计划,面试工人,招人装修清理厂房,联系北城购买首批生产工具机器,视察原料基地,说是清闲,其实比在山上的时候还忙了好几倍。   程柠做了一个家具厂重要日期时间表给他。   韩东塬拿了瞅了瞅,就扔到了一边去,冲程柠道:“八月一号第一批工人入职开始接受培训进行生产,现在已经是七月十五,程柠,你用不用得着这么急?”   他下个乡,开个厂子本来只是不想大夏天的去种地,现在每天劳心劳力还不如去种地呢。   至于吗?   而且八月,他有别的事要做。   程柠笑,伸手去掐他的脸,道:“这你也嫌急?”   想想前世对着的那个工作狂,就这么个厂子,怕是一个星期就已经筹备完,逼着人上工了。   现在都快两个月了他还嫌快,就装吧。   只不过她一掐上他的脸,就已经被他拖过来按到了腿上。   程柠脸红,推他道:“你干嘛啊,快中午了,冬梅姐和廖盛就快回来吃午饭了。”   韩东塬眉头都没皱一下,道:“回来就回来,他们又不是没看到过。”   低头跟她道,“八月我们回家一趟,先订婚,程姨同意的话,我们就把证领了。”   说着顿了顿,道,“你也知道不结婚跟我这么鬼混很不像样吧?”   程柠:“……”   她已经完全不想讨论这个话题,只拿了那张纸给他,道:“你快点看看吧,下午把事情都交代给廖盛和冬梅姐,明天早上陪我把东西都送到山上,顺便也该调多点人手过来帮忙,这样你不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她是真的不知道这人竟然是这样。   颠覆了前面十几年,不,是几十年的认知。   请问,退货可行吗? 第99章 雨季来临   程柠想要退货,不,退人,那也只是想想。   虽然这个韩东塬有时候有点疯,不,是很疯,也太粘人,但整体来说程柠还是很喜欢的。   而且还好用,是真一点不开玩笑的,她想要什么,想要做什么,开口不开口的,他都能办得不需要她操一点心的。   有时候她不想让他这样,跟他说:“你这样会把我惯坏的。”   他就道:“惯坏就惯坏呗,反正我喜欢,你离不开我最好。”   程柠还能说什么?   她看他对开厂子兴致缺缺的模样,就想了想,道:“三哥,厂子也就是开始办的时候最忙,你这会儿突然跟姑姑说要订婚,又要结婚,姑姑肯定不会同意的,我下乡之前答应过她,下乡这两年是不会谈对象,更不会考虑要结婚什么的,只要有了什么名额就会回城,可我现在才下乡半年,就突然说要跟你订婚结婚,姑姑肯定不会同意的。还不如先把厂子办好,那时候我负责厂子的设计和销售还有后续跟进,大半的时候都可以住在北城,我们那时候再提,姑姑也不会觉得我们的决定太过仓促或者冲动,肯定会比较容易接受一些的。”   以韩东塬的老谋深算他怎么会不知道这事急不得呢?   可他又不愿意再等。   韩东塬烦闷,等也没办法,只能先亲亲她解解渴。   两个人腻歪着,门“吱哑”一声被推开,廖盛和许冬梅从食堂打了饭回来,廖盛走前面,许冬梅走后面。   廖盛乍一看见屋里的情景先还一呆,然后猛地往后一退,差点撞到许冬梅。   许冬梅避开,道:“你这一天咋咋呼呼的都是干啥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里面看一眼。   里面韩东塬和程柠正在桌前讨论什么东西,看到他们回来,韩东塬面无表情,扫他们一眼,伸手扶了扶程柠,说了句什么,一贯的冷淡慵懒,程柠则是放下了手上的本子,冲他们笑了一下,面上有些羞赧……应该是刚刚发生了什么。   但是,她什么没见过呢?   廖盛已经反应过来,冲着韩东塬就想骂上两句,但因为程柠在,好歹忍住了。   程柠已经走过来,道:“你们买了什么东西回来,我去厨房再热点饼子,咱们一块儿吃。”   廖盛没出声,把手上的东西递出去又收回来,道:“我自己放桌上,我自己收拾。”   他敢让程柠干一点活吗?   里面坐着的那位目光能把他手砍断。   许冬梅笑着道:“干椒土豆丝,炒野山菌,还有一些玉米面馒头,知道家里有饼子,特意买这些就着饼子和馒头吃的,走吧,我跟你一块去厨房弄。”   两人去了厨房。   程柠离开了,韩东塬就伸手拿了她做的那个家具厂重要日期时间表有一搭没一搭的看。   廖盛一把扯开那张纸,道:“塬哥,你有没有太过分了点,那是你妹!”   你也下得了手!   韩东塬皱了皱眉,眼皮撩了一下,道:“未婚妻。”   说完又看向他手上的那张纸,道,“那是家具厂工作任务时间表,我明天陪程柠去山上,这些天都在那边,等八月的时候回北城一趟,你拿了那时间表,是要把后面的工作都接过去吗?”   廖盛一听简直像是被火烧着了手似的把手上的纸一扔,骂道:“韩东塬,我真他妈的,老子陪你下乡也不是来给你奴役的!”   韩东塬“嗤”一声:“下乡你还想过什么好日子!”   廖盛:“……你这个表里不一的东西!我就说,当年连只蚊子你都不给往柠柠妹子身边飞,你是不是那时候就已经没怀什么好心思了!”   韩东塬扫他一眼:“你以为呢?”   廖盛:“……”   救命!   脸都不要了!   程柠和许冬梅去了厨房。   两人刚刚才走了几步后面就嚷嚷了起来,当然把廖盛和韩东塬的对话都听了个正着。   程柠一头的包,但她假装镇定,当作啥都没听见。   许冬梅瞅她一眼,道:“柠柠,你们是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程柠小脸一红。   廖盛和许冬梅已经搬到这边好几天,廖盛是个大大咧咧,但许冬梅沉稳又心细,这几天韩东塬每晚都往她房间里跑,就算没直接撞见,许冬梅也肯定看出来什么了。   程柠很有点纠结。   这事吧,她大概是做鬼做久了,又受了后世影响太多,在意的东西和想法跟别人实在有点不一样。   “我要跟徐建国结婚了。”   许冬梅性格好,她也没就程柠跟韩东塬的事说什么,只是拿了自己的事来说。   “啊,恭喜。”   程柠没想到许冬梅会和徐建国在一起。   她笑道,“冬梅姐,没想到你们瞒得这么好,我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许冬梅一边利落的从橱柜里拿了碗筷和饼子出来,一边就笑道:“什么瞒得好?我们是最近才开始的,你这段时间不是回了北城就是在公社,平时也很少见到我跟他在一起,我们不说,你自然就不知道。”   “是不是觉得我们这才开始就结婚太快了?”   程柠摇头,道:“就算你们是最近才开始,但你们下乡下得久,都认识这么多年了,还是在最困苦的时候遇到的,彼此脾性都很了解,既然在一起,肯定是深思熟虑过的。”   许冬梅回头看一眼程柠笑了一下,道:“就你这相貌,这年纪,厂长又是那样的人,看你们太过亲密,我总忍不住要替你担心,但听你说话,想想你做的事,又觉得我这担心可能是多余的。”   “我跟建国是厂子建起来之后工作接触得多才慢慢开始的,年纪大了,觉得合适就决定结婚了。”   “其实我以前没下乡之前有个对象,跟你和厂长一样,也算是青梅竹马长大,不过下乡的时候没能分到一块,他去了西北的建设兵团,后来就在那边谈了个对象,结婚了。”   她说着就摇了摇头,道,“我刚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也不信……我们以前他对我多好啊,最后什么都敌不过时间和现实。柠柠,我知道你想上大学,等你回城,或者上大学之后,你遇着更好的,或者你觉着更好的,跟你志向相投,说得来的,又对你好,又能天天陪着你……你要是对未来不确定,还是控制一下关系的发展。”   程柠眨眼,她怎么觉得这话不是她想的那样?   “所以,”   程柠看她,道,“你也觉得如果我不跟厂长结婚,将来可能会变心?”   许冬梅叹气,笑着戳了戳程柠的脑袋,道:“说得这么难听,要是一门心思就想上大学的话,那就上大学吧,厂长那边,还是保持点距离比较好,万一你将来真不想跟厂长在一起,分得也能干脆些。”   程柠:“……我还以为你跟我说你跟徐知青的事,是劝我结婚呢,敢情是劝我离他远点将来好分啊。”   许冬梅忍不住又笑了出来,道:“你可别大声嚷嚷,我还带在厂长手下干活呢,要是他知道我这么跟你说,怕是我饭碗都要丢了,得回去大队里种地了。不过,”   她温柔地看了程柠一眼,道,“我总是担心你多一些的。”   至于韩厂长,他需要她担心吗?   下午韩东塬去了公社,叫了薛主任,小路干事,廖盛,许冬梅还有熊老师傅开了个会,把家具厂后面的事情分别安排了下,第二天就陪着程柠运了物资去了山上。   程柠把物资和医疗用品交给了徐建国和沈青安排,第二天又看了看村里的情况,找徐建国沈青纪旸还有大队长大队书记开了会,说了说山上如果发生暴风雨或者山洪的安排,原本是打算第三天回公社,结果却开始下起雨来。   这是这个夏天的第一场雷暴雨。   孩子们手遮着脑袋从雨中欢喜地冲回家,村民们也喜笑颜开。   因为山里的雨水不多,雨来了,庄稼们也会跟着蓬勃的长,所以孩子和村民们都很开心,   可是程柠心情却很复杂。   因为山路泥泞湿滑,尤其是从山上到公社的途中要经过很多陡峭的地方,这样的雷暴雨天气绝对不适合赶路。   她曾经挣扎过,要不要在这段时间留在山上,于她自己来说,她很想,可是她很怕前世的事情再次发生,她不愿拿韩东塬的胳膊去赌。   ……现在她不用挣扎了,因为大概率是走不了了。   她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十分忐忑。   而这份忐忑随着日子的推移,还有数日连绵不断的暴雨也愈来愈浓。   傍晚的时候,程柠看着窗外的电闪雷鸣,看着撑着伞穿过雨帘,下了工离开厂子正往自家去的村民们,心情很难放松。   韩东塬从她身后抱住了她,道:“别担心,你能做的已经都做了,这段时间你要是不放心,就一天二十四小时跟我在一起,怎么样?”   程柠摇头。   关键是她并不知道山洪发生的确却时间。   从第一场暴雨开始,程柠就和韩东塬请大队长敲了锣鼓,只要是暴雨天气,村民们就不用去户外,就留在木场或者竹木制品厂上工,大人要严格管教孩子,不可去溪边嬉戏游水,村民也不可去溪边洗衣洗菜,村里人用水的话,每天都是大队长排时间,几个村民一起去溪边担水。   大队长和大队书记其实都有些不以为然,但韩东塬和程柠不同于别人,也不是长住在山上,现在也就是回来一段时间,他们觉得这麻烦是麻烦一点,但也没所谓,而且这种天气孩子去溪边玩,也的确容易出事,所以都照了程柠和韩东塬的安排做。   但即使安排得再严谨,也总有人觉得偶尔去溪边菜地摘个菜,洗个衣什么的没什么。   尤其是偶尔天放晴的时候。 第100章 你想主动,告诉我,我忍着   大雨连下了几日,穿上韩村而过的东山溪溪水水位越升越高,程柠的心也越提越紧。   七月二十三,眼看着就要到月底,程柠手慢慢滑过桌上纪旸之前画的村户图。   图上有十几户是标红的,还有更多的则是标黄的。   ……她根据前世的记忆,和纪旸的分析,标红的那十几户,是肯定会被山洪冲走的,标黄的,一样会受到波及,但好些,好歹山洪过后,那房子还在。   韩东塬从外面进来,看到程柠又在看着那地图,上前道:“想让他们搬出来?”   这些天程柠愁眉不展,神思不属,他自然是十分心疼。   但这事劝了作用也有限,他只能尽力帮她做所有她想做的事。   “嗯,”   程柠抬头看他,问他,“你刚刚去哪儿了?没有去溪边吧?”   “没有,”   他伸手摸了摸她,道,“只是去了厂子里一趟,你放心,我去哪里都一定会跟你说的。”   这段时间她的不安焦躁他都看在眼里,自然不舍得她再为他焦虑。   程柠有些赧然。   她不是什么粘人的人,但这会儿表现可真跟个神经病似的。   ……事实上她最近的很多行为在别人眼里可不就跟个紧张过度的神经病一样?   好在他前前后后地帮她张罗,帮她把所有荒谬的安排合理化。   “你不觉得,我做这些,有些神叨叨的吗?”   她问。   韩东塬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脑袋,道:“傻子,做这些事,对我有多大难度吗?”   程柠摇了摇头。   “没有什么难度,但却能让你安心,对村民来说其实也没有多麻烦,但却很可能能救他们的命,所以,我为什么不做?”   他道,“柠柠,你觉得对的事,能让你心安的事,那就做,只要你开心。为你,我总是什么事都愿意去做的,哪里需要什么理由?那不过是解释给外人听的。”   程柠心里一片翻涌。   她的身边有这样一个人,她怎么可能不心动?   心最无措不安的时候,也最能发现谁是能稳在自己心底的秤砣。   她撑着桌子站起身,踮了脚,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就将唇印在了他的唇上,甚至主动伸出了小舌,舔了舔,立时便被他捕捉。   她起意,但很快就被他占据了主动,最后被他吻得瘫软在了他怀中。   程柠已经无力,他却还在亲吻着她的脸颊,鼻子,刷着她已然嫣红的唇瓣。   他声音低哑道:“就是为了这个,别说只是做点事情,就算是你让我死了我都愿意。”   程柠原本被他吻得七晕八素,听了他这话却是吓了一跳,神思立马清明起来,用手一把捂住他的嘴,道:“你别胡说八道。”   韩东塬就是情迷时说的情话。   但情话是情话,真话也是真话。   他吻了吻她的手心,道:“我就是说说,我们还没结婚,死还是不甘愿的。”   又柔声哄她,让她放松,道,“柠柠,你只是一个人,不是神,不用为任何人负责,尽了最大的努力,就已经问心无愧,不要把所有的事情都背负在自己身上。”   但顿了顿却又道,“但要为我负责。”   程柠:“……”   她拽了拽他的头发,想要恼他,却又着实恼不起来,被他重重咬了一下,受不住“啊”了一声,然后恼火嗔道:“三哥,我刚刚想要亲你一下,可是每次我稍微主动一点,后面你就乱来……不能让我主动吗?”   韩东塬一愣,抬首看她,就看到她眼角飞红,眼睛水汪汪的,似嗔非嗔,唇瓣娇艳得像是咬在了人的心上,他心头一涌,握住她的手,按住,喉结滚了滚,道:“你知道的,我对你没有任何抵抗力,下次你想主动,告诉我,我忍着。”   程柠的脸红得都要滴出血来。   他这人,怎么就这样……   两人下午就拿着村户图去寻了大队长和大队书记,让大队长和大队书记帮忙,动员住在东山溪下游,也就是村户图上那十几户标红了的村户,搬到小学课室和办公室去住。   韩有福和周朴槐一听就是一个脑袋两个大。   ……不让村里人去溪边洗碗洗衣捕鱼捯饬菜地这事,已经有不少人跑到他们面前嘀咕抱怨,因为溪边有不少人家的自留地,不让人去捯饬,那就只能日日喝地瓜粥了。   周朴槐摸着自己脑袋,十分为难,道:“这搬家可不是小事。”   这大雨磅礴的,躺在自己屋子里听外面雨哗哗风呼呼的多舒服,好好的谁愿意从自己家里搬到小学课室里几十个人挤一个屋子啊?这不是瞎胡闹嘛?   程柠想说什么,韩东塬握了握她的手,冲周朴槐道:“现在水位已经逼到了很多村民的家门口,大雨要是再下两天,水位肯定还要再升,到时候这些标了红线的怕是都要被淹了。”   “淹了还是小事,书记,你们都是山里长大的,年纪也比我们长,见识肯定比我们多,不说别的,这万一上游的水位突然暴涨,或者上游水库大坝撑不住,垮了,大水直接冲下来,那怕是这一片都要瞬间淹没,大家都有生命危险,跑都跑不及。你说搬家麻烦,那就不搬家,就让他们这几天临时去小学住上几天,也就是换个地方睡一下,麻烦不到多少,他们乐意搬东西就搬东西,不乐意搬就算了。”   救了人命就成了,至于锅碗瓢盆,用不着那么费劲。   至于劝了也不肯搬的,韩东塬也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就像他跟程柠说的,尽己力,但也不必把别人的命背负到自己身上。   韩有福是韩东塬本家堂叔,他一向支持韩东塬,就跟周朴槐道:“走吧,朴槐,就是费个嘴皮子的事,咱们动员他们,他们愿意搬就搬,真不愿意咱们也不强迫。”   “你想啊,东塬和程知青都已经提出来了,咱们要是不去劝,这没事也就罢了,要是这万一真出事了,他们找咱们了,是咱们没去,那可是多少条人命,咱们亏不亏心?怕是后半辈子都没办法睡个安心觉了。”   韩有福这么一说,周朴槐哪还敢不同意?   就是啊,就是费点嘴皮子的事,也没多麻烦,万一有事,那他可就是村子里的大罪人了!   他立马就提了大锣鼓跟韩有福,程柠还有韩东塬一起去了木场。   这些天天天下雨倒是方便,大家伙不是在木场就是在新起的竹木制品厂厂房,开个会召集起人来也容易。   周朴槐敲了敲大锣鼓,那边韩有福就把那张村户图贴木场大黑板上了。   看人都来得差不多了,韩有福就拿了根长木棍点了点那些圈红的人家,一一点了这些人家户主人名,道:“大家都看到了,暴雨已经下了好些天,咱们的东山溪水位已经涨得很高,你们,你们,这些刚刚点名的,你们家里住的都离水位线不远了,要是这暴雨再继续下两天,上游的水突然涌过来,怕是家都要淹没了。”   “韩厂长和程主任说了,这继续住在家里怕是有危险,就特地让人收拾了咱们小学的课室和办公室,建议你们这些天就都搬到那边去住。你们今天回去,就收拾收拾,拣了紧要的东西,今晚上就都搬过去吧,家里有竹床的就搬竹床,没竹床的就搬床板,反正怎么睡,你们自己想办法解决,需要睡课室桌子的,就找马老师和朱老师登记,借了课室桌子睡。”   众人:“……”   这雨季年年有,今年的安排还真是特别多。   有村民道:“大队长,这课室就两间,咱们这十几户人家,得有四五十号人的,咋住啊?”   韩有福扫说话的村民一眼,道:“咱那课室设计的时候一间是给五六十娃娃上课的,你们就五六十号人,两间课室再加一个办公室,还不够你们住的?你这身子多金贵呢,要不要给你做个龙床?”   大家一阵哄笑。   大家议论纷纷,多数还是觉得这不大有必要。   年年东山溪溪水都要涨一涨,但一般还真淹不到村民家去。   程柠并不在意大家的议论,她也拿了条木棍指了指黄色标记的人家,道:“还有这些黄色笔圈住的人家,地势要稍微高一些,离水位线还有一段距离,但你们要是不放心,想搬到课室或者木场来住也成,就找马老师和朱老师这边登记一下就成了,这事暂时就由马老师和朱老师负责,怎么住,地方怎么分配,想要什么帮助或者支持,也都可以找马老师和朱老师。”   马老师和祝老师就是现在做大队小学老师的马婷婷和朱先开。   正好这会儿暑假,两人时间空出来,可以帮忙这事。   不少村民觉得麻烦,没这个必要,但因着韩东塬和程柠能力突出,大家都对他们有一种莫名的信任,所以除了少量不太乐意搬,想拖一拖,或者实在觉得不方便的,大部分点到的村民这天下午还是都搬着竹床或床板,打着包袱,去了小学课室住。   七月二十六,早上下了一场暴雨,中午的时候就停了。   大家都很高兴。   这一场暴雨太久了,因为韩东塬和程柠的布置,这一个多星期大队和厂子里都管得很严,说实话也很憋得慌。   尤其是搬到课室住的那十几户村民,这两个课室住了十几家五六十号人,老人孩子,吵吵嚷嚷的不是一般的闹,晚上根本就睡不好。   天晴了,就有人找马婷婷和朱先开问,问能不能搬回自己家去住。   这都好几天了,水也没淹到他们家里去,好好的自己家屋子不去住,几十号人挤课室里又吵又臭,那真是十分的蠢。   马婷婷和朱先开被吵得头疼,两人就跑过来问程柠和韩东塬。   程柠正站在山坡上往下面东山溪看呢。   韩东塬自然是陪着她的。   这会儿天晴了,东山溪边正有不少村民在忙碌着,有的在洗衣服,有的约莫是在捞着鱼篓子捞着鱼?   雨后的小溪口是最好捞鱼的时候。   虽然大队里限制了许多的条条框框。   但那针对的是暴雨期间,这会儿的天气却是已经放晴了。   朱先开和马婷婷找到他俩。   朱先开道:“哥,姐,你们在这儿清静,我们可是被课室里住的那群人吵得脑袋都要裂开了。”   韩东塬不喜欢朱先开叫程柠“柠柠妹子”,朱先开就索性叫她“姐”,这下韩东塬倒是没出声了。   “吵什么?”   程柠随口问他。   她是真的随口问的,反正只要人住过去就成了,住得好不好她是不管的。   “吵什么?”   朱先开“呵”一声,“吵得东西可多了,今天这两个打架,明天那个打呼噜又吵着他了,还有几十号人,有脚臭的,有晚上不肯睡觉的……不过,今天吵得东西倒是一致,都跑我那里说天晴了,要搬回自己家住。”   程柠始终面无表情,听到最后一句面色更是沉了下来。   朱先开觉着这简直是近墨者黑,程知青原先脾气多好啊,这天天跟韩东塬在一起,都快跟韩东塬一样了。   朱先开难得叹了口气,道:“姐,他们要回去就让他们回去吧,听他们说,每年夏天都要下雨,屋子也有被浸过的,但能有啥事?也好过这几十号人挤一个屋子,关键是这雨季长着呢,要到九月份可能才能好些,总不能天天就挤在这课室吧?”   “不行,”   程柠直接拒绝,道,“这几天的天气反反复复,不过是一会儿翻晴,晚上的时候可能大雨就又来了,先稳着他们,过两天再说。就说我年纪小,没见过这么大水过,看着害怕,让他们体谅一下我,再住两三天,等天气晴了,我回公社了,也就不勉强他们了。”   道理都讲过了,没用。   他们觉得她不讲理那就不讲理好了。   朱先开:“……”   他实在是被程柠这不讲究的理由给无语住了。   朱先开瞅韩东塬。   韩东塬面色淡淡,道:“就这么说吧。”   朱先开:“……”   哥,你要不要这么惯着你家小祖宗?   他还想说什么,马婷婷却是拽了拽他,道:“走吧,你不是最能说吗?咱们就这么说,再临场发挥一下,你什么时候看到柠柠她做过没道理的事?”   朱先开:“……”   其实可多了。   “成吧,”   不过朱先开也就心里腹诽上一句,行动上还是绝对站在韩东塬和程柠这边的,道,“走,咱们回去说。” 第101章 倾泻而下   朱先开和马婷婷回去课室这么一说,众人自然是一片哗然。   就有那么几户村民没进厂子也没跟程柠韩东塬打过什么交道的,心里尤其不舒服,敢情这城里娃娃娇气,没见过发大水,这头回见,就乱了分寸呢。   你看到发大水害怕,就折腾我们啊?   不少人心里嘀咕着就想要收拾了铺盖回自己家去住。   尤其是周熊的大伯大伯母周大顺一家,收拾东西收拾得飞快。   周大顺老婆早就不耐烦了,道:“哎哟,那是谁呀,祖宗呢,人家这一害怕,就得我们这些大老粗泥腿子拖家带口的从家里搬出来,几十号人跟逃难一样睡在大通铺上给她耍着玩呢,你们厂长供着她,你们也供着她,我可不耐烦供着她,这地啊,你们谁爱睡谁睡,反正我们是不睡了,好好的自家的大床不睡,跑来受这个罪!”   马婷婷看着周大顺老婆那副嘴脸也生气了。   她脾气本来也不算特别好,日日对着这些村民的吵吵嚷嚷心里早就积了气,就算你们不满,可程柠这么做是为了她自己吗?   她冲着周大顺老婆就道:“不爱睡就别睡,没人逼你睡这里,腾出个位置出来,村里大把屋子漏雨的人想睡这里!”   她说完就看向了大家,道,“韩厂长和程主任是什么样的人,大家伙心里应该都清楚,他们为咱们大队为咱们村子,做了什么,大家伙眼里也都应该看在了眼里。”   “程主任她一个烈士遗孤,拿了父亲的抚恤金,出钱出力,给大家办厂子,办小学,起房子,就为了让村民能吃一口饱饭,为了让大家大冬天不挨冻,年景不好的时候就要忍饥挨饿。这中间,她受了多少闲话,谣言,甚至连最卑劣的算计和谋害都遇上了,可她从来没有因为这些就放弃过我们上韩大队,放弃过大家,更不曾有半点迁怒。你们都知道,她都已经搬到公社,但仍然费心费力甚至出钱买物资,拜托人请医生过来,为什么?难不成是为了她自己吗?让你们搬到这里,说是因为担心,难道是担心她自己,为了她自己而害怕吗?不过是怕你们的生命会受到洪水的威胁而已。”   “可你们呢?厂长和程主任为了上韩大队,为了你们做了这么多,你们都为他们做了什么?就是在这里抱怨嘀咕诋毁吗?”   她说着眼睛和鼻子都一阵酸胀,却不愿在众人面前落泪,她深吸了一口气,再转头看向周大顺老婆,恨道,“你要滚就直接滚,就你们这样的人,不要脸到极点,都敢撒滚打泼讹到厂长和程主任面前的人,怎么好意思一边享受着好处还一边指天骂地?滚,你不滚,我都让人拿扫帚把你打出去!”   周大顺老婆脸涨得通红,又气得够呛,说一千道一万,这许多的好处,他们可半点没受到!   她当然想骂回去,甚至挠花马婷婷的脸,就马婷婷这样细皮嫩肉的知青哪够她挠的?   可是原先还被她鼓动起来的村民这会儿却跟受了蛊似的全站到了马婷婷那边,原先已经在收拾铺盖的村民又默默把铺盖放了回去,本来就没打算走的更是恶狠狠的拿眼睛瞪着他们!   好像他们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恶事一样!   可她能跟这许多人干架不成?   周大顺老婆只能跺了跺脚,泄愤似的嘟囔着骂了几句,道:“走就走,呸,说的比唱的好听,好像我们得了她多少好处似的。你们得着了,我可没得着,这跟猪一样睡大通铺的好处,我可没福享,走走走。”   说着就拉了自己男人,吆喝了儿子儿媳走。   但这回,却没一个村民跟着他们离开了。   有人冲马婷婷喊了一声,道:“马老师,你可别生气,我们都是直肠子粗人,脑子不会转弯的,就是觉着睡这里遭罪得慌才嘟囔了几句,韩厂长和程主任的心我们还是明白的。”   转头又冲大家道,“再睡两天再睡两天,人家程知青心善,惜咱们的命,咱们要是自己再不当回事,真被大水给冲了,那真是活该了。”   韩东塬和程柠住的院子就在小学隔壁。   这会儿他们就在山坡上,朱先开和马婷婷回去,他们没看到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紧接着周大顺一家人卷着铺盖从小学院子里离开他们却是看见了,好在后面并没有村民跟着他们离开,心里也松了口气。   夏天的天气多变。   到了傍晚,果然如程柠所说,乌云又慢慢拢集了起来。   程柠原本在院子里画画。   画上韩村。   眼前的画面,记忆里的很多画面。   因为她知道,洪水过后,整个村庄都不复眼前的模样。   她想画下来。   所以这些天闲暇的时候她一直都在做着这事。   只是打了个底稿,画了一半,天色突然暗了下来。   并没到天黑的时候。   她抬头,就就看到远处愈积愈多,愈压愈低的乌云,心中莫名一跳,搬了画夹到房间里,就从桌上拿了一把雨伞又冲了出来,往后面的山坡上跑了过去。   她撑着伞,站在山坡,看着山下。   这会儿正是村民准备晚餐的时候。   傍晚和清晨一般都是溪边最热闹的时候,清晨会有一溜儿的人在溪边洗衣服,傍晚则会有许多人洗菜洗澡在溪边嬉戏,夏天天气热,大家就直接在溪边洗个澡,又舒服又爽快。   但这段时间她跟大队长大队书记反复强调,不让村民去溪边玩耍洗东西洗澡。   可下雨的时候也就罢了,这天都放晴了,大家伙都憋了好多天,便有不少人又跑到了溪边该干啥干啥。   中午的时候她看到又跑去跟大队长大队书记说了一遍,还不管大队长和大队书记的无奈,求着他们在溪边特地立了个牌子拉了个绳子在溪边,所以这会儿人少了许多,但还是有好几个妇人正在洗着菜,还有几个孩子在嬉戏。   毕竟天已经放晴了大半天。   他们也并不算违规。   就算天气多变,村民们总觉着,这发大水,也不是瞬间的事,孩子们玩,大人就在旁边看着,能有什么事?   看着妇人们交头说话,孩子们只穿个裤衩互相泼着睡玩,眼前这一幕,若是寻常,倒是一副岁月静好的山野嬉戏图。   可程柠盯着山下,心“咚咚”跳着,也不知为何,那一瞬间只觉得呼吸都快停滞了。   也是在那一瞬间,上游的溪水突然暴涨,倾泻而下。   程柠的瞳孔瞬间放大,眼睁睁看着那洪水好像突然暴涨到天上,然后倾泼下来,她全身僵硬,几乎转不动脖子,看着溪边的妇人和孩子先是错愣,然后奔跑,一个妇人没有往外跑,反是往水里冲过去,伸手去扯那在溪水中的孩子,然后不过十几秒,她就眼睁睁看着那泼下来的洪水一下子冲走了两人。   即使是往外跑的人,也没有能坚持多久,不过瞬息,也被洪水带走。   程柠以为自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以为自己已经做了那么多的工作,已经尽力,至少避免了大部分人的伤亡,可是这几十秒的镜头,还是让她一下子崩溃,捂着嘴,眼泪决堤而下。   紧接着就是“砰”得一声,一道闪电划过天空,电闪雷鸣,山崩地裂之后,大雨又是倾盆而下。   这儿的暴雨,竟是在山洪爆发之后。   程柠站在山坡上,她紧紧攥着雨伞,可是暴雨太大,顺着风全部刮到身上,不一会儿全身都已经湿透,雨水顺着头发衣服往下流,风扯着她的雨伞,她蹲下,看着山下,洪水还在不停倾泻而下。   她看到慌乱奔跑然后被洪水冲走的人,看到有人攀住了水中的巨石,哪怕很远,程柠也认了出来,那是小根,一个村民的儿子,才十三岁,很调皮,很可爱,他有一个哥哥,叫大铁,他们兄弟都有一双灵巧的手,小根还小,大铁十六岁,已经是他们竹木制品厂的工人,他们能把飞鸟刻得栩栩有生。   她紧紧地盯着那里,然后就看到几个村民拉着手并排往那边走,那是大队里派了去担水的那几个人,洪水瞬间下来,韩东塬之前给他们做过训练,他们片刻怔愣,反应过来之后知道很难冲出洪水的范围之后就立即紧拉住了手侧身并行。   他们看见了小根,也看见了那块巨石,那是最近的能稳住自己不被洪水冲下去的物件,他们艰难地往那边移动了两步,一人终于攀上了那块巨石,然后拽着其他人也趴在了石头上减轻急泄而下的洪水的冲力,最后一个人顺手扯出了差点被水冲走的小根,   几人就紧拖着手趴在巨石上,洪水已经淹到了他们的胸膛,但水位还在涨,洪水还在倾注,中间夹杂着无数的碎石,木头,泥沙或者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杂物,砸到他们身上,剧痛之下,却没有一个人敢松手。   韩东塬听到巨响和暴雷时正在厂办公室和大队长大队书记开会,徐建国沈青孙健,周良山也在。   当初设计厂办公室的时候特地选了高位,窗户正对上韩村中段和东山溪,所以这一声炸雷,将众人都震住,不约而同转头看向了窗外,然后都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东山溪上游洪水倾泼而下,像是半空中突然泼出倾天大水一般。   众人愣了几秒,然后韩有福大喊了一声就迅速冲向了屋外,其他人跟着,皆是冒着暴雨不管不顾冲到了最近的山坡上,去看山下情形。   韩东塬冲出门后没有往山下看,却是直接看向这块坡地最高那处,因为他知道,程柠总喜欢站在那上面往下面看的山坡。   他一转头果然就看到了她的身影。   小小的一团缩在那山坡上。   他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撕裂,痛到极处。   下面的洪水又算得了什么呢,这一刻他只愿她好好的,不用承受任何伤痛。   ……那一刻,他甚至痛恨山下那些人,那些被洪水冲走的那些人。   他冲过去抱住了她,抱着她回他们院子。   可是大队书记唤住了他。   周朴槐急急道:“东塬,快点,我们得下去,我们得想想办法,他们被困住了,咱们得下去救他们,你参过军,受过专门的训练,我们需要你指挥。”   程柠一手抓着雨伞,另一只手一下子抓住了他的衣服。   韩东塬全身都僵住了。   然后程柠攥着他衣服的手慢慢松开,一点一点的松开。   周朴槐急促道:“把程知青交给沈知青,孙老中医呢,她不舒服的话请孙老中医看看,对,孙健,你帮忙去把孙老中医赶紧请过来,良山,你多叫上一些壮汉,咱们下去救人。”   水里那苦苦支撑的那几人,每一刻都有可能被冲下水去。   “我没事,”   程柠让他把她放下,又重新拽了他的衣服,把雨伞撑到他的头上,抬头看他,声音几不可闻道,“你过去吧,你答应我,保护好自己,在我眼里,你才是最重要的。”   雨伞全在他头上,她的头发滴着水,湿哒哒地贴在脸上。   小脸像雪一样白。   他握住她的手,把伞又撑到她的头上,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道:“回去,不然我会分心,我们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我答应你,一定会好好的。”   程柠点了点头。   他这才放开她的手,再转头跟沈青交代,让她一步不离地照看她,这才转身离开。   并没有回头,因为他怕一回头就不会走了。   沈青拉程柠,道:“柠柠,我们回房换个衣服。”   程柠像是完全听不到她在说些什么。   她早已经满脸泪水,好在下着暴雨,那些泪水和着雨水,并看不出来。   她看着韩东塬跟着周朴槐和韩有福他们离开。   她不能阻止他们。   她也不能跟着过去,因为她知道,村子里并不安全,她只知道这里发生了山洪,只知道那场山洪之后,东山溪两岸半边村庄被浸,低处房屋尽毁,满目疮痍,死伤惨重。   她不能让他分心,她也应该去做自己该做的事。   她跟自己说,这一世跟前世完全不一样。   不像前世那样事发突然,几十人和山下房屋被洪水瞬间吞没,逃命的,救人的,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洪水冲走的,一切都杂乱不堪。   他们做了很多准备,只是去救那几个人,不会有事。   前世毫无准备的他在洪水中救人都没死,只是受了伤,这一世肯定更不会有事。   可是心还是痛得像要窒息。 第102章 失去的记忆一   “柠柠,我们回去换个衣服,不然病着了更麻烦。”   沈青心也乱慌慌的。   亲眼看着洪水倾泻而下,亲眼看着远处熟悉的人被洪水瞬间卷走,就这会儿,只要她们一回头,就还能看到那些人就站在大水中,被大水冲刷着,随时都有可能被冲走,心怎么可能不乱,怎么可能不慌?   好在韩东塬给她下了任务,让她照看程柠,这让她的心反而在某一处能定下来。   对,她必须照看好她。   等韩东塬和大队长大队书记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山坡下,程柠的目光终于收回来,也不知道是跟沈青还是跟她自己道:“嗯,走吧,我们回去,换个衣服,换雨靴,发洪水了,很容易有疫症,我们有很多的工作要做。”   沈青张了张口,那一瞬间,眼泪也一下子飙了下来,她强忍着,点了点头。   两人各自回了房间,换上劳动装,穿上雨靴,沈青换好后,再去了程柠屋子,程柠从抽屉拿了一沓东西出来,抽出两张纸,道:“这是我之前跟孙老中医讨论,总结出来的洪水后注意事项,你拿毛笔,誊写三张大纸,我再去找其他人过来帮忙。”   沈青瞅了一眼那一条条的注意事项,都顾不上疑惑,只焦急道:“柠柠,你抄,我出去叫人。你在这里,我们需要你指挥。”   她不敢放程柠离开。   程柠摇头,道:“你在这里,我一会儿叫婷婷过来,我先去厂子那边稳一下大家。”   沈青不愿。   程柠叹了口气,道:“也成,走,我们一起去厂办公室。”   两人去了厂办公室,好在厂房,他们住的院子都在这一片山坡上,并不远。   在路上就遇到匆匆找过来的马婷婷和朱先开。   程柠叫了他们一起去了厂办公室,让马婷婷和沈青先誊写注意事项,程柠就和朱先开拿了大喇叭一起去了厂房。   让朱先开把村里的大地图贴在了墙上,程柠就拿大喇叭召集和提醒众人,让他们没什么特别事的,就留在厂房,这边是最安全的地方。   如果需要去村里找自己的家人,就手指了地图,让他们从哪条路线走,但切记已经是傍晚,天黑之前一定要就近回到安全的地方,保持冷静,先保护好自己,才有余力寻找和救助家人和亲人。   又口述了一遍注意事项,例如绝对不可以喝生水,不能吃被水浸泡过的食物,家里没有水的话到厂子或大队里登记去领等等。   一项一项安排。   尽管程柠的心一直都像是被什么紧紧捏着,时不时都会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但山洪之后,该怎么办,该做些什么,这些都早已经在她心里不知道过了多少遍,所以哪怕整个人很难受,依然有条不紊的安排着。   当然,这也得益于不管是沈青,马婷婷,朱先开这些知青,还是厂子里的工人,他们都习惯了听她和韩东塬的,哪怕她说的话他们不理解,仍然照着她的话去做。   尤其是在他们曾经觉得山洪是多么遥远,而程柠跟韩东塬贴出的条条框框多么麻烦,结果山洪却就在他们的眼前爆发之后。   程柠把事情一件一件安排了下去,就撑着伞又回到了那个山坡上。   很多人也都撑着伞,默默地跟着她一起上了山坡。   彼时韩东塬徐建国大队长大队书记他们已经在溪边高处山石上忙碌着。   洪水已经淹过了层层的山石,几乎已经淹到水中紧啪巨石上那几人的脖颈。   暴风雨中,程柠看着韩东塬带着大家一起在那片高坡上打桩,看他们打了数根桩子之后,系上了套着轮胎的麻绳,看他们努力抛出绳索,可惜洪水太大,数次都是徒劳无功。   这中间他们还看到有村民涌上前,跪在了韩东塬和大队长他们面前吵嚷着什么,却被人拉开。   还有人跪在山石上大哭。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好在又一次徒劳无功之后,终于巨石末尾那人一下子抱上了轮胎,众人都惊惧地屏住了呼吸,看到轮胎和那人一起瞬间就被洪水冲走,而岸上的人齐力拽着绳索,数秒之后,那人的身影终于又在洪水中浮现,被众人合力拉上了岸边。   接着再是第二轮。   同样是无数次的徒劳无功之后终于又救了第二个人上来。   可是并不是每次都成功,他们也眼睁睁地看到第三个人试图抓住轮胎,然后瞬间被洪水淹没冲走,再没有出现。   天已经渐黑。   大家的心都提了上来,因为黑夜之后,不仅救人更难,就是留在高坡上的人也一样危险。   下面被淹,在黑夜中离开本就艰难,山石还随时有可能有泥石流倾泻,就算没有,在暴雨之下,长期被困在那篇高坡上,就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了。   好在第四个人也救了上来。   但就在第四个人抱住轮胎的同时,留在巨石上的最后一个人却终于没能再坚持出后面的救援,被洪水卷走。   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   黑夜也终于来临。   不管程柠再怎么努力,也再看不见溪边的人影,只看到漫天的洪水滚滚而下。   “柠柠,我们回去吧,回去换件衣服,”   沈青和马婷婷拉着程柠,他们已经就这么在暴风雨中站了几个小时,就算撑了伞,那也不过就是勉强遮了点不让雨兜头淋而已。   沈青咬了咬牙,道,“柠柠,我们回去,你这样,咱们都得病,你要是病了,一会儿厂长他们回来,他们肯定又是伤又是病的,咱们怎么照顾他们?好歹回去熬碗姜汤。”   程柠这才回头,道:“好。”   马婷婷陪着程柠回了房间,沈青从自己屋里拿了几套衣服过来,几人换了衣服就去了厨房煮姜汤。   直接煮了几大锅。   看着厨房整整齐齐的一大筐生姜,沈青差点又掉下眼泪来。   等生了火,沈青和马婷婷照看着灶间,程柠道:“我去外面看看。”   马婷婷伸手拉住她,然后吓了一跳,惊道:“好烫,柠柠,你发烧了。”   程柠摇头,道:“我去外面看看。”   外面凄风恶雨,除了黑绰绰的院子和被风吹得哗哗的大树,什么也看不到。   她扶着墙站立在走廊,已经有些晕沉沉的,可是还是盯着院子的大门,直到那里终于出现了一个身影,她看到他,看到他全身滴着水,向自己大踏步走过来,她甚至不知道,那人到底是真实的,还是她的幻觉。   直到那人冲到了自己面前,好像叫了她几声,可是她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伸手抓住了他,他的手冰凉粗糙,却也那么有力真实,她才想,是真的,应该是真的,他回来了,然后终于晕倒在了他的怀里。   程柠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感觉像是隔了一辈子那么长,长到她醒过来的时候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记得这是什么时候,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睁开眼后盯着白色的天花盯了很久,才慢慢转头看自己身处的地方。   这是一个陌生的房间。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屋顶,白色的床单被子,转头,一个奇怪的推车上有一些瓶瓶罐罐和仪器,还有,一个高高吊起的盐水吊瓶,就在她的床前,然后是一道长长的白色布帘,遮住了里面和外面。   这是,医院病房?   程柠呆呆地环视房间,下意识手撑着床铺就想坐起身,然后手上就传来了一阵剧痛,头也一阵晕眩,一下子又摔回了床上,歇息了好半天,她低头往自己的左右手看,才发现自己一只手缠着厚厚的绷带,另外一只手背上则插着吊针。   她在医院里。   她怎么了?   她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但又不知道是什么。   “薛医生,她到底怎么样,她一直这样一睡好几天,就算醒过来也什么人都不认识,什么都不记得……”   布帘后传来了一道压抑的声音。   是姑姑。   然后她听到一个男声道:“她脑部受到撞击,短暂失去记忆或者因为受到过重刺激逃避性失去记忆也是正常的,现在阶段主要让她身体先恢复,等身体恢复了脑部情况再慢慢观察。”   随着说话声,布帘被掀开。   程柠的目光就跟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医生对上。   “柠柠。”   程柠听到唤声,看向出声的人。   “姑姑。”   她唤道。   一出声,才发现自己声音嘶哑虚弱,像是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说过话一般。   “柠柠,”   程素雅看到程柠叫她,原先黯淡悲伤的眸子却是一下子亮了起来,她坐到床前,伸手抚过程柠的头发,眼中甚至浮起了泪光,道,“柠柠你醒过来了?你记得姑姑了?”   程柠当然记得自己姑姑。   她为什么会不记得自己姑姑?   她皱了皱眉,想了一会儿,然后脑中就闪过很多片段。   韩东塬替她下乡,山洪,对山洪,公社的人打电话来说韩东塬他受了重伤,姑父和大哥去接了他回来,医院,她去医院……想到这里她脑袋突然一阵一阵的生疼。   她觉得她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但是去想,却完全记不起来了。   程柠伸手按住自己的脑袋,脸上浮出痛苦的神色。   “柠柠,柠柠……”   耳边传来姑姑的声音,程柠缓过神来,就看见自己姑姑一脸正一脸担心焦急地看着自己,跟她道,“不要想了,不记得就不要想了。”   记忆中的姑姑一向是优雅淡定的。   而眼前的姑姑神色憔悴,眼下阴影浓重,看着自己眼里是无尽的伤心和焦急。   程柠心里一痛,伸手拉住程素雅的手,柔声道:“姑姑,我没事……不过我这是怎么了?三哥,对了,三哥现在怎么样了?”   她最后的记忆就是她去了医院看韩东塬。   她记得后面应该还发生了很多事,但她全部都不记得了。   程素雅听到程柠问起韩东塬,一阵沉默。   “姑姑。”   程柠唤她,虽然着急担心,但还是竭力稳着情绪道,“姑姑,我真的没事,我只是想知道,你不用瞒我,这些我总要知道的,你瞒我不仅没用,还让我担惊受怕胡思乱想。”   “他已经没事了,”   可那又算是怎么样的没事?   程素雅心头一哽,但稳了稳心绪,还是摸了摸程柠的脑袋,继续道,“他的手术很成功,柠柠,我知道你对他的事很内疚,但这不是你的错。他替你下乡是一回事,但后面的事并不是你的错……”   程柠在医院住了两天。   这几天程奶奶韩祁山韩一梅他们都来看过她,甚至梁恒洲都过来看了她好几次。   她也终于把现在的情况都弄清楚了。   韩东塬替她下乡,发生了山洪,现在距离山洪已经有两个多月。   韩东塬的胳膊受伤,在山上延误了治疗时机,被迫只能截肢。   她自己则是在半个月前去了韩东塬病房探望韩东塬,看过他之后大受刺激,回来时大概是因为精神恍惚出了车祸,本来也撞得不严重,但撞了脑子,一直昏迷了一个多星期,后来断断续续醒来过几次,但每次醒过来都浑浑噩噩,别说记事,连人都认不清。   据说她生母那边有神经脆弱,受不得刺激的遗产基因。   当年她父亲战死边疆,她生母就差点崩溃,然后就被她娘家接去了南方,十几年她都没再见过。   所以也不知道是受了刺激遗传基因被激发,还是车祸脑子给撞坏了。   程柠呆呆的。   她总觉得事情不是这样,但她记忆里又好像的的确确是这样。   她再想要想多一点,就会头痛欲裂,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但她不是脆弱,她真的就是想不起来。   五楼。   程柠后来才知道她跟韩东塬其实就在一家医院。   她在二楼,他在五楼。   可是她在第三天才能起身走路,慢慢一步一步走到韩东塬的病房的。   她推开病房门,里面静悄悄的。   她看向病床,就看到躺在病床上的他,约莫是听到了她推门的动静,他已经抬头看向了她。   程柠对上他的目光,整个人都像是被什么狠狠地割了一下,心痛地几乎站立不住。   此时的他形容憔悴,轮廓本就坚硬凌厉,此刻更像粗糙的石头刀片一样,眼神又深又狠,冷漠又疏离,像裹着坚硬的刺,隔着远远的距离,不容任何人接近。 第103章 记忆二   程柠站在门口,被那个眼神刀住,一股巨大的伤痛席卷而来,还带着莫名的委屈。   他为什么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他怎么能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但想到他现在的情况,她觉得自己不应该有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   她垂下眼,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身体状况,就慢慢走了过去。   韩东塬就看到她一步一步走过来,走到床前,然后没有经由他邀请,甚至没有经由他同意,就直接坐到了他的床上。   ……他并不知道程柠出车祸的事,自然也不知道程柠从二楼走到五楼他的病房,花了多少力气用了多少时间,还是十分艰难的。   程柠让自己忽略他现在的冷漠。   可她坐到床前,对着那张脸,还是觉得心痛如绞。   她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但真的十分痛,还十分的……心疼。   她很确定,是心疼,而不是愧疚。   两人就那样对视了十数秒,最后还是韩东塬先撤开了眼睛。   程柠伸手,摸上了他的脸。   韩东塬显然没有想到她会突然摸上他的脸。   他下意识想要打开她的手,结果一抬手却什么也没抬起来,这才意识到他的右边胳膊已经没有了。   他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抬了剩下的左手打开了她,冷声道:“你干什么?!”   程柠被打开也愣了一下。   是啊,她,她怎么会突然去摸他的脸?   他们是这种关系吗?   可是,她又觉得她这么做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他竟然用这样的面色凶她,打她的手,程柠一时又觉得委屈不已。   虽然这好像也很没有道理。   各种情绪涌过,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眼睛就湿了。   韩东塬:“???”   他看到她突然眼泪就冒出来,还强忍着,泪盈于睫,却咬着嘴唇不肯哭出来,小小的脸格外的苍白和美。   那模样真是,像他对她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怎么欺负她又伤害了她似的。   他做了啥?   韩东塬闭了闭眼,喉结滚了滚。   “你哭什么?”   他睁开眼,淡道,“我还没死,不至于这么内疚。”   程柠眼泪更止不住了。   她也觉得自己好像有问题,很大的问题,胡乱擦了擦了眼泪,就站起身,说了声“对不起”,转身就走,结果没走两步,就直直倒在了地上。   韩东塬:“???”   韩东塬吓了一跳,这是干什么?   他急急下床去扶她,一路打翻了许多的瓶瓶罐罐。   正好走在走廊的两个护士听到了房间的动静急急推门进来,看到韩东塬在扶地下的人,她们忙上前帮忙,一扶起了才发现竟然是二楼病房那个晕了好多天好像脑子有点问题的小姑娘。   房间还有一个空床位,两个护士把人扶到了病床上,就转头问韩东塬,道:“怎么回事?这个病人怎么跑到了这里?”   不过其中一个护士很快就想到来探望韩东塬的家属好像也去探望过这小姑娘,就转而问道,“韩同志,这位小同志是你家里人?”   韩东塬就站在病床前,眼睛直直地盯着程柠。   这时候他才注意到她竟然也穿着病号服,他一向观察力敏锐,可刚刚看到她,竟然连她穿了什么衣服都没有注意到。   他面色阴晴不定地“嗯”了一声,道:“她怎么了?”   两个护士互相对视了一眼。   立马就想得有些多。   实在是,这两个病人的情况有点古怪。   说是家人,但这两人一个住五楼一个住二楼,五楼的这位不知道二楼这位什么情况,二楼的这位晕倒在五楼的病房?   她们一般不会随便向别人透露病人的情况。   可程柠的情况又比较特殊,医生说过,她是不能受刺激的。   她晕倒在这位韩同志的病房里,说不定就是受了什么刺激。   ……这两人怕不是对象关系?   那想想这两人的情况,还真是让人唏嘘。   年纪大些的那位斟酌了一下,道:“这小姑娘前一阵出过车祸,昏迷了十几天,中间就短暂醒了几次,医生说她可能是撞了脑子,也有可能是受刺激过度,中间醒的那几次都没了记忆,连人都认不全,这次醒过来好些,总算是认得人了,但还是没有完全恢复,医生特意叮嘱过了,千万不能再让她受刺激,得好好的照顾她,尽量顺着她,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韩东塬:“???”   程柠再次醒来的时候还在病床上,但不是自己的病床,而是,她呆呆地看了看头顶,再转头,就对上了韩东塬的眼睛。   他就坐在对面椅子上,定定看着她。   只不过,眼神不再是初时的冷漠疏离,而是,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幽深晦暗。   “三哥。”   程柠坐起来,呆呆地唤了他一声。   她每次睡醒,都有些呆呆的,要先适应下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不过除了呆呆的,那声音却又像带着些委屈难过各种小情绪。   她读完档之后就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她。   能记起来的记忆里两人的关系应该很生疏,可是她觉得不对,他们应该更亲密,很亲密才对。   可是她都不记得了。   她看着他,忍着才没有看向他失去的那条胳膊的位置,因为不管心里再难过再痛,失去胳膊的是他,她知道她绝不应该在他面前因为那条胳膊而表现出任何过分的情绪。   可是一对上他的眼神,事实上,不管是眼神还是身体,一触及,她心里就会难受,只好又垂下了脑袋。   “程柠。”   韩东塬已经给自己做了很久的心理工作。   跟自己说,她脑子有病,不能受刺激,尽量顺着她,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不知道为什么没了胳膊的是他,他还得顺着她,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成吧,她是祖宗。   程柠听他叫她就又抬头看他。   韩东塬一触到她那百转千回的眼神就“……”。   好吧,她有病。   他看着她,道:“你过来这边做什么?看我?别哭哭啼啼的,你别那么看着我。我很好,只是一条胳膊,没了就没了,比命没了强多了,不方便是不方便,但练练另一只手该干什么还是能干什么,你也不用太过愧疚。”   程柠张了张口,像是挣扎犹豫了很久,才低声道:“我能摸一下你吗?”   韩东塬:“???”   他不敢置信地看她。   一句“你真的脑子坏掉了”差点脱口而出。   这他要怎么顺着她?   他盯着她盯了很久,终于道:“程柠,你真的不是假装的?”   说完顿了顿,道,“你是不是一直喜欢我,现在借着脑子……借着受伤就耍流氓?”   他盯着她时,她也一直都看着他。   她对他说出这样的话似乎并没有太在意,好像还挺习惯的。   她想了想,当然,脑子不好,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想不出什么来,还是认真道:“不是,是你喜欢我。”   韩东塬:“……”   韩东塬惊得差点脸都扭曲了。   如果不是护士跟他再三说过对面的人脑子被车撞了,不能受刺激,得顺着她顺着她,他真的很想直接把她拎了扔出去。   可现在,她不能受刺激……   他能怎么办呢?   瞪她也没用。   他记得很清楚,以前他只是扫她一眼,她就一副又惊又防备的模样。   可现在她不仅不怕他,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他要是稍微不耐烦一点,她就泫然欲泣,又生气又委屈,好像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   他除了忍,还能怎么办?   但摸肯定是不能给她摸的。   他慢慢走回自己的病床,坐回到床上,道:“除了靠近我,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隔了一会儿没听到她的回音,又道,“车祸严重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程柠瞅了他一会儿。   果然,他是关心她的。   他们之间肯定还有什么,他现在这样冷漠,是因为胳膊的关系吗?   她道:“应该不是很严重吧,除了脑袋想事情的时候会疼之外,就擦伤了一点,不严重。”   但脑子的问题好像很严重。   韩东塬心道。   他有些烦闷地闭了闭眼。   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出声。   程柠觉得有点口渴,她歇了一会儿已经好了些,就下了床去倒水。   水在韩东塬病床的床头柜上,她过去倒了水,喝了两口,整个人又好了些。   韩东塬一直在看着她。   程柠转身,问他:“你要喝吗?”   韩东塬没出声。   程柠看了看自己的水杯,又是想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重新拿了个杯子又给他倒了一杯,然后坐到他床前,递给了他。   韩东塬面无表情地伸手接过,就在她的目光下喝了两口。   程柠看他不喝了,又伸手去拿他手上的杯子,碰到他的手也丝毫不以为意,很自然的从他手里抽了抽,把水杯抽走了。   “程柠,”   韩东塬看着她把水杯又放回桌上,又坐到他床前,忍无可忍,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跑到他面前,用这副理所当然的亲密姿态赖着不走,到底想干什么?   因为愧疚,怜悯吗?   他他妈的真不需要这些东西。   程柠看他。   她很多东西都不记得了,但却记得,面前这个人曾经爱她甚愈他自己,她也可以完完全全的信任他。   她觉得,就自己的情况,坦诚和直接比较重要。   她看着他,认真道:“我不记得很多事情了。但我记得你很爱我,你跟我说过,”   她侧了侧脑袋,像是想到什么,道,“你跟我说过,让我一直在你身边。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记错了,对不起,我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记了,不过没关系,以后我每天都过来陪你,应该会想起来的吧。”   韩东塬:“……”   韩东塬的脸都青了。 第104章 记忆三   韩东塬对着这样的程柠简直要炸。   可他能跟她说“不,你搞错了,我不爱你,更没对你说什么让你一直在我身边这种话”吗?   他不能。   她脑子不好,不能受刺激。   最主要的是,对着她的眼睛,他,不,舍,得。   对,他不舍得。   在她说那句话的时候,在她说“我记得你很爱我”,说“你跟我说过,让我一直在你身边”的时候,他的心狠狠跳了。   他曾经对她有什么想头他很清楚。   那绝不是什么纯洁的想头。   他也没跟她说过让她一直在他身边这种话,更没说过爱她这种让人骨头都要酸了的话。   他就是对她起了欲念。   当然,这些欲念早就被他掐得一干二净。   可是他掐得再干净,那根子也在那里。   她这么跑到他面前,又是摸又是撩,但凡他是个正常男人,那根子也要被她撩活。   他知道他最好应该直接拎了她把她扔出去。   可是她现在脑子坏掉了,不能受刺激。   还有,她脑子坏掉之后,为什么会说她记得他很爱她?   他在她面前表现过什么让她产生了这种,错觉?   他闭了眼,往床上一躺,好半天才道:“随便你吧。”   程柠就问他:“你有什么事情想让我帮你做吗?”   韩东塬有些烦躁,一句“洗澡,你能帮我洗吗”差点就脱口而出。   可一想到她脑子有病,就歇火了。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道:“没有,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程柠不知道能做什么。   她就道:“那你跟我说话吧,我不记得很多事情了,你跟我说说我们的事吧。”   韩东塬:“???”   我们的事?   我们有什么事?   就在韩东塬斟酌着怎么告诉她两人不熟的时候,就又听到她冒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道,“我们私下里,处过对象吗?”   韩东塬:“……”   “程柠,”   他冷着脸,道,“除了我,这些话你还跟谁说过?”   程柠皱眉,不高兴道:“韩东塬,你怎么这么说话?你是觉得我忘记了些东西,把谈对象的事忘掉了,就到处跑别人面前问他是不是我对象吗?我是少了一部分记忆,不是脑子坏掉了!”   韩东塬:“……”   有区别吗?   但腹诽是腹诽,好歹是松了口气。   他讪讪道:“我是担心,你记住,以后这些话除了我,对任何人都不能再说。”   顿了顿又道,“如果你不记得跟谁是什么关系,就过来问我。”   程柠听他这么说原先的愠怒褪去,神色温柔下来,很乖巧道:“嗯,我知道,那我以后都过来问你。”   韩东塬:“……”   话是他自己先说的。   但真听程柠这么乖巧的应下来,他的心脏还是犹如受了一箭。   不管不管韩东塬是烦躁也好,还是中箭也罢,程柠都在他的病房里磨蹭了很久,一直到午饭时间也不肯走。   护士来劝她,道:“你要回去吃饭,还要吃药,午饭后薛医生还要过来看你的情况,不能随便乱走的。”   程柠就跟她道:“可是薛医生不是说我现在的情况最好是什么事情都顺着我吗?你们把饭和药拿过来这边我吃可以吗,或者我能不能跟医院申请,住到这边病房来?”   护士&韩东塬:“……”   这位同志,这边是外科病房,你那边是脑科病房。   不管怎么样,医院的规定还是得遵守的。   程柠只能回了二楼。   两人在医院住了很长一段时间。   这之后程柠每天上午下午的时候都会过来韩东塬的病房看他。   就是什么事都不干,两个人各自看书,或者程柠看书,韩东塬做着各种恢复训练,她也喜欢跑过来。   偶尔她也会陪他一起做复健,一开始他当然不理她,不过是想着她脑子不好,不能受刺激,就由着她而已,可时间长了,倒也习惯了,甚至对她时不时会帮他擦擦汗,吃着东西往在做运动的他嘴里塞一块的行为都默许了。   程柠一贯都是早上九点半吃完早餐换完药,准时过来韩东塬病房的。   但周六这天上午一直到十点多她都还没出现。   韩东塬一开始还只是翻着书,翻着翻着就看了看前面墙上挂着的挂钟。   就这样看了好几次,他终于站了起来,决定下楼去看看。   ……他没有问过她的病房号,但却看到过别在她胸前的名牌卡。   程柠这天没去看韩东塬是因为今天来了客人。   梁恒洲和一对夫妻。   她的生母肖兰和继父梁遇农。   程柠出了车祸昏迷了这么多天这么大事,梁恒洲不可能不告诉自己的生父,也就是程柠的继父梁遇农。   梁遇农一直爱护妻子肖兰。   程柠出事昏迷,他怕她受到刺激,便不敢直接告诉她,先自己来了一趟北城看了程柠,之后等梁恒洲打电话告诉他,程柠醒了,也恢复了记忆,他这才把事情告诉了肖兰。   肖兰呆住。   这么些年,她不是不记挂程柠。   但当年前夫牺牲,她悲伤过度,意志消沉,她父母把她接回南城,大姐看她没有活下去的欲望,又太过思念女儿,就把她自己的小女儿抱给了她养,后来肖兰嫁给梁遇农,也一直把那孩子养在了身边,取了名字叫梁念。   那孩子一直以为她是她跟梁遇农的亲生女儿,她大姐求过她,不要把程柠的事告诉念念,不然她一定会崩溃,所以这些年她只能把对亲生女儿的牵挂压在了心底。   可程柠出车祸昏迷,这又是另一回事了。   她得了消息之后当即在梁遇农的陪同下来了北城。   前一天先和程素雅交流了一番,程素雅昨晚又问了一下程柠的意思,今天就和梁恒洲一起过来了医院看程柠。   肖兰在程柠一岁多就离开了北城,之后程柠就再没见过她。   所以程柠对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不过她被程素雅养得很好,对肖兰也没有任何怨念就是了。   所以她对肖兰没有任何感觉。   要真说感觉的话,可能还有点好奇吧。   程柠知道自己长得美。   据说是尽挑了自己亲爸亲妈的优点长,还更美化了点。   所以她见到肖兰,发现她跟自己其实也不是很像。   尤其是气质迥异。   大家说了一会儿话,肖兰突然问程柠有没有兴趣去南城。   肖兰道:“南城的天气温暖湿润,还有许多温泉,适合养身体,你过去休息一段时间。你不是喜欢画画吗?你梁叔叔的姑妈是广城美术学院的老师,你过去我们可以请她给你指导指导。”   说完顿了顿,道,“恒洲说他正好有一个回南城那边的调动机会,要是你愿意去南城的话,他也可以陪你一起去,这样平时也能有一个熟悉的朋友偶尔陪你说说话。”   程柠有些愕然。   她转头看向了坐在一边的程素雅。   若是寻常,程素雅自然不会愿意程柠去南城。   可是她现在这样,脑子还时不时的犯糊涂,本来以她的情况其实也可以回家疗养,定时来看医生就成了。   但韩东塬出事,家里气氛不好,程素雅更是怕韩一梅说了什么刺激程柠,所以一直拖着没让她出院。   如果她去南方一段时间也好。   至少她看得出肖兰并不会对程柠造成什么影响。   因为,程柠根本不在乎肖兰。   还有纪成昀。   那个纪成昀,她一想到纪家心里就冒火。   柠柠出事,纪成昀和他妈刘敏芬一开始还过来看了两次,后面等他们知道柠柠脑子出了问题,刘敏芬和她婆婆纪老婆子又一起过来看了一次,她前脚把她们送出门,病房门刚关上,纪老婆子就在病房外头跟刘敏芬道:“敏芬啊,咱们成昀已经快是大学生了,找什么样的姑娘不成,可别再跟这程家的姑娘牵扯了,这姑娘生下来没多久就没了爸,妈也跑了,跟着姑姑过这姑姑就一辈子生不出孩子,那韩东塬替她下乡,这才半年胳膊就没了,这要是搁以前就是逮谁克谁的命格啊。”   “当然了,咱们现在不兴讲迷信,就讲医生讲的,你不知道吗,这姑娘亲妈就是个脑子有问题的,医生都说了,这是会遗传的,所以这一有点什么事脑子就要出问题,这样的儿媳妇,你也敢要?就算你不介意你儿子娶个这样的回来供着,你也不怕将来自己的孙子也是个脑子有问题的?”   当时程素雅气得差点直接开门给她们两耳瓜子。   不过是顾虑着柠柠,才强忍住了。   这样的环境,怕的确是把柠柠送走,才是最好的选择。   程素雅心里十分难受,但程柠看向她,她面上却是温柔带着笑意的,道:“南城的气候是不错,柠柠,你要是愿意的话,姑姑陪你一起过去一段时间。”   韩东塬并没想刻意去听什么。   但他耳力好,站在门口,那些字还是一个一个落尽了耳中。   他站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面色一寸一寸变冷,然后转身离开了。   房里程素雅跟程柠说完话,心里难受,怕自己掩饰不住,就跟大家说出去打点水,拿了热水壶出门,刚一转弯,就看到正上着楼梯的韩东塬的背影。   她愣了一下,张口想唤住他,但一来距离已经有些远,二来心情也有些低落,犹豫了一下便算了。   不过回房的时候还是把韩东塬过来的事跟程柠说了。   这段时间程柠经常去看韩东塬她是知道的,她知道侄女的心结,也怕因为这件事让侄女在韩家再难呆下去,等看到两个人相处得不错,而侄女显见得心情好了起来,她也松了口气,至少这样的话,在韩家,大家都能好受些。   程柠听到程素雅说刚刚韩东塬过来了,但可能是因为屋里有人就没进来,立时对着梁遇农肖兰还有梁恒洲就没了说话的耐心。   这会儿想要打发人倒是简单,她按了按脑袋说有点累了,大家立马就担心地让她休息,等她休息好下午再来看她。   等人都走了程柠就去了五楼病房。   韩东塬正低头拿着刻刀用左手练习着雕刻。   他不喜欢练字,就一直用雕刻练习着左手的熟练度。   说实话,他没了右手,一般人可能会接受不了,意志消沉甚至崩溃,可是程柠从来就没在他身上看到过这些情绪,只是偶尔能看到他眼中的阴郁,但不管做什么,他从来都没失控过。   程柠看着他的侧脸,面色冷峻,额头和鬓角有汗水打湿了头发,让程柠看出来,他像是在忍耐着什么。   熟悉的心痛的感觉又冒出了。   程柠深吸了一口气,把那些情绪按下去,走过去坐到他身边也不出声,就是看他慢慢刻着……程柠升出一些错觉,觉得很久以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也曾这样坐着他身边,慢慢看他雕刻着手里的东西。   从她坐到他的身边,韩东塬的手就滞了滞,但很快就忍耐着继续刻了起来。   可是她坐得那么近,他甚至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感觉到她呼吸的热气。   这还不够,她看了一会儿还伸了脑袋又靠近了一些。   他终于受不了,手一按就把刻刀按到了桌上,转头看他。   他突然转头,吓了程柠一跳。   两人四目相对,他张了张口,却没说话。   程柠对上他的眼睛,他的眼神一向凌厉,程柠下意识就略垂了眼,目光落在了他的唇上。   他出着汗,薄唇却很干燥,像是干渴了一夜都未曾喝过一口水一般。   鬼使神差之下,程柠不知道受了什么蛊惑,像是突然昏了头一样,探头吻住了他,这还不够,唇瓣相触,她感觉到他双唇的热烫和焦躁,还伸出小舌舔了舔。 第105章 记忆四   两人都一下子僵住。   韩东塬像是全身的血液一下子暴涨。   他知道他应该推开她。   可这个时候他还能有理智吗?   就像久困在沙漠里的凶兽,突然唇上有人滴了一滴甘霖,你能指望他推开这抹甘霖,宁愿自己干涸至死吗?   韩东塬是人,本来也不是什么修身养性的人。   她舔了舔他的唇,然后完全是本能地伸手攀住了他的肩膀,搂住了他的脖子,而韩东塬,他想要推开她,唇却张了开来。   手有些僵硬地搂住了她的腰,但一搂上,却是无比用力。   这个吻时间并不长。   他失控了片刻,在品尝到那个滋味,皲裂的心底得到片刻的滋润之后还是很快就推开了她。   无声的沉默。   空气静谧得两人的喘气声在屋子里都无比清晰。   韩东塬仅存的手握紧,青筋暴出。   他知道,但凡他不是现在这样,他就绝不会推开她。   哪怕她是脑子坏掉了,哪怕她可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也不可能放过她。   可是现在,他不能。   撕裂感在心底划开,像是被尖刀狠狠地刺穿,再划过。   程柠被推开也懵了好一会儿。   她转头看他,就看到他略低了头,牙关紧咬,原本就凌厉的眉骨下颌愈加锋利,剩下的那只手青筋爆出,整个人都绷硬得像是已到了极限,额上的汗流下来,滴在大号的病号服上。   程柠被推开之后也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天崩地裂的事。   羞愧,羞怯又紧张。   可等看到他的样子,心里却又难受起来。   ……她看出来了,推开她对他来说应该是一件无比痛苦的事。   还有刚刚那个吻,不仅仅是她受到了蛊惑,他应该也是渴望的,非常渴望。   她伸手去握他的手。   他想甩开,却最终没能够。   “三哥,”   她握他的手,一开始还是小心翼翼,试探的,可他的手动了动,没有挣开,她便整个抓住了。   她道,“对不起三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是……”   “如果你不想我过来,那我以后就不过来了,”   她瞅他一眼,看到他眸子骤然变色,到底没忍心说更重的话,转而嘟嘟囔囔道,“我也没想怎么样,你知道吗,前几天我在医院,纪成昀的妈妈和奶奶过来看我,她们就在门口说,说我脑子有病,以后要是有了孩子,也会遗传的……”   “你不知道,今天我妈过来了呢,就是我亲妈,几十年我都没见过的,我听姑姑说过,她就是很脆弱,受不了刺激,我爸牺牲的时候她差点就疯了,后来我外婆家就来人把她带走了,所以别人问我怨不怨我妈,其实我是不怨的,她脑子不好她肯定自己也不愿意啊,人总是要在自己好的时候才能爱别人不是?而且她肯定也没有我这么幸运,我听姑姑说过她们家的事,我妈她小时候没有我这么幸运,有像姑姑这样的长辈教导我,所以性子才会那样,所以我没有怨她,反而觉得很幸运。”   “但她们说看我现在这样,就跟我妈当初一样,稍微受点刺激脑子就会出问题……”   程柠说到这里顿了顿。   她皱了皱眉,觉得事情不是这样的,她没那么脆弱,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她精神状态出问题,就是她跟韩东塬,也不是那么回事,如果他真不喜欢她,她是不会像现在这样留在他身边的。   她知道他喜欢她。   ……可是她脑子的确是出了些问题,应该是车撞的吧。   她摇了摇头,道,“他们说我这种情况,是不会有人娶我的,就算是我长得再好看也没用,谁要弄个瓷娃娃回去供着说不得碰不到一不小心就变成个神经病呢……可是我知道三哥你是不会嫌弃我的对啊吧,不管是什么时候,你都不会嫌弃我的。”   他怎么可能嫌弃她?   她娇娇软软地靠在他身边,低低跟他说着这段时间别人在背后说她的那些话。   从小到大,她都是最光鲜漂亮,最得人喜欢的那个,哪里被别人这样贬低过,受过这样的委屈?   其实即使没了一条胳膊,韩东塬也没有多少自卑过。   是不方便,但却也不影响他做事。   他还是他,别人的眼光关他什么事?   他要开厂子,也照样能开。   要养她……他也一样能养她。   她从小是怎么养大的,他再清楚不过。   他怎么能容忍别人贬低她,欺负她?   他最终伸手揽住了她。   她被他搂住。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   但对程柠来说,却好像这不是第一次,这个怀抱那样熟悉契合,好像,他曾经抱过她无数次一般。   被抱住的瞬间,她忍不住微微地颤抖。   他感觉到了,一时之间心头涌上各种滋味,自责懊悔。   手,抱得更紧了些。   这个拥抱像是一个世纪那么长。   天气炎热,两个人的拥抱也很热,可是却没人舍得放开。   好像一放开,就会失去彼此一般。   她的身体柔软,身上带着淡淡的馨香,脸颊靠在他的胸口,呼吸扫在他的心上,发丝扫着他的脖颈处,五感像是放大了无数倍,让他的呼吸渐重,他低头,她的肌肤雪白娇嫩,这会儿却是染上了娇艳的粉色,他的胸口满胀,像是想要寻找一个发泄口,却又怕一发不可收拾。   他又推开了她。   可就在程柠觉得委屈时,他的手却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程柠原本要委屈的心立时又甜蜜起来,看了一眼他握着自己手的手,就抬眼看他,略带羞意的眼睛里满满都是星光。   韩东塬一触及她湿漉漉的眸子手就又紧了紧。   但目光却笔直地看向了她。   “程柠,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他问她。   程柠侧头,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脑子不好?”   韩东塬:“……”   其实是的。   但这是能说的吗?   他只能别开眼。   他看向了窗外。   九月底,北城的天气还是热的,夏末的阳光有些刺眼,让人没来由的有些烦躁。   又幸福又烦躁,就好像一颗心一会儿塞得满满的,一会儿又空落落的。   “三哥,”   她又唤他,然后软软问他,“所以不是我记错了,你是真的爱我,很喜欢我是吧?”   韩东塬:“……”   这要他怎么答?   好在程柠也并不需要他真的回答她。   她叹息了一声,轻轻道:“其实我也并不是真的就傻了,我这几天有仔细梳理自己的记忆,也发现应该是自己记错了,我们之前应该没有什么,但我总觉得你喜欢我,还是很喜欢那种,我有仔细想过原因,可能是我以前喜欢你,但你太凶了,我就幻想你是喜欢我的,然后脑子一撞傻,就把心里想得直接表达出来了……”   虽然也总觉得不对。   但深究也没用不是?   她笑道,“原来我是这样的人啊。”   她只是随意一句话,却让他的心神大震。   他最担心的是什么?   最担心的是她只是弄错了。   如果他还是原来的他,她弄错了就弄错了,她招惹了他,弄错了也只能将错就错。   可现在,他心底深处的抵触,是不愿意在她脑子不好的时候占她的便宜。   可她说,她以前喜欢他,幻想他是喜欢她的,所以才会在记忆错乱的时候,想要靠近他。   ……她一直是喜欢他的吗?   他低头看她,看了好一会儿,突然问她:“还想再亲吗?”   “啊?”   程柠迎上他的目光,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的时候,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他放开她的手,伸手把她拉得近了些,像蛊惑一样道,“试试就知道了。”   程柠闭上眼,脸颊绯红,长睫若羽,像受惊的蝴蝶翅膀一样微微颤动。   美得不像真实存在的。   韩东塬的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痛苦,他觉得他应该停止,但还是低头吻在了她的睫毛上,感受到她的颤抖,手上紧了紧,吻便慢慢滑了下来,最终落在她的唇上,她并没有拒绝他,两舌相缠,两个人都受到了巨大的震动,程柠有些迷失,而他,却是满足又痛苦。   他问她:“喜欢吗?”   程柠脸红红的,没有出声,但却已经给了他答案。   这一日之后两个人拥有了一段很甜蜜的时光。   尽管他压抑克制,但还是极尽所能的宠爱她。   程柠拒绝了肖兰。   她精神状态也恢复得很快,很快出了院。   不过虽然精神状态恢复得可以,但像程素雅和韩奶奶这样跟她十分亲近的人却知道她的问题,就是她的记忆其实并没有恢复,很多时候会突然恍惚,对于以前的事记得也模模糊糊,只要一用力去想什么,就会头痛欲裂,甚至直接晕倒。   因为这个程素雅不放心她回家具厂那边上班,就帮她办了半年的病休。   程柠歇在家里也没有别的事做,几乎每天都去医院,从早上过去一直到傍晚才回来。   这也太夸张了些。   直到一次程素雅去韩东塬的病房,亲眼看到两人亲吻,才证实了自己心底最不愿意发生的猜测。   韩东塬很敏锐。   他正对着门,是看到推门而入的程素雅的。   因为门本身只是掩着,而程素雅听到里面的说话声,所以原本扣门的手垂了下来,直接推开了门。   然后她就看到坐在病床上的程柠,和低头亲吻她的韩东塬。   那一刻她又震惊,又惊惧。   因为心绪太乱,她没有办法面对他们,转身离开了医院。   回到家的程素雅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之中。   她想了一整天,晚上的时候跟程柠谈了一次话。   因为程柠的脑子问题,她说得小心。   她问她对未来的打算,道:“柠柠,你是知道我肯定不舍得你去南方的,但去那边也有去那边的好处,你不是一直都想要读书,想要去不同的地方转转吗?你去那边可以好好学画画,医生也说,你静心画画,对你的病情也很有帮助。”   程柠默了一会儿,道:“姑姑,我不想去。”   “为什么?”   程素雅道,“因为你三哥吗?”   程柠似乎有些吃惊。   但她很快就坦然了下来,斟酌了一下,就“嗯”了一声,道:“是的,姑姑,我想跟三哥在一起。”   她心里很坚定。   但却也知道这件事在别人眼里看来会很奇怪。   她知道自己姑姑有多在意自己,怕是原先的韩东塬她都不会同意,现在这样,她心里肯定更会担忧,而她的立场,又不能直接的反对……她简直把自己姑姑推到了一个非常难做的位置。   她有些内疚,低声道:“姑姑,我也知道这件事有些突然,但三哥他……姑姑,我那天其实听到了纪成昀他奶奶的话,还有别人说的话,就算我好了,他们也觉得我脑子有问题,我也知道我长得好,很多人会喜欢我,但喜欢的不过就是一个皮相而已,就像纪成昀,也算是从小就认识了,我不过只是出了一个事故,他上了工农兵大学,他们家就在我还病中的时候刻意说出那样一番话,这样男人,世人大抵都是这样吧。”   “还有梁恒洲,他见我几次,就百般殷勤,甚至愿意为了我放弃这边的工作调回南城,姑姑你觉得他真的对我有这么深情吗?是因为我长得好,还是因为我妈是他继母,因为我妈的原因,他亲爸都不肯将他认回家?我不知道他是什么原因,也并不想深究,更不想介入梁家和肖家的纷争,因为我既不信任他也不喜欢他。”   “可是三哥却不一样,我信任他也喜欢他。他是没了一只胳膊,但那又怎么样,他还有另一只手,所有别人能做到的事他也都能做,但他能做到的,别人却不一定能做得到,我不觉得那有什么问题……而且说起来,他出意外,还是因为替我下乡的缘故,但你看他,从始至终,有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气或者对当初决定的后悔?”   “姑姑,没有三哥我也会让自己过得很好,但如果真要找一个爱人,我不觉得这世上还有谁比三哥更可靠,更值得信赖。”   程素雅摸了摸自己侄女的头发,但凡她不是现在的情况,但凡她是在精神状态出问题之前跟韩东塬处上对象的,程素雅都不会这么担心。   她没有嫌弃韩东塬没有了一条胳膊,她也没有资格嫌弃。   只是,这事发展得太快太突然了。 第106章 记忆五:回到现实   程柠好的时候精神状态很好。   但大家很快就发现她的身体状况却越来越差了。   她皮肤白,原先是健康的那种晶莹剔透的粉白,但却渐渐变得像是失了血色的苍白。   而且睡眠时间越来越长。   肖兰很快得知了程柠和韩东塬在一起的事。   她十分震惊。   因为程柠的状况,一时半刻,她也不放心回南城,就一直留在了北城。   肖家那边听说程柠出了事,梁遇农带着肖兰回了北城,很不安。   肖家是大地主出身,成分不好。   肖大姐嫁的更是个资本家狗崽子,肖家和肖大姐一家这些年勉强没有遭大罪都是多亏了梁遇农的照应,肖大姐的小女儿,也就是送给肖兰养的梁念更是避免了跟着父母去下放,千娇百宠地养到了现在,高中毕业更是进了海军军区文工团,现在领导还有意给她介绍海军军区一个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团长职衔的对象,那邵团长的家庭出身更是显赫。   在这个时候,如果有人翻出梁念真正的出身,不仅对象要吹,怕是文工团都不一定留得住。   肖大姐肖姐夫还在农场下放着呢,出不来,就求了肖老太,肖老太不顾自己年迈的身体,在肖大舅和平时以姐妹相称,实际是她旧仆的方婆子的陪同下,坐了两天一夜的火车,亲自赶到了北城。   彼时肖兰在梁遇农的陪同下,跟程素雅长谈一番后,梁遇农找了韩东塬。   梁遇农先打量了一番对面面色冷漠的年轻人。   他打量了一番之后倒是有些欣赏对面的人来。   他在部队多年,在真正的战场上也有数年,见惯生死。   但失去一条胳膊不过数日,眼神中的锋芒还半点不减的人,也不多。   梁遇农问他:“听说你过段时间要再回乡下,柠柠那边呢,你们有什么打算?”   韩东塬没有出声。   说实话,这段时间他也一直在考虑这件事。   带她去乡下,不说不合适家里人也绝对不许。   留她在北城,他也不放心不舍得。   梁遇农慢慢道:“柠柠身体和精神状态都不好,跟你下乡,显然不现实,留在北城,我听说现在你们大院里面都遍布了诽谤她的流言,说什么克父克母,天生的精神病,扫把星,走到哪里克到哪里,刚出生就克死自己爸,亲妈变成神经病,跟着姑姑姑姑就一辈子不能生,继兄替她下乡结果没了胳膊,差点连命都没了……可以说是怎么恶毒怎么来,她精神状态本来就不好,这样的环境下怎么可能利于她调养身体和精神?还有你的家人,因为你的意外,你家人怕是或多或少都对她有一些疙瘩。”   韩东塬冷冷看着他。   “劝她去南城吧,”   梁遇农道,“在你能回城跟她在一起,能真正保护得了她之前,劝她跟我们回南城住一段时间,我们会照顾好她。”   韩东塬冷笑了一下,道:“不是为了让她嫁给你儿子?”   梁遇农听了韩东塬的话并不介意。   他目光笔直地看向韩东塬,面上是一贯的冷毅,道:“在柠柠现在这样的状态之下,你觉得我们会有那样的想法?”   他顿了一下,淡淡道,“如果你真有这种想法,那就是你自己都还不能肯定自己能照顾好她。”   “你也知道她现在身体很差,精神状态更是不稳,所有关心她的人对你们两人在一起的事情也是心中存疑,如果连你自己都不相信你们的感情,如果恒洲真能比你更好的照顾他,她为什么不能选择他?她现在这个状况,你若真正关心她,爱护她,是应该选择怎样才最有利于她身体和精神的恢复,而不是满足你自己的需求。”   “当年你觉得她母亲为什么放弃她?当年她母亲精神状态那么差,女儿几乎是她唯一的慰藉,但她还是放弃了跟你程姨争夺,因为她知道她做不了一个好母亲,柠柠跟着程素雅会更好……当然了,她也可以选择留下,留在北城,不过那时她几乎要崩溃,医生用了很多药,也说离开北城让她回幼时的环境,用药和催眠应该对她有帮助。”   “韩东塬,我很欣赏你,但你如果真爱一个人,考虑问题的角度,永远不应该只从自己的需求出发。”   梁遇农说完就转身走了。   韩东塬气得心绪翻滚了好几圈。   不过他再不愿意程柠去南城,可也知道梁遇农说的是实情。   他找程柠。   不过程柠却并不愿意离开。   僵持之际,肖老太来了。   肖老太听说了肖兰和梁遇农的打算,差点没急出个好歹来。   肖老太骂肖兰湖涂,道:“你就这么接程柠去南城,那要念念怎么办?不说在家里怎么自处,她那个对象要是知道她不是你的亲生孩子,是那样的出身,还怎么可能跟她在一起?就是文工团的位置怕是都保不住,你这不是要毁了念念吗?那可是你一手带大跟你贴心贴肉的孩子。”   肖兰垂首,道:“妈,柠柠是我的女儿,难道你觉得念念文工团的位置和对象比柠柠的性命还要重要吗?”   肖老太差点直接就骂了一句“她要是要死,你接了她去南城她就不死了吗”,好在一旁的方婆子拉住了她,道:“这事先不急,咱们都再想想。”   肖兰一向对肖老太不错,对梁念更是疼爱,但却也固执,这会儿不管肖老太太怎么说,她也绝不肯放弃接程柠回南城的念头。   肖老太气得直捂着心口疼。   方婆子就劝肖老太,道:“听说程姑娘现在身体和精神都不好,要不咱们过去看看她是什么情况再说?”   肖老太和方婆子去韩家见了程柠一趟。   两人见到程柠倒是都大吃一惊,没想到程柠长得这么好。   肖兰是肖家上一辈里长得最好的,但程柠比肖兰还要夺目上好几分,更别说跟梁念相比了。   肖老太心里有些可惜。   不过就算是可惜,这人终究不是自己养大的,也不亲,所以还是断断不能接回南城的。   肖老太和程柠第一次见面不过是寒暄了几句,没有说什么特别的内容。   一离开韩家,方婆子就跟肖老太道:“她活不了多久了,用不着担心什么。”   话是这么说,可是等韩东塬下乡了,程柠也还没有死。   而在韩东塬和程素雅的劝说下,最终程柠也答应去南城住一段时间,等韩东塬回城的时候再接她回来。   毕竟医生也说,换换环境,对她病情更好。   这下肖老太坐不住了。   肖老太和方婆子又去见了程柠一次。   肖老太跟程柠道:“他们带你回南城,就没打算让你再回来,他们打得根本就是让你嫁给梁恒洲的主意,要不然也不会特意让梁恒洲从北城调回南城。”   程柠有些意外,但也没太所谓。   他们打什么主意是他们的事,她又不是风筝,任人摆布的。   她过去也不过就是去住一段时间,过一段时间就回来的。   肖老太和方婆子看程柠听了这话竟然毫不以为意,面色却是变了。   肖老太冷着脸道,“这也是韩东塬的主意。他没了胳膊,也不能回城……不是不能,而是回城他能做什么呢?让知青办帮忙安排街道办公室找个工作?他回乡下,就算是没了条胳膊,也还能继续做厂长,做事业,他自觉配不上你,所以明知道你妈和继父的打算,还是劝了你去南城,因为他也觉得那对你来说,那是更好的安排。”   程柠的面色一下子变了。   这时方婆子插话劝道:“姑娘,你身体的状况,恐怕并不适合长途跋涉,这段时间,还不如好好陪自己的爱人亲人,本来就是强求来的缘分,还不好好珍惜,离乡背井,要是有什么意外,不是后悔都来不及。”   程柠心头翻滚。   但她心头再多情绪,也不愿在面前这两个老婆子面前露出来。   她打发了两人离开,虽然知道肖老太和方婆子阻止自己去南城有她们的目的,但这会儿她也顾不上理会她们,她想下乡去见韩东塬。   想问他,为什么他要放弃她。   他是不是真的觉得她去南城,甚至嫁给梁恒洲,对她来说更好,他就劝她去南城。   ……她当然知道肖老太跟她说的话是故意刺激她,让她不要南城。   可彼时韩东塬的情况,她又觉得,他未必没有动那个心思。   她能感觉到,他们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他一直都在克制着自己,她觉得,他本来应该不是这样的,他并没有完完全全的想要跟她在一起,他一直在犹疑……   这让她怀疑,他是不是觉得她去南城更好,或者嫁给梁恒洲更好,他就起了放弃她的心思?   她想下乡去亲口问一问他。   只是最终她既没有去成南城,也没能够下乡。   她在下乡之前感染了风寒,在医院昏迷了数日之后就去世了。   程柠在混混沌沌之中好像隐约听到了方婆子的碎碎念,道:“小丫头你也不要怪我,你这魂魄不对劲,怕不是当初车祸的时候就早就死了,死了就早点超生吧,执念的魂留下来对谁都是祸害。”   程柠只觉得脑子剧痛,然后又再一次昏迷了过去。   再醒来时她看到了熟悉的衣柜,熟悉的书桌,和书桌上摆放的笔筒,画册,笔记本,还有一盏昏黄的煤油灯。   无比熟悉又有些恍惚。   她恍惚了很久才慢慢反应过来,这里,是上韩村吗?   然后在上韩村的记忆也一点一点回到了脑中。   大雨,山洪,被洪水冲走的人,还有韩东塬……   她动了动,只觉得全身肌肉都特别酸痛,头也有些晕沉沉的。   手撑着床,慢慢坐起了身。   “吱哑”一声,门被推开了。   是韩东塬。   他手上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有两只碗。   程柠的目光落到他身上,然后又落到他托着托盘的手上。   是两只手都好好的韩东塬。   韩东塬看到靠坐在床上的程柠先是一愣,随即就是大喜,大步走到床前,把手上的托盘放到桌上,就伸手摸了摸程柠的额头,唤了一声“柠柠”,道:“柠柠,你怎么样?”   程柠看着他,还有些恍惚。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然后目光从他的脸上慢慢移到他的右胳膊上,定定看了几秒,手落下握住,摸了摸,再握住,那些复苏的记忆终于慢慢清晰起来,人也清醒了许多。   她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回到了前世,再经历一次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   就是她现在醒过来,还没能缓过神来,只觉得心一抽一抽的疼。   ……但她记忆中的前世和梦里经历的那个前世却又不一样,很多地方不对,但却又好像一幅长卷一样,拼凑在一起,又那么诡异地连在了一起,甚至连以前很多想不通的地方都通顺了,只不过不容她细想,韩东塬出声了。   “我没事,”   韩东塬看她握着自己的胳膊,只以为她是担心他救人那天受伤,把手抬起给他看了看,那上面缠着纱布。   他跟她柔声道,“只是受了点小伤,上了药,包扎了也就没事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现在感觉怎么样?   一点都不好。   “三哥。”   她出声唤他,喉咙也疼得不行,声音几不可闻。   “先喝点水。”   韩东塬转身去拿桌上的碗,可是抬手她的手却握着他的手腕不放,他的目光在她的手上顿了顿,尽管她手上并没有任何力气,他也没有把手腕从她手里抽出来,而是换了一只手,用左手把桌上的碗端了过来,然后再用左手喂她。   程柠真的很渴,手上没有什么力气,就着他的手慢慢把一碗水都喝完了。   酸酸甜甜的,带着些清香,好像也是熟悉的味道,是炖梨子水。   喝完喉咙舒服一点,人也又清醒了两分。   “还有药。”   他又端了一碗黑乎乎的东西过来。   程柠皱眉,嫌弃地看了那碗东西一眼,问他:“我怎么了?”   韩东塬看到她的小表情又心疼又好笑,道:“你高烧已经昏迷三天三夜了,幸亏之前我们准备食物和药材医疗用品准备得充足,不然这次山洪就算是没被洪水冲走的人,后面可能也要受很多罪。”   说到这里皱了皱眉,这次山洪他们花了很多心思时间准备,但村里还是死了六个人。   那是六条人命。   但上游和下游别的大队更是伤亡惨重,有的一个大队就死了几十人。   这是别的大队跑他们这边借东西时传过来的消息。   这边离公社远,山洪爆发,很多地段山路都被封,还是到今天早上勉强跟公社那边通上消息。   今天上午还有北城和省城的记者跟着救援部队过来,物资和医疗用品什么的也都是今天才运过来一些。   三天。   程柠呆了呆。   可是她那一场梦,有三十天吧,或许更长。   但那场梦那么真实,真实得像是亲身经历了一遍,真实得让她到现在也缓不过来,心还被绞着,又窒息又痛,呼吸一下都要缓一缓。   他拿了药碗让她喝。   程柠不想喝,摇头,道:“我没事了,喝点水应该就好了。”   韩东塬看她那样子也不舍得逼她,伸手又摸了摸她的额头,已经不怎么烫,但还是拿了退烧药给她吃了一片,才道:“那你先躺一会儿,我去拿点粥来给你喝。”   程柠没出声。   他要起身,她却还是握着他的手腕不放。 第107章 也就是你病了   她这副样子,简直让韩东塬的心酸胀得不行。   她刚刚醒过来喝了梨子水,喝粥也不急于一时,见她这样痴缠自己,他又哪里舍得放下她?   他遂又坐下,伸手抚她的脸,哄她,道:“没事了,都没事了。”   声音嘶哑。   他那天救人身上也受了伤,但这几天一边安排厂子和村子里的事,一边照顾程柠,几乎是不眠不休,程柠一直高烧不醒,他又心焦不已,这会儿整个人胡子拉碴憔悴狼狈,状况并不好。   而程柠看着这样的他,脑子里又把这个他和前世的他重合,想到前世他得知自己死后会是什么情形,她只觉得心痛如绞。   ……她又想到他的入狱。   其实她之前一直有些不太明白,以他的能力,就算是被人陷害,他也未必不能查出疑点翻案吧。   可是他始终沉默。   他甚至放弃了辩解。   或许他因为她的死那时情绪就不在正常状态之中,甚至可能是自我放逐。   她因为这样的猜想头痛欲裂,想到前世自己的死带给他的痛苦又心痛欲死,如果她只是强行回去搅和了一番,最后给他留了一句责问就死了,那她还不如早早就死了。   “三哥,”   她抓着他的手用力,但其实也没有多少力,另一只手却是按住了自己的脑袋,面上露出痛苦之色。   韩东塬看她这样又是心疼又是紧张。   他伸手把她搂到怀中,另一只手帮她揉按脑袋,问她:“不舒服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又哄她,道,“你放松点,没事了,已经都没事了,我在这里,我没事。对不起,柠柠,以后不让你这么担心了,都是我不好。”   他是真的又自责又懊恼。   程柠听他这么说,却是越发的心痛,脑袋一阵绞痛之后缓过来,就伏在他怀中,泪如雨下。   韩东塬看她哭,简直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   但她昏迷三天,醒过来情绪太过激动显然不好。   “好了,别哭了,”   他抚着她,道,“你刚刚醒过来,哭太多不行,我一直在这里,这几天我天天陪着你。”   程柠这才慢慢平静下来。   韩东塬摸了摸她,道:“我去拿点粥过来给你,你这三天都没吃东西,一定要吃点东西。”   粥他每天都煲了放着,这样她醒过来随时都能有的吃。   顿了顿又道,“我再叫孙老中医过来看看你。”   程柠靠在他怀中,却还是不肯放开他,道:“三哥,你亲亲我。”   在这一世的韩东塬这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程柠从来都没有主动叫他亲她,更不曾这样痴缠过。   他一直以为他们两人的感情,是他强求来的,她是被动接受的那一个。   他心里各种情绪翻涌,摸了摸她就低头吻住了她。   小心翼翼,从眼睛到脸颊再到唇瓣,不用她说,极尽的温柔爱怜,生怕她病中不舒服,加重她的病情。   恍如隔世的亲吻,极致的担心害怕,至死都没能再见他一面的痛苦,让她再触到他的吻时全身都忍不住微微颤抖,虽然没什么力气,也极力地回应他,韩东塬感觉到了,搂她搂得越紧,却越发的小心,忍耐着撤开,一遍一遍地安抚她,等她平静了些,跟她道:“你躺一会儿,我去拿点粥过来喂你,几分钟,几分钟就回来。”   程柠这才松开了他。   程柠放开他,目送着他离开,这目光让韩东塬差点都想放弃去拿什么粥。   不过她昏迷了三天,这中间就勉强喂了点水和药,一会儿就是晚上,不吃点东西肯定是不成的。   而且不让孙老中医来看看她也不放心。   程柠看着韩东塬出了门,看着门呆呆怔了一会儿,才慢慢躺下了。   她一躺下,房间空落落下来,不可避免的就又回想起前世。   有时候恍惚间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处,是不是还在前世,她身体不好,别人看她总小心翼翼的,韩东塬没了一条胳膊,放弃了她去了乡下,哪怕是盯着熟悉的衣柜熟悉的房门熟悉的桌子,心也总带着些惶恐。   她闭上眼不让自己陷入惶恐惊惧中,让自己冷静冷静。   去想梦里经历的那个前世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到底是一个梦,还是真的是前世她缺失的那部分记忆?   ……她努力将自己以前的记忆和梦里的记忆拼凑起来,就发现很多以前奇怪或者解释不了,也想不明白的事情都合理起来了。   肖兰,梁遇农,肖老太,方婆子……   她突然想到,这些人,这些人除了在这个前世的梦里,她两世都从来没见过,但她到现在还能清晰的记得起他们的样子来,甚至她们穿什么衣服,说话的神态,还有她们的声音,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那如果她见到她们,她们真的跟她梦里出现的一模一样,是不是证明,那些的确是曾经发生过的?   前世发生过的?   心口又像是被一刀一刀划过,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疼痛。   程柠捂着心口只觉得疼痛难忍时,门被推开。   是韩东塬回来了,他手上端了粥碗,看到程柠面色又有些不对,忙把粥放到桌上,上前扶了她到自己怀里安抚她。   程柠靠在他怀中好一会儿才慢慢缓过来。   她伸手摸了摸他,转头看桌上的粥。   韩东塬一直注意着她,看她看粥,以为她是饿了,就扶了她靠下,转身端了粥过来。   程柠烧了三天三夜,大概是饿得过度了,并没有什么胃口,但她不喜欢自己虚弱,这会儿醒过神来,就认真就着他的手吃了几口。   认真的模样看得韩东塬心里一阵阵酸软。   刚吃了几口,门就被敲响了。   “进来。”   韩东塬道。   门推开,进来的是孙老中医和沈青。   沈青一看到醒过来的程柠眼圈就红了。   孙老中医上前给程柠仔细把了脉,再看了看她舌苔,道:“风邪入侵,好在已经散热,不用太过担心了,但这次病重,伤了元气神,要好好养上一段时间,切忌再伤神伤气了。”   说完又看向韩东塬,道,“这段时间你多照顾一下她的心情,多顺着她陪着她,外面的事她想知道就跟她说说也没关系,不说反而让她挂心,就记得别让她烦扰伤神就成了。”   孙老中医是程柠请徐社长帮忙从木场要过来的,这些日子也看到她对村民有多尽心尽力,晕倒前还指挥着大家做着各项灾后的安排,就怕她一醒过来就又要劳心劳力。   韩东塬道:“好。”   程柠听到孙老中医的话却不由得想起梦里那些“不能受刺激,要顺着她”的话,眼圈不由得又是一红。   孙老中医叹了口气,又嘱咐了一些话,就叫了沈青一起离开了。   沈青当然有很多话想跟程柠说,但孙老中医一再强调说程柠要静养,只能红着眼睛嘱咐了几句离开了。   出去了外面就看到来了许多人,都是听说程柠醒了过来,要来看程柠的,都被孙老中医和沈青打发走了。   程柠听到了外面的声音,她默默喝了几口粥,就问韩东塬这几天外面的事。   韩东塬简单说了说,道:“东山溪水位还很高,到公社那边中间很多路段被冲塌,普通人还不能通行,就附近的几个大队勉强能来往一下,但上面已经派了救援部队,带着物资下来,不过我们大队因为准备充分,救援部队主要是在下游。”   “东山溪两畔下游的屋子都被冲毁了,村子里还有不少地势低的屋子都遭了水浸,但因为我们准备的充足,除了那天在溪边的人,伤亡很少,村民也都安顿了下来,又有孙老中医在,也没有什么疫病传开,不用担心。”   相比较他们大队,东山溪沿岸其他大队的损失就大多了。   尽管他们之前让公社大力推行了“雨季防灾章程”,但各个大队推行的力度不一样,受灾的情况也不一样。   韩东塬摸了摸她,道:“尽人事,听天命,你已经尽力,应该想因为你的努力,已经挽救了多少人的性命,不要把不应该你背负的东西往自己身上背。”   程柠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我知道。”   她真的已经尽力了,就不会为难自己。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心口,吃了药喝了水吃了粥,精神气慢慢回来了些。   那个“活着就是一件很好的事”的幸运感也慢慢回到身上。   她靠在他身上,道,“今晚你陪着我吧。”   “这几天我都陪着你,”   韩东塬看她一眼,道,“这几天我都睡这里的,我的屋子给孙老中医住了,周熊那边屋子也被水浸了,我就把房子让给孙老中医了,这样也好方便他帮人看病。”   “哦。”   程柠“哦”一声,两人好像都忘了,韩东塬那屋子其实大得很,就算是孙老中医住过去,也不妨碍韩东塬跟着一起住,其他知青哪个不是好几个人一间屋的?   两人晚上睡一间屋。   程柠未醒的时候韩东塬都是睡在了炕桌的另一边,两人一人一边。   但程柠醒了之后显然不会。   程柠窝在他的怀里,突然问他道:“三哥,如果这次山洪你受了伤,受了很重的伤,让你觉得以后你照顾不了我了,你会不会想要跟我分开?”   韩东塬搂着她的手就是一重,面色也沉了下来,默了一会儿道:“我说过我不会受伤。”   “三哥。”   她又唤了他一声。   韩东塬沉默住。   他很想跟她说他不会跟她分开。   可是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他亲眼看见一条一条鲜活的生命瞬间被洪水吞没,这样的话他说不出口。   在大自然面前,你未做好准备,稍一不慎,失去性命不过是瞬间的事。   他要她的前提是,他能爱她,他能保护她,他能给她所有她想要的,即使现在给不了,他也会想办法弄到。   如果他再不能照顾她,再不能保护她,他拿什么来爱她?   他的沉默无疑已经给了她答案。   程柠心里一抽一抽的难受。   她探身轻轻吻了吻他的唇,问他:“三哥,你想要我吗?”   韩东塬一惊。   他原本搂在她胳膊上的手已经在她探身的时候滑到她的腰上,紧了紧,气息都粗了几分,但只是亲了亲她的唇瓣,道:“你还病着,不能受折腾,想要的话养好了再说。”   程柠其实也就是跟他这么一说。   她当然知道就自己身体这么个状况,他多用力亲她一分都不肯,怎么可能做那种事?   但她心里有一股气和委屈发泄不出来,就有些无理取闹。   她道:“是不是我病了好几天,你嫌我丑?”   韩东塬:“……”   他安抚她,道:“你什么时候在我眼里都是最好看的。”   他仔细想了想,想在她从小到大的历程里寻找出个难看的时候来,可想了半天,还真没想出一刻她难看的时候来。   这安抚不了别扭的程柠。   他只好低头亲吻她,再拿了她的手按在自己身上,道:“你看看我的反应,你说我是不是嫌弃你?”   程柠就是找茬,被他一按给烫着了似的急急抽手,转身就装睡去了。   韩东塬将她背对着自己紧按在自己怀里,叹了口气,低声道:“也就是你病了,下次这么闹可没这么好收场。”   程柠的睫毛颤了颤,闭着眼不出声。   几经生死,她才发现,这些真的没什么。   以前她嫌他太粗鲁霸道花样太多欲望太重太会折腾人太吓人,可现在才知道,相比较前世那样压抑隐忍的韩东塬,她更希望他是现在这样的。 第108章 领证这事   程柠这次生病是真大伤了元气,醒来之后很长时间才慢慢恢复过来。   她便很少出去,每天只有在天气晴朗的时候,早晨和傍晚在院子里坐上一会儿。   村民们很忙碌,忙着灾后重建,还有的忙着丧葬,这样的天灾之后,村里的气氛总是凝重的。   但每天都有不少人来看程柠,也不吵她,就每天路过跟她打声招呼,有的还会带上一个鸡蛋一块面糕,这会儿刚刚受灾,家家都不容易,这些怕是他们自己都不舍得吃的,这些是他们的心意,程柠也不拒绝,只是会拿些粗粮红薯苞米面让他们带回去。   熟一点会过来跟她聊聊家常,例如周晓美,每天都会跑过来跟她说说她跟纪旸的日常。   之前周晓美让程柠打听纪旸在北城有没有什么对象,程柠让韩东塬打听了,纪旸以前在城里还真有个对象,但那姑娘条件好,纪旸下乡,两人就掰了,现在已经跟她们厂子一个厂长的儿子在一起了。   程柠当初还嘀咕了一声,说厂长的儿子还挺吃香,韩东塬又无辜的中了一箭。   人都已经跟别人在一起了,周晓美哪里还在意这个。   程柠也觉着没所谓,她看晓美自从喜欢上纪旸,还真是在读书上花了心思,这样将来两人即使掰了,等高考恢复,晓美也能参加高考去读大学,挺好。   只要能独立心性好,生活是可以好好体验而不只是追求结果的。   所以晓美跑过来跟她说话,她除了认真听她分享,最多也就是督促一下她好好读书。   日子一天一天翻过去,村里从忙乱又渐渐恢复了日常。   韩东塬一直住在了她屋里。   但其实真的就是陪她住,并没动真格做些什么。   因为孙老中医一再跟他强调,程柠伤了元气,别说是夫妻之事,就是激动一点都要禁止,最好能清心寡欲,所以,韩东塬只能清心寡欲了,大晚上的连亲一下都要克制,生怕过了让她伤身伤神。   不过他什么也没做,却是实实在在的住在程柠屋里。   其他村民和知青或许不知道,但跟程柠韩东塬住在一个院子里的沈青孙健纪旸他们肯定知道,不过大家一起开厂子,一起经历了生死,感情不一样了,大家看到了也都当没看到。   就是沈青始终还是觉得有点不妥。   一天看到看到坐在院子走廊一边看书一边发呆的程柠,忍不住就问她,道:“柠柠,你跟厂长打算结婚了吗?”   程柠侧了侧脑袋,她懂她的意思。   这会儿民风朴素,跟后世观念也不一样,像她这种婚前就跟个男人一起住,着实不是常人所为。   也就是她病了,大家对她和韩东塬也是睁只眼闭只眼,所以才没人说嘴罢了。   不过结婚吗?   程柠刚刚重生回来的时候,总觉得结婚是一件很遥远的事。   那时候她魂灵被困了几十年,一朝重生回来,一心想要的就是自由自在的好好生活,解开了韩东塬的事,就去考大学,去很多很多不同的地方,做许许多多喜欢的事。   她还小,怎么会早早结婚把自己困住呢?   不过同样一件事,原来对象不同,你对它的看法也会不同。   她想了一会儿,道:“嗯,等回了公社,家里同意,就先领证吧,但刚发生了山洪,实在没有什么心情,婚礼就暂时不办了。”   她知道经历了这么多,除了这个人,她肯定再不会跟别人在一起了。   就像前世,没了她,他也终身孤独一样。   她想要跟他住在一起。   如果领证才能跟他名正言顺的住在一起,那就领个证吧。   反正不要孩子,领不领证也没差。   沈青听了她的话心总算是放了下去,笑道:“那就好,恭喜你柠柠。”   顿了顿,又笑道,“柠柠,说实话,你不知道,当初厂长刚下乡的时候,许多知青和村里的姑娘喜欢他,结果没几天,好多人都被他气得不成,恨他恨得牙痒痒,大家一起讨论的时候,都说,这样的人,就是长得再好能力再强,嫁给他也是受罪,谁能受得了,可最后万万没想到,厂长这样的人,真喜欢一个人起来竟然是这副样子。”   她说着又看了一眼程柠,顿了顿,柔声道,“不过你值得。”   你值得被最好的对待。   程柠就笑了出来,跟沈青道:“你也一样。”   每个认真生活的姑娘都值得被好好的对待。   不过想到沈青说韩东塬的话,不由得就想起他以前那副样子,笑道,“你说厂长的话,其实我以前也这么觉得。”   顿了顿,又道,“他从小就那样,讨厌得很。”   沈青一愣,然后也笑了出来。   她想起来程柠刚刚来时,韩东塬对她那样爱理不理的样子,蒋姗姗还当面讽刺她,说她死皮赖脸追着韩东塬下乡,可惜人家根本不搭理她,这一转眼,都半年了。   程柠道:“不过领证这事你先别说出去,这是你刚刚问我,我一拍脑袋想出来的,等我亲自跟厂长说。”   沈青:“……”   敢情她比韩东塬知道的还早?   程柠知道韩东塬一直想要结婚。   她想着领证这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至少这事得先要姑姑同意,但这怕不是很容易,之前她还信誓旦旦说在这边绝不谈对象,过两年就去读大学呢。   起了这个头,晚上程柠就琢磨着这事。   她还没琢磨出所以然来,就没跟韩东塬说,免得他太激动。   她打算还是等下次回北城的时候跟姑姑谈一谈再说。   程柠想着什么时候回北城跟姑姑说这事,万没想到,第二天姑姑程素雅和姑父韩祁山竟然下乡来了。   还是公社书记徐书记和薛主任亲自陪着过来的。   除了徐书记和薛主任,跟着的还有之前一直留在公社的廖盛。   徐书记和薛主任一起送了程素雅和韩祁山到程柠他们院子里,程素雅着急看程柠,先去了程柠屋子,其他人就留在了堂屋里说话。   程柠听到有人敲门,打开就看到沈青带了自己姑姑过来吓了一跳,使劲眨了眨眼,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程素雅一看到程柠眼圈就红了,走上前就将程柠拉到了自己怀里。   程柠:“???”   她有点懵。   “姑姑,怎么了?”   她问,“你跟姑父怎么突然过来了?”   除了在前世那个梦里,她也很少见到姑姑情绪这么外露的。   程素雅抱了程柠一会儿,擦了擦眼睛,才松开程柠,推开她到前面,又从上到下仔细看了看,才道:“听说你出了事,就跟厂子里请假过来了。”   又问程柠,“你现在怎么样?”   程柠有点呆。   听说她出事?出什么事?   要知道这里离北城可是好几千公里,坐火车加拖拉机得要赶两天的路才能到呢。   更何况这些天因为暴雨和山洪的原因,山里跟外面的路都断了,连公社那边这会儿才刚刚通上路,中间还得蹚水,十分的危险,跟北城那边就更别说了,就算是他们这边发了山洪,消息也不至于这么快就传到自己姑姑那里啊?   她想了想,道:“姑姑你是听说我们这边发生了山洪,所以跟姑父特意赶了过来?”   程素雅点头又摇了摇头,伸手摸了摸程柠的头发,道:“柠柠,听说你因为山洪,为了帮助大家防灾救灾,操劳过度高烧昏迷了好几天,是不是,现在身体怎么样了?”   程柠一惊,她想起来之前好像公社的人来过一趟这边,就道:“姑姑,你听徐书记他们说的?没有那么严重。”   其实是挺严重的,但过去了就还好,当然也不能跟自己姑姑这么说。   她一边说着一边忙拉了自己姑姑到炕上坐下,给她到了一杯水。   沈青知道程素雅千里迢迢过来,肯定有体己话要跟程柠说,送了程素雅进门,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离开时还体贴的带上了门。   程柠道:“徐书记他之前都没来过这边,听别人说的,都夸大了的。”   程素雅再摇头。   她转身从自己带过来的背囊里拿了一沓文件出来,跟程柠柔声道:“你看看这个。”   程柠疑惑地接过来,打开,竟然是一份北城青年报,翻开,一篇篇幅占了半版的报导,中间插了几张照片,其中一张竟然豁然是她的黑白照,再看标题《下乡知青携手山民抗山洪,救人无数》,然后介绍的就是她和韩东塬,韩东塬只是提了提,重点还是她怎么帮忙撰写“雨季防灾章程”,在十里八乡推行,又是如何协助大队建厂子建房子建小学,暴雨时劝村民搬到小学课室,避免了大量村民被洪水冲走,写她在山洪爆发时如何带病救灾,安排灾民,最后终于晕倒在救灾中,昏迷数日不醒……还写她对山村的热爱,下乡的这半年,不仅积极帮助大队建厂建房建小学,搞各项建设,推行防灾措施,更是画了许多山村的风景画,山洪掠过,现在这些山村画已经成为历史剪影。   这中间又有两幅山村风景素描插图。   再看日期,七月三十日,那是她昏迷刚刚醒来的第二天。   程柠:“……”   不至于。   程柠看得头皮一阵发麻,带了些尴尬道:“姑姑,这个太夸张,没有那么夸张,我的确是病了几天,但现在已经好了,就是受了些寒。”   程素雅当然已经看到。   她看到程柠面色精神都不错,瘦好像是瘦了点,但看着还是健康的,就知道她应该好得差不多了。   她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柔声道:“你也不用说什么,这事我都问过徐书记还有你们周书记韩大队长,他们都跟我和你姑父说了,这报道并没有多少失实夸大的部分。”   说完顿了顿,道,“你看看下面。”   嗯?   程柠瞅自己姑姑一眼,伸手揭开报纸,豁然看到一张盖了红戳的纸,“广城美术学院”“录取通知书”,程柠惊住,看了好一会儿才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姑姑。   程素雅就笑道:“也是多亏了这份报道,北城知青办那边正好有一些工农兵大学的推荐名额,他们看了你的报道之后,觉得你比较适合美术学院这个名额,就找我们要了你的一些资料和作品,把这份报道和你的资料都发给了广城美术学院那边,他们也觉得你符合推荐资格,就录取了你。”   程柠:“……”   她真的十分吃惊。   但要说喜,那其实还真的没多少喜。   因为她知道两年后高考就会恢复,她是打算自己考的。   程素雅看到程柠看到录取通知书面上竟然只有吃惊和意外,没有半点喜色,面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来。   她皱了皱眉,心里只觉得隐隐不安,道:“柠柠,你不是一直都想上大学吗?不用两年,现在就可以上,为什么不高兴?”   说完想到什么,声音又温柔下来,道,“你是觉得这个广城美术学院只是学美术,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是想学家居设计的,但柠柠,设计这个你自己已经开始做了,美术学院可以给你打下结实的基础,这个时候能有学上,已经是很好的了。”   程素雅也不乐意程柠去南方。   毕竟广城离南城不过就一个小时的车程。   可是从上次韩奶奶回去说了有村民被人喂了药半夜跑去程柠房间偷东西的事,尽管韩奶奶说得再委婉,再怎么强调侄女没事,以后更不会有事,她也还是担心不已,然后紧接着就爆发了山洪。   当初得知这边发生山洪,她差点没直接晕过去。   所以这会儿有这样的机会,她是无论如何也要劝程柠离开这里的。   程柠沉吟。   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虽然她原来是打算参加高考,但高考也要等两年后才恢复,这个美术学院的工农兵学制只有两年,等她毕业高考还有好几个月再恢复呢。   而且韩东塬前世的事业重心是在南方的,她现在先过去读书也挺好。   她对推荐上大学还是自己参加高考读并没有什么执念,只要能学到东西,能去不同的地方看看就成,大不了高考恢复的时候再考一次嘛,或者直接报考研究生。   程柠琢磨着,而程素雅在程柠沉吟间抬眼看了看她的屋子,然后目光扫过晾衣架时一下子就顿住了,因为上面不仅晾着程柠的衣服,上面还挂了好几件男人的衣服甚至……,她目光在那些衣服上顿了好了一会儿,然后转头看屋子里其他地方,鞋架上的鞋子,桌上的水杯,生活用品,程素雅毕竟是韩东塬的继母,有些东西,她很快就认出来,那是韩东塬的。 第109章 心头还是狠狠中了一箭   程素雅的面色沉了下来。   虽然也知道继子为侄女付出很多,这会儿还是不可避免的有些恼怒。   “柠柠,”   她转头看向自己侄女,心里头一阵难过。   这傻孩子,她还是太大意了,这孩子再聪明懂事,到底还小,又老实乖巧心善,韩东塬那是什么人?心思深又有手段,他要是下了心机,这傻丫头哪里能逃得出他的手掌心?   “嗯?”   程柠本来还在想着去广城美术学院读书的利弊,程素雅叫她她才回头神来,然后就看到自己姑姑的面色有点难看。   她一时还没能反应过来为啥自己姑姑面色难看,就听到她问她道:“柠柠,你有没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有没有什么事?   程素雅的目光便从侄女的脸上移到晾衣架上,程柠也跟着看过去,那是韩东塬的……然后“轰”一下面上一下子涨红了。   “姑姑,”   程柠嚅嚅,道,“姑姑,那是三哥的衣服,三哥他,他跟孙老中医住一个屋子,这些天村子里生病受伤的人多,孙老中医屋子里堆了很多药,又整天熬药,所以三哥衣服都在我屋子里晾着。”   越说声音越小。   程柠自己不怎么在意跟韩东塬住一块这事,但她不在意,却理解自己姑姑的感受。   她想了想又道,“之前我病着,昏迷不醒,那几天都是三哥日夜照顾我。”   程素雅心里堵得慌,但事已至此,而且这样的环境里,她又怎么苛责侄女?   她道:“柠柠,你不想去读书,也是因为你三哥吗?”   一想到这,这心就堵得更厉害了。   “啊?”   程柠诧异地看向自己姑姑,便明白她应该是误会了,忙道,“不,没有,我没有不想去,我只是在想怎么安排。”   她的确犹豫了下,毕竟原先是打算参加高考的,而且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参加第一届高考是一件很激动的事情,所以这录取通知书着实有点鸡肋了,不过仔细想想,现在就去美术学院读书跟参加高考也没冲突啊。   毕竟这个就是两年学制,她读完这个七七年七月毕业,高考十二月才恢复呢,正好赶上,那到时她要是还想参加高考就再考嘛,这两年就当打个基础,毕竟广城美术学院是全国有名的美术学院之一,里面有很多知名的老画家艺术家,就算有一部分下放了,但还是有很多老前辈在的,她要参加高考,肯定也不会再考这所学校,那这两年就是很难得接触这些老画家老艺术家,了解这个圈子,打好自己绘画基础的机会了。   等过上两年,参加高考,上大学,找机会开工作室,还有陪韩东塬创业,那时候肯定忙得很,怎么会完全潜心画画搞学术?   主要她想做的事还挺多的。   不然留在这里干嘛吗?   帮厂子做设计她在广城也能帮他们做,一点都不耽误事。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事,她要是现在不去读书,姑姑一定会觉得自己是被感情冲昏了头。   因为她亲妈的原因,这是她姑姑最忌讳的事。   ……毕竟姑姑又不知道高考要恢复的事。   这样一条一条理着主意就慢慢定了下来,道,“我去,不过这事我得好好跟三哥说一声。”   程素雅听她这么说心才一下子放了下来。   不过听到她说要跟韩东塬商量,面色就很不好的“哼”了声。   程柠看自己姑姑这样,知道她肯定气不顺,伸手搂住她的胳膊,哄她道:“姑姑,你别生气,三哥他再不好也没对我不好过,你知道的他总是什么都替我着想的。”   程素雅又是“呵”一声,道:“你不记得你小时候他是怎么对你的了?”   程柠:“……”   她只能硬着头皮撒娇道:“其实也不算差,三哥就是表面凶点,对我还是不错的。对了,他以前还给我炒过饭。”   程素雅就再“呵呵”了两声,道:“我到底是怎么养你的,就他那样都叫对你不错了?你缺人给你炒饭了?”   程柠:“……”   三哥,谁叫你以前不做人。   程素雅和程柠在房间里说着话,外面韩东塬韩祁山陪着徐书记薛主任大队长大队书记他们说了几句话,徐书记就道:“东塬,你爸他长途跋涉过来,这一路也累了,先安顿下来休息一下咱们再说吧,不过东塬你可要安排下,明天就要跟咱们回公社了,这次山洪,真是有不少的事情要做,你得尽快回公社帮我们干活去。”   整个公社多区受灾,救灾,落大队安抚慰问,安顿灾民,帮助大队灾后重建,还要招呼蜂拥过来的外面的记者,做报告,公社就那么几个人,这段时间徐书记薛主任大家都是忙得一个脑袋几个大。   要不是程柠生病,徐书记一早就叫韩东塬蹚着水回公社干活去了。   这次韩祁山和程素雅过来,路上不好走,徐书记是想叫他们留在公社,他自己带着薛主任下来这边看看情况,顺便也叫韩东塬和程柠回公社去帮忙的。   他说完又跟廖盛道,“你就别歇了,吃完午饭就跟我们一起去别的大队看看,明天再跟我们一块回去。”   廖盛叹气。   他担心韩东塬程柠他们,早就想下来了,就是被徐书记抓着当苦力,这么多天也没闲过,昨天韩祁山程素雅过来,他死皮赖脸地跟着一起回来了,可惜也就看了一眼,话都没怎么说上,还得继续被徐书记当苦力用。   他好命苦。   他苦兮兮地去给韩祁山拎行李,韩东塬瞅他一眼,薛主任就把他一把给拽了回去,道:“韩厂长和他爱人过来,肯定要跟东塬还有程知青他们好好说话,你跑过去干啥,走,咱们一起去食堂吃饭去,吃完了你再拎点东西回来给东塬他们一家人吃。”   廖盛:“……”   廖盛也很想跟韩东塬和程柠说会儿话啊,他瞅一眼韩东塬,可韩东塬显然没这个心思,早拎了他爸的行李带着他爸走了。   廖盛:“……”   真是真心掏给了瞎子看啊。   韩东塬这会儿正闷着呢。   主要是他爸和程姨来得也太突然了些。   柠柠满屋子都是他的东西呢。   就他爸跟程姨,这两人都不是一般人,还不是一眼就看出来?   但来都来了,他也没办法,只能厚着皮领了他爸去了程柠屋子,道:“爸,今晚你跟我一起住孙老中医的屋子,程姨跟柠柠住,不过东西先拎去柠柠那边吧。”   韩祁山当然没什么意见。   两人进了房间程素雅扫了韩东塬一眼就忍不住“哼”了一声,面色不虞地别开了脸。   韩东塬摸了摸鼻子只当没看到。   韩祁山瞅了一圈屋子哪里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他妈上次过来这边回去之后就跟他把儿子和程柠之间的事说了,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他能有什么心理准备?   就是老婆要生气或者要冷嘲热讽的时候就厚着脸皮由着她冷嘲热讽呗。   程柠看到两人进来,起身很乖巧地叫了一声“姑父”,然后拿了干净杯子去给韩祁山倒水。   韩东塬放下行李就上前拿过了程柠手上的杯子,再转身倒水,动作之熟练两人熟稔之默契,看得韩祁山假咳了两声,程素雅则是心里堵得不行。   韩祁山不能眼看着自己老婆干冒火,他转头问程柠,道:“身体好些了没?前些天你姑姑在报纸上一看到你病倒昏迷的消息,不管不顾就要买了火车票赶过来看你,还是我稳住她,联系了青年报的记者又打了电话给公社,仔细打听了你的情况,才稍微劝住了她,后面又帮你联系上大学的事,才拖到今天过来,要不然她早前几天就过来了。”   程柠虽然早知道,听了韩祁山这么说还是很感动,跟程素雅软软道:“谢谢姑姑,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她真是两世都让自己姑姑替她操心伤心。   程素雅摸了摸她的头发,然后看了一眼韩东塬,道:“没事,你做得很好,姑姑都很替你骄傲,虽然你才下乡半年,却已经做了这么多事,就是离开,也是毫无遗憾,算不得中途离开了。”   韩东塬倒了水拿了杯子正要递给他爸,结果听到程素雅说“离开”两个字手一下子就顿住了,握着杯子往程柠和程素雅这边看了过来。   然后就对上了程柠的眼睛。   程柠本来没觉得自己去读书有什么不对,但对上他的眼睛,也不知道为啥,就有点心虚的别开了眼睛。   韩东塬:“???”   然后他就又听到程素雅道:“东塬,你现在是你们公社的知青办主任,正好,明天咱们回去公社之后,你就帮柠柠把手续办了,过两天就让柠柠跟我们一起回去吧。”   韩东塬:“……”   韩东塬硬着头皮道:“程姨,你是说帮柠柠办回城手续吗?知青不是不能回城,但总要等等,等到有回城名额的时候再说,不是说办就能立即办的。”   程素雅“哼”了声,道:“无缘无故的,自然不能说办就办,但柠柠当然不是无缘无故的就要回城。”   她说着就把炕桌上的录取通知书递给了韩东塬。   韩东塬皱了皱眉,把水杯放桌上,伸手就接过了那录取通知书,然后脸一下子就绿了。   他盯着录取通知书盯了几秒,再看一眼程柠,面无表情。   他面无表情,但那个眼神却让程柠莫名心痛了。   她跳了起来,跟程素雅和韩祁山道:“姑姑,姑父,你们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肯定是又饿又累,先喝点水休息一下,我跟三哥去食堂买点午餐回来。”   说完也不等程素雅和韩祁山说什么,就拉了韩东塬往外走了。   韩东塬在屋里的时候还维持着不错的表情,一出来脸就黑了。   但他也知道这事他跟程柠生气没用。   所以出了门也不出声,径直往前走。   程柠拽着他的衣服,好声气跟他道:“三哥,这事我也才知道,是北城知青办那边看了报纸的报道给我的名额。”   又柔声道,“三哥,你要是不舍得我,那我就不去。”   韩东塬心里那叫一个堵啊。   他伸手扒拉她的肩膀就把她扒拉开了。   不让她去?   他怎么可能不让她去。   程柠还不知道他吗,也就是那么说说。   他把她扒拉开,她就直接上前搂住他的胳膊,道:“三哥,你也知道这边发生这么多事,姑姑很担心我,她已经不放心我留在这边,学她肯定是要我去上的。因为我妈的事,姑姑最忌讳我为了个男人失去理智,要死要活,明明我下乡之前还信誓旦旦说只是下乡一段时间,有机会就回城或者上大学,虽然这个学对我来说上不上都成,但如果我坚持留在这里不肯去上学,姑姑肯定会非常伤心和失望的,一定会觉得我是因为你才要留在这里……而且,也的确是这样啊,我犹豫着要不要去的时候,都是因为你啊,这样的话,姑姑她怎么可能会同意我们的事?”   韩东塬:“……”   她真烦。   他想继续把她扒拉开。   不过程柠抓他抓得很紧,继续不放过他,道:“三哥,我想着,不如我就先去上学,这样我跟姑姑说我们结婚的话,她肯定就容易接受多了。你要是不舍得我其实也没事,我记得工农兵大学不是最讲究实践吗?我先去学校,进去了之后看看能不能申请回来实践的机会,有公社的支持,应该不难弄,反正我就去看看有没有意思,学不学到东西,学到东西的话就学,学不到的话就打报告溜回来,怎么样?而且你也可以去看我的嘛,你不是帮公社搞家具厂吗?你也可以出差过去看看能不能把家具卖到南方那边啊。”   反正过两年还是要参加高考的嘛。   而且将来他要去南方发展,早点了解了解那边的市场,熟悉熟悉情况,也很好嘛。   韩东塬被她说得烦。   那些他自然会考虑,只是现在想安静一下。   她这突然就要走,还不允许他有点情绪了?   不过,结婚?   “结婚?”   他“呵”了一声,问她,道,“你倒是同意结婚了?什么时候结?”   程柠笑眯眯,搂了他的胳膊就抬头跟他撒娇道:“明天,明天咱们回公社就去领证,怎么样?”   饶是韩东塬觉得她就是在撒娇卖痴,心头还是狠狠中了一箭。 第110章 给我们做个见证,我们先把证给领了?   韩东塬低头看她娇俏的看着自己,眼眸星亮。   他情绪翻涌,那一刻差点克制不住,就想低头狠狠亲一亲她,她总是会拿捏他的心,说着这么甜的话,做着揉捏他的心的事。   可他当然不能。   这会儿就在院子里呢,屋子里头还有他亲爸和程柠她姑姑,说不定就在窗户里看着他们。   他喉结滚了滚,轻吸了口气,道:“你说的?”   他管她是撒娇还是哄他,她说了他就得把这事落实。   “嗯,”   程柠可真是认真的啊,道,“不过我想就领个证吧,刚刚发生山洪,很多人还在悲伤中没缓过来,我不想办什么喜事,就是咱们自己领个证,身边的人知道就行了,等以后再办婚礼……其实这本来就是咱们自己的事。”   她说着就发现韩东塬路也不走了,就站在原处低头看她。   那个眼神她再熟悉不过。   她心头一跳,松手,就想把自己的手从他胳膊里抽出来。   他却是一把握住了她的手,问她:“你说的是真的?”   “嗯,”   程柠不好意思地别开了眼。   明明本来就想好的事,不知道为什么,迎着他的目光就不好意思起来,别扭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所以你别生气了,别表现得不想我去读书的样子,我也好跟姑姑说。”   韩东塬心头翻涌。   他心里想的是,这丫头就是太善良太心软了些。   明明一直不想结婚,但要去读书,就说结婚安他的心。   他应该说不用的,他们没必要在这个情况下结婚……可是他妈的他不在乎,只要能结婚,什么情况下他都不在乎。   乘人之危都行。   晚上韩东塬韩祁山跟孙老中医一个屋,程柠跟程素雅一个屋。   程柠打定了主意就不会再拖拉退缩。   睡前她就坐在炕上跟程素雅道:“姑姑,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儿。”   “嗯?”   程素雅看向她。   程柠手指扣了扣被子,觉得有些尴尬,但还是轻吸了一口气,摆出了认真的态度,道:“就是,我想回公社之后就跟三哥先把证给领了,想请您跟姑父给我们主婚。”   程素雅:“???”   程素雅怀疑自己听错了,吃惊地看向程柠,张大了嘴,好一会儿才道:“你说什么,什么证?”   “结婚证,”   程柠不好意思地拉了拉自己姑姑的手,道,“姑姑,我这不是要去读书了吗?之前山洪的时候我昏迷了好几天,三哥衣不解带,不眠不休照顾了我好几天,虽然是我病了,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但山里民风淳朴,大家也都纷纷问我什么结婚,我要是这一病好,不管三哥,就拿了大学录取通知书直接跑去读大学去了,大家还不得说我是现代陈世美啊?”   程素雅:“……”   她都被她的这个逻辑给绕晕了。   她不跟韩东塬结婚,怎么就成现代陈世美了?   程素雅的面色不好看。   程柠轻声道:“姑姑,你希望我以后过什么样的生活啊?”   程素雅一愣。   她希望她过什么样的生活?   她就希望她能成为一个健康积极独立,不管什么时候都能将自己日子过好的人。   但她没有答,只是回问她,道:“柠柠,你自己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自己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这程柠还真想过,想过无数次。   因为她灵魂被困连个屋子都走不出去的时候,觉得活着多好啊。   她笑道:“我想过自由自在的生活,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体验很多不同的东西,不要再被束缚,当然了,我肯定会好好打理自己的生活,所谓的自由,是在打理好自己的生活之后才能好好享受的,不然就是放纵了。”   这想法着实不是主流的想法。   程柠伸手拉住自己姑姑胳膊,柔声道,“其实姑姑,在这里跟三哥经历这么多之前,我是不想跟人结婚的,因为现在这时候只要结婚,直接面对的就是油盐酱醋,从早到晚做不完的家务,婆婆小姑妯娌,说不定一大家子都住在一起,大家为着谁多吃了一块肉多吃了一块饼子而不高兴,工作了一天回来少做一点家务婆婆都会给脸色看,结婚多几个月没怀上孩子大家就都盯着你肚子……姑姑,我不想过这样的生活,可是你说我嫁给谁能避免这样的生活?”   “这些除了三哥,大概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这么纵着我了。”   程素雅张了张口,想说,那倒也未必。   可是她也知道,是未必,可是其他人需要赌,韩东塬却是现成的。   ……就算程素雅想说韩东塬也未必信得过,但饶是程素雅对这事十分恼怒,在这一点上却也是相信韩东塬的。   程柠又道:“而且姑姑我想跟三哥领证这事,其实也是为了保护自己,你知道我长得好看,去读书的话,肯定会有很多人想要跟我谈对象,万一遇上有些神经病的,真是数不尽的麻烦,还不如已婚一了百了呢。”   程素雅:“……”   “还有姑姑,我怀疑等我去南边,我妈会想让我嫁给梁恒洲。”   程柠说了这么多,突然又爆出了一个大雷。   程素雅一愣,随即面色一下子沉下来,道:“什么意思?为什么这么说?”   “前一段时间在北城的时候梁恒洲不是经常来找我吗?虽然我是好看吧,但我觉得他那样的人,我们的背景又这么复杂,他不至于就这么喜欢我了,所以心里怀疑,就仔细打听了下。”   “我妈她不是养了她大姐的女儿吗?肖大姨和肖姨父成分不好,他们让我妈把梁念当亲生女儿养,对外面也一直说梁念是我妈和梁叔叔的亲生女儿,这样梁念就能有一个好前程,找一个好对象,所以他们不让我妈认我,但我妈那人,你知道她很感性,万一她觉得是她害得梁叔叔这么些年都没能认回梁恒洲,父子疏离,心里十分愧疚,然后又觉得这么多年没能对我尽抚育的职责,可偏偏碍着梁念,又不能认我,也十分愧疚,然后她看到梁恒洲喜欢我,就觉得我嫁给梁恒洲这个主意十分妙,既能把我留在南方,又能不用认我就把我留在她身边叫她妈,也能让梁恒洲回到梁叔叔身边,一家其乐融融,多齐齐美美的主意啊。”   程素雅脸那叫一个黑的呀。   然后程柠晃了晃她胳膊,道,“可我不乐意啊,我一想到他们那一大家子尤其是肖家人就烦,才懒得搭理他们,可你知道我妈她身体不好,精神又不好,万一她又晕一下,哭一下,然后那些七大姑八大姨还有肖家外婆甚至梁叔叔都跑来道德绑架一下我,我就算不会被他们左右,但也够闹心的不是?还不如跟三哥领了证,一了百了。”   如果说之前程柠说了那么多程素雅心里还别扭着,对韩东塬竟然敢对侄女做到这一步始终有些恼怒,对就这么让他们领证结婚还抗拒的话,等她听了程柠最后那一番话之后,整个人却是沉了下来。   她伸手摸了摸程柠。   这孩子,这半年真的是成长了太多,太多。   想想她这半年里做的事,想想不管是公社还是这里的村民知青跟她说起她,那满嘴的赞不绝口,想想她现在的说话行事,如果说半年前的程柠她还不放心她跟人结什么婚,但现在的她,她甚至找不到理由反对。   “你真想清楚了?”   程素雅怔忪了片刻,突然笑了一下,道,“柠柠,你还小,你知不知道,你马上就要出去读书,将来还会遇到很多人,可能长相特别合你眼的,可能跟你志同道合特别合得来的,也可能各方面条件都很突出的,你三哥有哪里好呢?脾气臭,说话能气死人,难不成你们还能好好聊天不成?等你出去读书,你们分开了,你真的不会有一天突然觉得现在的决定太冲动了?要是他一直留在这大山里呢?你以后要回来跟他相守吗?”   程柠看自己姑姑样子心也放了下来。   知道她这是松了口了。   她提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她心道,别人再好,那也不是三哥啊。   不是为她什么事都肯做,面上很凶但其实什么都纵着他,把她看得比他自己都重的三哥啊。   可是这会儿跟自己姑姑她可不好意思这么说,就只是撒娇道:“嗯,那哪知道,那回头我跟三哥说,外面好的人那么多,可让他加把劲,再厉害点,我就不会瞧上别人了。”   程素雅:“……”   她伸手戳了戳程柠,一时间竟也有些同情起韩东塬来。   想想那小子从小到大的臭脾气,竟也生出“你也有今天的”的感触来……   程素雅是在程柠这里稍微松了一下口,但对着韩东塬却是不假辞色。   当天下午众人跟大队长大队书记开了会,又跟大家一一告了别,晚上收拾了行李准备第二天去公社。   众人听说程柠拿到了广城那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知道她这一去怕是以后都不一定回来了,都十分不舍得。   程柠却是道:“放心,读书不是有寒暑假吗?到时候我肯定会回来看大家。”   而且之前看了那份报道自己的报纸,她还突然萌生出了出一本上韩大队或者石桥公社画册的念头,反正她已经画了很多了,回头可以想想主题,说不定还可以借着这个课题到时候跟学校申请回来一段时间。   不过这还是刚刚不久才萌生出来的念头,八字还没一撇呢,就先不提了。   大家听了她的话都让她到时候一定要过来玩,周晓美就笑道:“婶子们放心好了,柠柠到时候肯定会回来的,就算是不看咱们,也还有韩厂长在呢,她还不回来看韩厂长?”   大家一阵善意的哄笑。   程柠:“……”   她伸手捏了捏周晓美的脸,道:“我肯定回来,只要大队和公社里需要,我还做着咱们竹木制品厂和公社家具厂的设计师呢,你就嘴贫,回头给你安排上满满的活,看你还嘴贫不贫。”   周晓美“嘻嘻”笑,道:“安排吧,安排吧,等你走了,你还想管着我不成。”   大家笑闹着,离别的情绪也冲淡了许多。   第二天一早几人就坐牛车离开了上韩村。   韩祁山和程素雅不能在这边久留,到了公社休息了一阵,晚上吃饭的时候程素雅就跟大家商量,想要程柠直接办了手续,跟着他们一起离开。   程柠瞅瞅自己姑姑,再瞅瞅脸色不怎么好看却又啥也不能说一副憋着了似的韩东塬。   这两天程柠全程跟程素雅在一起,然后一到公社韩东塬又被徐书记叫走去干活,两人几乎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程柠自然也还没机会跟他说她已经跟程素雅提了领证,姑姑也已经松了口的事。   但她这要是回了城,那这事也就办不成了。   她瞅瞅这个,瞅瞅那个,轻咳了一声,道:“那个,姑姑,公社这边刚受灾,三哥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肯定不能离开,要不,我还是先留下,等三哥忙完了再让他送我回去?还有,那个,我想着,不如在你们离开之前,给我们做个见证,我们先把证给领了?虽然知青在乡下长辈不在,自己领证的情况多了去了,但你们这不是来了吗?当然有你们见证最好。” 第111章 婚假   众人:“???”   程柠说完,众人的表情堪称精彩。   饶是程素雅本来已经有心理准备,这会儿侄女当着大家的面就这么大咧咧的说出来还是呆了片刻,十分的不是滋味。   后面反应过来,心里更是生出“这傻孩子,可真是女大不中留”的幽念。   至于韩祁山和韩东塬。   韩祁山整个是震惊的。   这事程柠前一天是跟程素雅说了,还找了许多的理由说服程素雅,却没人跟韩祁山提过。   程素雅心气不顺着呢,昨晚上她又没跟韩祁山睡一块,自然没告诉他。   所以韩祁山知道自己儿子跟程柠在一块了,却完全没想到进展能这么神速……   他瞅瞅程柠,再瞅瞅自己妻子,看到自己妻子那一脸不顺却又只能憋着的表情又忍不住看向了自己儿子。   韩东塬倒有那么丁点心理准备,毕竟之前程柠跟他说过去公社领证这事。   但彼时他还是觉得她是要去上大学,哄他的成分比较大。   他还想着怎么把这事定下来呢。   哪里想到她就这么个时候,用这种方式突然就跟她姑姑这么说出来了?   这种事本来是应该他出头,不,提亲的吧?   “姑姑,”   他站了起来,道,“这事是我跟柠柠商量的。”   程素雅“呵”一声。   站起来干什么?   显摆你个子高吗?   哦,还姑姑,你这是跟谁叫姑姑呢?   程素雅好险没一下子给梗着。   “商量?”   她没好气道,“那你们商量出啥结果来没?商量着明天去领证?”   当这是去逛个街吗?   程柠瞅瞅自己姑姑再瞅瞅韩东塬。   成吧,她还是别说话了,总要姑姑发泄一下不满不是?   韩东塬就硬生生接道:“我们是想先问问姑姑和家里的意见。”   程素雅又是“呵呵”了两声,心道,这还挺有礼貌?   想想过去十几年,她可没见他这么规规矩矩礼貌过,现在看着他这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韩祁山听到韩东塬叫了“姑姑”这两个字额头上的青筋都狠狠跳了一下。   但那是他儿子,他能怎么办呢?   而且儿子能娶到程柠,他也觉得那是祖坟上烧高香了,这会儿当然是要帮着儿子的。   韩祁山“咳”了一声,道:“这是怎么回事?柠柠,你们打算领证了?这事之前也没听们说起过啊。”   程柠就道:“本来也没想要这么快的,我们本来是打算等过上两年,公社厂子办好了,我们都能回城的时候再考虑,结果这不一下子爆发了山洪,”   然后程柠叹了口气,道,“当时我们都亲眼目睹了山洪爆发的那一幕,不过是瞬间,就卷走了那么多生命,那些人都是我们熟悉的村民,一起在厂子里做工的工人,平日里见到我们都很有礼貌的孩子,那一刹那间的感觉,真的太震撼太窒息太绝望了,”   现在想起来胸口还是一阵的窒闷,程柠顿了顿,轻吸了口气,才道,“后来我昏迷了三天,醒过来的时候恍如隔世,那时候看到三哥,就觉得结婚了也好啊,生命太无常了,既然我们想要结婚,那就结婚吧,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呢。”   “柠柠!”   程素雅和韩东塬都同时唤她道。   两人都有些变色。   程柠长长吐了一口气,笑道:“没事,我只是这样想而已,然后正好姑姑你就拿了艺术学院的录取通知书过来,那里那么远,以后回来一趟都好难了,那不如我跟三哥就先领了证再说好了,这样以后三哥想要申请去南方那边搞一个办事处,或者我申请回来做什么项目,都是名正言顺,要不然等我去了广城,万一一懒,几年才回来一趟怎么办?”   程素雅本来还想把这事再拖上一拖,好歹也要让韩东塬着急一下,别以为侄女是这么容易娶上的才成。   结果程柠这么一番话说出来,她的眼圈都红了,哪里还能说出什么反对的话来?   她沉默了,这件事也就这么定了下来。   虽然韩祁山和程素雅都觉得这太突然,有点太简单了。   程柠就搂着程素雅的胳膊道:“其实就是领个证,免得以后我的户口在广城,三哥的户口在这边,以后再想领证麻烦,我们是想自己知道就成,不用跟别人说的,我还没有心理准备。”   程素雅:“……”   这傻孩子。   公社的院子房间足够,韩东塬给韩祁山和程素雅安排了楼上一间房。   程柠和韩东塬的房间都在下面。   本来院子里还住了廖盛和许冬梅,但这两人这些天忙得跟陀螺似的,都下去了大队下面安排救灾晚上没回来。   所以整个院子就他们一家人住。   吃完饭程素雅在楼上看了看就又准备下去,跟韩祁山道:“我下去看看柠柠,你不用等我了,我今晚陪柠柠睡。”   韩祁山:“……”   他有点无奈。   他看出来了,这两天妻子防韩东塬跟防贼似的,不让他跟程柠有半点私下相处的机会。   他劝道:“这事挺突然的,柠柠跟东塬可能也有话想说。”   程素雅冷笑,道:“别说时间仓促,就算是好好操办的婚事,姑娘家前一天也是跟娘家人睡一块的,有谁结婚前一天是跟男方住一块的?”   韩祁山:“……”   成吧。   程素雅下去韩东塬倒没在程柠那个屋,两人都在客厅,一个在喝绿豆沙,一个就看着另一个喝。   程素雅下去韩东塬就起了身,叫了一声“姑姑”。   程素雅真是听得牙疼。   程柠像是完全看不见自己姑姑牙疼的表情,她放下勺子,起身就去扶了程素雅,道:“姑姑,你尝尝三哥煮的绿豆沙,比奶奶煮的也不差。”   说着扶了程素雅去桌子另一边坐下,把原先就放在桌上没人动用过的一碗绿豆沙端到了程素雅面前请她吃。   程素雅:“……”   她做了韩东塬十六年的继母,这还是第一次吃他煮的东西呢!   程素雅问程柠:“你们有列单子,明天领完证要买些什么吗?”   买,买什么?   还要单子?   程柠一愣。   她什么也没想买啊,就领个证嘛。   但她反应快,想到她刚下乡时周晓美那满屋子的婚嫁用品,立即道:“姑姑,我们这边刚发了山洪,大家都忙着救灾赈灾,供销社能用的东西都送到下面大队里面去了,这会儿想买什么肯定是买不着的,也不合适,我想着还是算了,姑姑,我们就是领个证,在我心里其实跟以前没什么差别,这事我想着还是等以后再说吧。”   程素雅真是心口疼。   这领不领证能一样吗?   晚上的时候程素雅斟酌了一下,问程柠道:“柠柠,你跟你三哥,在一起了吗?”   程柠一愣。   在一起?   当然在一起了啊,不在一起他们领什么证?   可是她对着程素雅看自己的眼神,蓦地就明白了自己姑姑这“在一起”是什么意思,她脸“腾”一下就红了,好一会儿才道:“没,没有呢,三哥他不会这么做的,他说要等结婚后。”   程素雅听了她这话倒是对韩东塬稍微满意了点。   虽然觉得是废话,她还是问道:“那你们领证后呢?”   程柠:“……”   脸更红了。   程素雅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想到自己要是要求他们领证之后还不发生关系,委实有点不近人情,说实话,简直是有点变态了,但她瞅着侄女,又委实心疼,生出自家千宠百爱娇养的花儿被猪,不,被头狼给拱了的郁闷来。   她道:“这种事最好等你再大点会比较好,但你们领了证,姑姑也知道这样说有些不合常情,那要是真发生了,你记住一定要做好措施,不要这时候弄出孩子来,还有,你还小,第一次的话会比较辛苦,一定不要什么都纵着他,身体不舒服就要适可而止,尤其你才刚刚大病初愈。”   程柠:“……”   她面红耳赤。   想到韩东塬的……她还说过他们“不合适”,这么乱七八糟的一想,简直没法睡了。   第二天一早程素雅韩祁山就陪着程柠和韩东塬一起去公社办了结婚登记。   红本本上要贴两人的照片,但这照片拍了要到下午才能拿到,所以办完登记还不能及时拿到红本本,公社里的人纷纷恭喜他们,不过恭喜完薛主任又交给了韩东塬一堆活干,这次山洪很多知青也出了事,他们这几天去了很多大队,做了伤亡统计,这会儿要一一更新知青的资料,也要联系城里相关的单位和知青家人,出信件安抚慰问他们。   这些事拖一刻就是很多人受煎熬。   程柠让韩东塬去干活,自己则跟着韩祁山程素雅一起去了供销社各个商店买东西。   供销社东西不多,那些喜被什么程柠着实不喜欢,最后哄着程素雅,道:“姑姑,你去北城准备吧,回头三哥忙完肯定要送我回去,那时候我们才准备这些东西,现在准备什么都是仓促,还不如什么都不准备。”   最后程素雅还是坚持买了一对红烛。   她道:“买了放着,等回去北城的时候再用也成。”   这晚程素雅倒是没说要陪程柠睡,但程柠被程素雅昨晚说得紧张,反而搂了程素雅的胳膊,说回去了就又要好长时间才见到,想要跟她说话,所以领证后的第一晚程柠还是跟程素雅睡的。   这晚程柠是真跟程素雅说了很多话,不过多是她生母肖兰还有外家肖家的一些事。   程素雅是个心思缜密的人。   当初她留下程柠,不让肖兰和肖家人带走,之后怕肖家人生事,这些年对那边的事也都关注了一下,所以还真给了程柠很多信息。   第二天一早程柠和韩东塬送走了韩祁山和程素雅。   回到公社的时候程柠就跟韩东塬道:“你去上班吧,我回去收拾一下,下午的时候也去公社帮你们忙吧。”   “我先送你回去。”   韩东塬仔细看了看她道。   程柠有些不自在,从再前一晚她姑姑说了那番话后她就不自在。   但他要送她,她要是坚持不让他送,不是更怪?   回到家程柠再催韩东塬去公社,韩东塬看着她,突然道:“过来亲一下我。”   程柠:“???”   成吧。   她心莫名其妙“砰砰”的,明明“亲一下”这种事两人之间不是很寻常的吗?   而且这些天她整天跟姑姑在一起,怕姑姑不高兴,特意忽略他,昨天因为姑姑那一番话对着他还十分不自然。   而他为了在姑姑面前树立好形象,也规矩得不能再规矩,跟平日他们两人相处的时候完全判若两人,两人领证的时候,也中规中矩连高兴劲都克制得很。   这会儿姑姑姑父走了,他看她的眼神都快着火了。   她怕他突然发疯,上前抓住他的胳膊,踮脚亲了亲他的下巴,有些怯怯道:“好了,你回去吧,晚上早点回来。”   放开他刚准备往后退两步,却不妨他一伸手就又被他拖了回去,撞到了他的怀中,腰间被他按住,他低头,就直接捉住了她的唇……流连辗转,这个吻不同于她病时的那些亲吻,那时的他小心翼翼,温柔怜惜,可这会儿,这会儿两人唇舌交缠,他刻意的转辗,喉间和舌间的声音,只是一个吻竟让程柠觉出了十分的色,情,带着不加掩饰的欲望。   程柠被她吻得心“砰砰”跳,整个人也不对劲起来。   她都快喘不过气来了,他终于放开她,程柠想说什么,还没开口,却不妨被他一把抱了起来。   “三哥,”   她吓了一跳,抓着他胳膊上的衣服,莫名有些惊慌道,“你不是要回公社吗?”   他笑了一下,低声道:“我请假了。”   “啊?”   程柠有些茫然,“请假,好好的请什么假?”   “婚假。”   他道。   要不然他前两天忙成那样干嘛?   他抱着她一边往他房间的方向过去,一边低头亲吻她,咬了咬她耳朵,就在她耳边道,“今天不用去公社。”   他的唇很干燥,但吻却又像是湿漉漉的,所到之处又热又痒,从肌肤到骨头一直痒到心里,那声音带着热气在耳边旋绕,钻进脑中,程柠只觉得脑子“轰”一声,心像是已经跳出来了,“砰砰”得,人又软绵绵的,真的是天气太热了吧,她拽着他胳膊上的衣服,只觉得都快呼吸不过来了。 第112章 你不喜欢吗?   程柠整个人都是懵的。   又懵又慌。   她知道两人领了证这事迟早都会发生,她有点紧张所以昨天还特意叫了自己姑姑跟她睡。   然后送走姑姑和姑父,她想着他白天去公社上班,那她至少有一个白天做一下心理准备。   哪里知道他竟然连一个白天都等不得……   “三哥,”   他的吻实在勾人情潮,她整个人已经毫无力气,可是心底的慌张到底让她维持住了一线清明,急急地唤他,可是唤出的声却是软绵绵的,娇吟般挠人心肠。   “三哥,”   她道,“这会儿,这会儿怎么可以?”   她说着阻止他的话,却让他愈发得红了眼。   他问她:“怎么可以什么?”   他现在整个人都不一样,连声音都带着满满的□□,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还要色气,都要露骨不加掩饰。   程柠手攥着他的衣服,心慌意乱,下意识之下竟是闭上了眼睛。   然后他的吻又落了下来,又温柔又重。   他道:“柠柠,我们领证了,你记得吗?你是我的了。”   其实他到现在都还有些恍惚。   昨天两人领证,因为他爸和她姑姑都在,他一直表现得很克制,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好像往常他面对他爸和程姨任何时候一样。   这也让他对领证这事有一种不真实感。   总觉得还差了点什么。   还差了点什么让他的心踏实起来,让这件事落实,让他有真实感。   他看着身,下的人。   也有一种不真实感。   她美得像是一个梦,原先白嫩的肌肤染满了红色,好像触上一触就会破,很多处更是已经红得触目惊心,让人心疼又让人想要继续去吻上一吻看她发出难耐的声音,这多少是有点变态的,他想。   他对她的欲念一直都是有些变态的,以前被藏在了心底深处,从来都不敢露上半分,等两人在一起之后,才一点一点掀开。   好在她会惊慌,会怕,会吃惊,但从来没有半点厌恶。   他从她的眼睛里看到的,总是一边惊慌一边嗔怪他,一边又毫无保留地信任他。   是的,她总是毫不保留的信任他。   他那时候脾气差,她生气恼怒,可却仍是毫无保留的信任她。   “柠柠。”   他唤着她的声音嘶哑又低沉,甚至带着些颤抖。   程柠睁眼,就看到了他额上的汗水,和他眼睛里再不加掩饰,深不见底,又像是满到要倾泻出来的爱念和欲念。   这其中太多的情绪,还有开出了缺口的克制和隐忍。   程柠被他眼睛里的情绪震住。   她怔了片刻,心里被另一种情绪胀满,压过了原先的慌张。   她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喊了一声“三哥”。   再探头吻了吻他的唇,道:“我记得的三哥,以后我们就一直在一起了,即使短暂分开一下,你记住我也是想着你的,我们还会在一起的,我最爱你了。”   韩东塬再没想到会听到她这样的表白,他抓着她的肩膀几乎控制不住力道,紧得她疼痛了,又微微颤抖,黑色的瞳竟是像火一样在燃烧。   他哄她:“柠柠,你再说一遍。”   程柠有些害羞起来,探身将脑袋搁到他的肩上,脸蹭着他的脸,低声道:“三哥,我最爱你了。”   很早以前她也不确定自己对他的感情是不是爱。   可经历了这么多,这会儿说出这句话,竟然是无比自然,那样的理所当然。   她当然爱他,他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他陪着她度过了几十年那么孤寂的时光,他的印记早就刻进了她的骨子里。   他抱着她。   她感觉到他抱着她的力道,像是要把她嵌进他的身体里。   程柠眼睛酸胀。   是啊,她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前世的她就没有说出来,前世的他们也没有像他们现在这样亲密过,那时候的他在他们相处的时候多么隐忍克制,连亲吻很多时候都是她主动,他吻她的时候也小心翼翼,温柔爱怜,却绝不把欲望露在她面前。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又侧了脑袋亲了亲他的脖子,跟他道:“我爱你啊三哥。”   虽然,可能没有像他爱她那样多。   这种东西虽然没得比较,但她却又觉得是这样的。   韩东塬怎么受得了她一遍遍说着这样的话。   这简直像是掐住了他的命门在引诱着他。   他亲吻她的脖子。   她那样纤细,像长长的鲜嫩的莲藕,他的力道重一点,仿若就能折断了一般。   完全的失了控。   程柠承受着这般狂风暴雨般的席卷,好像夏夜里暴雨下飘荡在河面上小小的扁舟一般,随风摇摆。   以往的时候他都会哄她,哄她叫出来,可这一次她根本不需要他再哄着她,声音都已经破碎得不成样子。   可这还只是个开始。   风吹过窗帘,那窗帘缝隙撒进来的斑驳亮影已经移了长长的位置。   而她也已经累得不成样子。   哭了又哭,声音都嘶哑了,可甚至都还只是个开始……他那边甚至都还没有开始。   他搂着她喂她水,程柠泪眼弯弯地看他……这会儿连惊吓都没有力气惊吓了,只是哑着声音跟他道:“三哥,这样……我会不会死?”   韩东塬:“……”   他道:“不会。”   又哄她,道,“哪一次我不是顺着你?”   他再失控,每一次她一哭他还是会心软。   他不舍得,反正已经忍了这么多年,再忍一会儿也死不了人。   程柠真的觉得要命。   她柔声道:“三哥,我真的不行了,我们晚上好不好?我要睡会儿,你给我睡一会儿,晚上我一定答应你,你要怎样就怎样,好不好?”   她眼泪汪汪地求他。   韩东塬心里软成一片。   可是什么“你要怎样就怎样”他是不信的,而且偏偏他再失控,只要一听她求他,看她受了惊吓的样子,他就狠不下心来让她受那样的痛楚,看她苍白着脸,他就心疼得要命,哪怕是他再想要,胀得要命,疼得要命。   “你说的。”   他道。   程柠很累,可也知道他很辛苦。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胸膛,脑袋蹭了蹭,道:“嗯,对了,昨天我们买了红烛,晚上可以用。不然就这样也太草率了,总要有点仪式感吗?这么重要的事情……三哥,这对你来说不重要吗?”   韩东塬:“……”   他好不容易平息了一些,又有些火起。   不过仪式感,她想要仪式感,这让他有些愧疚,他们这婚都结得太仓促了些。   他摸了摸她,道:“好。”   顿了顿又道,“过一段时间也成。”   “晚上,”   程柠困得不行,但她还是安抚了一下他,闭着眼,声音跟蚊子似地低声道,“不用。”   她其实不是不乐意,只是每次临时都犯怵,而他关键时候又太顺着她了。   “三哥,我休息一下,等晚上我一定由着你。”   她低喃道。   韩东塬垂眼看她,看她闭了眼,睫毛有些不安地颤动,面上潮红一片,叹了口气。   他是想给她快乐的,不是难受。   他伸手拍了拍她,低头在她耳边道,“嗯,知道了,你不要紧张,真害怕我们再等等。”   又道,“你不喜欢吗?我亲你,给你…的时候你不喜欢吗?柠柠你太紧张了,别那么紧张,跟我在一起,就好好体验就行了,你每一处地方从头发丝到脚趾我都喜欢,你什么样我都喜欢,叫出来的样子尤其喜欢……”   程柠很累,真的很累,想睡觉。   但他这一番话刺激得她一下子又醒了神,虽然也不多。   她无力地掐他,差点脱口而出,他这些话到底是哪里来的,她这个活了几辈子,还做鬼做了几十年看过不知道多少片的人也没他这么会说这种话……他到底哪里学来的,亏他前世那样禁欲地活了几十年。   “我睡觉了。”   她实在太困了,什么念头也只浮于表面漂上一漂,嘟囔了一句,再闭眼,侧了侧,寻找了一个舒适的位置。   虽然他总骚扰她,她却还是睡在了他怀中没有让他离开。   好像不知不觉中,她也已经习惯于他这么无赖,甚至有些依赖。   “三哥,”   她喃喃道,“你要是能快点来南方就好了,还要等两年,我突然觉得分开也挺不好的,但两年也很快,到时候你就过来南方,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韩东塬一愣。   两年。   他经常听到她说这个时间点。   以前她是说两年后她就离开下乡,回城或者读大学。   后来她说两年后他们一起离开。   现在她说两年后他来南方。   非常笃定,两年后他们一定能回城或者离开这里,哪怕对很多知青来说,几乎都已经绝了回城的梦。   他又想起了她的梦,关于山洪的梦。   还有赵枝的梦,赵枝说的那些话。   赵枝也说过山洪,说过在山洪中,他会受重伤,说过他因为杀死周熊入狱。   说过那些梦中,从来没有程柠这个人,没有她在他身边。   赵枝说将来他会很有钱,程柠一定也是有预知能力,知道他将来会很有钱,所以才会特地跑到他身边,还从一开始就对她有敌意。   韩东塬现在已经相信了赵枝一部分的话。   不过关于程柠的,他觉得她说的都是狗屁。   但他心里却慢慢浮起了另一部分的猜测。   他低头看她,想问她一句什么,可她却已经沉沉的睡了过去。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心道,钱算什么,他命都可以给她,要是她喜欢钱,她想要多少他都给她赚。 第113章 不然身体可吃不消   程柠下午醒来的时候屋子已经有些暗。   转头看了看身边,再看了一圈屋子,韩东塬不在。   她怔了怔,坐起了身,然后发现身上竟是不着片缕,扯了薄被盖上,就隐约听到了外面有说话声。   她心头一惊,仔细听了听,就听出了是许冬梅和廖盛的声音。   他们竟然回来了。   她转头去寻自己的衣服,并没有看到,脑子里闪过一些片段,才想起来应该是韩东塬拿去洗了。   她轻吐了口气。   虽然知道可以继续睡一会儿,等韩东塬过来肯定会给自己拿衣服,但这样躺在他床上,听着外面许冬梅和廖盛的说话声,这样躺着着实不踏实,索性就裹着床单起身,去了韩东塬的衣柜,扒拉了一下,找了一条军绿色的短袖和短裤换上,顺了顺头发,拿小镜子稍微照了照就出去了。   许冬梅和廖盛刚回来没多久,正在堂屋里跟韩东塬说话,猛地看到他屋里走出了个人,吓了一大跳,尤其是廖盛,那模样就跟见了鬼一样。   “柠柠,柠柠妹子?”   廖盛喊了一声。   程柠穿着韩东塬的衣服,也不害臊,就很落落大方地冲廖盛笑了一下,冲两人道:“盛子哥,冬梅姐,你们回来了。”   ……她没有必要害臊啊,虽然这还是大白天,但她跟韩东塬领证了,领证了呀,穿一下他的衣服怎么了?   程柠大大方方,廖盛和许冬梅却是一副受了惊,又吃惊又茫然的表情。   韩东塬则是从程柠穿着他的衣服出来,他看着她的眼睛里的宠溺几乎就要满溢出来。   廖盛嘴巴快,吃惊完就咋咋呼呼道:“柠柠妹子,你可吓死个人了,刚刚你这刚一出来,我还以为塬哥屋子里藏了个女人,还想着这家伙竟然敢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得好好修理他一顿呢。”   程柠&众人:“……”   韩东塬转身直接给他脑门上来了一下,骂道:“你脑子里都是屎吗?”   程柠:“……”   她轻咳了一声,道:“对了,盛子哥,冬梅姐,你们在乡下情况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惨呗,”   廖盛收回自己一惊一乍的表情,叹了口气道,“也是山洪来得不是时候,那时候正好是大家已经放工在溪边洗菜洗澡玩耍的时候,又连着下了那么多天的暴雨,好不容易放晴一下。”   所以邻近东山溪的大队都是伤亡严重。   不过廖盛很快就收了一下表情,道,“也多亏柠柠妹子你搞出来的雨后防灾章程,还是减少了很多伤亡的,有的大队也跟我们一样,暴雨连下了几天,就把低洼的村民暂时移到了地势高的地方住,救了不少人的性命。”   程柠说了几句话就回自己房间去了,说一会儿换了衣服出来。   程柠一离开,廖盛就猛地转头看向韩东塬,有些不赞同,道:“韩哥,你是不是太过分了?”   韩东塬面色淡淡,道:“过分什么?”   就在廖盛要骂他不做人时,韩东塬顿了顿,就接着道,“我们已经领证了,是合法夫妻。”   虽然语气仍是淡淡的,面上也没什么表情,但那股子嘚瑟和得意来还是掩都掩不住。   廖盛&许冬梅:“!!!”   “已经,已经什么了?”   廖盛差点跳起来。   “领证,”   韩东塬扫一眼廖盛,他心情好,也就不计较他一惊一乍的。   他道,“我跟柠柠结婚了。”   廖盛差点被韩东塬那嘚瑟的样子闪瞎眼。   “塬哥,你骗着柠柠妹子跟你在这里领了证?”   廖盛叫道,“你这,这也太夸张了些吧?你就不怕程姨她跟你翻脸?”   别人不知道韩家的情况,他能不知道?   他竟没想到韩东塬做出了这种事!   韩东塬脸一黑:“什么叫骗柠柠跟我在这里领了证?你脑子是真进了水?今天早上我爸和程姨他们才离开。”   廖盛:“……程姨竟然就让你们在这里结婚了?”   他实在不敢相信。   韩东塬就是跟大家宣告一下这个事情就行了,他可没兴趣跟廖盛解释什么。   他道:“我去看看柠柠,你们自便。”   韩东塬说完径自往程柠的屋子里去了,剩下廖盛瞪着他的背影一直等他进了程柠的屋子,门关上才转头看向一旁的许冬梅,想找个同盟军找一点共鸣。   许冬梅也惊讶。   不过她不知道韩家事,更不知道韩东塬和程柠小时候互不理睬的事,所以对这事惊讶是有些惊讶,但也还好,毕竟两人关系已经到了这一步,可能家里人过来,看都已经这样了,就让两人直接结婚了。   “这是多好的事,”   许冬梅笑道,“这么多天,总算听到一点喜庆的事。咱们一会儿看看厨房,再去门市部那边买点肉和菜回来,也跟厂长和柠柠一起好好庆祝一下。”   廖盛:“……”   他总觉得这事肯定是塬哥干了点啥才会让程柠跟他领证的。   那人就是个心狠又黑的,柠柠哪里是他的对手?   屋内。   刚刚不过才说了几句话的时间,韩东塬进了屋子程柠还在衣橱前找合适的衣服,正拿了一条布拉吉碎花裙比划,可是先前她就发现了,她小腿上有好几处痕迹,她皮肤白,看着特别显眼,所以就有些犹豫,但这大夏天的,她也不乐意穿劳动长裤,能闷死人。   还在犹豫时,韩东塬进来了。   他上前从她背后抱住了她,低头亲了亲她的侧脸,道:“你穿这件短袖很好看。”   事实上她穿什么都好看,但穿上他的衣服,格外的宽松,有种别样的味道,让他有一种冲动。   程柠侧开他的亲吻,道:“你试试穿我的衣服出去?”   韩东塬就低声笑了出来,然后问她:“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说话时就贴着她的耳朵,热气喷洒在她的脖颈。   程柠觉着现在的韩东塬简直就是……真的跟以前完全两个样儿,现在的他几乎时时刻刻都喜欢抱她,亲她,哪还有以前半点凶狠冷漠的样子?就是前几天姑姑和姑丈在,他在人前看着人模人样一派的冷漠禁欲样,但偶尔看她的眼神也让她觉着热得不行。   她不想说身体舒不舒服的话,免得一会儿又一发不可收拾。   她推他,道:“你先出去,我换一下衣服,盛子哥和冬梅姐回来了,晚上我们一起吃饭,他们这些天在大队里肯定很辛苦,我看他们整个都瘦了一圈。”   韩东塬伸手揉了揉她的耳朵,道:“我只有一天假。”   程柠“扑哧”一声笑出来,推他,道:“这你也计较。”   晚上大家一起做了一顿饭。   虽然因为山洪门市那边能买到的菜十分有限,但搜罗搜罗家里的存货,还是做了一顿很丰盛的晚餐,土豆炖咸肉,酸菜粉条,干菇腊肉,还有一份腊肉炒野菜,当然了,什么咸肉腊肉,物资不丰富,省着用,每份菜都只是加了一点点,但吃起来味道却好了很多,还有野菜这会儿根本买不到,是许冬梅自己拿了粮票从下面的大队里买了粗粮,再找老乡换来的,这样也能帮老乡一些忙,毕竟粗粮抵饱,野菜不抵饱。   吃饭的时候韩东塬一直慢条斯理地照顾着程柠,连粉条里的洋葱都给她剔掉了再放她碗里。   廖盛看得眼晕。   他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拍下筷子,忍不住冷嘲热讽道:“塬哥,所以以前你在咱们面前表现出讨厌柠柠妹子的样子,那都是装的?亏得你十几年如一日,装得还挺起劲?”   韩东塬撩了撩眼皮,扫了一眼廖盛,他都懒得理他。   程柠和许冬梅却都十分有兴趣。   程柠问廖盛:“盛子哥,以后三哥在你们面前说很讨厌我?”   “说那倒是没说,他怎么会直接说?”   廖盛冷哼一声,道,“但那时候他那副样子谁不知道?谁在他面前提柠柠妹子那就黑脸,别人要是喜欢柠柠妹子,他能直接上去给人一脚……”   他说着突然顿住了,目光诡异地看韩东塬。   许冬梅瞅一眼这会儿听了廖盛的话眼皮都没抬一下的韩东塬,冲程柠笑道:“原来咱们厂长那么早就喜欢你了,可真是令人羡慕。”   “也没什么好羡慕的。”   程柠瞅一眼韩东塬,就没把他小时候对她干得那些坏事一一说出来了,还是给他留点面子吧。   她笑道:“对了,我拿到了广城美术学院的录取通知书,九月就要入学,所以可能再在这边住上两星期就先回北城了。”   廖盛和许冬梅都是一呆。   这段时间他们都在下面大队里,那天廖盛虽然是跟韩祁山和程素雅一起去山上的,但程素雅压根没提这回事,下午他又被徐书记提溜着去了别的大队,所以两人还都是才知道这事。   但这是大好事,谁不想离开这里去上大学呢?   廖盛表情十分丰富。   他一惊一呆,随即就是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冲韩东塬道:“塬哥,你太不做人了,所以就因为柠柠妹子要去广城读书,你就直接哄了柠柠妹子跟你领证?至于吗?!”   众人:“……”   韩东塬“呵”一声,但却什么也没说,竟像是直接默认了。   许冬梅就笑道:“恭喜,这可真是太好了,是不是因为这个,你们才急着领证的?”   她记得自己上次跟程柠谈话时她还完全没有想要结婚的打算。   “不是,”   程柠笑道,“其实我之前就有这个想法了,山洪之后就有这个想法了,你不信可以问问沈青,跟上大学没有关系的。”   她看到两人说起上大学都很兴奋,转了话题,笑道:“盛子哥,冬梅姐,你们这两年好好读书,以后肯定也能上大学的,机会总是给有准备的人。”   廖盛摆手,道:“没兴趣。”   他对读书没兴趣,下乡他也没觉得苦,本来就是他自己要下来的。   许冬梅也摇了摇头,笑道:“都这么多年了,我早没了这份心思,现在的生活对我来说已经很好了。”   她是真的已经很满足了。   留在公社,等徐建国也调上来,两人结婚,生儿育女,这日子已经是以前在山上都不敢想的了。   许冬梅和廖盛对程柠的话不以为意,韩东塬却留意了。   又是两年。   吃完晚饭廖盛和韩东塬去厨房刷锅洗碗,许冬梅收拾桌子,程柠上前帮忙,许冬梅就笑道:“放着我来就行了,这两天应该身体不舒服吧,坐下休息就行了。”   两人很熟悉,程柠的状态她一看就看出来了。   还有程柠脖子和小腿上的红痕,程柠皮肤白,看着十分显眼,想让人忽视都很难。   程柠被她说得小脸一红。   张了张口想解释一句又不知道从哪句说起。   不过程柠这副样子却让许冬梅有些怜惜起来。   想到她年纪小,又是烈士遗孤,据说亲妈在她小时候就改嫁,面都没见过的,男女之事上可能没什么人教她,再想想韩东塬那人高马大一看就非正常人的样子,还有他对程柠的那股子劲,着实令人有些担心……   许冬梅就忍不住道:“柠柠,你跟厂长刚结婚,那事上身强体壮的男人都不知道节制,你可不能都由着他,不然身体可吃不消。”   顿了顿又道,“还有,你这马上就要去读书了,千万别弄出孩子来,不然你怀着孕去上学,可太辛苦了。”   程柠:“……” 第114章 他怎么就会这么多呢   程柠颇有些无语。   不过她也没那么害臊,立马就想到一件事。   她瞅许冬梅,道:“冬梅姐,你怎么知道这么多?那你有没有经验教教我?”   许冬梅脸一红。   她跟徐建国都年纪不小,两人婚事定下了,发生这种事都是自然而然的事。   程柠看许冬梅有些窘迫,上前挽住她的手,就探头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许冬梅面上露出又惊又诧异的表情,然后再等韩东塬和廖盛出来,就看到堂屋已经没有人,许冬梅和程柠不知道哪里去了。   廖盛&韩东塬:“……”   廖盛有点幸灾乐祸的瞅了一眼韩东塬,韩东塬都懒得理他。   韩东塬去了厨房煲山梨水,廖盛跟着去了厨房,看得眼睛直抽,他拿了一片山梨嚼了两口,韩东塬回头看了他一眼也不理他,该干啥干啥,廖盛吃着梨,看着韩东塬的样子突然又觉得他有些可怜。   廖盛是大大咧咧的,但等他知道韩东塬这么处心积虑的喜欢程柠,再回想过去的很多事情就又蒙上了另一层意味。   他道:“韩哥,那等柠柠妹子去了广城,你有打算不?”   韩东塬瞅他一眼,他能有啥打算?   廖盛便叹了口气,道,“这事可真麻烦,柠柠妹子长成那样,性格又好,从小到大多少人喜欢她,也就是你在后面压着,不然怕是不知道多少人围着她转,你说这要是去了广城读书,这一去就是两年,你又不在那边,可真让人担心。”   韩东塬:“你闲得慌滚回去睡觉。”   烦人。   廖盛觉得自己塬哥这是郁闷了,摸了摸鼻子,也不惹他了,转身回去了。   韩东塬盛了山梨水到水壶就回了自己房间。   程柠也在。   桌上点着煤油灯,还放了两个烛台,烛台上两只大红烛。   程柠正坐在桌前拿着只火柴棒拨着红烛的灯芯,听到门的响动就转头看向了门的方向。   韩东塬放下水壶,倒了一杯水端给了她。   程柠喝了一口,问他:“你怎么买到这么多山梨的?”   这梨是这一带山上自产的野梨,以前要买倒还方便,拿粮食找一些山民换就成了,但这会儿山洪刚过,可不容易。   “找一个大队换的。”   韩东塬道。   他没具体再说,仔细看了程柠一眼,觉得她好像变了那么一点点,但具体哪一点又有点说不清楚,大概是少了之前的紧张,放松了许多?应该是跟许冬梅两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他等她放下水杯,推开了些红烛,伸手将她抱到桌上,问她:“准备好了吗?”   气氛立时就粘滞起来。   程柠心跳加速起来,不过她想到许冬梅的话,觉得不能这么怂,往他搂着自己的胳膊上靠了靠,然后转头看向被他推到里面的红烛,道:“我们先点蜡烛。”   她抽手去拿火柴,他就一只手放开她,拿了火柴往煤油灯前一探,“刺啦”一声,火柴就点燃了,他便握着她的手,两人一起点亮了红烛,捏灭火柴,他再伸手,用手指熄灭了煤油灯。   程柠被他弄得心头一跳一跳的,伸手去看他的手指,嗔道:“不疼吗?”   他看着她笑,道:“不疼。”   声音嘶哑低沉,已然变了声。   手也就势揉了揉她的手。   这人真的是太会调情了。   许冬梅跟她说,其实不用怕,也就是第一次疼点,但也就那一下,真怕的话自己掌握主动和节奏肯定会好受许多,韩东塬那么疼她,肯定会顺着她的。   可是他真的是,太会了。   她都不知道他以前根本就没有谈过对象的,怎么会这么多花样?   她轻吸了口气,道:“我们说说话吧。我觉得你好像有什么话想跟我说,但又闷着不说。”   韩东塬一愣:“有什么话想跟你说,又闷着不说?”   “嗯,好像有什么心事,夫妻之间不是不能有秘密,可是如果有什么疑问的话,我还是想知道,今天之前,”   她撑着他探身亲了亲他,在他耳边道,“心比身体还要更近一些才好。”   这话可真是要人命,他把她一把按自己身上……程柠心“砰砰”跳个不行,好一会儿,才听到他道:“嗯,我是想到一些事,柠柠,你一直说两年,两年之后我们回城,跟廖盛他们说两年后也能上大学,你上次跟我说过山洪是你做梦梦到的,这个两年,是不是也是你梦到过什么,才这么说的?”   程柠一愣。   原来是为了这个?   是啊,她其实漏了很多的破绽出来,其中最大的破绽就是山洪的事。   她既然能梦到山洪,自然也能梦到别的。   他这样敏锐的人,可能自己说话稍不注意就会被他抓到什么。   她也的确应该跟他说一说这些。   她仔细想了想,便在他怀里慢慢道:“梦到过,梦到过两年之后大家慢慢都回城了,还梦到可以考大学了,但也只是一些片段,具体的你问我我什么也不知道。就像山洪一样,我也是梦到一些画面和片段,梦到山洪爆发,会有人伤亡,梦到你受伤,却不知道山洪具体的时间和地点,要不然这次很多人也就不用死了。”   “那不关你的事,”   他推开她,双手握住她的肩膀,看着她,认真道,“柠柠,你已经尽你的力量帮助别人,已经尽力,就不要再也任何心理负担。还有,以后不管你梦到什么,做什么,说什么好,都别说出做出让别人对你生疑的话和事。”   程柠:“……除了你,我不会跟别人说这些。”   “乖,”   他摸了摸她的脸,又突然问道,“除了这些,还有梦到别的什么吗?例如,我跟你,我跟你之间的事?”   她跟他之间的事?   程柠的眼中有些悲伤划过。   她犹豫了一下,但看到他紧盯着自己的眼睛,紧张,锐利,深不见底,她就知道,她总得说些什么。   她低声道:“有的,我梦到你受伤,梦到我们在一起,可是没有多长时间,我很快就去世了,你也没有再娶别人……原来我不知道,下乡之前我没有梦到过这些,所以那时候我没有想过要跟你在一起的,是山洪那次,那次我不是晕了好几天吗,我就梦到了我们之间的一些事。”   难怪她那次醒之后就格外的粘他,连睡觉都要抱着他睡。   还有她原先很排斥结婚,可是这次却主动要领证。   本来他还以为是因为山洪的原因,原来还因为梦到了什么。   韩东塬的面色那叫一个难看。   因为她说她去世了,他没有再娶别人。   这个信息就跟赵枝说的完全对上了。   可她们梦到的,山洪发生了,周熊的事也差点发生了。   那她去世是怎么回事?   程柠看到了他难看的面色,伸手搓了搓他的脸,柔声道:“不过没事了,三哥,那个只是个梦,所有的事情都不一样了,所以我不会有事,我们也不会有事了。”   “你去世,”   他的身体有些紧绷,像是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道,“是怎么回事?”   程柠知道这一点不跟他说清楚,他肯定不会安心。   她想了想道:“好像是在你山洪受伤之后,我去看你,从医院回来出了车祸,当时没死,但身体很差,还撞到了脑子,后来没挨太久就死了……所以所有的事情都不一样了,我们也不用太在意那些了,三哥,我们以后会很好的。”   他的手摩挲着她没有出声。   就算她说事情不一样了,没事了,这事显然还是有些刺激了他。   程柠就撑着他的肩膀探头去吻他。   他的手慢慢抓紧她的胳膊,就要主导之前,程柠却是稍微撤了开来,跟他道:“三哥,冬梅姐说第一次让我控制节奏,你控制住自己,我可能不会那么辛苦。”   韩东塬:“???”   “可以回应吗?”   他低声道,“你吻我我不可能没反应。”   程柠笑了出来,搂着他嗔道:“可以有反应,但你别太激烈。”   她说着脑子里闪过后世看过的一些画面,然后就低头在他耳边嘀咕了两句,道,“你就想象,想象你现在手脚是被绑着的,你当然有反应,可是却不能……”   韩东塬:“……”   他脑子里闪过一些画面,呼吸都重了。   他道,“也不是不可以。”   “嗯?”   程柠不太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然后他就笑出来,道:“嗯,我控制一下自己,你知道,对着你虽然我克制不住反应,但你让我忍,我总会忍的,什么都能忍。”   什么话都能被他说成带着满满色,情意味的情话。   程柠脸热腾腾的,不过现在也不想跟他计较,事实上也计较不来,她抓着他的胳膊试探性地吻他,他果然没动,只是握着她的腰的手暗暗用力,等她的小舌有些试探地,笨拙地划过,他气息重了起来,这种折磨实在难受,到底忍不住给了她引导,也舒缓自己的渴望。   她实在太慢,但这样的慢像是把所有的感官都拉长放大溢满,每一刻都是极致的快乐却又不满足,想要更多,他额上已经冒出汗来,声音也一声一声的溢出来。   最后再忍不住,一把抱住了她,往那边蚊帐走过去。   一边走,吻却还在继续。   放下她,他问她:“还要你来吗?”   声音已经沙哑得不成样子。   程柠脸热得像是要烧起来。   是整个人都像是要烧起来,她搂住他的脖子,道:“你温柔点。”   他当然会温柔。   因为那个是他心尖上的宝贝。   只是即使温柔,也像是狂风暴雨下的温柔。   蚊帐垂下。   ……   后来程柠又想起来山洪那一日。   她看到洪水肆虐,从天边倾泻而下,人的生命在那力量面前多么弱小,不过是顷刻之间一个波浪就能将人席卷而走,随波冲下,瞬间消失。   他们经历了那么多,命运反复,那么多的悲伤,那么多的无奈,好像在那一刻终于圆满。   她想,他们以后真的不会再分开了。   他那么爱她,她也那么爱他。   这一世终会圆满。   程柠后来就睡着了,半梦半醒之间他还在吻她,她的头发,她的脸颊,像是吻不够似的。   她想他怎么就会这么多呢。   她的三哥。   她陪了他几十年,原本以为很熟悉了,但总是再近一步,就会再揭开愈加暴烈炙热的一面,才发现,原先了解的真是好浅层。 第115章 有了媳妇果然是不一样   程柠睡了一个不怎么完整的觉。   中间很多次都被人吻醒,不知疲倦,像是得了亲吻饥渴症似的。   好在他除了亲吻拥抱之外并没有再做更多,她太累了,被弄些哼唧两声推一推他便又继续睡了。   第二天她还是在一阵酥酥麻麻的亲吻中醒的。   她呆了呆,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他便抬头看她,看着她的眼眸深黑幽暗,但却又像是蕴藏着无限的爱恋和宠溺,这么一眼,程柠的恼怒就消散了大半了。   “弄醒你了?”   他问。   程柠摸了摸他的脸,再扯了扯她的头发,嗔道:“你一晚上没睡吗?”   一出口,就发现声音十分嘶哑,喉咙也有些生疼。   她立时就想起昨晚的许多画面,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韩东塬被她扯得笑了出来,再低头亲了亲她,就扶着她在自己怀里半坐了起来,拉开蚊帐转身从床头柜上拿了水杯喂她水,等程柠喝了两口,放下水,他才问她:“身上有没有不舒服?”   刚刚扶她坐起来时她微微皱了眉。   程柠是很不舒服。   全身都酸痛,尤其是那里。   但她也知道她要是说不舒服他接下来肯定会做些什么,所以一点也不想说这个,就道:“还好。”   而且她也知道他昨晚已经很克制了,那次之后再没怎么她,那样的亲吻,明显是没有满足的。   她转头看外面,蚊帐已经拉开,阳光从窗帘透进来,那两根红烛却还在燃着,垂着厚厚的烛蜡一直至烛台上。   她目光落到桌上的闹钟上,七点三十五分。   也不是很晚。   她转头问他:“你没有去跑步?”   他一向有早起做运动的习惯的。   “我怕你醒来看不到我。”   他揉了揉她的脸,道,“我想你醒来的时候就能看到我。”   这人可真是。   明明他以前脾气那么坏,说话那么难听,可是说起情话来又那么戳人的心。   “三哥,”   她忍不住问他,“你现在这么哄我,以前干嘛对我那么坏?”   顿了顿,实在忍不住嗔道,“所以,睡过了就是不一样吗?”   韩东塬一愣,随即抱着她在她脑后闷笑出声,然后低声道:“对不起,以后会一直对你好,要是有下辈子,就从一开始就对你好,一开始就把你当成心肝宝贝一样宠着,你要什么都给你,你想做什么都帮你,成不成?”   程柠一愣。   下辈子。   他们有上辈子,还会有下辈子吗?   她脑子里出现了很多画面,他们小时候相处时的很多画面,想象他像现在这样宠着自己的小时候,她心里酸胀苦涩滋味难言,低声“嗯”了声,道:“那你记着这个带到下辈子去。”   韩东塬就笑了出来,道:“恩,我一定记着。”   下辈子,下下辈子。   他又吻她。   程柠身体还不舒服呢,实在不想一大清早再来一通,就推他,问:“那你早上起来一直在这里?吃过早饭没?”   “嗯,煮了鸡蛋,”   他道,“其他的我让廖盛去买了,想吃吗?”   程柠摇了摇头,她是有点饿,但又没什么胃口。   她看了一眼桌上的水杯,他便伸手拿过来又喂她,这回程柠醒过神来,剩下的半杯梨子水全喝完了,酸甜酸甜的梨子水喝完,整个人总算又恢复了不少精神。   他伸手用大拇指抹了抹她嘴角的水迹,道:“昨天呢?昨天有没有舒服?”   程柠一愣,什么舒服?   随即脸“轰”得一下热起来。   他,他怎么可以用这么自然的语气说出这种话?   要让她怎么答?   他却完全不觉得自己问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摩挲了一下她的唇瓣,眸色变了变,忍不住又上前亲了亲,道:“昨天你第一次,我有没有太粗鲁,让你不舒服了?你哭得很厉害,要是太重了,我下次注意点。我知道你喜欢我温柔一点,但后来没有控制住。”   程柠:“……其,其实还好,”   她怕他纠缠这个问题,虽然难以启齿,还是有些结巴道,“其实还好,只是一开始有些痛,后面,后面还好的。”   “还好?”   他道,“是有喜欢吗?”   ……   他说着字面上没什么问题却十分色,情的话,程柠终于受不了,探头堵住了他的嘴,这下子他可总算是说不成那些话了,取而代之的,是其他的声音。   一大清早又胡闹了不知道多久,期间他就喂了她一下水,她嫌弃得不行,他便闷笑着搂着她拿了杯子喂她自己喝。   等程柠再看远处桌上闹钟的时候,已经是九点半。   她问他:“你今天还不去上班?”   他搂着她,带着些餍足和慵懒道:“知青的事前两天已经整理好,让路干事去跟就行了,我下午去看看,”   他再转头看她,道,“下午我去公社你一个人在家行不行?”   程柠:“……”   她是弱智还是行动不便一个人在家不行吗?   这样想着就直接嘟囔了出来。   他便笑,柔声道:“是我恨不得你一刻都离不开我。”   他这么一说程柠便也有些伤感起来。   就算知道自己选择去读书没有什么不对的,也知道他是很不乐意她离开他的。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心口,哄他道:“我要是那样你迟早会嫌烦的,你心里记挂着我就行了。”   他嗤笑,转头就吻她,道:“你试试就知道了。”   两人计划八月中回北城,在公社也就剩下了不到两个星期。   韩东塬想要请长假送程柠回北城,再送她去广城,所以这两个星期忙得昏天黑地,没什么事的时候程柠索性就陪着他一起干活,这样基本上不仅晚上在一起,白天也可以在一起。   两人的腻歪劲简直闪瞎人的眼,谁能想到这韩东塬谈起对象,不,是宠起媳妇起来会是这么一副模样呢?   程柠定了八月十七的火车票回北城。   韩东塬八月十六敲了徐书记办公室的门请批假。   徐书记一看韩东塬请的假大中午的瞌睡都给飞得精光。   “两个月,两个月,”   徐书记钢笔敲着桌子,骂道,“你小子,你咋不请一年,不,你请两年得了,请两年陪你媳妇去读书,等你媳妇读完书你再回来!”   韩东塬笑,道:“这个主意不错,徐书记您要是肯的话,我当然是巴不得的,放心我一分工资不拿,这边的工作我也不是不可以帮您跟。”   他还认真提起建议起来。   徐书记差点没气得心绞痛。   再看他那笑容又嫌刺眼得慌,想这小子来公社这一年,他找过他多少次,几次他给自己露出个这么灿烂的笑脸来?   这有了媳妇果然是不一样啊!   韩东塬看徐书记实在是气不顺的样子,就劝道:“书记,灾后要我安排的那部分工作我都安排好了,后续跟进都交给了廖盛和小路干事,不会有任何问题了。家具厂那边日程安排我已经计划好,徐建国还有另外几个原先竹木制品厂的老工人都调了过来,这两个月主要是安排工人入职和做基本的培训,还有机器工具的购买,这些我都已经安排好,别说是两个月,就算是三个月四个月,我走了他们也能按部就班的做好,这半个月,你们有什么事就打电话去我家里,我都能跟进,等我去了广城,也会定期给你们打电话,不会耽误任何事的。”   又道,“其实家具来说,广城的家具更是质量好,式样多,历史悠久,我们北城建筑集团附属家具厂那边用的家具也一向都是广城第一家具厂的家具,这次我过去,也是想去那边看看,取取经,或者钻个空子,找到他们空白的市场,甚至是跟他们合作,总之是有利无害,所以我这次说是请假,其实说是出公差也不为过。”   徐书记冷笑,道:“倒是没想到你小子这么能说。”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他被说服了。   而且韩东塬不是别人,他跟程柠搞的“雨后防灾章程”让他们石桥公社比其他灾区明显减少了许多伤亡,还上了报纸受到了诸多表彰,让他都受到了上面领导的点名夸奖,也可以说是他在这里的一个重点工作成绩了,后面还要指着他办家具厂,而且只要能办好家具厂,对争权夺利没什么心思,这其实是让人非常省心的。   算了。   你享着人家的好处总得给人家兜一下底。   他道:“别两个月了,也别请什么假,你今天给我搞个申请报告上来,先是去北城做这个市场考场半个月,然后再去南方一个月一样是市场考场调研学习经验什么的,等你回来也要详细的报告,最好有别的单位盖了章的一些证明文件,你这就算是出公差。”   顿了顿,又补充道,“当然了,一分钱差旅费都别想要!”   韩东塬就这么顺利的拿到了一个半月的假,不,出公差的机会。   程柠觉着徐书记人还真不错,临走前跟韩东塬一起又去了徐书记家吃了一顿饭。   徐书记的爱人对一下子痛失给两个这么优质的同志介绍对象的机会深表遗憾,她道:“你们先领个证也是对的,不然像小程你这样的小同志,去读书,不管是领导还是老师们看到你,那肯定是千方百计想要给你介绍对象的,外面优秀的同志更多,早晚肯定要给你找个合适的,唉,其实领证了也不保险,小韩你有空就过去住上一段时间是对的。”   韩东塬:“……”   闹心。 第116章 发飙了   徐书记爱人的话让韩东塬闹心,程柠也听得头皮发麻啊。   因为她都可以想象,回去之后自己会受到怎样的折腾了。   最开始韩东塬还格外的怜惜她,生怕她痛了伤了不舒服了,等过上几次发现她除了累之外休息一下就能恢复,还越发的肤色莹润剔透娇媚动人之后就开始不知餍足起来。   这会儿不好要孩子,韩东塬要去公社妇女办公室领计生用品,公职人员每个月可以去办公室领上十个,新婚头三个月多点,一个月十五个,还挺人性化的。   韩东塬先是去办公室找了那个唯一的男同志,领了一个月的分量,但这玩意哪里经用?   他想了想也没去为难那男同志,直接去找了徐书记,找他要批条,他要预支三个月的计生用品。   徐书记听得嘴角都抽抽。   但他倒也理解,这新婚蜜里调油的,韩东塬一看又不是寻常人,眼看着就又要分开,他叹了口气,给他开了张条子,想了想又另外开了张条子,让韩东塬把他那份三个月的都领了拿回去……徐书记跟爱人年纪大了,这好几年都没领过这玩意了。   不过把两条子给了韩东塬,徐书记也忍不住道:“东塬啊,知道你们这新婚,感情又好,年纪轻轻的总要格外腻歪些,可你媳妇还小,你可也别太过分,我记得她不是才大病初愈吗?”   韩东塬瞅他一眼,拎了条子转身就走了,惹得徐书记在后面又忍不住骂了两句。   韩东塬拎着条子去妇女办公室,就在那男同志又惊又诧一脸古怪的表情中拎走了一大袋的计生用品。   韩东塬虽然找的是男同志,但旁边八卦的妇女主任和另一位大妈眼睛都盯着呢。   她们在这办公室坐久了,对这公社大家的这点子事都了如指掌,但一次领这么多还真是头回见。   她们想起韩主任家那个娇滴滴的小媳妇,哎哟,真不知道是该同情还是羡慕的好。   不管怎么样,韩东塬脸皮厚,又凶,他要干嘛就干嘛,还有谁背后说闲话敢说到她面前的?   至于程柠,她这都要走了。   别人就算是在背后说笑两句,等真看到她,哎哟,可真水灵啊,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又做过那么多好事救过那么多人,马上就要去读大学了,哎哟,谁还好意思在她面前说什么哟?一个个都化成了慈祥婶子大妈脸。   日子就这么过着,很快就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八月十七,韩东塬一大早陪着程柠出发回了北城。   程柠这次回来在机械厂家属院又引起了轰动。   事实上在北城青年报刊登了那出“抗击山洪”的报道之后,程柠已经在家属院出了名。   ……当然了,程柠原本在家属院也是人人知晓。   厂长家爱人带过来韩家养的拖油瓶,从小长得那叫一个玉雪可爱,越长大那越是漂亮得惊人,韩老太太喜得不行,韩家姐弟提起她那就是一个黑脸,反正呀,大家都知道这孩子。   然后这孩子高中毕业要下乡了。   人憎鬼厌,凶得大院里的人见到恨不得绕道走,一向讨厌她的韩家老三竟然把工作给了她,替她下乡去了?   结果不到半年这孩子又不要工作,自己也跑下乡去了?   这是脑子不好使还是太实诚哟。   再后来每次韩家传出韩老三和程柠的消息,那都是让人大吃一惊,到最后都有点让人麻木了,心道,难怪厂长舍得让自己亲儿子和继女都下乡,敢情那是他老家,下去了也不会吃什么苦,人家开厂子开得风生水起呢。   ……结果山洪来了,程柠山洪病倒,直接晕倒几天几夜,哎哟,这,这还有小命在呀?   家属院里的人见到程素雅和韩奶奶都要安慰上几句,看韩家人的眼神那叫一个同情哟。   然后某一天,韩老三和程柠突然出现在大院了。   一个人高马大,又俊又帅,更强壮了些,但瞅着成熟了,深沉了,虽然这眉眼看着还是凶得慌,戾气却是少了许多。   一个玉雪肌肤,明艳逼人……哎哟,不是说在山洪中昏迷不醒吗?眼前这丫头怎么瞅着比当初下乡前还要水灵上许多?要说以前美则美矣,但清清淡淡的,就像那,对,早晨初初绽开的雪白梨花,这会儿,这会儿颇有点沾着露水娇艳欲滴的粉桃花的感觉了,哎哟,这,别人下乡都下得不知道多惨,一个个晒得黑不溜秋,你说这丫头怎么就还更好看上了呢?   众人十分吃惊更不理解。   但吃惊之后也不妨碍他们上前打招呼。   韩老三还是那副死德行,众人也不理他,就招呼程柠。   程柠就笑眯眯地跟她们打招呼,王婶子李奶奶叫得很礼貌,大家便纷纷唏嘘慰问了一番,问她当初山洪昏迷的事,现在身体怎么样,这回回来是要住多久,会不会因为立了大功就不用再回乡下去了云云。   程柠十分有耐心地回答:“当初就是受了寒,没事的”,“现在已经好了”,“对,暂时都不用回去了呢”……   韩东塬就背着个大包在旁边十分有耐心地杵着,看得不少人又惊又讶异,不时瞅上他一眼,他竟然也没半点不耐烦,面色还挺不错。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大家说着话,迎面就走来了一对婆媳俩,纪老太和刘敏芬,也就是纪成昀的奶奶和妈。   这两人看到韩东塬和程柠面色都有些难看。   ……她们都恨着程柠和韩东塬呢。   刘敏芬曾经跟程素雅是多年朋友,这其中自然是有她刻意维系的缘故。   原本想着程柠在韩家挺受宠,儿子又喜欢,两家结成亲家他们自然是巴不得。   哪成想亲家结不成也就算了,儿子竟然遭到了韩东塬的一顿毒打,还偏偏不能追究,白白吃了一顿哑巴亏。   儿子是刘敏芬的心头肉,被韩东塬这么一顿毒打,刘敏芬心里头能不恨得滴了血?   同理,纪老太自然也恨透了程柠和韩东塬。   再加上程柠下乡的时候工作不肯给她小孙女,害得她小孙女下了乡,她那下乡可没啥好日子过,天天写信都在哭,求家里把她弄回来……她怎么不恨?   她比刘敏芬还恨程柠和韩东塬呢!   大家看到了这对婆媳俩登时就都静了静。   虽然当初程素雅警告了刘敏芬纪成昀,他们不敢找韩家说理。   可纪老太哪里受得了这个气?   明里她不敢打上韩家的门,背地里她可没在外面咕哝,说韩老三如何如何毒辣,自己下乡,见不得她孙子拿到了大学推荐,对他进行毒打……   众人:“……”   也就听着吧。   这会儿看到这婆媳俩出现,大家就集体默住了,瞅瞅这个,瞅瞅那个,等着看八卦。   纪老太和刘敏芬原先还真以为韩东塬和程柠在乡下山洪出了事。   她们还特地关注过那边山洪的消息,觉得那么大山洪,这两人就算有命在肯定也脱了几层皮,这些天心里不知道有多痛快呢,结果万万没想到这会儿竟突然看到两人还十分光鲜地出现在了家属院!   纪老太和刘敏芬那叫一个气不顺哟。   刘敏芬死要面子也理智些,还能忍得住。   纪老太怎么能忍?   她忍不住就上前皮瞅着程柠和韩东塬道:“哎哟,东塬和柠柠回来了啊,之前看报纸大篇大篇的报导,说你们下乡的那地受了山洪,几百上千的老乡都死的死伤的伤,我们都替你们捏着一把汗呢,后来看报纸上报导,说你们受了重伤,柠柠你更是昏迷不醒,我们更是给吓住了,不过现在看你们这细皮嫩肉,脸色红润的,看来那都是报纸瞎咧咧,你们好着呢,说也是,你们下乡的那地是韩厂长的老家,再怎么着,也不能让你们出事。”   “哎哟,这怕不是还能因祸得福,虽然那边发大水,死了不少人,但你们不但没事,还因着这个上了报纸,成了家喻户晓的英雄,这怕不是这次再不用下乡了吧?”   鸦雀无声。   这话可真是狠毒啊。   这是骂韩厂长以权谋私,骂程柠和韩东塬踩在灾民的尸体上谋好处呢,这话一传开,不仅程柠韩东塬名声坏了,就是韩祁山都要受很大的影响。   程柠看着纪老太。   新仇旧恨,她想起了前世,就是她们在家属院宣传,说她天生的精神病,克父克母,沾到谁谁倒霉,跟着她姑姑她姑姑就不能生,韩东塬就因为她没了胳膊,最后姑父被人举报从厂长的位置下来,就是纪老太的儿子,纪成昀的父亲做了副厂长,这其中谁知道是不是就是纪家的手笔?   她拉住了韩东塬,刚想出声,谁知道冷不丁有人从她后面跑过来,拿了一把扫帚就劈头往纪老太头上打,边打边骂:“不要脸的老东西,竟敢往我们东塬和柠柠身上泼脏水,咱们柠柠和东塬抗击山洪,带着大家救灾,是受了市里和县里领导表彰,拿了奖状和旗子的,他们受伤,养到今天才回来,就这,拿命换回来的功绩,你这黑心的老太婆都要嫉妒抹黑,不就是记恨你们家替你孙子求亲,我们没答应,然后你们孙子轻薄我们家柠柠,被我们东塬打了一顿吗?”   “知道你们家一门心思都在找门路要送你们家纪成昀去读大学,我们看在一个大院的份上没去告他,谁知道你们还怀恨在心,暗地里不停的诋毁我们家柠柠和东塬,竟然还拿着山洪说事,黑心到这种地步了,还真当我们心善,容着你们,不打烂你们的脸?”   众人:“???!!!”   众人都被这话里的劲爆信息给震住了。   纪老太就是个阴婆子喜欢暗戳戳搞动作,给人造谣泼脏水,但这当面对打她可打不过上韩村出身曾经不知道多彪悍的韩奶奶,被劈头盖脸打得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刘敏芬先也给骤然出现拿着扫帚就往自己婆婆头上打的韩奶奶给惊住了,等反应过来忙上前拉,然后一向打扮得一丝不苟穿着时髦的确良短袖上衣的刘敏芬也挨了两下,再听到韩奶奶说的话,差点直接晕过去。   刘敏芬上前挨揍,倒是把纪老太给解放了出来,纪老太气急攻心,又羞又臊,只觉得老脸都给丢尽了,再顾不上别的,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拍着大腿哭骂,骂韩奶奶仗势欺人,要人命,打死人了……   程柠上前,冷冷道:“是谁在倚老卖老,造谣抹黑诋毁,大家伙的眼睛都是雪亮的,这件事,我绝对不会轻饶,当初你上门找我要工作给你孙女,我不给,你就在背后骂我克父克母克姑姑,我忍了,你孙子对我轻薄,我三哥只是对他踹了一脚,你们就在背后对我三哥各种抹黑,说他凶狠暴戾,我们也没有计较去告你们,但这一次,你竟然诋毁我踩着山洪下村民的尸体博名声博前程,这一次,我绝不会忍,我会写信给报社,给北城市政府,给知青办,给革委会,给我下乡的所属县市,给我父亲当年所在部队的军委,告你们对我做的所有污蔑,你们一家对我做的所有事,我要让大家都来查查,到底是谁仗势欺人,欺负我一个无父无母的烈士遗孤,觉得我被人诋毁了,抹黑了,也只能忍气吞声,也没有父母给我做主,就活该被你们欺负!”   她说到这里,眼睛通红,眼角已经有盈盈的泪光,但站在那里,脊背却挺得笔直。   纪老太的声音戛然而止,刘敏芬只觉得五雷轰顶。 第117章 就觉得他是个神经病   纪老太脑子还可能不清醒,但刘敏芬却是个最会审时度势的,这会儿她听到程柠说得这番话,吓得魂都差点飞了出来。   这事要真跟程柠说得这样闹大,那他们家怕是要不得好,不,分分钟要倒大霉,不仅名声要坏,儿子的推荐大学名额和丈夫的工作都可能受影响。   她急得一阵一阵晕眩。   而这会儿站在院子里的众人看着纪老太和刘敏芬的眼神已经不再是先前看八卦看热闹的神色了,已经纷纷露出鄙夷和谴责来。   你要说韩东塬从小就浑吧也就算了。   可现在是程柠在说话。   程柠这孩子品性是咋样,大院里这么多双眼睛可是看着她从小看到大的。   而程柠说的那些,什么克父克母克姑姑,韩东塬打纪成昀,这些他们都是知道的,都是纪老太碎嘴说出来的事。   在今天程柠没有对着纪老太大声说出这样一番控诉之前,他们只觉得这老太婆碎嘴讨人厌不厚道,但今天看程柠背脊挺直眼圈红红的这么一番控诉,再加上之前纪老太那一番委实恶毒的话,他们就觉得是啊,这老太婆可真不止是碎嘴讨人厌,是真用心狠毒,想毁了程柠啊。   想想程柠这孩子从小命运多舛,多可怜啊,以前这纪家人多巴结厂长家啊,这韩家一拒绝婚事,好处没捞着,就开始这么一副嘴脸。   众人十分鄙夷。   大家开始窃窃私语,已经有人站出来,跟着指责纪老太和刘敏芬,道:“就是,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心眼怎么这么毒呢?人家柠柠好好回来就要给人泼脏水,怎么,人死了才能如你们的意?”   刘敏芬知道自己一定得说点什么。   她忍着晕厥和刚刚被韩奶奶扫帚扫了一脸的刺痛,急急就跟程柠道:“柠柠你别急,你这都胡说什么呀,你从小刘姨有多疼你你不记得了吗?刚刚你纪奶奶说话也不是恶意,她只是高兴……”   “你是把谁当傻子呢?”   程柠厉声打断她,“一张口就是‘报纸胡咧咧,我们好着,还因祸得福,别人发大水,我们不但没事,还因着这个上了报纸,以后都不用下乡了’,这样的诋毁和抹黑还不是恶意?还是她骂我天生的神经病,克父克母克我姑姑不能生孩子是恶意?我倒是想问问,我父亲是在边疆为了保卫国家战亡的,怎么又是我克死的了?这还不是恶意?不过,我管你是恶意还是天生的心肠狠毒,你敢泼脏水泼到我面上,我就要找领导们评评理,还我一个公道!”   “柠柠!”   刘敏芬急得不行,简直恨不得把程柠那张嘴塞住。   她上前去拽她,结果当然是连程柠的一片衣角都没碰上就被韩奶奶一个扫帚打开。   程柠根本懒得再理这婆媳俩。   她看向围观的人。   早先跟他们说话时这里还只有五六个人,但这会儿许多人听到动静都围过来,黑压压的少说有数十人了。   程柠看向大家,道:“各位叔叔婶婶大伯大爷奶奶们,你们都是看着我长大的,纪家人在背后三番两次在大院里抹黑诋毁我的事,你们多多少少肯定也是知道一些的,今天他们当着大家的面,都直接造谣到我脸上了,我怎么样也咽不下这口气,要跟各位叔叔婶婶大伯大爷奶奶们说清楚。”   “当初纪家人一直上赶着,想要我嫁给纪成昀,我拒绝了,后来纪成昀上门纠缠,我三哥就一脚把他踢出了门,我们那时候还想着同住一个大院的情分,不好把实情说出去坏了纪成昀的前程,对外说是纪成昀自己摔的,可纪家人倒好,因着这些就记恨我跟我三哥,在大院里对我和我三哥,甚至我姑父都是各种诋毁抹黑,克父克母克我姑姑这些封建余毒的诅咒,我不能找证据说我没克父克母克我姑姑,但今天就在这里,关于山洪的事,关于我受伤的事,还有我跟三哥为当地百姓做的事,我却是有大把的证据,有乡亲们送我的锦旗,有当地县政府市政府领导给我的嘉奖函和奖章,再不济,还有我下乡那里数百上千的乡亲们,他们都可以给我做证。要是有人说,哦,那里那么偏远,又是当地政府的嘉奖函和奖章,总让人没那么信服,成,大家伙都放心,我被人这样诋毁,就算是我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但为了不牵连我姑父,为了让别人说我们北城青年报报纸胡咧咧,北城青年办办事不按规章制度徇私,我也一定要去信我们北城的知青办和政府,请他们严查,查出个让大家信服的真相来,绝不会有一丝含糊!”   “说得好!”   这时人群中一大叔大声道,“就该这样堂堂正正敞开了说,那些魑魅魍魉的小人才能无所遁形!柠柠,咱们大院里的人都相信你,但对付刻意抹黑的人,就不该骂两句就完了,就该查,不仅要正你和你三哥的名,也要让小人受到惩罚!”   “谁是小人,谁是小人!”   纪老太简直是气极攻心,也不坐地上嚎了,捂着胸口直喘气,指着程柠就骂道,“你这丫头,这牙尖嘴利的,谁敢抹黑你,谁敢抹黑你?哎哟,哎哟,要人命了啊!这韩家人杀人了啊!”   众人更是觉得这纪老太胡搅蛮缠,又泼又恶毒,忍不住就七嘴八舌的指着她们谴责,刘敏芬是个要面子的,只觉得要臊得钻地下了,她拉了自己婆婆就一脸要哭得样子冲程柠道:“柠柠,这都是你纪奶奶不会说话,说了不中听的话,绝不是想抹黑你啥的,你先别急,这事我们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说着就不顾纪老太的哭哭啼啼骂骂咧咧就拖着她急慌慌地走了。   纪家婆媳走了,众人纷纷安慰程柠,程柠就抹了抹眼睛谢过大家,跟大家说了两句话就搂着韩奶奶的胳膊回家了。   临走时韩奶奶把扫帚还给后面的人家,道:“要是坏了回头找我赔你把新的。”   那位婶子义愤填膺道:“不用不用,下次我多买两把放这,韩婶子你要用,随便拿!打不死那些烂嘴黑心的!”   众人:“……”   韩奶奶“哎哟哟”的谢过她,就拉着程柠回自家院子了。   程柠问韩奶奶,道:“奶奶,你怎么刚刚好就过来了?哎哟,幸亏奶奶你过来了,那人可恨,可她年纪大我又不好直接动手,有奶奶你在可就太好了。”   说完看一眼韩东塬,韩东塬的那个面色呀,就没好过。   程柠伸手扯了扯他的衣服,道:“三哥你也别生气了,这种老太太撒泼的事,还是我跟奶奶出面比较好。”   韩东塬“嗯”了声,背着大背囊,啥也没说。   韩奶奶看着两人的互动就笑眯眯的,一点也没受先前事情的影响。   她道:“先前在楼上晾衣服,远远地就看到你们俩,想着这些天你们也该回来了,就过来看看,好家伙,一过来就听到那个老家伙在那里喷粪,”   说着拉着程柠的手,跟她笑道,“柠柠,你做得很好,”   说着又有些叹息,道,“这下乡啊,还别说,是真锻炼人。”   就是以前那么浑的孙子,也出息了起来。   几人说着话就回到了家。   这会儿正是做晚饭的时候,韩奶奶带着两人一起回了家,韩东塬上前按的门铃,韩一梅一开门看到自己弟弟吓一跳,再看后面的自己奶奶和程柠,面上顿时有些怪异。   ……这很难不怪异,前不久程柠在家时还是她不怎么待见的继妹,这会儿回来就是自己弟妹了,她能不觉得不适应?   她轻咳了声,也懒得说什么,转身就回了屋。   程柠要回自己屋收拾东西,韩一梅就在后面懒洋洋道:“你屋子,在楼上了,虽然咱们那间房那半边暂时也还给你留着,但我觉着你去楼上你们的房间比较好。”   “你们”两个字咬得颇有些重。   程柠:“???”   她有些茫然地看看韩一梅,再看看韩奶奶。   这会儿她姑姑和大嫂都在厨房做饭呢,听到动静出来招呼了他们一声,就又回厨房忙活去了。   韩奶奶笑眯眯,道:“你们不是已经领证了吗?家里就把东塬原来的房间布置成了新房,你们去看看吧,顺便就在上面梳洗一下,一会儿一起下来吃饭。”   “走吧。”   韩东塬叫了程柠,拎了背囊等着程柠上前,程柠觉得有点怪不好意思的,但还是装作自然的样子,认真点了点头,两人就一块上楼去了。   韩一梅看得眼睛直抽抽。   从一个多星期前她听说这两人领证了她就有点怀疑人生,没有任何真实感,这会儿瞅着这两人一前一后往楼上走,那种不真实的古怪感就又袭上心头。   “奶奶,你说程姨,她怎么就同意了这事呢?”   她忍不住又嘀咕,道,“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   韩奶奶瞅她一眼,道:“这有什么不敢相信的?他们两个啊,还是从小一块长大的,以前盲婚哑嫁不都成?”   顿了顿,又道,“你说你程姨为什么同意?因为老三对柠柠好啊,你要是找个像老三对柠柠这么好的,我们打包把你嫁出去!”   韩一梅“嗤”一声,但转而也有些酸道:“那是,也就是东塬那个傻子,为了她,命都能不要,在别处可不容易找。”   顿了顿又道,“不是傻子,根本就是个神经病!”   她现在想想自己弟弟从小到大的作为,就觉得他就是一个神经病。   被觉得是个神经病的韩东塬洗漱完换完衣服就靠在椅子上玩着笔想着事,程柠洗澡花的时间比较长,大夏天的,两人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赶了差不多两天路,程柠洗刷了很长时间才清清爽爽的出来。   出来就看到韩东塬坐在椅子上不知道是在等她还是想事,或者是一边等她一边想事。   程柠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过去,他看见了,就招了招手,让她坐自己腿上,然后帮她擦头发,道:“天生的神经病,克父克母克你姑姑,纪家人在背后造这种谣吗?”   程柠愣了一下,这其实是上辈子的事,还说也是她克了他呢。   之前她骂纪老太的时候一激动就一股脑都骂了出来。   她道:“嗯,以前听纪老太嘀咕过,她大概是怕我真嫁给纪成昀,克了她全家吧。”   程柠一说这个韩东塬帮她擦着头发的手就重了重。   程柠“哎”了一声,嗔他:“这种醋你不会都吃吧?我又不喜欢他。”   韩东塬吃啊。   就因为当年纪成昀那明晃晃的目的,他以前没少堵过心。   可偏偏那时候他自己也不是很明白自己的心思,就看谁都不顺眼。   他道:“他应该庆幸我以前还有点耐性,没打死他。”   程柠“噗嗤”一声笑出来,道:“你以前也没少打他。”   那时她姑姑没少因为这个生气。   韩东塬“呵”了一声。   程柠看他的样子心里又是痒又是酸又有点好笑,她低头凑过去吻他,道:“三哥,如果有下辈子,我们一开始就好好相处,你好好爱我。”   我也好好爱你。   虽然他们幼时的日子也弥足珍贵,但其中总有很多的心酸和不快活。   她吻他,哪次只是开一个头,后面他总是会按着她痴缠很久。   他还要说她:“让你不要勾我。”   程柠都懒得理他。   两人说回纪老太那事,程柠看出因为那事他情绪一直有些淡淡的,就道:“别气了,这回我是认真的,我觉得纪老太敢在外面这么肆无忌惮,一定是有纪荣的手笔,我觉得说我是小事,很可能是针对姑父的,正好趁我走之前闹大,免得等我走了,他们拿这事举报姑父。”   纪荣就是纪老太的儿子,纪成昀的爸,现在是机械厂革委会主任。   程柠记得前世韩东塬入狱之后,就有人举报了姑父多个罪名,包括徇私把韩东塬弄到老家下乡,做竹木制品厂厂长,又仗他的势无法无天打死村民,虽然没有什么实质的罪,但姑父还是因为这个受牵连从厂长的职位上退了下来,后面另一个副厂长上去,纪荣就上去做了管行政人事的副厂长。   虽然没过几年改革开放,他也很快被查出很多问题,那副厂长也没做长久。   但这回程柠不乐意纪家人再害姑父了。   韩东塬皱了皱眉,道:“这事你别操心,我来处理。”   不如先下手为强。   “我喜欢操心。”   程柠推开他,从他身上跳下来,就去到桌前拿了纸笔“刷刷刷”写起来。   韩东塬走过去就看着她写,看得一愣一愣的。   “这是?”   “跟二姐学的,等着吧,一会儿纪家人肯定就要拖着纪老太过来道歉,想道个歉这事就完了?后面再兴风作浪?想得美。”   程柠奋笔疾书。   “嘟嘟嘟”,门口传来敲门声。   程柠还在奋战,写了好几遍,自己看了,再让韩东塬看了,都满意了,就一式三份,一口气再抄了三份出来。   韩东塬转头,就道:“进来。”   门推开,韩一梅把脑袋往里面探了探,道:“下去吃饭吧,你们这上来得一个多小时了,该干的事也干完了吧?”   程柠:“……”   韩东塬差点没翻个白眼。   程柠却是小心把桌上的几张纸吹了吹,拿了个文件夹夹上,道:“干完了,走吧,咱们下去吃饭。”   神色很认真。   只要你装作听不出别人不正经的话,那不正经的就是别人不是你。 第118章 钱是不嫌多的   韩东塬看了一眼程柠手上的文件夹,道:“三份不够,再多抄几份吧。”   说完示意了一下韩一梅,让她过来帮忙一起抄。   韩一梅挑眉,她可不愿做劳力,但架不住她好奇,就伸手接过了程柠递给她的那东西……哎哟,立马干劲十足的帮起忙来。   程柠:“……”   程柠和韩一梅就两人一起又抄了好几份,韩一梅还兴致勃勃地跟程柠讨论了好几个细节,也就忘了就插手站在一旁,看她们做劳力的韩东塬,等抄完了,这才兴冲冲下了楼,这会儿家里的人都回来齐了。   韩祁山,韩东志也都从厂子里回来了。   令人意外的,费绪也在。   程柠多瞅了费绪一眼,再看看韩一梅,难得韩一梅露出了点不自在的神色。   韩奶奶笑眯眯,道:“小费现在是你二姐的对象。”   程柠:“???”   猜到但没想到这么快。   从她上次离开家,才三个月?   但想想自己跟韩东塬,也才几天,证都领了,就别说人家快了。   这是两人领了证第一次回家,吃饭之前程柠和韩东塬一起依次给韩奶奶,韩祁山还有程素雅敬茶,然后从每个人手里都收到了一份厚厚的礼物,韩奶奶给的是一个厚重的金镯子,程素雅给的是一块水头很足的玉坠子,韩祁山就简单,给了程柠一沓厚厚的钱。   韩奶奶的金镯子和程素雅的玉坠子程柠都知道,前者是以前饥荒时,有人求到韩奶奶那里,韩奶奶拿了粮食救了人家孩子的命,人家偷偷塞给韩奶奶的,至于程素雅的玉坠子,是程柠总给她嘀咕,她特意去信托商店淘东西,有一个卖家拉了她,私下卖给她的。   她们也不在意这些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纪念意义,东西好就成。   程柠都很喜欢。   她还特地跟韩奶奶和姑姑说:“这个好,我要收着,奶奶姑姑你们有空多去信托商店或者私下看看,有什么好东西可以比市价多一些买回来,也不是为了将来赚钱,就是有些东西还挺有收藏价值的,然后也能帮到现在有需要的人。”   那些这会儿把祖传的东西偷偷拿出来卖的人肯定是有实际困难的。   至于韩祁山给的钱,也很好。   虽然她三哥会赚钱,但现在不也只能拿死工资吗?能积攒到的钱有限,她还想着一等改革开放,等韩东塬也去了广城,就在广城买个大房子呢,或者把钱拿来做工作室或者给韩东塬办厂子,总能让一开始更加容易一点。   程柠喜笑颜开。   韩一梅看得酸得不行。   她就嘀咕,酸了一句道:“这辈子我也没见过老三对我爸和程姨这么毕恭毕敬过!”   旁边的大哥韩东志皱了皱眉,眼神严厉地制止了她,她就“哼”了一声可算是不出声了。   费绪在旁边哄她,道:“等我们结婚,我能敬得更诚心,好话能说一箩筐。”   哪像韩东塬,那脸绷着,参加誓师大会呢?   可惜这话不仅没得韩一梅欢心,还让她更气了,看都没看他,桌子底下却是踹了他一脚。   费绪就笑得还挺开怀的。   这个傻子,韩一梅忿忿。   费绪还真不是傻子,他还觉得自己对象挺傻的。   张牙舞爪的可爱。   不过他就喜欢她这样,他也乐意哄着。   敬完茶大家一起吃饭。   因为程柠和韩东塬回来,又是他们领完证跟大家伙第一次吃饭,程素雅后来又特地加了好几个菜,十分的丰盛,韩祁山还难得让程素雅拿了一瓶珍藏的酒出来,所以这顿饭的上半场吃得十分的愉快和热闹。   不过中间就有人敲门打断了这顿饭。   是纪老太,纪荣和刘敏芬。   纪荣手上拎了不少东西,带着披头散发满脸血印子的纪老太和刘敏芬上门道歉。   纪荣跟韩祁山,程素雅还有程柠道:“之前在院子里发生的事我都知道了,我们家老太太,她出身贫苦,没读过书,说话糙,不好听,得罪了柠柠,是她不对,但她本心是不坏的,就是之前看报纸,听说柠柠出事,心里着急,所以一见到她回来,说话才失了分寸,所以这件事,她再有不对,也就是说错了话,韩婶子已经拿扫帚劈头盖脸打了她,也打了我爱人……你们看,我妈和我爱人,她们脸上都是被打的血印子。”   “这件事,还请柠柠你看在她也是看着你从小长大,小时候还抱过你的份上,就别跟纪奶奶计较了。”   他说得几乎是咬牙切齿,越说心里越不痛快,然后就把手上拎的麦乳精红糖大白兔奶糖啥的一股脑放桌上,道:“这些就给韩奶奶和柠柠你吃,压压惊。”   纪荣是真气。   她老妈和老婆不过就是对着程柠当面说了几句夹酸夹棒的话,好家伙,就着着实实挨了韩老太一顿竹篾扫帚的乱打,到现在那血印子都看着让人心里火气直冒。   当他下班回来他妈披头散发跑过来就冲着他“嗷嗷”哭,说是韩老婆子打的时候,他差点没气晕过去,恨不得立即冲上韩家门找韩祁山理论,那韩老太婆也未免太仗势欺人,目中无人了些,仗着自己是厂长的妈,就敢这么明目张胆把别人的妈打成这样!也太不把厂子普通员工的家属当人了!   但转头等他老婆再一把拽住他把事情的始末说了,尤其是把自家老妈和程柠那几番话几乎一字不差的说了出来之后,纪荣就算是再气,再想借事生事,给韩祁山添上一宗罪,也没敢立即行事。   他惊怒交加,骂道:“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妈说那些话,你怎么一开始也不圆着些,被人抓住了把柄?”   这事不是不能做出花样来,但不该是在这兴头上,当着人的面说出来。   那北城青年报报道出来的事,还能有假?   现在当着人面说那话,反而给了人机会自证,将来都不好再在背后造些谣好举报韩祁山。   ……等这事时间久了些,韩家就着这事拿了不少好处,大家都看在眼里,那时才是背后黑他们的最好时候。   刘敏芬又惊又怕又委屈,道:“我当时根本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韩家老太婆就拿着扫帚对着我们一顿乱打。我也是真没想到,那小丫头以前就是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主,要搁以前,就是被当面这么说,也就是气红脸掉眼泪的份,我还想着那韩东塬脾气大,看到程柠受委屈,就跳出来对妈……当然我肯定不会让他打着妈,我肯定挡在妈前面,她要是敢对我动手,那他们韩家这仗势欺人,徇私枉法的罪可就逃不了了!哪里想到那小丫头下乡半年,现在竟然牙尖嘴利,咄咄逼人到了这种程度!”   “成昀他爸,这事咱们可得好好处理,不管怎样,也得先压下来,压下来以后再想办法,不能在这当口由得他们闹,不然我怕会影响到成昀上大学!先压下来,等过上一段时间,他们韩家人借着山洪的事谋了很多好处大家都看在眼里,大家伙再回头看这件事,那就是他们好处也拿了,然后老人家不过好心几句口角,就被他们家拿扫帚当头打,我们老太太被程柠和韩东塬当着满院子的人拿扫帚兜头打了,我们纪家还要提着礼物上门去给小辈道歉……看他们将来受不受反噬!”   刘敏芬能扒着程素雅做了多年的朋友,这人脑子从来都不是差的,相反,她是个极会审时度势,也极会做人的人。   纪荣被这么一通劝,这才压着火气,拎着东西,跑到韩家来道歉。   态度也尽他所能摆得低了。   他想着,他都带着披头散发满脸血印子的老婆娘上门了,以韩祁山那“刚正不阿”,对自己人永远比对外人要严格的性子,这件事肯定也就按下去了。   他是这么想着。   可是韩祁山有个毛病,他是对自己人比对外人严格,就算是对程素雅,他也一样严格。   但他对程柠不严格,因为程柠她不是他亲生女儿,甚至不是程素雅的女儿,而是他战友的遗孤。   她自小住到韩家,有着一股寄人篱下的乖巧和懂事,偏偏他那儿子女儿还都不省心,对她不是一般的不好,所以他就对程柠就有一种特别的宽容和偏袒。   纪老太对程柠说的那一番话,他老娘已经跟他说了。   他很生气。   因为那话太阴毒,完全就是在诋毁程柠,想要毁了她。   所以因为生气,他连他老娘拿扫帚彪悍地把别人满头满脸都打花了这事都能接受了。   所以纪荣跑过来这么一通道歉,他沉着脸没有出声。   他先等程柠自己处理。   他觉着之前在大院程柠能说出那么一番话,对这事要怎么处理,应该也是有她自己的主意的。   韩祁山看向了程柠。   大家就都看向了程柠。   程柠冷笑了一下,道:“纪叔叔,纪婆婆都抹黑诋毁我到这种程度了,你上门明着说是道歉,实际上却是在用话压我,说我不尊重长辈,为了长辈几句话,就跟长辈计较呢?或者说,实际上是为了我奶奶拿了扫帚打了她们而登门问罪呢!”   她才不会顺着他的话理他什么道歉不道歉,我就说你是上门压我,说你是登门问罪,怎么了?!   她大声道:“这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山洪这样的大事,北城青年报到底公不公正,我们北城知青办,文湖市政府,合县政府,石桥公社政府这些单位公不公正,这样严肃的事情,咱们就别私下道不道歉了,我会如实把事情写下给各级政府,现在就好好调查,也好将来有个备档,免得我将来被人污蔑却是黄河水都洗不清!”   纪荣:“……”   他再没想到,这小丫头竟然是真的这么难缠!   这简直是比老练的政客还无耻!   他脸上的肉抖了一抖,一时之间都不知道如何招架。   好在他老婆救了急。   刘敏芬为了自己儿子也豁出去了。   她抹着眼泪直接就冲程柠跪下了,哭道:“柠柠,柠柠,你纪叔叔上门绝不是为了什么压你什么登门问罪,他是真的知道你被你纪奶奶的话给伤着了,拎着东西来安慰你的,柠柠,这件事就算了成不,我跪下来求你,你这么闹,是要毁了成昀啊,柠柠,这事闹大了,真查下来,不说我和你纪叔叔一大把年纪了,受不受什么影响的也就罢了,可成昀他还年轻,柠柠,就算你不喜欢他,可看在你们从小长大,他对你一片痴心,到现在都还走不出来的情意下,就放下这事吧。”   说完又转向程素雅,道,“素雅,我婆婆一向这样你是知道的,以后我一定会注意,绝不会让她再说上一句这样的湖涂话。”   说着“呜呜呜”就哭了出来,那叫一个伤心欲绝。   这回韩东塬的面色十分难看了。   程柠冷笑一声,道:“刘姨,为着这点子事,你倒也不必又是哭又是跪又是打感情牌的,我受不起。你们真怕被查,影响自己和纪成昀的前程,”   她说着一转身,从壁橱里拿出了那几份先前写的东西,道:“这个,道歉书,你们就利利落落的帮我签了。”   她说着就把那几份道歉书拍到桌上,道,“光是提着礼物道歉有什么用?这么多年了,我还不了解你们纪家人吗?人前永远都是一副慈眉善目,好言好语,一转身就能用最恶毒最扭曲事实的话来诋毁抹黑我,所以说实话,跟你们多说几句话我都害怕的不行,生怕一出这个门,又不知道被你们造出什么谣来,所以,”   她拍了拍桌上的那几份“道歉书”,道,“废话少说,咱们就白纸黑纸,你们直接签了这道歉书,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或者说,至少跟你们纪家就到此为止了,就算我写信去给知青办或者各级政府,也是为了存档,不会点明你们的名字。”   但你们再敢在背后做一点妖,这道歉书,还有她递上去申请复核证明的报告就能随时翻出来。   纪家人面色转换,又是惊又是不敢置信。   他们是真没想到这程柠,这说话行事,简直是一点脸面都不要,完全是撕破脸啊!   纪荣惊疑不定地走到桌前拿了那几份道歉书去看。   就是刘敏芬和纪老太两人也是一个顾不上哭,一个顾不上黑脸跑到桌前拿了一份来看。   这一看,好家伙,“北城第一机械厂革委会主任纪荣之母纪阿婆,造谣诽谤文湖市合县石桥公社上韩大队女知青程柠,在明知北城青年报称赞她在下乡期间,积极帮当地百姓做实事,协助公社和大队抗击山洪,以及带病积极投入救灾情况下,不仅诋毁程知青不曾做这些工作,还诋毁北城青年报的报导不实,诋毁程知青借山洪一事谋私利,想要以此抹黑程知青的姑父韩祁山。另外,纪阿婆造谣诽谤程知青早有先例,一九七五年六月,纪荣之子纪成昀曾因程知青的拒婚而行轻薄之举,被程知青家人踢伤,纪家因此对程知青和韩家怀恨在心,所以纪阿婆再三番数次在外诋毁程知青‘天生的神经病,克父克母克姑姑的孤寡命,谁沾到谁倒霉’,用封建迷信的恶毒话语诅咒抹黑程知青。此次纪阿婆当面诋毁程知青,程知青不愿牵连他人,更不愿连北城青年报,北城知青办以及各级政府都被纪阿婆造谣抹黑,意欲严查,纪阿婆心生恐惧,忧自己因为毁谤一事受政府惩罚,更怕影响子孙前途,特登门道歉,签此道歉书。”   下面是署名和日期,署名不仅有纪阿婆,还有纪荣刘敏芬……   纪荣看得脸黑得就跟即将要炸开的暴雨前的阴黑天,手紧紧捏着那道歉书,瞅着像是要把那道歉书扯烂。   ……程柠倒是不怕他扯烂个一份的,反正他们抄得多。   纪老太不认识字,倒是没看出个花来,一个劲的问自己纪荣和刘敏芬上面写了个啥。   而刘敏芬,瞅着那道歉书,真真是想直接晕过去。   不仅纪家人在看,韩家人之前也没看过,也都伸了脑袋去看,好在程柠准备的份数多,递了一份给韩祁山,另有一份给程素雅和韩奶奶,其他人就只能伸着脑袋一起看程柠拍在桌上的了。 第119章 我自己要求的   众人的面色那叫一个精彩。   韩奶奶也不识得很多字,程柠索性就拿了一份大声读了一遍出来。   纪老太听不懂里面很多文绉绉的词,但大概意思还是明白的,反正都不是好词,说她造谣抹黑程家这小贱人呗!   还想让她白纸黑字画押给这小贱人把柄捏着,呸,想得美!   她脾气大,立马嚎起来,道:“韩厂长,韩厂长,不能因为你是厂长你家姑娘就带这么欺负人的啊!我就是看她好好的回来心里高兴上前问候她几句啊,啊,这是话都不让人说了,法西斯吗?”   一边嚎着一边就又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来了。   她也算了解韩厂长。   想当年韩老三打了她家孙子,她这么嚎上一嚎,那韩厂长就气得脸色铁青,立即逼着韩老三道歉,韩老三不道歉,直接就拿鞭子抽。   所以这会儿故技重施,就不信韩祁山不妥协。   可惜她这回这么一哭一闹韩祁山却是冷着脸,站在那里半点没动。   韩祁山没动程柠却是说话了。   “看吧,看吧,”   程柠浅淡地笑着,道,“我先前说的没错吧?说是来道歉,实际还是仗着年纪大,过来撒泼威胁我,上门想要压我的?但凡我软弱上一点点,就得由着你们捏圆搓扁,让你们指着鼻子想怎么诋毁就怎么诋毁,我多说上一句话,那就是仗着什么势欺负人?我倒是想问问,我仗什么势了?难道不是你们一家人轮番上阵欺负我这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吗?”   “纪婆婆,你也不用跑到我家里来闹,我现在就打电话给派出所,反正这回你们不签这道歉书,那就往大里来闹吧!这都当面指着我鼻子诋毁我,说我踩着山洪灾民的尸体谋好处了,我还不能说话了,一说话就跑到我家里撒滚打泼,那大家就索性撕破脸,看你们到底是想干啥?”   她说着转身就去了高脚茶几上拿起电话就要拨电话。   这回不仅刘敏芬要晕,就是纪荣都要晕了。   纪荣喝止住自己妈,刘敏芬就冲过去想要阻止程柠,但韩家这么多人在,怎么可能让她近了程柠的身?   大嫂董月珍就一把拉住了刘敏芬。   刘敏芬被拉着,急急冲着程柠道:“柠柠,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你纪奶奶她是湖涂了,湖涂了,你别着急……”   但程柠却已经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你好,请问你们是北城青年报吗?”   “刘卫国记者在吗?”   “哦,他不在,你是魏编辑?魏编辑,我是程柠,程知青,之前刘卫国记者在合县石桥公社报道山洪时采访的那位女知青,对,我们这里还有后续一些事情,我想请刘卫国记者……”   “我们签!我们签!”   刘敏芬终于受不了,尖叫道,“我们签!”   “敏芬!”   纪荣大喝一声。   他看向自己老婆,脸黑得就跟现在就想跟人打一架一样。   他太知道签了这么一个东西,把柄握在别人手里的滋味了。   更何况,他早就已经跟王副厂长有交易,把韩祁山搞下去,王副厂长升厂长,他就能坐到王副厂长的位置。   可如果签了这么个东西,那就等于掐断了他的前程!   “你们最好签,”   这些人很激动,程柠却是很平静,她淡淡道,“这件事我不可能就这么揭过去,让你们到我家这么撒泼打滚一通就算了,事后再被你们各种诋毁抹黑。我这个人就是这么较真,听到刚刚的电话没?你们完全可以继续撒赖撒泼,我不在意,我已经通知了北城青年报的编辑,让他们追踪后续,追踪山洪过去,灾民们尚未从失去亲人失去家人们的悲痛中,可这城市中就已经眼睛在滴血,想要从中谋取自己的利益了,说我这个经历了山洪的知青没在山洪里死,竟然能从中得到荣誉……那真的是不知道你们家的纪成昀连山都没上过,乡都没下过,又是凭什么拿到了大学推荐?我不知道。”   “你们质疑我当然可以,那就让北城青年报的记者都好好跟进一下,再写写这世间百态好了。想必他们十分乐意追踪这些后续的。”   纪荣&刘敏芬:“……”   纪荣眼睛凶狠地瞪着程柠,那样子就像要把她劈碎了似的。   韩东塬上前,一把把程柠拉到自己身边,狠声道:“收回你的眼睛,再用那样的眼睛看她,我让你以后看不见明天的太阳!纪荣,也就是柠柠她心慈手软,你们敢在背后搞这么多阴毒手段,落到我的手里,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事了。签,这一页翻过去,不签,那就全拉到太阳底下来晾晾好了。”   纪荣气得青筋直跳。   他转头看韩祁山,却看到韩祁山的眼睛黑漆漆的,满是厉色,那是真正上过战场沾过鲜血的厉色。   纪荣一时之间都有些怵住了。   但再怵他也知道这东西不能签。   他硬着头皮道:“厂长,这事的确是我妈她不对,但老人家碎嘴,韩婶子也已经教训过她了……”   但他还没说完就被韩祁山打断了。   韩祁山道:“事关我侄女的声誉,这事,依我的意见,是直接请知青办和政府查证的。”   纪荣的面上一下子血色全无。   他知道韩祁山,他说出这种话,那就是全无转圜余地了。   他闭了闭眼,看向程柠,几乎是咬牙切齿道:“签了,你们能保证这东西不流出去?”   “你们身上有什么东西值得我们去浪费我们美好的时间去做那些事不成?”   程柠冷笑,道,“从始至终,我都懒得搭理你们,是你们家一直在背后抓着我们不放而已,到底是什么原因恐怕只有你们自己清楚了,总之,你们签了,那我就接受你们的道歉,这件事,就是你们家之前对我的所有诋毁就到此为止,我会自己给自己正名,只要你们以后别再背后搞什么动作,这些我都不会再翻出来。不签,”   程柠面色愈发的冷凝,昂然道,“不签,那咱们就把所有事情晾到太阳底下,我叫记者,然后让北城青年报好好报道,让记者,让知青办,让公安局去查查事情虚实,到时候为了正名,我就会连名带姓把报社,知青办和公安局的调查结果贴到大院的公告栏里,我看你们以后还怎么给我泼脏水!”   纪荣气得青筋直跳。   可到现在,他还能不签吗?   纪荣:“签可以,但内容我们重新写过。”   “没得商量,”   程柠直接拒绝,道,“这对我来说,是捍卫我的名誉,比生命还重要的事,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纪荣:“……”   纪荣气得脸都扭曲了。   但再僵持也没用。   纪荣,刘敏芬还有纪老大最终签字的签字,摁手印的摁手印,不过一共一式七份,他们最终也只肯签了三份。   程柠小心地把签好的那三份“道歉书”收起,抬头就看到恶狠狠盯着自己手上那道歉书,像是恨不得要眼睛喷火把她手上的“道歉书”给烧出个洞来。   程柠瞅瞅自己手上的文件,再瞅一眼纪荣,就从桌上把那几份没签署的拿了一份往纪荣面前一拍,道:“这道歉书我要分在不同地方各放一份,本来是要给一份给你们的,不过你们不肯多签,那你们要想也做一个记录的话,那就拿一份没签署的吧,反正也是你们自己签,想签,那就自己回家签上就行了。”   纪荣:“……”   纪荣气得差点崩裂。   然后韩东塬还一把拉过了程柠在他身边,冷冷地看着纪荣,那防备的姿势摆明就是一副你要敢有什么动作,我就能一脚踹死你的架势。   纪荣,纪荣……纪荣就算快气得晕过去还能怎么办呢?   最后到底还是一把抓了桌上那份没签署的“道歉书”,转身就往门外走,连老娘和老婆都没招呼一声。   刘敏芬和纪老太见自己丈夫/儿子走了,也顾不上什么了,夹着尾巴就急匆匆地跟着一起走了。   等纪家人都走了,大门带上,韩奶奶“阿弥陀佛”的说了声晦气,让大嫂董月珍赶紧去煮点艾叶水要把先前纪家人站过的地方,用过的桌椅都给擦上一擦,还跟程柠道:“一会儿你也用艾叶洗洗手,去去晦气。”   程柠笑,自然是乖巧的应下。   人都走了,程柠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韩一梅却是破天荒地夸了程柠一句,道:“啧,这下乡下了半年,还真是出息了啊!”   其实她真是夸程柠。   就是那语气一贯的阴阳怪气,听着跟寒碜人似的。   程柠不以为意,韩东塬却讨厌她跟自己媳妇说话那语气,撩了撩眼皮,道:“的确比你强点。”   韩一梅差点就炸了。   费绪一把拖住她,道:“她不是跟你学的吗?咋能比你强?不过情人眼里出西施,就算表妹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是,在三弟眼里那也肯定是最好的不是?”   韩一梅“哼”了一声,到底火气来得快去得快,也没了。   韩奶奶摇了摇头,冲程柠笑道:“柠柠你做得好,虽然老话说‘得饶人处且饶人’,但那前提也得是有本事能镇住别人,让别人不敢坑咱们,你这回啊,做得可真是太好了。”   程柠笑,道:“我是跟二姐学的。”   韩一梅就扬了扬眉毛,鼻孔出了出气。   程柠拿了纪家的道歉书当然并不是真的就这么算了,这事还有很多收尾工作要做。   当晚她就草拟了两封信函分别给石桥公社和北城青年报。   给石桥公社的寄给了徐书记,请他帮忙就别人诋毁她的事做一个申明,最好去县里开会的时候让县里也给盖个戳,给北城青年报那边的信函倒是没寄,第二天她又跟那边记者打了一通电话,然后再亲自去了一趟报社,跟那边的编辑记者聊了聊,没过两天她就收到了报社那边的电话,那边不仅决定再就石桥公社的知青做一个更深入的报道,这也相当于是给程柠澄清了,另外报社编辑还想开一个专栏,专门写一些上韩大队和石桥公社的轶事,希望程柠能够帮忙撰稿。   程柠:“???”   程柠对这个倒是有兴趣,不过她很快就要去广城了,就给他们介绍了沈青,在文字方面,沈青比她有耐心多了。   至于机械厂大院这边,倒也不用特别做什么,就是每次有人来串门的时候,韩奶奶拿了纪家签了名摁了手印的“道歉书”秀上一秀,把人骂上一骂,再把程柠画的上韩大队的画稿拿出来跟人说上一通,谁不听得一愣一愣的,顺便对纪家人鄙夷不已?   纪家人知道这事自然又是气得吐血。   不是说了签了那东西这事就了了吗?不带这样羞辱人的!   刘敏芬忍着气跑去找程素雅,程素雅道:“是啊,这事柠柠是没再跟你们家追究啊,如果她追究了,你们还能好好坐在家里?成昀的那个大学推荐名额还能稳稳的抓在手里?至于大院里老人家们说话聊天,发生过的事,你还指望老太太们不说不成?你们家老太太连没有的事的能捏造出来,我们家老太太就给我们家柠柠澄清澄清你们也不乐意?怎么,真当就你们家人有嘴啊!”   刘敏芬:“……”   她跟程素雅来往这么多年,却不知道原来程素雅也这么刻薄的。   但这事不管纪家人怎么气,也只能生生咽下,让事情随着时间过去,慢慢平息。   八月二十八韩东塬送程柠去学校。   原本程素雅是想亲自送程柠去学校的。   韩祁山劝她,道:“这去广城一路要坐五十几个小时的火车,两天多的行程,来回一趟至少五六天,这你去的时候还好,有东塬和柠柠在,但回来的时候东塬跟你时间不一样,就算时间一样也是直接去合县,跟你也不一条路,那到时你一个人回来,我怎么放心?但我也实在抽不出这么多天的时间陪你去一趟。”   程素雅冷哼。   她知道韩祁山忙是忙,但也不至于真抽不出五六天的时间来,不过是想给他儿子和柠柠多点单独相处时间而已。   程素雅去问程柠,要不要她去送她。   程柠立即就道:“姑姑,这一路过去也太辛苦了,上次你跟姑父去山上看我已经请了那么长的假,这才一个月,又有请假去送我上学,别人见了,就是面上不说心里也肯定嘀咕,你跟姑父跟我和三哥不一样,在那个位置总要考虑影响,你放心,有三哥在,我一路上肯定妥妥帖帖的。”   程素雅心里不是滋味,但也知道她说的是实情。   她转头看一眼就坐在一边靠在沙发上翻着书的韩东塬……难得,这人现在还会靠在自家堂屋沙发上看书。   她问他:“东塬,你过去几天?”   “一个月,”   韩东塬道,“徐书记给我批了假,顺便也去看看南方的市场。”   程素雅:“……”   成吧。   就算她看这个继子再不顺眼,这会儿也不得不承认他对侄女是真的好,能力也是真的强。   就是那张拽得二五八万的脸看着讨人嫌。   一九七七年七月。   程柠收拾着宿舍的东西。   “程柠,你真的要回乡下?”   舍友蒋梅问程柠。   工农兵大学生毕业原则上是“返回原单位、原地区工作,特殊需要的由国家统一分配”,在毕业分配季程柠就让韩东塬以石桥公社家具厂的名义递了申请给学校,然后她就被分配到了家具厂做一名设计师。   程柠笑道:“嗯,我要求的。”   蒋梅觉得可惜。   虽然话说是“返回原单位原地区工作”,但他们毕业了,就算是回家乡,也是回到家乡所在的城市,全部找到了不错的工作,报社,当地专业学校老师,或者大厂子的设计师都有,但这还真直接回去公社小厂子的,还真没有。   而且程柠不是留不下,就她知道的,就有好多别人想进都进不去的单位向程柠表达了意向,却都被她给拒绝了。   不只是蒋梅觉得可惜,美术系几位老教授也觉得可惜。   因为工农兵学员基础良莠不齐,程柠的专业功底可以说是他们这一届最好的。   甚至就读学校的这两年,已经出了好几本绘本画册。   虽然对一些知名的老画家来说,程柠出的绘本画册是故事流,有价值,但专业造诣上却有限,但那也不妨碍她是他们这一届工农兵学员里面最优秀的学员。   “回公社厂子,你那是自毁前途。”   程柠去系办公室跟系里的教授告别,去梁学敏教授办公室的时候,梁教授毫不留面子的直接道。   说起来梁教授跟程柠还有些渊源。   她是程柠继父梁遇农的大姐。   程柠刚来学校时,她生母肖兰和继父梁遇农带她找这位梁教授吃过一顿饭。   彼时梁教授还颇有些看不上她。   她看到程柠,发现这位比她妈还漂亮,心里就先生了偏见。   ……她一生要强,一向对纤弱敏感的肖兰不太看得上,对自己弟弟护她那个劲也不喜欢,不过她清高孤傲,倒也不屑于说些什么。   知道程柠是自己弟妹留在北城的亲生女儿,她特地看过她的入学资料。   上过报纸,下乡时帮当地村民办厂子,做设计,推行“雨后防灾章程”从而间接救了无数村民的性命。   她看资料时就觉得怪怪的。   等后来见到她,看她长成这样,才十八九岁就跟人结了婚,那人还是当地那个竹木制品厂厂长以及知青办主任之后,她就觉得自己已经了解了真相。   不过后来才发现程柠跟她生母肖兰的性格完全不一样,她专业功底也深厚,又对肖兰和她继父冷淡,除了那顿饭,后来据说再没什么来往,完全没有相认或者攀附的心思,印象倒是慢慢改观了许多。 第120章 惊喜   梁教授听说程柠要回乡下,十分不赞同。   她道:“系里已经同意,你可以留校,这对你的专业发展来说,才是最好的。”   程柠不在意。   她笑道:“实践中才能出真理嘛,我想回去,我们这个专业,最重要的不是灵气和生命力,而不是匠气吗?我留在这里,只能磨匠气,却不会有灵气和生命力。”   梁教授:“……”   “你离开的话,要跟你母亲去道别吗?”   梁教授忍了忍又问道。   程柠笑道:“没有这个打算。”   这两年她跟肖兰梁遇农还有肖家都没有什么联系。   两年前她刚来时,肖兰一脸激动地来找过她。   肖家人也来找过她。   肖家人跟她说他们肖家现在处境的艰难,梁念和肖兰的母女情深,说她们现在的生活很不容易,她出现可以,但不能以肖兰“亲生女儿”的身份,因为肖兰和梁遇农“亲生女儿”的位置是梁念的,让她要识大体,不要打破肖兰现在平静的生活,害了梁念,让肖兰“痛苦”引发旧疾,当然了,也给她寻了条路,说她们可以让她大姨,也就是梁念的生母认她做女儿……   把程柠恶心的够呛。   当时程柠看着肖兰,梁遇农,肖老太,还有肖老太身边那个方婆子,一张张跟梦里那一模一样的脸,饶是早有心理准备,那一刻的冲击还是很大的。   她瞅着肖老太那张脸,直接就让她们滚,跟她们道:“我希望你们永远都别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再之后肖兰再来找她,她跟梁遇农谈了一番,让梁遇农权衡利弊,发现她不是那种能事事迎合肖兰,让肖兰的生活“更加美好”的那种“女儿”,梁遇农和肖家一起使力,可算是打消了肖兰想要跟程柠“私下”保持往来的心思。   也让程柠过了两年清静的日子。   就这关系,她干嘛要跟肖兰道别?   “你是为了你爱人才回乡下的吗?”   因为程柠这个决定实在让梁教授有些痛心,忍不住就又多问了一句。   当初程柠刚入校的时候,梁教授听说她爱人是当地什么厂子的厂长,公社知青办主任,她还皱了皱眉。   她母亲肖兰就是一辈子依附男人。   她就先入为主的觉得程柠可能也是这种人。   甚至她觉得程柠的那些成绩,包括什么家具厂设计师,山洪救人,都是她男人给她弄了,方便给她大学推荐名额的。   这会儿见她执拗地要回乡,那感觉真的是十分复杂。   程柠可不管梁教授问这话背后的复杂情绪。   她还很认真想了想,然后很肯定道:“是的。”   她当然是为了她三哥才回去。   想想要是韩东塬不在石桥公社,她上完这个工农兵大学随便去哪儿也不会特意回石桥公社,在哪儿备考不行呢?   当然了,回去也就几个月。   梁教授:“……”   梁教授都被程柠这种毫不羞愧,直认不讳的神色话语给无语住了。   她还能说什么?   她摆了摆手,最后只能吐出一句:“以后你别后悔。”   程柠怎么可能后悔?   她笑眯眯跟梁教授告辞,转身就离开了梁教授的办公室。   梁教授:“……”   感觉真的很复杂。   程柠离开了梁教授的办公室。   梁教授想了想还是打了个电话给自己弟弟梁遇农。   梁遇农说电话的时候看了看客厅里的妻子和“女儿”。   梁念情绪不太好,眼睛红红的,因为她有意的那个劭团长在老家定了门亲事,当初劭团长拒绝了她,但她一直觉得还有希望,可这会儿人家定了亲事,这事也就彻底绝了希望。   梁遇农放下电话,肖兰就转头问他:“谁的电话?”   梁遇农默了一下,道:“是个很久不见的老战友。”   肖兰又道:“遇农,你下个月是不是就要转到广城军区那边?太好了,那帮念念也申请过去那边的军区文工团吧?还有我妈和我大哥他们,回头我问问他们,等我们搬过去了,他们要不要也一起回去……对了,还有我大姐和姐夫,我听说现在有很多人已经陆续平反,遇农,能不能也想想办法看看我大姐和大姐夫那边有没有可能也平反回来?”   南城是肖家的老家。   但原先肖家和梁家都是住在广城的。   后来梁遇农调到了南城,肖家在广城境况不太好,梁遇农就想办法把他们都安排到了南城,这样平日里也好照应。   肖兰说这些,一向爱护妻子的梁遇农自然是都应下了。   肖兰就拍了拍梁念,温柔劝她,道:“念念,那个劭团长既然已经定了亲,那就是对你无意,对你无意的男人有什么好值得你留恋的,等去了广城军区文工团,那边优秀的军人更多,到时候在喜欢你的人里好好挑一个。”   梁念点了点头,虽然心里还是意难平,但也知道自己再闹也没用,只能忍着难受往好处想,是啊,去了广城,再挑好的吧。   晚上的时候肖兰就跟梁遇农说起了程柠。   她一边拿梳子顺着头发,一边柔声道:“说起来,柠柠这会儿也快毕业了,等我们去了广城,也能多点去看她。”   她上次打电话问过梁大姐梁教授,梁教授说程柠学业优秀,应该能留校,所以她便以为她留校了。   这两年程柠对她冷淡,甚至见都不愿见她,她并不以为意,私下里也还是一直关注着她。   说起这个她又叹了口气,道,“遇农,你说能不能想办法把韩东塬也调到广城来,不然他们一直异地分居,总也不是办法。”   梁遇农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告诉她程柠回了北方,又去了石桥公社的事。   但这事她迟早也得知道。   所以斟酌了好一会儿,他还是说了,道:“她拒绝了学校的挽留,申请回了乡下,”   顿了顿,补充道,“就是她当初下乡的那个公社。”   肖兰的手一僵,“啪嗒”一声,手里的梳子直接滚到了地上,转头看向梁遇内,嘴微张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   梁遇农叹了口气,道:“阿兰,你这样想,如果我调什么偏僻的地方,你是愿意留在城里自己生活,还是随军跟着我去地方?”   肖兰已经反应过来,她叹了口气,低声道:“这有什么可比性吗?”   “为什么不能比?”   他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道,“阿兰,我仔细调查过韩东塬,他是个很有能力很出色的年轻人,从小跟柠柠一起长大,对她也不是一般的好,柠柠跟他在一起,就算是在乡下,也不会吃苦的。”   肖兰到底心里有些难受。   她从地上捡了梳子,拿桌上的毛巾擦了又擦,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道:“只要她过得好就成。素雅将她教得很好,跟我完全不一样,这样就行了。”   “阿兰!”   梁遇农按在她肩上的手重了重,道,“她很好,但你也很好。在我眼里,你比她更好,你就是心太善,总替别人考虑。”   肖兰苦笑了一下。   她心道,其实也并不是。   但她没再说什么。   程柠可不知道梁家肖家的事。   她完全没把他们放在心上。   这一天七月十五。   她定了第二天七月十六下午回合县的火车票。   也没有通知家里和韩东塬,因为她知道要是通知了,他们是铁定不会让她一个人回去的。   事实上她也不是一个人,有两个同校的同学跟她一起,一个提前下了,一个是合县后面两个站才下,所以两天多的火车,一路上并不闷,也没有什么安全问题。   清晨下了火车自己找了去石桥公社的三轮车,下了三轮车才是上午十点多,大夏天,两天三夜的火车,程柠决定还是先回了自家院子,院子里现在还住了许冬梅徐建国一家三口,廖盛,还有沈青孙健一家三口,已经有点挤了,厂子已经起了宿舍,但院子暂时还够住,而且大家一起住习惯了,就还一直一起住着。   程柠进到院子的时候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树上的知了在“吱吱吱”叫着。   不过也并不是没有人。   大门开着,沈青正坐在堂屋里埋首写着什么。   程柠跨进大门,沈青听到动静抬头往门口看过去,乍一看见刚走进门的程柠吓一跳,嘴张了好一会儿合不上,然后大叫一声“柠柠”。   程柠:“……”   “以前最冷静就是你,怎么当妈了变得这么一惊一乍的,”   程柠笑她。   又问,“小豌豆呢?在睡觉?”   沈青几个月前才生了女儿小豌豆,还在家休息没上班。   程柠这几个月没回来,还没见过小豌豆。   “对,”   沈青笑,道,“她还小,除了吃就是睡,倒是也省心,对了,你怎么突然跑回来了,没听厂长说啊。”   “我没跟他说,这不是想给他一个惊喜吗?”   “惊喜?我看是惊吓差不多!”   沈青一边说着话,一边给程柠倒了杯水,道,“你先喝口水,再收拾收拾,我去盛水,你洗个澡再去找厂长吧,既然都已经自个儿回来了,还是打扮得干干净净去找他。”   程柠笑,从随身的包里拿了个小橡胶娃娃出来给沈青,道:“给小豌豆的,你擦一擦,我坐了几天火车,洗澡之前就不先去看她了,回头再去看她。”   沈青接过,笑道:“成了,成了,你还是顾着你自己先吧。”   有沈青在还是方便,程柠洗了个热水澡,换了一身碎花小裙子,就准备去厂子里找韩东塬。   沈青探头看了看外面的大太阳,道:“这都十一点了,一会儿也该吃午饭了,要不你就在家里等着?坐了两三天的火车,你不累啊?”   “没事,”   程柠拿了把大阳伞,道,“我去看看,万一他不回来吃午饭呢。”   家具厂离院子不远,但却是一片林子附近。   程柠撑着伞子袅袅娜娜过去,看门的小年轻是个新人,不认识她,看她过去看直了眼,却没放水让她直接进去,而是有些结巴道:“喂,喂,这位同志,你找谁?”   程柠很有礼貌:“我找你们厂长。”   “厂长?”   小年轻有点呆,也可能是因为对着程柠,就更呆了,他喃喃道,“你找我们厂长?可是我们厂长结婚了啊。”   程柠:“……”   “没事,结婚了也可以找的。”   “那你有介绍信吗?”   “有,”   程柠掏出学校给她开的转出档案的介绍信,笑道,“我是厂子新来的设计师。”   小年轻接过,仔细看了看,眼睛蓦地睁大,一脸惊讶。   广城美术学院的大学生!   到他们厂子来做设计师!   不过过来了不找厂办公室,竟然直接找厂长?   小年轻觉得这事真是有点怪异,可偏偏他对面前这人也起不了恶感来,但还是尽职尽责地给她指了厂子办公室的路,道:“程同志,你来办入职,应该去找厂办公室许主任,厂长是不管这事的。”   程柠:“……好!谢谢小同志!”   家具厂很大,但厂子里面都是走廊和林荫道,程柠就没再撑伞,穿过林荫道,沿着厂房走廊往厂办公室的方向走。   程柠往厂房去了,门房小年轻还一直看着她的背影呢,然后这看到她刚走过中间厂房,门口就走出了个人……是他们那个一向冷漠眼高于顶不爱搭理人的厂长……然后,然后他就看到他们那个高深莫测的厂长直接牵住了那漂亮姑娘的手,远远看着,握得那叫一个紧。   !!!   小年轻眼睛珠子掉一地了。 第121章 我现在只想养你   程柠坐在韩东塬办公室里一边吹着风扇一边喝着水,小口小口喝着,还挺清闲。   韩东塬“刺啦”一声把窗帘拉上,程柠听到动静转头看他,神色淡淡地,但眼波流转,媚眼如丝,看着韩东塬,分明是有意撩拨。   刚刚她往厂办公室的路上就被韩东塬看到,然后还没说几句话就被他一路拖到了他办公室。   显然是十分生气。   不过程柠是不怕他生气的。   小时候她还怕他,现在……   韩东塬深吸了口气,道:“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回来?不是跟你说过我去接你?”   火车上鱼龙混杂,两天三夜的火车,万一遇到什么心思不轨的人……他想都不敢想。   她又是这样一副模样,普通人都能被挑出心魔来的。   “想给你一个惊喜嘛,”   程柠轻声,“跟你说过了是跟两个同学同路,根本就没有安全问题。”   其实她自己也没有问题。   但别人好像总会忘了她力气也不小,散打都是认真学了十几年的。   但这种时候她可完全没想跟韩东塬说道理。   说也说不通的。   她就目光盈盈地看着他,还带了一点小委屈。   但这回韩东塬显然是真生了气,她都这样了,他眼神竟然还能硬得下来。   暗撩不行,程柠索性把水杯放桌上,伸手拉住他的胳膊踮脚去吻他,但也只是触了触他的唇就滑开,道,“三哥,你看到我不开心吗?咱们都多久没见了,一见面就这么凶……我看你现在越来越严肃了,再继续下去别人还以为我找了个……”   韩东塬:“!!!”   韩东塬气得啊。   他一把摁住她,低头一把咬住她的红唇,舌头席卷而入,卷住她的舌,恨不得把她乱说话的小舌头给卷着吞下去。   这回她可终于说不出话来,两人耳畔只剩下唇舌相缠亦或喉间溢出的声音。   他吻得凶狠用力,哪里还是两人初初在一起时的温柔。   而这会儿的程柠也不再是彼时的她。   彼时的他一用力她就惊慌,要他温柔些。   但这会儿他强硬,再凶狠,她也只是越发的柔软,眼角眉梢越发的艳红,甚或哼唧两声,引得他越发的激动,欲罢不能。   这两年,两人一南一北,一个广城,一个大山里,虽然偶也有相聚的日子,但到底还是聚少离多,每次在一起就那么几天,程柠也就罢了,她是很爱他,闲暇的时候也很想他,但基本上来说,她的生活很丰富,和宿舍的人班上的人都处得不错,平日里很多活动,一有空就去各地采风画画,忙得很,所以想他也是甜蜜的快乐的想他,并不煎熬……毕竟她是经历过被困几十年的人,现在的生活不要太美好了……   韩东塬就不一样了。   他本来就对自己媳妇欲望非一般的重,可偏偏没结婚前得克制,结婚后怕她年纪还小,不适应,还是十分克制,后面才慢慢放开了,自然是越来越食髓知味,欲罢不能,可偏偏每次聚上没几天,滋味都还没尝够就要分开,这两年的日子都过得挠心挠肺,尤其是在这公社,厂子越办越好,他却是闲得很。   他抱她坐在桌子上。   她穿着碎花连衣裙,十分的宽松,不几时,碎花便铺在了桌上。   天气闷热,知了在外面“吱吱”地叫着。   而他更是热,空气都觉得稀薄。   吻得过了,最后喘着气帮她整了整衣服,将胳膊上的领口慢慢拉了回去,额上都是汗。   她满面绯红,娇艳若刚刚碾成汁的桃花瓣,却对着他笑,伸手摸他的脸,还嫌不够,又去惹他。   韩东塬身体和心里都很恼怒。   他重重咬了她一口,道:“越来越不知死活。”   说是重重,最后却又轻轻落了,只是吮了吮,发出让人心颤的声音。   可是她不知死活,他却又喜欢得很,越来越沉迷。   最后也不管身上的汗湿,把她紧紧摁在了自己怀里,问她:“怎么不在家等我?”   他不可能在办公室跟她动真格的,特意跑到办公室来找他,简直就是折磨他。   “想早点看到你嘛,谁知道一过来你就凶我,我还不是想早点回来看到你,”   她摸了摸他,甜蜜蜜问他,“高不高兴?以后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不分开了。”   他的眼睛一下子又红了。   喘了口气,最后到底没忍住,还是发泄了一通,好在大夏天的,办公室他也有两套换洗的衣物。   两人厮磨很久,大家都知道程柠过来了,也没人不识趣地来打扰他们。   中午韩东塬也没带她去食堂吃饭,直接带着她回了家。   那会儿小豌豆刚好醒了,韩东塬去煮饭,程柠就逗小豌豆玩。   小丫头才三个多月,却一逗就笑,小嘴裂开,眼睛弯弯的,别提有多可爱。   程柠也没那么喜欢娃娃,但却也稀罕得不行。   韩东塬程柠回来的晚,沈青已经吃过,所以韩东塬就煮了两碗面端上来。   然后就听到沈青笑着跟程柠道:“这么喜欢的话,你跟厂长也要一个吧,说起来我们都是差不多时间结婚的,你看我们家小豌豆三个多月,还算小的,冬梅家的小旺都已经一岁了,还有蒋姗姗,她跟李老师的孩子都已经一岁半,现在又怀上了,都五个月了……以前你在广城读书,跟厂长不在一块,要孩子肯定不成,现在你回来了,也差不多可以要了。”   程柠:“……”   程柠听得有些头皮发麻。   她瞅瞅韩东塬,目光和他对上,然后颇有些不自然地别开,道:“还是别了吧,还是过几年再说。”   沈青摇摇头,但她不是多话的人,就笑了笑,跟程柠一起逗娃去了。   晚上许冬梅回来,把寄放在别人家的儿子小旺也接了回来。   大家已经知道程柠回来了,特地去食堂买了许多菜回来,晚上一起做饭,别提多热闹。   小旺一岁,正是可爱的时候,刚学会走路,推着个木头车子摇摇晃晃的走,不时“砰”一下就趴地上了。   这里大家养娃都养得糙,他摔了也就就近的人伸手一捞,看一眼没事就由着他继续摇摇晃晃了。   程柠看得津津有味。   许冬梅便也问程柠有没有打算要孩子这事。   程柠摆手,道:“成了,过上三个月你们再跟我说这个事吧,好歹你们让我跟你们厂长好好在一起一段时间吧。”   等过了三个月恢复高考的通知就要出来,看你们还劝不劝我要孩子。   大家就都笑了出来。   沈青叹了口气,道:“这么说也对,还是过几年再要,这当妈的日子跟以前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做妈是很幸福,但没有人帮忙,带娃也是真的辛苦,孙健已经算是不错的了,但她这几个月,也没睡过一个整觉。   她说完戳了戳自己怀里小豌豆的脸,道,“别听七大姑八大姨的,一听说你结婚,就盯着你肚子,稍微晚一点,就叨叨你不能生,等你生个女孩,这还没出月子呢,就开始催二胎了,这生娃带娃的都是我们自己,凭什么让人催?反正我就要小豌豆一个,谁催就自己生去,我肯定不生了。”   她说着就瞪了孙健一眼。   孙健挠了挠头,颇有些讨好地给她夹了一筷子菜,道:“不生就不生,咱们有小豌豆就够了,你看,厂长比我还大,他还一个都没有呢。”   韩东塬瞪他一眼。   孙健便又求饶似的暗中跟他做了做手势。   程柠看得好笑。   看他们这副样子,沈青也不是爱抱怨的性子,让她突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显见得是这几个月被人叨叨过。   程柠就伸手接过小豌豆,看她又弯了眼咧了嘴冲自己笑,心都融化了。   这孩子尽拣了沈青和孙健的优点长。   她笑道:“对,我喜欢小豌豆,多漂亮呀,哎呀,我要是生孩子的话,也要生个女娃,我一想到要是生个男娃,自此以后我的美貌基因再没人继承,心里就觉得无比难受。”   众人:“……”   晚上程柠坐在床上看韩东塬。   韩东塬问她:“怎么了?”   程柠问他:“三哥,你想要孩子吗?”   他们自从结婚后,这两年好像都没讨论过孩子这个话题。   毕竟两人异地,要孩子肯定不现实。   “你想要吗?”   韩东塬坐到床边,问她。   程柠摇了摇头,道:“以后会要吧,但现在不想。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没有不喜欢孩子,但觉得应该在我们稳定下来,有心思好好花在他们身上,好好爱他们,好好照顾他们的时候再要,这才是负责任的态度。”   “那就以后再要,”   韩东塬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道,“再过几年吧,你不是说我们一起去广城吗?等稳定下来了再要孩子。”   说完倾身亲了亲她的脸,道,“暂时我的确只想跟你在一起。”   他怕条件不够让她吃苦。   他是不舍得让她吃一点苦的。   他跟许冬梅徐建国,沈青孙健他们住一个院子,从许冬梅沈青怀孕,到她们生产,坐月子带孩子,怀孕时身体上的不适,生产时的凶险,带孩子前几个月整晚整晚都没得睡,这些他就算没亲身体验,也都看在眼里。   他不在她身边,没有妥善安排好之前,是断断舍不得她吃这种苦的。   他亲吻她,在汗水交缠,她脱力蜷缩在他怀中时,他细细密密地吻她的耳际,跟她道:“我现在只想养你。” 第122章 敢情这就是个情调   程柠的回来公社很多人都很诧异。   公社上下和村民们以前私下不是没讨论过,程柠那么漂亮,又读了大学,也不知道去了大城市以后会不会不回来了。   韩厂长是有本事,但这再有本事,也架不住老婆太漂亮,离得太远啊,亏得韩厂长好像迷他媳妇迷得不得了,三天两头的往广城跑……   然后程柠就回来了。   乡亲们对程柠都可亲热。   他们觉着程柠回来就是他们公社的亲女儿啊,这孩子有出息,还不忘本。   ……淳朴的让程柠心虚。   她可不得心虚,因为过几个月就要高考,她回来也就是住上几个月,然后再参加高考,就要拉韩东塬一起走了。   不过程柠回公社的事韩家人却是非常不赞同的。   程柠先在公社住了两个月,九月下旬的时候就在韩东塬的陪同下回了北城。   大家看到程柠自然是高兴的,可是一说起她竟然跟家里商量都不商量一下就把户口关系落回到了石桥公社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户口关系可是大事,一落到哪里想迁那可是千难万难。   韩奶奶叹气。   程素雅就说她,道:“柠柠,你怎么这么自作主张?我们不是说不让你跟东塬在一起,现在越来越多的知青回城,东塬想要回城已经不算是太难的事,只要这边有接收单位,就能安排他回来,可你现在倒好,贸贸然就把户口关系落去了那边,而且你已经不是知青,你是工作单位落在了那边,那想要调回来可能就难多了。”   程柠搂了程素雅的胳膊撒娇,道:“不至于,不至于,等什么时候三哥回来,我肯定也跟着一起回来。”   程素雅真是气无可气。   不是,是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可偏偏又没法说韩东塬,看程柠肌肤水润,晶莹剔透满是光泽的样子,就知道她养得极好。   要说当初程柠跟韩东塬刚结婚时程素雅还有那么一些不放心,但经了这两年,哪怕程柠在广城,韩东塬在乡下,她也有眼睛看到韩东塬对程柠有多好。   只能心里叹口气,就是有些不是滋味,你说她这么些年一直教育这孩子,不能让感情影响自己的生活和决定,到最后好像也没用?   但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   至于沈青说的催生,那是不存在的。   整个韩家没人会催程柠生什么孩子。   他们压根就没往这个方向想。   不过机械厂大院里头肯定还是会有人酸的,就说韩东塬和程柠,那再有出息,也没啥用,一辈子在个穷山沟里,再出息也有个头不是?   尤其是纪成昀纪家。   两年前程柠用道歉书拿捏住了纪荣,纪家人在大院里头声名扫地,一家人这两年都是夹着尾巴做人。   不过程柠没深究,纪成昀就还是上了工农兵大学,就在北城。   他上的那个是三年学制,现在还没毕业,但却在学校里谈了一个很不错的对象,是市工业局领导的女儿,这下子纪家可不总算是又扬眉吐气了,听到程柠工农兵大学毕业竟然又追着韩东塬去了那山旮旯,心里那个得意哟,压都压不住。   纪老太在家里撇嘴,刘敏芬还道:“人家那是精神境界高,有奉献精神,是要一辈子奉献给大山,在山旮旯里发光发热的。”   结果纪家还没得意几天,一记响雷炸了出来。   最先还只是小道消息,然后是收音机播报,等十月二十一号,各大媒体直接公布了恢复高考的消息,大家都被震住了,但凡家里有知青,有读过高中甚至初中的年青人的,哪个不是激动不已?   然后韩家就传来消息,程柠和韩东塬也是要参加高考的。   程柠去山上,正好陪着韩东塬一起备考,两人以后是要考一块去的。   哎哟。   有人问:“这你们家柠柠不是已经上过工农兵大学了吗?”   程素雅就笑:“这知识哪里有学得完的?柠柠上的那个工农兵大学就是学画画,打个基础,这孩子喜欢设计,这回考大学还是再寻个这专业厉害的学校专门深造一下。”   说着又顿了顿,道,“而且当初推荐啊,总有人说嘴,这回就正式考一考,大家想考的都能考,想考什么大学就什么大学,多公平,我们柠柠就一起参加,也看看考成什么样,而且啊,这孩子跟东塬结婚了,两人肯定是要一块的,那就一起考好了。”   众人恍然,纷纷好话一箩筐,赞完程柠赞韩东塬,最后还要夸一夸程素雅有福气。   谁不知道韩家姐弟不喜欢这个继母?   彼时大家私下里嚼舌根,就说程素雅虽然嫁的是厂长,但却也谈不上命好。   自己不能生,继子女又不待见她,身边就一个娘家的侄女,这以后老了命能好到哪里去?   结果好家伙,就韩东塬那个从小脾气不知道多坏,鬼见了都愁的东西,竟然被程柠收伏得服服帖帖,韩家竟然一家亲起来,这可真是让人想不到。   只有纪家人气得喲。   他们委实不希望什么恢复高考,因为这样他们家纪成昀跟别人比,还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韩家不仅程柠和韩东塬要参加高考,韩一梅也报了。   不过她这一报名,大家却都紧张不已。   因为她这会儿不是一个人,一年前她已经跟费绪结婚,她报名的时候,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八个多月,等一个月后去考试那就是快十个月,可能随时就要在考场上生了。   大家都有些不赞同。   高考是重要,可也没身体重要,这临产最后一个月,本来就辛苦,坐不舒服,躺着也不舒服,喘口气都不舒服,还要备考,还要参加整整三天的考试,人哪里熬得下来?   高考既然恢复了,后面还会有,下一次就是半年后,不行下次考也成啊。   婆家娘家都不赞同,费绪瞅自己媳妇的样子明显就是决心已定,不让她考不是让她过不安生吗?   虽然担心,但还是站到了自己媳妇那边。   他就道:“没事没事,就是个高考,想当年我还是个高考状元呢,我来教她,她也不用怎么备考,不用动手,我动手,我给她读书,给她口头讲,大家都放轻松点,这次考不上,下次再考,这次就当是打发一下时间,也把注意力转开点,别太辛苦了。”   费绪是高考取消前最后一届高考的考生,当初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北城高考状元。   大家想想也是这才同意了。   韩家人都对费绪十分满意。   韩奶奶更是对他赞不绝口。   韩东塬对读书这事懒洋洋的。   程柠就让他给自己读书,他不肯,她就委屈道:“你看二姐夫都给二姐读书。”   韩东塬敢说“韩一梅她怀孕了,你也怀孕了吗”?   那肯定是断断不敢说的,所以便也只能老老实实的给程柠读起书来。   不过两人的户口关系都在石桥公社那边,得回去那边报名参考,考试也要在合县那边参加。   所以恢复高考的正式通知下来没几天两人就又回了石桥公社。   在广城的时候程柠就搜集了不少的参考资料,都直接托运去了公社那边,等恢复高考的通知下来,她又迅速在北城买了新华书店热门的复习书,一起带着回了公社。   这会儿公社已经炸开了锅。   因为程柠一向注重学习的重要性,厂子里很多知青底子都很不错。   就是很多女知青有个问题,就是结婚了,有孩子了。   知青跟知青结婚的还好些,孩子已经生出来的,就想方设法找人先带一下就是了,以后怎么办,那就等考上了以后再说呗,咬咬牙,总有解决的法子。   像沈青和许冬梅,都毫不犹豫地报了名。   可有些嫁给当地村民,或者正怀着孕月份渐重的知青来说,就有些煎熬了。   蒋姗姗就是。   她嫁给李胜这两年日子过得很不错,前头生了一个儿子已经一岁半,现在又有了身子,跟韩一梅一样,也已经八个多月。   李家算是开明的,但这种情况下也很难支持蒋姗姗去参加高考。   不说她身体熬不熬得住,就算熬得住,她参加高考,没考上也就罢了,这要考上了,等她去读书,两个孩子一个一岁多不到两岁,另一个才三个月,谁带?   李胜吗?   可是李胜也是要参加高考的。   蒋姗姗娘家又帮不上忙,李会计家还有大儿子那边几个孩子……   李会计的爱人就劝蒋姗姗:“姗姗,咱们家也不是那种娶了个知青媳妇就想拴着你,阻你前程那种,但你要是现在只有一个娃也就算了,咱们咬咬牙,给你们带也就给你们带了,可你们现在是地上跑着一个,肚子里怀着一个,你们俩要真都考上了,那将来小的才三个月,你狠得下心不管,让别人带?要我说姗姗啊,不如这次你就好好带孩子,支持阿胜考,等明年啊孩子大了些,你再考,到时候你再把孩子给我们带,你也放心些不是?”   蒋姗姗抿唇。   她本就心高气傲,也就是这两年跟李胜日子过得不错,心气才平了些,但有高考的机会,也绝不甘心放弃。   李胜很了解蒋姗姗,他看她的样子,最终选择了支持她,跟自己爸妈道:“就让姗姗考吧,孩子谁带这事,等我们考了再说,这第一次高考,全国上下过去十年的读书人都要报名,想要考上肯定没那么容易,哪里我就跟姗姗就都能考上的?说不定都考不上,那就给下次涨涨经验,要是我们俩考上一个,那另一个正好在家里带孩子。要是我们俩都考上了,那也是大喜事,我就跟姗姗报一个学校,看能不能申请已婚宿舍,不行的话妈你跟大嫂受累一点,我跟姗姗每个月省着点用,给你们补贴点钱,你们先帮我们带几个月,我们再想办法。”   李会计的爱人那叫一个无奈呀。   她这个儿子怎么就这么傻呢。   她是怕儿媳妇考上了,抛夫弃子再不要他了啊!   本来当初儿媳妇选择自己儿子就是被逼无奈,这将来要是考上大学还能一心跟他过日子?   不只是李会计的爱人担心,村子里娶了知青媳妇,知青媳妇要报名参考的人家都担心。   就有那狠心霸道的人家直接就锁了儿媳妇在家不给报名,或者跟大队打招呼,决不许给自己儿媳妇开证明报名的,因为韩东塬还兼任着公社知青办主任,不时就有这样的是非闹到公社来,因为韩东塬面冷,他们不敢直接跟韩东塬哭诉或者闹,就找小路干事啊,沈青啊,许冬梅那里,更甚还有跑到程柠这里来哭的。   一时之间,公社真的是喜气洋洋的喜气洋洋,鸡飞狗跳的鸡飞狗跳,十分的热闹。   消息传到上韩大队那边,周晓美还特意跑来公社找了程柠一趟。   她是来找程柠借参考资料的。   她跟程柠说:“纪旸跟我说,只要我考上大学,他就跟我结婚,考不上,就让我在村子里找个人结婚。”   程柠:“???”   程柠有些震惊地看着周晓美。   纪旸跟周晓美说这种话?周晓美竟然没打爆他的头,还一脸娇羞地跟自己分享?   所以男色这么香?   程柠这两年放寒暑假都会回来,出的两本画册中其中一本就是有关上韩大队的,第一年还回去住了好多天,每次回来周晓美又都会跟她叨叨叨说上许多话,所以对周晓美和纪旸的事情知道的也算是比较清楚。   周晓美热烈淳朴却谈不上单纯。   能一环套一环把前渣男搞得工作没了,情人没了,名声扫地,直接宣称我要漂亮的有文化的身强体壮的,嗐,算不上单纯吧?   至于纪旸,内里不知道,外在反正就是认真工作,严谨十分负责任的一个人。   一开始两人工作接触多。   然后周晓美表白,纪旸立即对她开始保持距离,公事公办了。   反正就上次程柠回来,这两人都还没发展成对象关系。   她道:“所以你们谈对象了?”   周晓美摆手,道:“谈什么谈,他除了逼我读书也没别的了。本来上个月他都收到他们单位的通知要他回北城了,就因为高考恢复了,他就要看着我考完再走。”   说完她有些幽怨地看了程柠一眼,“你也喜欢逼我读书,为啥我就对你们这种喜欢逼人读书的人着迷?难道是缺啥迷啥?”   程柠:“……”   她摸了摸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问,“那你怎么说?”   “我怎么说?”   周晓美看程柠的表情,伸手拧了拧程柠的小脸,笑道:“还能怎么说?我跟他说,大学我肯定是要考上的,但到时候我上大学了,见的人多了,漂亮的,有文化的,身强体壮的更多了,我要是遇到更好的,说不定就不想要他了。”   程柠:“……那他说什么?”   “他说什么?”   周晓美笑眯眯,“他松了一口气啊,说好,然后认认真真地给我补习呗。”   程柠:“……”   敢情这就是个情调。   程柠觉得纪旸和周晓美这样也很有意思,真结婚了还能有什么意思?   她现在想想就觉得自己跟韩东塬就是在一起太快,结婚也太快了。   但当初那个情况,不结也不成。   她晚上把这想法跟韩东塬一说,韩东塬十分的嗤之以鼻。   他道:“我想你想了那么多年,但凡你有一丝松动,我还不趁机而入要了你再说,等着你左右摇摆,眼睛往别人身上看,还长得好看,身体强壮的?”   程柠:“……”   他怎么就能把不要脸的话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第123章 三哥,我喜欢你   韩东塬伸手把程柠抱到自己身上,捏了捏她的脸,道:“就纪旸那样的,我看着都愁。你自己想想,我要是板着脸跟你说,给我读书,考上大学咱们就结婚,你考不上大学就自己找个别人结婚……这话你信不信?”   他本来想说,我要是说这话你会是啥反应,可说完就觉得完全是乱七八糟,他怎么会说出这么神经病的话?所以就改口变成了“这话你信不信”。   程柠“噗嗤”一下笑出来。   她伸手拨开他的手,抓住,又去亲他,道:“你要这么跟我说,我倒是高兴得很。”   韩东塬“呵”了声,扣住她就从被动变成了主动,亲得她舌头发麻,全身发软,咬着她跟她道:“他们那情调我可看不上,我就想跟你做这事,你想要多少花样我都能给你找,几天几夜不出门都成。”   程柠:“……”   这就是个神经病。   可是偏偏她也喜欢这个神经病喜欢得紧,就是他的那些花样……她也不是不喜欢。   除了太累,也没别的毛病了。   两人又折腾了半夜。   最后程柠累得脚趾头都哆嗦。   他还意犹未尽,从背后拥着她,吻着她的耳朵后颈,程柠都不想理会他,被他闹得狠了才嘀咕了一句:“所以要什么身强体壮的,不是自己找罪受吗?”   韩东塬顿了顿。   他也知道自己太过了些。   他难道不知道应该控制些,让她别吃太饱,然后对他沉迷不已吗?   可偏偏现在总觉得吃不饱的是他自己,沉迷不已的也是他自己。   他咬了咬她的耳朵,道:“你不是也喜欢得不行?刚刚叫得那么好听。”   程柠羞红了脸。   她是喜欢。   可再喜欢也得有度不是?   她嘀咕出声,他便闷笑,程柠推他,道:“就今天了,这样明天都没法复习了,以后我们还是清心寡欲点,一个星期一次。”   韩东塬冷笑,道:“那我才没法复习。”   程柠:“……那就一个星期两次。”   “一天两次。”   他道,“没得商量,不然我心思放不到书上。”   这样不要脸的话他怎么说得出口?   对着他久了程柠都觉得自己脸皮十分厚了。   这一年高考时间是十二月七号、八号、九号三天。   程柠报考的是文科,考语文、数学、政治、史地,理科则是考语文、数学、政治和理化。   韩东塬没所谓文科还是理科,他读书的时候理科更擅长,但这么多年都没读书,物理化学很多其实都忘得差不多了,历史地理这些却是看看书就成,而且年纪大了,经历多了,理解得也更深刻些,所以要考起来肯定是文科更顺手。   程柠却觉着那这样想的人肯定很多,就还是报理科吧。   因为很多人中学毕业好多年物理化学都忘了,可能都会选择报文科。   “那是你擅长的,肯定只要拿起来看看就会了,而且你以后做的项目多,知识面肯定是越广越好,还是理科吧。”   韩东塬对天天闷头看书委实没啥兴趣,但对自己媳妇对自己的迷之自信还是很受用的。   至于很久以前赵枝说的“她就是喜欢你的钱”,他不信赵枝的鬼话,但对于程柠能多喜欢他些还是蛮期待的。   反正她喜欢他什么都行,越喜欢越好。   不就是要钱吗?能赚的时候她要多少他就给她赚多少,她不要他也给她赚。   “成吧,那就报理科。”   他很爽快就填了。   离开这事他早有准备。   所以前段时间就已经把手里的工作都安排了出去,不仅是他自己,就是其他知青报名参加高考,突然集体请假,他也早安排得妥妥当当,厂子并没有因为这个就要停厂停工。   韩东塬跟徐书记报告厂子的情况,顺便协商一下厂子将来的交接和发展。   徐书记本来还担心家具厂没了知青运作会有问题,却没想到所有报名参加高考的知青都请假跑去复习考试了,厂子竟然还能有条不紊地运转,他这会儿是当真不舍得起韩东塬来,道:“等你大学毕业了,想回来,还能回来。”   他说的回来可不只是回石桥公社。   徐书记自己这几年在石桥公社做的成绩有目共睹,不出意外,今年应该就能调到县里去了。   韩东塬能干,有他帮忙,做什么事都能如虎添翼,他是当真希望将来他也能帮他。   可惜韩东塬对走仕途没兴趣。   他笑道:“我媳妇去哪我就去哪。”   徐书记:“……”   成吧,这人两年前不就这样,也谈不上多失望。   大家伙都请了假在院子里一起复习。   除了院子里住的几个人之外,还有这会儿也已经在家具厂上班,不过住在家具厂职工宿舍的马婷婷。   她跟廖盛磨了两年,半年前已经确定了对象关系。   沈青的妈妈早些年把工作给了二儿子,就在家歇着带孩子,这会儿知道女儿要参加高考,特地从北城赶了过来替沈青带孩子。   沈青大哥二哥大嫂二嫂都上班,家里也有好几个孩子,最小的是二哥家的老小,才一岁半,也正是需要人带的时候。   所以沈妈妈去帮沈青带孩子大嫂敦厚也就罢了,二嫂就有些意见,嘀咕了几句,道:“妈,你这去了那边,一去就是几个月,那小三和小四他们怎么办?”   不仅是带孩子的问题,还有家里这么多家务,一家十口人,就是每天洗衣做饭洗碗抹桌子抹地也已经非常繁重,想想日子就不好过。   沈妈妈听了她的嘀咕没跟她说什么,只是跟沈青二哥道:“老二,咱们家三个孩子,因为你跟二哥是男孩子,青青是姑娘家,姑娘家下乡比男孩子更凶险,所以咱们家当初商量好了妈的工作是给青青的,但你后来准备下乡,你媳妇就要跟你掰,青青看你难受,不忍心,就主动要求自己下了乡,这些年青青在乡下吃了多少苦,可她一句怨言都没有,日子稍微好过了些,就给你们寄这个寄那个,你心里难道没数?就一点没愧疚过?”   “还有你媳妇两次生孩子,做月子,都是妈照顾的,你两个孩子到这么大,也都是妈给你们带的,可是青青生孩子妈就是过去看了一眼,你们就打电话给我,说小四出事了,把我叫了回来……”   说到这里沈妈妈眼圈都红了。   她对女儿是十分愧疚的。   沈二哥听得也是满脸通红。   他道:“妈,你去,是我对不起青青。”   沈妈妈摇头,就伸手拍了拍二儿子的肩膀,道:“哄着你媳妇些,她也不容易,但再不容易,眼里也不能只有自个儿,这样早晚所有人都得离心,一家子互相扶持着过,在你困难的时候别人才不会袖手旁观。”   沈妈妈到了公社照顾小豌豆,顺便也把许冬梅家的壮壮也一起照顾了。   许冬梅要给沈妈妈钱,沈妈妈就嗔她,道:“青青跟我说了,上次她坐月子,都是你照顾的她,我们感激都感激不过来,这会儿也不过就是帮你白天看一会儿娃,根本费不着什么事,你要是跟我谈钱,那就太生分了。”   她跟许冬梅说完又谢韩东塬和程柠,道,“青青也都是多亏了你们,才能不用一天到晚到在山里顶着大太阳从早摸黑的种地,生活稳定下来还有工资拿,生了娃参加高考,说请假就请假,还有小程,”   她拉着程柠的手,道,“我以前就一直听青青说,说要不是你,她也不能种着地,就一下子变成坐办公室了,后来又跟小孙一起到了公社,她跟我说,你不仅让她进了办公室,还跟着你学了许多东西。最开始听她说起这些的时候,我还在想,哎哟,这么厉害能干的小姑娘啊,又漂亮,又能干,心地又好,真不知道是个啥样子,后来这么巧,我们家阿绪又娶了你二姐,你二姐那么骄傲的人,竟然也对你赞不绝口,真是越发的好奇……现在见了,哎哟,真是没想到,竟然还这么小,这么年轻,还漂亮得让人眼睛都眨不开。”   沈青和费绪是表兄妹。   沈妈妈就是费绪的姑妈。   沈青性子清冷,话不多,她能在她妈面前夸程柠程柠已经很意外了,没想到韩一梅竟然也在沈妈妈面前夸自己,还赞不绝口。   程柠都有些懵住。   要知道,从小到大,韩一梅都是以损她为乐的。   程柠又意外,又被沈妈妈骤然这么一通夸夸得很不好意思,道:“姑妈你可千万别这么客气了,沈青她进厂子办公室,都是因为她能干,还有啊,我听我二姐说过,在费家,姑妈你对她可好了,我们都没谢过你呢。”   韩一梅在费家过得很好。   这除了费家人本身都不错,通情达理也大气好相处之外,其实也跟韩东塬和程柠有些关系。   因为沈青是费家的外孙女,沈青孙健都是韩东塬的下属,沈青对韩东塬程柠十分感激甚至敬重,沈妈妈以前接触不到程柠韩东塬,自然就把这份感激之心报答在了韩一梅身上,费家老爷子老太太同样也因着这层关系对韩一梅另眼相看,格外喜爱宽容了些。   沈妈妈来了之后大家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她带孩子很熟手,连大家的一日三餐都包了,不过大家伙还是很自觉的,每天都轮流帮沈妈妈一起做饭做家务,大家一起复习,一起买菜做饭,一起逗逗孩子,热热闹闹的,日子倒是比寻常还要开心许多。   一个月的备考时间一晃就过去了。   十二月六号,高考前一天大家就一起去了县城,就近找了一家条件还不错的招待所住了。   这一年天气冻得好像格外早,高考这一天竟然沸沸扬扬下起雪来。   年轻人都喜欢雪,这突然的大雪,让大家参考的心情又添了许多的兴奋和喜悦。   考完最后一场从考场出来,整个大地已经被蒙上了白茫茫的一片。   程柠兴奋地冲到考场外的院子里,一脚一脚踩了好些个深到小腿的脚印。   她回头看原先就在她身边的韩东塬,就看到他正站在原地看着她。   那一刻,她突然就想起来三年前她下乡的那一天。   确却的说,是她下乡后见到他的那一天。   他就站在白茫茫的院子里,穿着一件厚重的军大衣,戴着帽子,身上头上都铺着白色的雪花,看到她就跟见了鬼一样,一脸的震惊和狐疑……那是她转世再生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三哥。”   她喊了他一声,然后冲他做了一个口型。   “三哥”,她说,“我喜欢你。” 第124章 结果出来了   韩东塬面上的表情一下子就变了。   确却的说,是看她的眼神一下子就变了。   他大步走过去,哪怕整个教室楼密密麻麻有很多的人在叽叽喳喳,哪怕院子里不时有人窜过在兴奋的玩着雪花,哪怕身后廖盛朱先开他们就在后面叫着“塬哥”,他这会儿也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他眼里只有雪地里那个人,那个人睁着灿若星辰的眸子,看着他,冲他说着:“三哥,我喜欢你。”   刚刚他站在原地,看着她冲到雪地里,看着脚下玩着踩脚印的游戏。   她从小就喜欢玩这个。   程柠想起了三年前他们在山上第一次见面的那一刻,可韩东塬想起的却更遥远。   他想起了很多很多记忆的片段。   她很小的时候,穿着厚厚的花棉衣,裹得像只小熊一样,矮矮的,短短的,低着头在雪地里踩着脚印,然后一不小心,整个人就一头栽到了雪地里。   那时候他想,她怎么那么蠢。   他都不用伸指头,她自己就一头栽到了雪地里。   后来她大一点,变得安静了许多,喜好却还是一样,一到雪天,就兴奋不已,一在雪天里走路,就喜欢一踩一个脚印,还不时回头看看自己的杰作,有一次他看到,就故意把她的脚印都踩乱,她撅着小嘴站在一边,却是敢怒不敢言……   她那时候不会对他笑。   看到他就别过脸去,或者他惹了她,她就气咻咻地瞪他……   她会对很多人笑,但从来不会对他笑。   直到某一天,他出去几天,然后冒着大雪在荒山野岭走了一整天回到大山里,看到她就站在院子里,回头看到他,她的眼睛里突然迸发出异样的光彩,带着笑喊他“三哥”……他真的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他以前做过很多的梦。   在他的梦里,他总是欺负她,弄得她哭,但却从不敢做那样的梦,她会突然出现在大山里,出现在他的面前,冲他笑,看着他的眼睛里满是星光,喊他“三哥”,声音甜甜软软的,能勾进人的心里……   她还跟他说“她喜欢他”。   她是个傻子,以为不说出声他就会不知道,可是他却就是一眼就知道了。   他径直大踏步走了过去。   程柠看到他突然走过来立时便知道他刚刚应该“听”或者说是“看”明白了她说了什么。   她稍微有些不好意思但却也没有太多,就笑吟吟地看着他,然后他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很紧,整个包住了她的小手……明明天气很冷,他的手心却是滚烫的。   “三哥,”   她软软唤他,然后看了看紧跟着他后面追着过来,表情实在有些怪异的廖盛和朱先开,还有周边已经投过来的不少目光……   知青嘛,谈对象的很多,但这大庭广众之下就拉手行亲密举动的,还真没人敢,更何况程柠和韩东塬实在不是什么普通的知青,程柠太漂亮,韩东塬的气势长相不说,这合县,谁不知道韩东塬啊?下乡短短一年就做到公社知青办主任,公社家具厂厂长,做的家具北边卖到了北城,南边卖到了广城,整个合县公社的知青,哪个不知,哪个不晓?   好吧。   他媳妇可真漂亮啊。   “三哥,”   程柠也没抽手,就嗔他,“好多人呢。”   也没问他考得怎么样,这都最后一场了,前两天该问的也都问了。   反正程柠其实对他上大学也没有执念,前世他坐了十年牢出来也不妨碍他后来事业做到别人仰望的程度。   廖盛看两个人的黏糊劲看得眼睛抽筋,可他也不能转身就走,他跟韩东塬从小一块长大,韩东塬有事他可没有转头就走的习惯,不管前头是个啥情况他也得上啊。   他走过去就唤,道:“走吧塬哥,嫂子,咱们回去吃饭。”   以前廖盛一直都叫程柠“柠柠妹子”,韩东塬一直有意见,但有意见也没用,一直到两人领证之后,廖盛再喊“柠柠妹子”,韩东塬就直接道“喊嫂子”,当时廖盛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韩东塬认真的不能再认真,彼时廖盛怎么可能叫出口?不过架不住天长日久,他坚持了一年最后还是妥协,叫了“嫂子”,一开始当然很别扭,这会儿已经完全习惯了。   韩东塬握着自己媳妇的手不放,瞅了一眼廖盛,道:“我们自己去吃。”   程柠却是嗔他,道:“这会儿大家考完,还是一起庆祝比较热闹,”   顿了顿用手勾了勾他的手心,软声跟他道,“也就这几天了,这个月大家都会陆续收到录取通知书,以后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大家这么热热闹闹聚在一起的日子更是不会有了,就算是将来刻意聚到一起,也不是现在的感觉了……今天是个很特殊的日子呢。”   韩东塬低头看她。   这一刻他是想跟她在一块的。   他从小身边都是一堆哥们,来来回回聚聚散散再寻常不过的事,不过她既然这么说,还勾他手心了,那就随她高兴好了。   大家伙在招待所很高兴的聚在一起吃了一顿火锅。   还喝了好几瓶烧酒。   大家说着试题,或兴奋或懊恼,但就算是懊恼,在这样的气氛下也是高兴的。   因为不管考得好不好,都有希望。   现在他们的日子已经不差,以后还会越来越好。   大家也说着志愿。   许冬梅沈青徐建国孙建毫无意外填的都是北城的学校。   大家问程柠。   程柠笑道:“广城大学,我们填广城大学。”   众人原先都说着话的说着话,喝着酒吃着菜的喝着酒吃着菜,程柠这么一句话,明明声音不大,但大家却是“刷刷”地全看向了她。   看完大家又下意识一起看向了韩东塬。   韩东塬一直都没怎么出声,就在旁边一边喝着酒一边照顾程柠,大家看过来的时候他也就是撩了撩眼皮,然后一手抓着酒杯,一手给程柠加了加热水。   众人:“……”   程柠就先冲韩东塬笑了一下,然后再跟大家道:“我跟三哥一起去看过这所学校,还挺喜欢的。”   “怎么不填北城的学校?”   孙健先忍不住问了出来。   为什么不选北城?   其实程柠没想那么多。   就是前世韩东塬的事业重心一直在南方,先是广城后来深市,他们,确却的说,是一人一鬼魂也一直住在南方,她不知道这世他还会不会去那边发展,索性就去那边读大学好了,免得将来两个人又要分开。   她也挺喜欢广城的。   但这些不好跟大家解释,就简单道:“这两年在那边,我还挺喜欢那边气候的,正好广城大学有我喜欢的专业,之前我还去交流了一段时间,也认识了好些老师,索性就填那里了。”   这么一说大家倒是都理解了。   廖盛听说程柠和韩东塬都填了广城大学,也很意外,不过他也没纠结很长时间,等回到公社填志愿的时候,他翻了翻大学招生的小册子,就选了个广城工业学院。   ……广城大学全国排名前几,是南方最好的大学之一,廖盛自己交了个什么卷子自己不清楚?最后就很有自知之明的选了个大专。   马婷婷看到廖盛跟她商量都不商量就填了广城的大学,着实有些生气。   廖盛就叹了口气,道:“你要是想跟我在一起过日子,最好跟着一起填广城吧,我们家的情况,就算是你没去过,就听听就知道了,三间屋子,我爸我妈我大哥大嫂带着三个孩子,我二姐还带着孩子三天两头往家里跑,我妈人是很好,但就是对我二姐偏心的没影儿,你以为我当初为啥跑过来下乡,反正再累也就自己一个人,至少躺着的时候没人叨叨,也不用睡在客厅隔出来的一间木板房旁边还挤着两个娃。”   马婷婷:“……”   她想说那以后他们要是结婚了有了孩子怎么办?谁帮忙带?   但想想那日子,她汗毛也竖了起来……说实话,下乡这些年,前些年是真苦,但这两年的日子不要太自在。   想想韩东塬和程柠都在广城,再比比北城的日子,算了,还是广城吧……等两人结婚有了孩子,那也总得大学毕业再说吧?   就这样马婷婷也跟着填了广城的大学,不过填的是广城师范大学。   廖盛看她真的跟着填了广城的大学,挠了挠脑袋,欲言又止,马婷婷看到,问他:“怎么了?”   廖盛有些僵硬地搓了搓自己的脸,道:“其实吧,我考得吧,真不怎么样,跟交白卷也差不多了,你这跟着我填,我也心虚得很。”   马婷婷:“……”   马婷婷给气得喲。   这边大家伙刚填了志愿,北城那边就打了电话到公社。   程素雅问程柠她跟韩东塬考得怎么样。   程柠准备得充足当然考得好,韩东塬一向是不做就不做,做起来什么也不是难事,更何况他要跟程柠考一个学校去,自然是花了心思考得很不错的。   程素雅放下心来,这才问道:“那你们填了哪个学校?”   程柠:“我跟三哥都填了广城大学。”   程素雅一呆,好一会儿才道:“哪个学校?”   程柠就重复道:“广城大学。”   程素雅的心那叫一个堵呀。   当初程柠去广城美术学院上学,那是没办法,工农兵大学你有的选吗?没得选啊。   可这会儿自己考的,当然要考回北城啊!   程素雅深吸了好几口气,才保持了温柔平静道:“既然考得好,怎么不选北城大学?我记得你一直喜欢北城大学的。”   她记忆中程柠一直是想上北城大学的。   当初去广城也有些不情不愿的,这两年也是得了空就回来,一毕业就把户口落去了石桥公社,所以她完全没想到这回她竟然又填回了北城,还拉着韩东塬一起填了北城。   程素雅呼吸都不畅了。   程柠就又拿了之前跟大家说的那番话软言哄了好一会儿程素雅,就说自己很喜欢广城大学的专业,跟那边的几个老师都认识了,都是十分好的老师,也很喜欢她,才把程素雅给哄好。   回到公社大家就又回了厂子上班。   一边上班一边等着考试结果和录取通知书。   高考结果一个月后开始出来,大家陆续收到了录取通知书。   厂子里的知青因为准备充分,程柠又给大家分享了很多外面根本很难买到的资料和参考书,录取率很高,他们院子里几个人都陆续收到了录取通知书,就廖盛说自己考得差,最后也拿到了录取通知书,廖盛挠了挠脑袋没觉得啥,马婷婷却是眼泪一下子流出来,天知道这些天她有多悬着心。   沈妈妈也还一直留在公社。   她是铁了心留在这边照顾沈青,帮沈青带孩子,就是北城那边打了好几个电话过来,沈青劝她回去,她也只是摇头,道:“没有我他们日子还真过不下去了?不过是自己辛苦点累点,没事,妈就在这边先帮你带一段时间孩子,等你们考上了,咱们一起回去。”   沈青和孙健也争气,两人十二月底的时候都分别拿到了人民大学和北城工业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一个一个喜讯下来,大家相互拥抱之后也一个一个或三三两两的离开了公社。   到一月下旬的时候,院子里已经只剩下了韩东塬和程柠。   对着满院子厚到膝盖的积雪。   他们也已经拿到了广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不过韩东塬还是公社的知青办主任,也还是家具厂的厂长,知青陆续离开,知青办主任有不少工作要做,家具厂年底也是繁忙的时候,韩东塬就答应徐书记,做到年底,把事情都安排妥当了,交接妥当了才离开。   一月三十一,已经是腊月二十三,过小年了。   韩东塬也已经正式办了离职书,最后帮自己和程柠把关系给转了。   徐书记叹气,问韩东塬,道:“真的不愿帮忙兼做着副厂长的位置?你对咱们厂子有特殊意义,我写上申请报告,上面会批下来的。”   徐书记心里很清楚,他们公社家具厂效益这么好,产品稳定卖到了北城和广城,就这两边的单子已经吃了厂子九成的货,他们产品做得好是其一,这其中韩东塬的关系才是最重要的。   更何况等韩东塬走了,他甚至不能保证以后产品的质量和式样都能一直满足到对方的要求。 第125章 土地房产所有证   “那怎么成?不符合规定的,”   韩东塬笑,道,“距离太远,管不了厂子,就别占着位子了,别人还只当我不肯放手。”   徐书记在也就罢了,徐书记不在,别人还只当他人都千里之外了,还不舍得放弃厂子的位置,不舍得那份工资,以前他就不想沾这厂子,现在人都走了,更没必要了。   当然了,他其实还有别的打算。   徐书记叹了口气。   他是什么人,怎么会不知道韩东塬的顾虑?   他也不能用什么大道理套住韩东塬,最后只能伸手拍了拍他,道:“有空常回来看看。”   这么说着,却知道他们这么一走,回来的机会几乎很渺茫了。   他叹息着给了韩东塬两个信封,是两封他亲笔写得推荐信介绍书,分别介绍韩东塬和程柠两人在公社的贡献和成绩的,最后印了公社的印章还有徐书记的签名。   徐书记道:“这东西对你们未必有用,不过是我作为一个书记对你们对我们公社做的贡献想要做的,你们留着,做一个纪念也好。”   韩东塬不在意这些,但还是郑重的收下了。   这是对他们过去三年的肯定和尊重。   离开的前一晚,徐书记又叫了韩东塬和程柠去他家里吃饭。   徐书记的爱人做了很丰盛的一桌子菜,她很是不舍得韩东塬和程柠,然后不舍得的方式也有点奇葩。   她感叹道:“所以说我爱给你们这些漂亮能干的孩子做媒,你们啊,要是娶了我们当地的姑娘或者嫁给我们公社的小伙子,哪里还担心你们这一去以后再也见不着了哦。看那个小纪工程师,人走了,这晓美考大学啊,他可又特地回来了,以后啊,做了上韩大队的女婿,肯定也会时不时的回来,哪里像你们,这走了,以后可就是连个影子都见不着了。”   韩东塬&程柠:“……”   就是徐书记听着都“呵呵”笑了出来。   这话要是平时程柠肯定就是笑眯眯听着,不会说什么的,可这是她在这里最后一天了,而且认识了好几年,她也知道徐书记的爱人心地不错,人也爽朗豁达,不会因为别人的一两句话就在心里嘀咕计较,她拿了米酒喝了一口,甜滋滋热乎乎,挺好喝的。   她道:“许婶婶,你说的嫁给公社的人,然后就还能时不时的回来……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啊?您就为了能让我偶尔回来公社,让您能看两眼,就一门心思地想把我嫁给公社的人,这也太奇怪了吧。”   徐书记的爱人就笑,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世上的人本来就是这样的啊,所以人呢,得自己有主意,指着别人,那别人考虑问题的出发点肯定跟你自己考虑的出发点不一样啊,别人说的好,肯定是他们觉得好,或者他们觉得这样对你好,哪怕是家里的亲人也多是这样,更别提别人了……”   程柠:“……”   敢情您老人家都知道啊?   还挺通透的。   徐书记爱人看程柠的小表情有些好笑,就接着道:“当然了,有时候也未必不好,自个儿没主意听长辈的话总比瞎来好。不过啊,你跟韩厂长都是心里有主意的,要怎么做就自己想去吧,还有啊,韩厂长以后是个做大事的人,身边少不得有那种浑身都是心眼子,甚至算计人的人,韩厂长我看是不用担心,小程你以后听别人说话,也要多留个心眼才好。”   程柠:“……”   好吧,受教了。   敢情您以前给我介绍这个介绍那个是当我二傻子呢?   临走时徐书记的爱人拿了许多的特产给两人拎上,他们知道这都是徐书记和他爱人的心意,便也没多推辞,每样拿了些带上了。   程柠特地让徐书记跟着他们出来,在夜色中,给她和韩东塬拍了好几张在雪中的照片。   “以后我们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程柠跟韩东塬道,“就算是回来,也不是现在的我们,或者,也不是这样的下雪天,这些照片都很珍贵呢。”   韩东塬没有那么多的仪式感,但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刻,或者只要有她在的每一刻,于他来说,都很珍贵。   一九八零年六月,广城。   连着几天的期末考试,程柠平日里不算用功,但对待考试的态度却非常端正,所以几天下来,颇有点考得昏天黑地的感觉,考完最后一门才顺便从宿管阿姨那里借了一份广城晚报来看。   是昨晚上的报纸。   她一目十行的揭了揭,目光却在第二版右下角的位置顿住了,“政府退还广城银滩十余栋私宅于广城旧工商业者”,不大不小的标题,只占据了下面的一角,但程柠一眼就看到了,银滩十余栋私宅。   这里程柠还挺熟悉的。   广城有有一条大江粤江穿城而过,流入海口,银滩是其中一段非常出名的旧区,沿着银滩有几十栋中西结合的别墅,是民国时大资本家官家商家的豪宅聚集地。   肖家和肖大姐的婆家吴家就都有私宅在这边。   去年就有政策出来,政府会归还没收的私宅给平反的工商户,但这事政策是清晰明了,但真正事情办起来却并不容易,因为这过去几十年,很多房子连地契都不知道去哪了,你说房子是你的就是你的?   程柠卷了卷报纸就出去了。   后面传来舍友蒋萍萍的声音,喊她:“柠柠你去哪?今晚咱们一起去南门外吃饭,庆祝一下考试结束,你去不?”   广城一直都走在改革的最前沿,这个体户一开放,大学南门外就开了一家小饭店,价格公道味道好,还不用票,店里的服务态度也特别周到,学生们有事没事都喜欢去那里吃一顿。   程柠已经走到门口,她拉住门框回头就冲蒋萍萍笑道:“不了,都考完了,今天我还是跟我爱人一起去吃。”   “爱人,”   蒋萍萍摸了摸手上的鸡皮疙瘩,笑道,“去吧去吧。”   程柠出了门,另一个舍友管兰就笑道:“可真羡慕程柠,爱人跟她一起考进了咱们学校,不像咱们,离得天南海北,想见一面都难。”   “嗐,外面还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咱们能考上大学呢,”   另一个舍友则是接话道,“咱们能有这样的读书机会,就不知道已经多难得了。”   她们这个宿舍的同学都是知青考上来的,都吃过上山下乡的苦,所以都很珍惜读书的机会。   这句话得到了所有人的共鸣,转而纷纷说起回家的事来。   程柠没听见她们的议论。   她去了大学五号宿舍楼。   韩东塬就住在这栋宿舍楼的六楼。   她走到宿舍楼下面就有不少人往她身上看了。   “嫂子,你来找塬哥?”   一个梳着平头穿着蓝色的确良衬衫,戴了一副黑框眼镜的年轻人冲着程柠道。   程柠认出那是韩东塬的舍友赵均,笑着点了点头,道,“赵同学,麻烦你帮我看看韩同学在不在,在的话麻烦你叫他一下,说我在下面等她。”   得益于廖盛常来找韩东塬,一口一个“嫂子,塬哥”,现在韩东塬宿舍的人但凡比韩东塬小的都跟着这么叫,比他大的就叫程柠“弟妹”,程柠早已经听习惯了。   赵均应了一声就“蹬蹬蹬”往宿舍楼里跑了。   没多时韩东塬就下了楼。   本来下来得还挺快的,不过看到站在外面站到远远的程柠,步子反而慢了下来。   慢腾腾出了大门,往她那个方向走过去。   大门外学生们来来往往,但凡出入的学生们都会忍不住往程柠的那个方向看一眼。   还有一个一眼看得时间有点长,差点被台阶绊倒的同学。   然后大家看到韩东塬出来,又都不自在的端正了路姿,仿佛刚刚他们绝对没多看了他媳妇几眼一样。   ……这些不管是程柠还是韩东塬也早都习惯了。   “怎么这会儿来了?”   韩东塬慢腾腾走到程柠面前,懒洋洋问道。   天气热,程柠正卷着报纸扇着风呢,看到他这副样子好笑,伸手扯了他就道:“走,我们回家我跟你说。”   韩东塬挑眉。   看了看她拽着他衣服的手,也就由着她一起往外走了。   ……这丫头一向忙得很,很少主动找他一起回家的。   程柠说的“家”是他们两个的家。   学校没有已婚学生宿舍,所以当年两人入了学只能各住各的宿舍。   程柠觉得这也挺好,韩东塬却是觉得一点也不好,每个周末只能去招待所过一过夫妻生活这是人过的日子吗?   所以进校没多久,在其他同学十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拼命学习的时候,韩东塬已经找到了一位平反的退休老教授,花了一千八百块钱,从他手里买了一套复式小公寓,就在学校职工宿舍楼隔壁。   当时程柠看他一下子拿出了一千八百块钱,还吓了一跳,问他是哪里来的,实在是平日里他真不怎么节俭,就算他做知青办主任兼家具厂厂长,工资还可以,有六十八块,但每个月给程柠三十块,再经常来学校看她的花销,给她买东西眼睛都不眨一下的,能存下来才怪。   韩东塬就把他自己的账本往她面前一推,上面小账没有,但过去几年的几个大的进项还是有的,都是一些私下的生意往来,像是应了一些客户的要求做一些定制的家具木头产品,他再找别人私下做,中间赚的差价,跟家具厂无关,工人们也额外赚的私活,他一般也不出面,都是廖盛来回张罗的,因为只是偶尔做,两年下来赚的也不算特别多,花掉这一千八,剩下也没多少了。   他买了也就买了,程柠还是很高兴的,要是没有个房子,两人在这边的确不怎么方便,有一个家的感觉还是不一样。   当时她翻了翻就道:“那你快没钱了,要是做什么需要本钱的话,就来找我吧。”   他们家钱的大头还是都在她手里,三年下来,积少成多,还是不少的。   不过因为有家具厂和竹木制品厂做底子,韩东塬后面做的多数都是无本生意。   个体户开放后,他就注册了一家木器行,接定制单子,接了单子,转身就找家具厂或者竹木制品厂定制,因为那边信得过他,从不会让他提前付货款,都是货到才付款,所以根本就不需要本钱,只是在郊区租了一个仓库做货物中转站。   这会儿程柠拽了韩东塬回了公寓楼,韩东塬问她:“干嘛,昨晚不是还见了,还说什么这两天都别想再找你,怎么了,反悔了?”   程柠不理会他的阴阳怪气,拉了他到房间里,就在韩东塬诧异她竟然大白天把他拉进房间的时候,程柠已经甩了他的手,跑到房间里面的大衣柜里,打开里面的暗格,在里面翻了翻,拿了一个古色古香的木头匣子出来,冲韩东塬招了招手,韩东塬过去,程柠坐到床上,打开匣子,从里面拿出两张发黄的纸来递给韩东塬。   韩东塬伸手接过,仔细看了看,竟然是两张建国初期签发的土地房产所有证,繁体的。   “哪里来的?”   韩东塬问她。   程柠却是把之前一直卷在手里的报纸递给他,让他翻到第二版,指了指那则“政府退还广城银滩十余栋私宅于广城旧工商业者”的新闻,笑道:“正儿八经的买回来的,我要想办法把房子弄到手。” 第126章 正儿八经的买   正儿八经的买也颇费了很多周折。   好在房子被没收,被很多人入住,谁也没想到这房子最后还能回来,所以过去这些年大家没人在意这个土地房产所有证,觉得不过就是一张破纸,没什么用的。   所以只要找到这玩意在谁的手里,用点心思,总能弄到的。   不过程柠想让韩东塬帮她处理后续的事情,那这东西到底是怎么来的,总要好好解释清楚。   她指了指其中一张房产证,道:“这个,银滩二十六号,是肖家,也就是我外公家的私宅。这个肖健生是我外曾祖父的名字,当年换房产证的时候,我外曾祖父还在,这个房产证后来是肖兰的大哥,也就是我大舅肖传树收着的。”   “他这个房产证,还花了我挺多钱。他们一家跟着我妈和梁遇农去了南城,十几口人,老的老小的小,就住在我妈替他们寻的三居室的筒子楼里,就是那筒子楼,也不是他们的,是我妈寻了给他们借住的,说是借住,其实就是租。”   “为着住房条件这个,我外祖母没少跟我妈哭闹过,她一哭,我妈也哭,然后就犯病,然后梁遇农就会很生气,他一生气,就会几个月不理会肖家人,自然也会断了对他们的补助,肖家一家十几口人,正经工作的就没几个人,要是我妈和梁遇农不日常帮扶他们,他们一家子饿都饿死了……我大舅出身富贵,哪里吃过这么些苦,也厌恶透了扫大街的工作,可梁遇农不肯给他调工作。”   肖兰和梁遇农是很照顾肖家,但却决不是无底限的照顾,尤其是梁遇农,心思深行事其实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肖家想要过好日子,但肖家的成分就在那里,没被下放到什么偏僻的农场劳改场住牛棚梁遇农已经担了极大的风险,怎么可能让他们过好日子?那大家就都别想过好日子了。   为啥肖老太那么喜欢梁念,那么担心程柠认了亲妈搅和了他们的平衡,因为除了肖兰和梁遇农给他们补助,梁念也日常补贴他们。   这些肖兰和梁遇农都知道,不过是睁只眼闭着眼而已。   反正就是保证肖家人吃饱穿暖,其他过分的要求他们并不满足。   梁遇农是,你们哄着肖兰,他就保证他们吃饱穿暖。   惹肖兰犯病了,那就什么都没有。   闹了几次,肖家人也就乖了。   程柠就那时候在南城找了一处房子,正儿八经小公寓楼,不大,就两间,她花了六百块钱买下来,然后让人找了肖大舅,让他把银滩二十六号别墅的土地房产所有证拿出来,用这小公寓楼换肖大舅手里的银滩二十六号别墅。   彼时银滩二十六号别墅早不属于肖家,那土地房产所有证根本就是一张废纸。   肖大舅虽然昏庸也早被困苦又胆战心惊的日子磨得面目全非,但有人突然肯花大价钱买一张破纸,他心里也不是完全没警惕,还特地跑去找梁遇农问,他那土地房产所有证还有没有用,还能不能把房子要回来。   当时梁遇农就皱了皱眉,只当他又在做什么富贵梦,很严厉地训斥了他一顿,说那是绝不可能的。   然后那人也没再找肖大舅。   最后还是肖大舅自己又跑去找了那人,那人才跟肖大舅解释,他现在就住在二十六号那房子里,当然了是好几家人住在那房子里,所以他就想要了房产证,这样心里也踏实些,正好他南城这边的老房子放着也没人住,不如就拿来跟肖大舅换了那边的土地房地产所有证,肖大舅立时听出了些阴谋的味道……他觉着这人是不是想拿了这房产证跟其他几家住在二十六号房子的人别苗头,这样想着,倒是信了那人,但再信,真要把这房产证卖出去,心里却很不得劲。   可不换他什么也没有,换了却是实实在在天大的好处。   肖大舅挣扎了许久,又讨价还价了好一番,找人多要了一百二十块钱和三十斤精粮,最后总算是跟那人签了正式的买卖契。   对,是正式的房屋买卖契约。   他肖传树,将银滩二十六号私宅卖予那人。   然后程柠跟那人再签了一个买卖契,宅子名义上的所有权和土地房产所有证就都到手了。   这可真是颇费了周折和心机。   韩东塬捏着那张发黄的纸,道:“怎么不让我去办?都用不着花这么多钱。”   想想费了这么多周转,让她操了这么多心他就心疼。   程柠嗔他,道:“肖家和肖传树那情况,我要是想坑蒙拐骗把他这个房产证弄过来,那还不容易?但这房产证要真是坑蒙拐骗弄过来的,也就不值钱了,我这可是正儿八经花大价钱买的房子,不只是张纸。”   韩东塬当然懂她的意思。   他目光放到另一张纸上,道:“这个是?”   说着伸手拿起来,目光扫过,道,“银滩十七号,也是肖家的房子?”   “不是,”   程柠笑道,“是吴家的。”   顿了顿又补充道,“就是我妈收养那姑娘,她亲爸家吴家的房子,吴家原来也是广城的大资本家嘛,不过他们几十年前就去了农场劳改,除了这套房子,其他东西也早没了,这房产证也是我买的,但没花什么钱,真的只是张证而不是正儿八经的房子了,是我去找了现在住在那房子的那些人,放了话出去,想要那房子里的旧物,书画家具珠宝什么都想要,然后就有人上门,我挑了能买得起的东西买了,还特地找了信托商店做了一个中介……房产证没花多少钱,其他东西加在一起还是花了挺多钱的。”   说完探身亲了亲韩东塬,道,“还好三哥你比较会赚钱,不然真不够我花的。”   韩东塬轻哼了声。   但得到了肯定还是很高兴。   她喜欢钱嘛,他当然会多赚点钱。   程柠笑吟吟道:“不过这种不是签了正式买卖契约来路的房产证肯定不能硬抗,我没打算真要这房子,但也不会便宜了吴家,我另有打算。”   说完瞅一眼韩东塬,道,“三哥,你会不会觉得我莫名其妙?或者气量狭小,睚眦必报?”   他又不知道前世肖家人害死了她,就因为肖兰没管过她收养了梁念她就这么坑肖吴两家人的确挺奇怪的。   更何况肖兰当初不是不想带走她,是她姑姑觉得肖兰不适合养孩子,不允许她带走而已。   “我为了其他人觉得你莫名其妙?”   韩东塬轻“嗤”一声,道,“我看起来像是有大病的样子吗?”   程柠就扑到他怀里笑得不行。   其实她一直觉得他有大病啊。   从前世到今生她都时常觉得他有大病,但这不妨碍她喜欢他。   他一手搂着她,一手就翻了翻那几张纸,和木匣子里的买卖契约。   她做得很缜密,当初找的那个人不过是做个中间引子,所以所有买卖契约书都在她手上。   程柠跟韩东塬说了这事,后续就由韩东塬接手了。   韩东塬这些年在广城可不只是读书。   早在前些年程柠在美术学院读书的时候他过来这边时就早把这边摸得透透的,再等两人都考了过来,想到媳妇喜欢钱,那只靠两人读书的补助肯定是不行的,就一直琢磨着赚钱的事,正好改革开放了,广城这边又处处走在前沿,很多事办起来倒是方便了许多。   办的事情多,认识的人也就多。   他去相关的政府办公室打听,很快就知道了关于房产发还的进度。   肖家的房产证他先按着没动,那房子经了正经买卖,有肖大舅卖房子的买卖契约在,程柠打算自己留着。   吴家宅子那边,韩东塬去了宅子那边转了转,看了看宅子的情况,所处的位置和周边的环境,就联系了海事局,交流了一番,然后就由他自己出面把吴家这栋沿江望海的银滩十七号别墅捐给了海事局,说是想要建一个海事博物馆……虽然只是个房产证,但这房产证落在普通人手里可能没什么用处,但由政府部门出面对政府部门,走起程序来肯定方便很多。   程柠和韩东塬在走着捐赠程序,而肖家吴家人也正在为着房子忙着,一会儿去政府办公室打听消息,一会儿就往梁家跑。   他们在磨着肖兰,让肖兰催梁遇农,帮忙想办法加快房产的发还进度。   肖兰被他们吵得头疼,按着额角道:“跟你们说了多少遍,你们连土地房产所有证都没有,归还手续绝不会那么容易办得下来,你们还是想想办法,把土地房产所有证先找出来吧,要不然你们说那房子是你们的就是你们的啊?”   肖大姐和吴家人一阵头疼。   当年家里被打砸,他们被拉着带走,根本什么东西都没能带走,哪里知道那土地房产所有证去了哪里?   肖家那边肖大舅却是一阵的心虚和惊怕。   因为肖家宅子的房产证是被他自己亲手卖掉的。   他这会儿可真是肠子都悔青了,为了个二十平米的小破房子卖掉了自家的银滩别墅……   肖大姐跟肖兰道:“小妹,当初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那么乱糟糟的,哪里知道房产证掉到了哪里,或者是被谁拿走了?我想这也不是我们一家有这个情况,许多人家肯定也有,这事就没有一个章程解决吗?”   肖兰皱着眉揉着额角不出声。   在她旁边的梁念就搂了她的胳膊帮着求道:“妈,你就让爸快帮帮大姨吧,大家都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应该只要去土地登记所去报失登记一下就成了……”   “这么容易,”   肖兰突然冷笑了一下,道,“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那为什么政策下来了,现在银滩那些私宅,原先什么人住着还是什么人住着?照你们这么说,连个土地房产证都没有,凭着报失登记一下就能要来一栋宅子,还是几十年前的旧宅子,那还不全都乱套了?这事遇农已经知道了,他能出力的自然出力,做不到的你们在我这吵翻天也没用,”   说着又按了按脑袋,面上露出痛苦之色。   肖老太和肖大姐他们本来还想要说,一看见肖兰这副样子面上顿时都是一股又着急又憋着又郁愤却又没法发脾气的样子……实在是,肖兰这副样子简直就是要发病的样子。   要是她发病了,梁遇农一生气,他们才是什么都别想了。 第127章 她长得真好   肖兰露出痛苦的表情,这时候正好门响了,梁遇农回来了。   他一看到肖兰情况不对,面色也一下子沉了下来,再转头环视了一圈,看到客厅是个什么情形,那面色就更不好看了。   肖家和吴家人见识过梁遇农生气的后果。   哪怕这会儿再心急火燎,再生气,也只能都给憋住了,安抚肖兰。   肖老太说:“哎呀兰儿,你别太为我们操心了,顾好自己的身体最重要,念念,你快扶你妈去房里休息一下。”   肖大姐也上前扶肖兰。   几人扶着肖兰回了房间休息,梁遇农给肖兰盖了被子,安抚了几句出了来,梁念就跟他解释,道:“爸,妈就是太挂心外婆和大姨家的房子,这事一天不解决,妈心里一天就不安乐。”   这么一说,肖大姐和肖老太就顺势问房子发还的进展。   梁遇农还真知道这事的进展。   但妻子被肖家和吴家人闹得头疼病都犯了,他就不想说了。   说了估计家里就没得消停了,毕竟希望没了,肖家人吴家人肯定得闹。   他道:“这事我交代了朋友,会跟进的,你们先回去吧,一天到晚的吵也没有用。”   他看了一眼梁念,看她欲言又止心事重重的样子,就跟她道,“你送送你外婆她们。”   梁念便急急跟着肖老太肖大姨她们去了。   梁遇农看门带上,皱了皱眉,进了房间。   肖兰已经坐了起来。   梁遇农道:“如果不想见他们,这段时间我让他们别上门了。”   肖兰摇头。   她问道:“房子那边现在到底怎么样?如果没有土地房产所有证就不可能拿到房子,那就断了他们的念想吧。”   “房子已经被别人拿了。”   梁遇农直接道。   肖兰愕然。   她吃惊地看向梁遇农,皱了皱眉,道:“怎么会?如果是外人,就算是有房产证,也不可能拿到房子的啊,更何况你早让人打过招呼。”   “是韩东塬。”   梁遇农直接道。   说着就把韩东塬拿出了土地房产所有证,把吴家的房子捐给了海事处做博物馆的事说了,又道:“那边的程序走完,他就又拿了肖家房子的土地房产所有证出来,不仅有土地房产所有证,还有正儿八经的房屋买卖契约,是你大哥一年前亲手卖给别人,别人又转卖给柠柠的,之前他们捐给海事处的房子手续都给批了,这回她自己有正儿八经的土地房产所有证,又有房屋买卖契约,没有道理不批。”   梁遇农跟房屋管理部门打过招呼,那边不会违规帮忙,但有什么动静还是会跟他说一说的。   肖兰:“……”   好一会儿她才道,“她正儿八经的买的,那当然就是她的,不过就我妈和大哥大姐的性子,那房子住了也不得安宁,柠柠不喜欢被打扰,你要是见了东塬,就让他把那房子卖了,要真喜欢银滩的房子,就拿卖了房子的钱再选一套吧。”   “你不见见柠柠?”   梁遇农道。   肖兰神色有些微的怅惘,然后就摇了摇头,道:“这段时间就不见了吧,免得我妈我大姐他们还以为是我们帮着柠柠谋算了他们的房子,不过看柠柠她把吴家房子捐出去就知道她在意的不是那房子。”   她跟程柠走得不算近,这几年他们住在广城,程柠和韩东塬在这边上学,她跟梁遇农也就是偶尔过去看看他们,一起吃上一顿饭,说些很浅淡的话。   但他们过得怎么样她却很清楚。   韩东塬的能力,这几年都在做些什么她也很清楚。   所以她知道他们并不缺钱,日子过得也很不错。   梁遇农伸手拍了拍她,道:“放心,他们有分寸。”   肖兰就笑了出来,“嗯”了一声,道:“她长得真好,是吧?”   她说完转头看了一眼床头柜,就看到柜上盛着一杯清水的杯子,默了半晌,道,“我真不是一个好母亲。”   那杯水是先前梁念扶她进来后帮她倒的。   梁遇农皱了皱眉。   肖兰就笑了一下,道,“我太没用了,也对不起她。”   她没有任何对不起肖家和她大姐还有梁念的地方。   但她对不起自己的亲生女儿。   有病和没能力也算不得什么好理由。   所以她现在长得这么好,也不需要她什么,那她不管做什么,自己都只会顺着她,纵着她。   “对了,我打算跟念念谈谈,遇农,这件事之后,我怕我大姐和姐夫会恨毒了我跟柠柠。”   她并不想整日里面对怨恨。   晚上梁念回来就问肖兰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好些。   她一边削着苹果,一边就撒娇道:“妈,这事真的不能早点解决吗?我看外婆和大姨急得白头发都多出了好多了,这事解决了,外婆和大姨能过点好日子,妈你以后也不用操心这事了。”   肖兰没有接她的话,而是突然道:“念念,你有没有想过改回吴姓,回到吴家?”   “啪嗒”一声,梁念手里的苹果直接掉盘子里,好险刀没戳自己手上。   她茫然失措地看向肖兰,然后眼泪“刷”一下就流了下来,哭道:“妈,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你不要我了吗?你想把我赶走吗?”   她说着话心里真的就涌起了巨大的惊慌。   ……这惊慌其实一直都压在她的心底,从她很多年前从外婆那里知道自己并不是自己父母的亲生女儿起就一直压着,压得她很多时候都喘不过气来。   外婆说,不能让她爸她妈对她生了厌。   外婆说,她妈最爱的人永远都是留在北城的亲生女儿。   但程家强势,程姑姑强势,肖家成分不行,她妈身体和精神又都不行,不可能带走程柠,所以才养了她做一个寄托,可是这也是在外婆和大姨也就是她亲妈不停的劝说下才答应的,也是在外婆和大姨反复的劝说下才肯放弃和程柠相认,对外一直说她才是亲生女儿的。   外婆说,这个对你来说你多重要你知道吗?   肖兰和梁遇农的亲生女儿,那就是根正苗红,她在学校才不会被人贴大字报,被人欺凌,才能是人人羡慕想要交好的梁师长的女儿,她才能进文工团,才能嫁给那些年轻有为英武不凡的军官,否则,不说人家看不看上的她,政审都不可能通得过。   更甚的话,她就得像大姨家的表姐一样,跟着他们去偏僻的农场,住牛棚,吃糠咽菜,每天去扫猪圈去地里劳作……她一想到这些,就害怕得浑身发抖。   所以,她要好好留在肖兰梁遇农身边,而外婆和大姨他们,也是她最亲的亲人,永远会是她的后盾。   可是她还是害怕,害怕得不行,所以她那么努力,也那么想要找一个好对象……   梁念泣不成声。   肖兰伸手拍了拍她,柔声道:“念念,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梁念一愣。   她有些茫然地看肖兰。   肖兰就补充道:“什么时候知道不是我跟你爸亲生孩子这事。”   “妈!”   梁念伸手抓肖兰的手,道,“妈,我,我没有想要骗你跟爸,我害怕,妈……”   肖兰握住她的手,拍了拍她,道:“是我的疏忽。”   早些年她身体差,精神状态也不对,时好时坏的,她养了这孩子,就像她自己都知道的,她其实做不好一个好母亲。   一开始她并没有想要养她。   但刚回南方的那段时间她精神恍惚,很多时候都把她当成了柠柠。   后来她嫁给梁遇农,她大姐哭着求她,她妈也说,肖家和吴家成分不好,孩子留在吴家不会有什么前途,求她念在她精神最差的时候,这孩子曾给过她一些慰藉,养了她。   她叹了口气,道:“念念,当初养你,是迫不得已,想着你父母的成分会耽误了你的前程,不过那些都是以前了,现在你爸妈已经平反,成分什么的也不会那么影响你,对外你还一样是我跟你爸的孩子。”   “妈,那又何必,我不想改变。”   梁念坚持道。   “我累了。”   肖兰直接道。   梁念一愣,就看到肖兰神色有些恹恹,但还是温柔道:“念念,过去这么些年,你外婆和生母家境况不好,我不能置他们于不顾,所以一直照顾着他们,你是我们一手养大的,我们对你怎么样,你心里也很清楚,或者你要是觉得我们对你还不够好,那你就想想你大姨家大姐过的日子……所以不管你觉得我们对你是不是还不够好,但我们也不欠你什么。”   梁念:“……”   她纵使心里有千般委屈在听到那句“想想你大姨家大姐过的日子”“我们也不欠你什么”,什么委屈也都卡住了。   肖兰似乎也并不想听她说什么,慢慢继续道:“这些年你私下照顾你外婆和生父母,我和你爸都睁只眼闭着眼,但这些日子你外婆家和生父母家平反,他们日日的来家里吵闹……为了那些房产财产都疯魔了,而且我想着这恐怕还只是个开始,我知道你夹在中间也是为难,但我不想听到任何你为他们要我跟你爸去各个部门为他们奔波财产房产的话,说不定以后连你外婆和生父母我都不想见了,这样你留在这家里怕也不好过,所以我才跟你说,你可以选择回吴家,或者,”   “你如果真的不想回吴家,后面一段日子,你就住团里宿舍去吧,也可以选择不见你外婆和生父母,他们见你没用处,总不会逼你去死,不过你要想清楚,你要是这样选择,大概就是跟你生父生母决裂了。”   “你知道的,你爸虽然位置高,但他一向清廉,我又没用,我们两个的工资,加起来其实没有多少,但这么些年,却要一直补贴你外婆还有生父生母一家,所以看着光鲜,实际家里根本没有存下任何积蓄,你选择留下来,除了有个好听的名头,什么也没有,但你生父生母家却不一样,”   “吴家以前是广城数得上号的大资本家,银滩十七号别墅,不过是其中之一,家里的财产应该无数,虽然战乱前你祖父和大伯他们离开广城去海外时可能带走了大部分细软,但总还有留下的,你生父那时候还偷偷拿了一箱子东西托我保管,可是你爸刚直,我也不想东西被人搜出来害你爸前途尽毁,所以拒绝了,但那些东西你生父肯定藏其他地方去了,你外婆家也一样,他们现在都平反了,那些东西也能正大光明的拿出来了……你生父生母只有你和你大姐两个女儿,你回吴家,就是吴家的大小姐,甚至你在海外的祖父和大伯,可能迟点都能联系到,你想去国外留学都不是不可能的。但你要是选择跟他们决裂,那这些,就什么都没有了。”   “你仔细想想吧。”   “也不用现在就做决定,你明天就回团里去住,在团里好好想想。这段日子我也想静休,不想再听到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顿了顿,又道,“千万别再跟我或者你爸说赶紧帮你外婆家和生父生母家把房产财产拿回来,免得我担心操心这种傻话,我一听到就头痛,这事不会有个头的,他们没吃的没衣穿,我能给他们送点吃的穿的,甚至没有工作,我们也能想想办法给找个基本的劳动工作,但念念,他们要房产要财产,甚至将来还想要更大的发展,我跟你爸,是绝不会沾手的。”   帮什么帮,等他们知道是韩东塬和柠柠弄走了他们的房子,怕不是要吵翻天,直接躺到门口撒泼打滚不肯走都可能。   不如一刀切清静。 第128章 你想太多了   梁念呆住了。   她心里还是很惊慌很惶恐。   她还想伸手抓住肖兰,但太多的信息一下子涌上来,她一下子懵住了。   肖兰说完就拍了拍她,让她好好休息,明天去团里再冷静下来好好想想。   第二天肖兰起来就看到坐在餐桌前红肿着眼睛一脸憔悴的梁念。   她一看到肖兰出来就站起了身,惶然地叫了一声“妈”。   可是今天的惶然相比较昨天的惊惶,显见得刻意了许多。   肖兰冲着她仍是温和。   桌上有梁遇农做的早餐,肖兰道:“你先吃饭吧,我去洗漱,回头再说。”   肖兰去洗漱,先经过厨房,就看到梁遇农还在做早餐。   她冲他笑了下,说了几句话,再洗漱了就帮着梁遇农一起把鸡蛋饼,稀饭什么的都端到了桌上。   梁念捏着勺子发呆,看到肖兰出来又忙站起来上前帮忙。   肖兰放下东西。   梁念吃了几口稀饭,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妈,不能像以前一样吗?我答应你,一定会很乖,很孝顺您和爸的。”   “不能,”   肖兰语气很温和,但话里却并没有半分迟疑。   她道,“念念,这么些年你明里暗里帮衬肖家和你生父生母那边,我们一直都没说什么,因为那些是小事,也没有什么大的冲突,但接下来肖家吴家要求的房产财产,我可以直接告诉你,我跟你爸不会帮他们,也不希望听到你再出半句声帮他们求我们,再听到,我们母女的情分只会越磨越少,最后只怕反目成仇,我跟你说过,我养你,是当初你母亲和你外婆哀求我的,这么些年也不欠你什么,将来也不求你回报什么,我只想要个清静,所以你若还想维系我们的母女情分,那就去团里安安静静的工作,不掺和你们家和我们家的事,这对你来说是最好的。”   “你想要回吴家,我也不会半分怪你,我养大你,终归是希望你好的。也是因为看到你现在回吴家,对你前途不会再有影响,甚至会更好……至于你回了吴家要怎么说,哪怕说是我们把你赶了出去,也没有关系,我们都不会介意。”   “但没有中间路,念念,你想要占着梁家女儿的名,替你生父生母在我们这里谋好处,那是不可能的。”   梁念泪如雨下。   她想说什么,想说“妈,你不要这么说,我好心痛”,可是梁遇农从厨房出来,梁念纵使再多的委屈和哀求也不敢说了。   她敢求肖兰,因为觉得肖兰对她有感情。   但却不敢在梁遇农面前太过肆意。   梁念最终去了团里。   她根本没得选择。   梁遇农自然是安抚了肖兰几句。   不过他从来不会跟她说“早跟你说过xxx”,他只会说“这样很好,既然决定了,就别让他们再来打扰你了”。   晚上的时候肖兰打开了柜子,拿出了一个盒子,翻开上面的衣服,打开下面的纸盒,就又看到下面很多匣子,随手打开一个,就看到里面约莫是因为岁月有些暗沉,但却更显沉淀的金银首饰,玉镯玉坠。   她跟梁念并没有说实话。   她跟梁遇农是没什么钱。   但这么些年,她却让梁遇农安排了人从她大哥手里把肖家的东西都买了七七八八回来,还有些是从外面辗转买回来的。   一开始并非她有意。   而是丈夫发现她大哥偷拿家里藏起来的东西去黑市上卖,一来这事传出去有风险,二来她也不愿家里的东西就这么流出去,所以就让丈夫安排人私下把东西都买了回来。   她对这事一点愧疚也没有,不是她买,这些东西也都流出去了。   她想,翻了脸也好。   要不然这些东西也拿不出来用不了。   反正对肖家对她大姐,她问心无愧。   只有他们欠她的,没有她欠他们的。   梁遇农推门进来,看了一眼床上的东西,看她神色并没什么异样,就道:“不用担心了,今天杨建那边打了电话过来,跟我说,东塬跟海事处那边签了保密协议,请海事处和房管这边三年之内对外都不要公布海事博物馆,也就是银滩十七号真正的捐赠人,所以杨建那边也特地跟我说,这事到此为止,让我不要再对任何人,包括吴家那边透露。”   肖兰一愣,随即就笑了出来,道:“这孩子,真是。”   她既欣慰且骄傲。   韩东塬跟海事处那边签了保密协议,不让海事处和房管部门这边对外公布捐赠人。   那外人只以为是银滩十七号原先的主人捐赠的。   而银滩十七号原先的主人吴家……   且说回韩东塬和程柠。   “为什么三年?”   韩东塬问程柠。   韩东塬对那什么捐赠的好名声不在意,对吴家要是知道了这事找上门来闹也不在意,当然了他不希望有任何人打扰到程柠。   程柠就踮脚亲了亲他。   这个人就这样,一点也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一点也不在意外界对他的评价,再加上他那个脾气和那张嘴,所以前世他明明做了很多事情,外界说起他却是“冷漠,心思深沉,手段狠辣,神鬼莫测”这样的话。   可是他不在意,她却在意。   她不喜欢别人给他贴的那些标签。   他明明那么好。   她道:“还有一年半我们就毕业,到时候市场应该更宽松,你也不用顾忌学生的身份,三年后,你应该很厉害了,到时候对外公布你才是海事博物馆的捐赠人,说不定会有点用处。当然了,”   她笑,道,“最主要这样才能让吴家想撒泼打滚都撒泼打滚不起来。”   因为外人会以为是吴家捐赠的。   外人会称赞他们,报纸媒体会宣传赞美他们。   他们当然憋屈,当然想闹,但他们肯定以为这是政府部门内部干的事,他们知道闹也没用,所以只能一腔郁愤的接受外人和报纸媒体的赞誉……房子已经没了,好歹要个名声不是?   那等三年后真正的捐赠人揭晓,他们还能再闹吗?   程柠想到肖大姨妈吃瘪的样子心情就好得很。   ……至于肖家,她还挺期待他们暴跳如雷的样子。   还有方婆子,那个老巫婆。   她想起前世自己死后那老巫婆在自己灵前说的那几句神叨叨的话,这事让她有些不安起来。   ……可是这会儿没有寺庙,也没有什么高僧什么的,不然她还真想去拜拜。   本来韩东塬看她开心只是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却看到她面色又慢慢变了。   他问她:“怎么了?”   程柠可不想吓唬他,他那么紧张她,要是知道这事谁知道能做出什么事来?   她想了想就道:“三哥,虽然我们不应该信神鬼的说法,但我梦到的那些事,总是让我很玄乎,还有上次山洪我生病那次梦到的那些事,那三天我梦到了许多事,都像是亲身经历了一遍一样,这事让我心里很不踏实,你说我们要不要找一找什么得道高僧问一问?”   韩东塬皱了皱眉。   两人正说着话呢,有人敲门。   韩东塬开门,是梁遇农。   韩东塬和程柠都没什么意外,肖家吴家着急房子,整天儿的往梁家跑,梁遇农肯定关注这事,他们捐赠房子这事,肖家吴家未必能得到消息,但梁遇农想要知道肯定能知道。   程柠看了看他身后,笑道:“我妈没过来?”   梁遇农原本面色还有些严肃,看她这么一副神情说这么一句话,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些笑意。   他道:“她说肖家和吴家房子的事,她怕肖家和吴家人以为是我们帮你们谋算了他们的房子,本来你们名正言顺,我们还拖累了你们,让肖家和吴家找你们闹。”   程柠请了他进来,道:“不是怕肖家和吴家人找你们闹,让你们为难?”   梁遇农正了正神色,冲程柠道:“我们不会理会他们,柠柠,就是过去十几年,我们也只是在合理的范围内帮助他们,但他们的房产和财产我们是不会额外帮他们做什么的。”   这事程柠可不在意。   那是肖家吴家和梁家肖兰的事。   她道:“那梁叔叔来是干什么?劝我们把肖家房子还给肖家?”   “不是,”   梁遇农道,“是想问你们打算怎么处理肖家的房子,柠柠你不喜欢和肖家人有什么来往,那就没必要住那个房子,喜欢银滩那边房子的话,可以把二十六号卖掉,看看其他的房子。”   他说着就拿了一份地图到桌上,道,“这个是银滩那边私宅的地图,你们可以看看,有喜欢的可以打听一下现在是谁住着,户主是谁,现在是个什么状态,还有二十六号房子,你们要是打算卖掉,需要找人接手的话,我也可以帮你们问问,或者去找恒洲也可以,他对这边也熟,他小时候就住银滩外围的七里街,对这边很熟。”   梁家以前住七里街。   梁遇农去了朝鲜战场,前妻以为他牺牲了,带着刚出生的梁恒洲嫁给了梁遇农的远房堂兄梁遇工。   梁遇工家是木工世家,原先家里是开木工铺子的,木工手艺非常好,银滩别墅很多旧主人都是他和他父亲的老主顾,建国后铺子不能开了,凭着精湛的手艺进了广城第一造船厂当了木工师傅,好些年前就已经是八级木工师傅,那是很了不得的,收入都堪比副厂长了。   但彼时银滩这边私宅的主人有些什么需要修理的,还常去找梁遇工梁师傅和他父亲梁老师傅,梁恒洲自小对木工就有兴趣,也常跟着,所以对这一带很熟,对这里的旧主人也很熟。   两年前梁恒洲已经从北城调回了广城,也在广城第一造船厂,不过不是木工师傅,而是技术部门的船只设计师。   韩东塬不怎么待见梁恒洲。   但他跟程柠都已经结婚好几年,梁恒洲也一直都温和有礼,时间久了,偶尔也还有些来往。   程柠听了梁遇农的话,还真认真研究了那地图,然后约了梁恒洲,打听自己看中的那几套私宅。   顺便也提了一嘴想要卖掉手上银滩二十六号宅子的事……虽然宅子都还没到手呢。   万万没想到,梁恒洲听说了这事,竟然直接说:“你们要价多少?卖给我们吧。我妈挺喜欢那宅子,我跟我爸说一声,他肯定乐意买下来。”   反正改革开放了,就是买个好点的宅子,外人羡慕是羡慕,却不会有什么事了。   事实上现在很多家里有点积蓄的都想着能不能改善一下居住条件。   当然了,他口中的爸是他的继父梁遇工。   事实上他还在他妈肚子里时梁遇农就去了战场,从一出生就是跟着他继父的,跟亲爸真没什么分别。   ……他爸家里建国前开木工铺子,建国后他爸是船厂师傅,他爷爷还常接些私活,因为有梁遇农的照应,家里成分从小业主变成了工人,过去那些年也没受太大影响,家里人,尤其是他爸和他工资都高,家里积蓄还是挺多的。   程柠当然吃惊。   然后她还想得有点多。   梁恒洲他妈是梁遇农前妻,据说小时候跟梁家住得也近,都认识。   肖兰住银滩二十六号,梁妈妈,梁遇农,梁师傅都住七里街,所以梁妈妈跟肖兰也认识?   然后梁妈妈喜欢肖兰娘家的旧宅?   然后梁妈妈喜欢,梁师傅就会买了送给她?   ……那这事肖兰和梁遇农知道了,会不会不是滋味?   程柠的表情实在丰富,梁恒洲看见了,自然知道她想多了。   他笑道:“你想哪里去了?我妈跟肖姨是朋友,肖姨不会介意这种事的,二叔也不会介意,他们没你想得那么复杂。就是我以前听我妈说起过二十六号宅子,她说很漂亮,我就觉得她应该是喜欢的。”   他说的“二叔”就是他的生父梁遇农。   其实吧,他妈不过就是说过一嘴。   他只是很讨厌肖家人。   他从来都没想过认什么生父回他们口中的那个梁家,但从小到大,肖老婆子防贼一样防着他和他妈那样的态度真是让他生厌。   那有一个现成的膈应他们的机会,正好他觉得买那宅子合算,那他还是很乐意接手的。   他可不怕肖家人来闹。   梁恒洲笑得温和又温柔,带着十分的包容和耐心。   梁遇农和肖兰介不介意韩东塬不知道,但他看着梁恒洲那笑却觉得十分讨厌。   当然了,肖家那宅子也很讨厌,把那讨厌的宅子扔给讨厌的人,也成。   可以敲诈他一笔。 第129章 她是怎么死的   “三万。”   没等程柠说什么,韩东塬直接道。   程柠:“……”   她瞅了一眼韩东塬。   当然知道他这是故意找茬了。   这会儿一个正式工人一个月工资三十几块,普通的家庭,每个月扣去生活所需,根本存不下钱,就是家庭情况好些的,一家人一个月能存下一百块,一年也就一千二,想要存下三万块,那也要三十年,什么样的家庭一个月能存下一百块?   再说了,这土地房产所有证她才花了多少钱哦?   就六百块钱的小破公寓,加一百二十块钱现金和三十斤精粮,夹在一起不到八百块钱的,真要能卖三万块,这肖家还真是让她大赚了一笔。   不过她也懒得说什么,梁恒洲也不是柿子。   果然梁恒洲听了韩东塬的话一点吃惊都没有。   他道:“这房子,要是搁在以前,三万块都不可能买得到,现在也没什么人买房子。”   关键是不知道消息,也不放心。   他目光在地图上看了一圈,道:“你们看中哪套房子?我可以帮你们打听打听看是什么情况,就用你们买房子的钱,再看情况加减一下怎么样?这里,很多旧主人我都认识,我可以帮你们讨价还价。”   “讨价还价倒是不用了,”   韩东塬懒洋洋,道,“让我们认识认识就成了。”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手就指向了地图上的一座房子,那是银滩十二号,一栋棕红色,中西合璧的两层别墅。   这栋私宅门牌号挺前,但房子却不怎么显眼,处于一个凹进去的角落,相较其他别墅,不管是外形还是面积和地理位置,都不怎么显眼,毕竟这会儿虽然改革开放了,也才是初期,还是低调点好,而且程柠暂时也不打算去住。   这个户主梁恒洲还真认识。   “这个户主,”   梁恒洲笑道,“柠柠说不定你也认识。”   程柠看向他。   他就道:“是美术学院一位老教授的。”   房子的那边事也不急。   毕竟现在房子都住了人,走归还程序走上半年十个月的都正常。   程柠想到了肖老太身边那个方婆子。   她仔细想梦里的时候跟这个方婆子的接触,就是肖老太带着那个方婆子来找过她两次,第一次是在韩东塬下乡前,第二次是在韩东塬下乡后,最后是在她死后,她混混沌沌中听到那方婆子说“小丫头你也不要怪我,你这魂魄不对劲,怕不是当初车祸的时候就早就死了,死了就早点超生吧,执念的魂留下来对谁都是祸害”,那老太婆看出了她的魂魄不对劲,听她那话,她的死应该跟她也有关系……她不会什么邪术吧?   她仔细回想她们两次见自己的情形。   第一次见自己之后她也病了一场,但好像很快就好了。   第二次见自己之后没几天她就染了风寒,很快就一病不急,昏迷直至病逝。   这应该是跟两次的状态有关。   第一次韩东塬还在城里,两人在一起正是热恋的时候,对其他的都不在意,她已经拒绝了肖兰,更不在意什么肖家人。   第二次韩东塬又下了乡,下乡前跟她姑姑一起劝她可以去南城住一段时间,然后肖老太和方婆子就来了,跟她说了那么一番话,说肖兰和梁遇农想让她嫁给梁恒洲,说韩东塬也同意了这个想法。   那时候她钻入了牛角尖,竟然陷进了那种情绪中。   但现在想,其实肖兰和梁遇农的重点根本不在那里,她嫁梁恒洲来说对她更好,她愿意,这对肖兰和梁恒洲来说当然是大好的事情,他们当然会支持,但她不愿意,他们根本也不会在意。   就算她因为前世因为肖家人再不喜肖兰和梁遇农,但这几年的接触,也对他们的性格有一定的了解。   他们根本不会逼她做任何事。   至于韩东塬,开玩笑嘛,他既然愿意跟自己在一起,又怎么会愿意把自己让给别人?   是,因为他没了一条胳膊,所以两人相处时跟这一世相比,那时的他更克制更沉默,可就算是这样,他也不是那种会把自己爱的人让给别人的性格。   她当时为什么会产生那种怀疑?为什么会信了肖老太和方婆子的话,认为她三哥劝她去南城,是放弃了她,想让她嫁给梁恒洲?   这么荒谬的事,她那时候为什么会相信?   就算那时候她不了解肖兰和梁遇农,不相信他们,她也不该不信韩东塬。   还有,为什么每次见完那两老婆子她就会病?   这事她早就怀疑了,这会儿再一点一点细节的研磨,看得更清晰而已。   程柠把细节掰开,堆了一堆疑问之后就跟韩东塬一起去了一趟梁家。   梁遇农和肖兰显然都很意外两人突然造访。   当然也很周到又不显得太热络地招呼了两人。   ……肖兰知道程柠不喜欢太过亲近。   程柠说有话问肖兰。   梁遇农就邀请韩东塬去他书房。   程柠就道:“不用了。”   她笑道,“我是想问肖家的一些事,要是阿妈不清楚或者不记得的一些事,叔叔在的话,也可以跟我说说。”   大家都看向程柠。   程柠就接着道:“是肖老太太和她身边那个方婆婆的事。”   梁遇农和肖兰有些意外,但又没有太意外。   因为程柠手里拿了肖家宅子的土地房产所有证,那她想要知道多点肖家的事也正常。   只是梁遇农和肖兰都知道程柠不是缺钱的人,更不会为了谋利而处心积虑去谋人家房子的人,她这么做,当然是因为私怨……肖兰想到这里心就有些抽痛和难受,自己的女儿跟肖家人并没有什么交集,唯一的交集也就是自己了。   这么些年肖兰一直也知道程柠的情况,程柠做的很多事她也都清楚,说她护短也好,自己的孩子就是最好的也罢,肖兰觉得这孩子心性善良豁达,聪明能干却又不失纯真,并不是会记恨什么人的性子。   她没养过她,她对自己也不过是冷淡些,并没什么怨恨责怪。   肖家跟她更没什么直接关系了。   可她却恨上了肖家和吴家,还处心积虑谋划了他们的房子。   ……那一定是肖家人做了什么。   她自己亲妈是什么性子,肖兰也不可能不清楚。   肖兰的心像是被一排一排的针扎过,细细密密的疼。   她把程柠留在了程家,留给了程素雅。   这一路看她长得很好,她也会不停跟自己说,她当初的决定是对的。   把她留在程素雅身边,对她才是最好的。   因为肖家的成分和处境,因为她自己的无能,把她留给程素雅照顾,才是对她最好的决定。   可是养梁念呢?   不管她最初的初衷有多简单,但实际却养了一个巨大的后患。   ……说实话,她后悔了。   但那个孩子是她亲手养大的,这中间的痛苦简直是钝刀子割肉。   她忍住了心头的各种情绪,让自己静下心来,跟程柠说肖家,肖老太还有方婆子的事情。   先是说肖家的事,最后才说到方婆子,慢慢道:“……方婶以前是逃难到广城的,十岁就到了肖家做佣人,从小照顾你外婆,后来嫁了人,嫁的也是我们肖家的长工,后来发生战乱,彼时你外祖父正好去了南洋做生意,你外公在北城读书,方婶一家子护着你外婆和才两岁的大舅逃难,带着他们去乡下避战乱,结果在路上又遇上了劫匪,方婶的男人和自己的孩子都没了,却护了你外婆和大舅周全,那时你外婆还正有着身孕……他们就一直躲在乡下,一直到一年多后听说城里安稳了下来才又带着你外婆大舅还有一岁的大姨回了城……方婶一家对你外婆和我们一家都有大恩,所以就算她有时候性情古怪些,大家都不会跟她计较。”   程柠没想到这其中竟然还有这么多曲折的事,难道肖老太对那个方婆子那么不同。   原本程柠只是想问那个方婆子有没有什么古怪的,不过听了这么多倒是生出了些其他的疑问来,反正时间多,那就慢慢问好了,说不定能得到更多意想不到的信息。   她想了想就又问道:“阿妈,我看肖老太太最在乎梁念,她和方婆子对着我的时候一副你怎么还活着,你怎么不去死的样子……以前我也没觉得奇怪,因为梁念是你们大家养的嘛,她和方婆子紧张她的前程也是自然的,毕竟她们自私,梁念好,她们也能跟着受益,但现在想想却又有点奇怪了……当年肖家也不是只有梁念一个孩子,大舅大舅妈不也有个小姑娘,反正她们长得一个也不像,照理说,就算是让阿妈养一个,不也应该是养大舅家的孩子吗?还有,肖老太太和方婆子恨我做什么,还是恨不得我去死的样子……阿妈,难不成当初你嫁给我爸肖老太太其实是反对的?离得太远她控制不了,所以她才那么恨我,我爸一死,她就把你带回广城来了?”   程柠说得平淡,但这一句一句的,肖兰的面色却是变了又变。   尤其是那句“她和方婆子对着我的时候一副你怎么还活着,你怎么不去死的样子”面色一下子大变,握着桌边的纤白细手用力得几乎有些颤抖。   她道:“她们对着你的时候,恨不得你死?”   “嗯,”   程柠仔细回想前世面对肖老太太和方婆子时,那两人的语气和神情,像是陷入回忆中道,“她们是真的厌恶我,还不是普通人,或者阻拦了梁念前程的那种,好像本身就是讨厌我的,打心底里憎恨我……还有,每次见完她们,我情绪都有些不对,如果我当时生活安定,心志坚定,受影响会比较小,气恼上两天也就算了,但如果我当时陷入了困境,就会钻牛角尖,反复往她们的话里面钻,还有我还会生病,每次见完她们我都会大病一场,心神恍惚,有一次我见完肖老太太和方婆子之后……”   “很多年前了,她跟我说你想要认你妈和继父吗?你知不知道你妈和继父的心思,梁恒洲喜欢你,他们一门心思就想让你嫁给梁恒洲,这样儿子女儿就都回到他们身边了,他们不会允许你跟韩东塬在一起的,因为你跟韩东塬在一起,就会回北城……那一次见完她们之后我就大病了一场,我还梦到我差点死了。”   这回不止是肖兰,就连梁遇农和韩东塬的面色都变了。   肖兰和梁遇农以为程柠说的“很多年前”可能是她刚来广城到美术学院读书的时候。   他们想到了很多事。   不止是程柠的,还有肖兰自己的很多事。   而韩东塬知道程柠说的“很多年前”并不是真的很多年前。   她说的是她梦里的那一世。   他一直想知道她跟赵枝梦里的那一世他身边为什么没有她。   程柠说她死了。   说是病死的。   但她从来没告诉过他,他是在见完肖老太太和方婆子之后大受刺激,心神恍惚,然后大病去世的。   “所以我才特意过来问你,”   程柠是所有人当中面色最平静的那个。   她静静看着肖兰,温声道,“我想问问你,肖老太太和方婆子是不是有什么古怪,她们是不是有什么药,甚至会什么邪术控制人的心神,甚至能让身体虚弱的人生病……还想问你,她们为什么那么恨我,就为了梁念的前程,那么点好处,至于吗?” 第130章 正文完结上   肖兰的手一直都在抖,最后眼泪从她的脸上滑了下来。   她是真的美,哪怕是这个年纪,皮肤仍然雪白,眸子晶莹剔透,眼泪从那双眸子里滴下来,那种破碎的感觉,明明程柠觉得自己一直不在意她的,但那一刻竟然也心痛了。   她甚至从她的脸上隐隐看见了梦里前世自己的影子。   那么绝望,那么伤心。   “阿妈。”   她忍不住喊了一声。   不过梁遇农已经先她按住了肖兰的手。   肖兰捂住了嘴,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然后推开了梁遇农的手。   她站起了身,道:“柠柠你等一会儿。”   她说完就转身往自己房间里去了。   梁遇农没有制止她,只是面色十分的难看。   程柠看了一会儿梁遇农。   就看他的面色和肖兰这突然的举动就知道这其中的不寻常了。   她再转头看身边的韩东塬,就看到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程柠一愣,很快就想起来自己刚刚说的话。   她刚刚专注于跟肖兰的对话当中,竟忽略了韩东塬听到她话后可能的感受。   ……他显然是猜到刚刚自己说“梦到自己差点死了”不是“差点”,而是真的死了。   她伸手握住他的手,冲他笑了一下。   韩东塬反手握住她的手,有些用力,程柠都觉得有些疼了,但他大概很快意识到,又松了一下,还是紧紧握着,但却只是紧紧包裹着,程柠的手便动了动,往他身边靠了靠,再冲他笑了笑。   肖兰很快就出来了。   她手里拿了一个木框,程柠看过去才看出那是一个相框。   她眼睛一直盯着她手上那个木质相框,一直到肖兰走到桌前坐下,把那相框放到了程柠的面前。   程柠从韩东塬的手里抽出手来,伸手接过了肖兰递过来的相框。   很古旧的相框。   很久远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一对青年男女,男子穿着西装打着领结,但却能看出是旧式的样子,女子穿着旗袍领斜襟的七分袖浅色上衣,下面深色一些短裙,头发往后别了,很典型的民国时代女学生的装扮。   男子英挺,女子相貌更是十分秀丽温婉,气质宜人,程柠仔细看,就看出了这女子相貌和肖兰竟有六七分相似。   她看看照片,又看肖兰。   这是肖兰?还是谁?   可这女子身边的男子程柠可不认识,既不是她亲爸也不是梁遇农……看这照片的衣着打扮,应该是民国时?   那是肖兰的什么人?   总不能是肖老太吧?   “她叫方雅茵,”   肖兰似乎看出的疑问,解释道,“这照片是三二年拍的,她身边的男人叫肖仲庭,是你外叔祖,他们三三年结婚,三四年生下了一个孩子,那时他们还在北城读大学,孩子就放在了广城老家里养,但彼时战乱连年,后来他们再也没能回来。”   肖兰慢慢说着,像是说别人的事,神色平静,但眼圈却是慢慢红了。   程柠看看肖兰,再看看那照片,心里原先蒙着的层层迷雾像是突然被拨开,清晰地看到了里面狰狞的真相。   所以,那个孩子就是肖兰吧。   她一出生,父母就远在千里之外就是放在了老家养,一开始当然是祖父祖母养着,可是后来祖父去了南洋,祖母去世,她自然就到了大伯父大伯母的手里,也就是肖老太太和肖老太爷。   肖老太爷程柠没见过,但肖老太太是什么样的人程柠却是十分清楚的。   还有那个巫婆一样的方婆子。   ……她们看着自己那恨不得自己死的样子,哪里像是对肖兰有半点感情的样子?   程柠几乎可以想见肖兰过的生活。   程柠从来不喜欢肖兰。   虽然也不讨厌她。   一直在梦到前世她跟梁遇农跑来干涉自己的生活前,她对她都一点也不在意。   等梦到了前世发生的一切,虽然明知道她也是关心自己,担心她所以才想要接她照顾……可是也是因为她的到来才引出了后面的一切。   她可以不怪她不养她,不怪她没有负过任何作为母亲的责任,可是她一过来就间接地害死了她的性命,她怎么可能不迁怒?   但她现在看着对面眼眶红肿,情绪激动,但却又异样平静的肖兰,她像是突然看到了她的一生。   看肖老太和方婆子跟她说话时步步紧逼,步步诱导,可以想见她们平日是怎么对待肖兰的。   她没有父母,可是她有姑姑。   姑姑对她几乎倾注了一个母亲对孩子该有难得的所有耐心爱心和教导。   她还有韩奶奶,姑父,他们对她的爱几乎是纵容。   就算韩一梅和韩东塬对她很凶,可是小的时候韩奶奶和姑父总是会站在她这一边护着她,等她再大一些就知道,他们虽然凶,虽然讨厌,但在外面别人欺负她的时候,其实永远都站在她前面保护她。   太过漂亮的姑娘总是会受到一些混混们的骚扰,可是她却从来没有因为这些担惊受怕过,因为她只要表现出一点害怕的样子,掉一滴眼泪,她的三哥一定会把别人打得这辈子看到她都要露出惊吓的表情绕道走。   可是肖兰有什么呢?   可能还在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已经落入了肖老太太方婆子的手里。   还有所谓的哥哥肖传树大姐肖丹。   她跟肖大舅打过交道,知道那是个多么贪婪又无能的人。   她没跟肖大姐打过交道,却看到她是怎么将梁念塞到肖兰身边,又怎么处处影响肖老太和方婆子的,可见她对肖兰会是怎么样。   程柠看着对面纤弱的女人,仿佛看到一个幼小的孩子无助地站在角落里,看着肖老太方婆子一家如何一家亲,一转身对着她笑的背后都是让人毛骨悚然的算计。   ……或许事实不是那样,但总会有无数个那样的时刻。   扪心自问,如果是她,在那样的环境里,没有姑姑的教导,没有韩奶奶,姑父他们对她的爱对她的纵容和保护,她真的能长得比肖兰更好吗?   还有她跟肖家人肖大姐的关系,她收养梁念,谁又知道这背后有多少弯弯绕和威胁妥协。   她下意识伸手想去摸一摸对面的人,但伸到近前没有触碰到人却又收了回来。   肖兰的目光原先是在那张照片上。   但程柠伸手过来,虽然没触到她,她却已经看到了。   她抬眼看程柠,神色中有诧异有欣喜,但最后只是冲程柠笑了笑,然后那一点笑容却又很快消失。   “对不起,柠柠。”   她跟程柠道。   她想说的对不起内容有很多,但一时之间竟是不知从哪一条先说起,轻吸了口气,决定还是把那些情绪都压下,好好再跟程柠说一说肖老太和方婆子……毕竟说再多对不起有什么用?最重要的是现在她想要问的,想要做的她能不能帮到她,自己能不能为她做些什么。   她道:“方婶的确有些神神叨叨的,以前你外祖父说她是因为丈夫和儿子都死了,精神受了刺激,让大家都体谅些,她还会些土方子,因为你外婆和我身体和精神都不好,她还会配些香料调香。”   她说到这里就皱了皱眉,道,“我这里还有一些,回头我拿一些给你看看,不过我以前也特地拿给人看过,就是些能安神的香料,没什么问题,但我也很久没用过了,小时候用得多了,并不喜欢。”   她说到这里站起了身,正准备去房间拿刚刚说的香料,不想大门那边却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众人皆向门口看过去。   程柠看完门口又下意识看向肖兰,不想竟然和她的目光对上。   “这段时间,”   程柠道,“对着他们,你还是像往常一样吧。”   她要查一查。   梁遇农开了门。   果然如同他们所预感的,是肖家吴家的人。   来的人挺多,肖老太,方婆子,肖大舅肖舅妈还有肖大姐和她男人吴良应。   不过小辈的都没来。   一开了门肖大姐就扑向了肖兰,都忽略了同样坐在客厅沙发上的韩东塬和程柠,也同样忘记了平日里还十分顾忌的梁遇农,显然是十万火急的事。   她扑到肖兰的面前就一把抓住她的手,道:“阿兰,阿兰,你快跟妹夫说,快去帮我们看看,我们家的房子,怎么就突然要变成博物馆,怎么突然就被人捐赠了出去,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她一改往常端着的模样,神色慌乱,几乎急得语无伦次。   肖兰看着面前的人。   突然从来没有过的厌恶。   ……只要一想到程柠说,她们看着我的眼神,恨不得我死,她就想到,自己却为了还所谓的养恩,替面前这个人,替这些人养了二十几年的女儿,为她谋一个好前程。   往日温情的面纱摘下,余下的全是苍凉和算计。   饶是程柠说过,让她暂时还是像往常一样对她们……虽然往常也早只剩下了装装样子和虚与委蛇,但这会儿,她却是连装装样子的心思也没有了。   她从肖大姐的手里重重抽出了手。   肖大姐有肖大姐的急,那边肖老太一家人有肖老太一家人的急。   肖老太走得慢点,她没顾得上冲上前去跟肖兰说话,被方婆子扶着,就喘着气跟开门的梁遇农急急道:“女婿,大姐的房子被人算计了,你快叫人帮忙看看,看看我们家那房子现在咋样,可千万也别被人算计了。”   程柠看着这慌里慌张的一家人。   看一脸戾色的方婆子给肖老太顺着气,再看旁边着急紧张又明显心里头有鬼缩头缩脑的肖传树,还有神色慌乱跟方婆子一样满脸戾色的肖大姐……跟方婆子一样,程柠心头猛地划过什么。   她看看肖大姐,再看方婆子,最后目光又定在了肖传树脸上,心头升出了一个古怪的念头。   她看着他们,突然道:“你们家的房子怎么可能被人算计?你们家的房子不是早就被肖大舅给卖了吗?”   程柠的声音并不大,轻轻闲闲的。   但这一句话却犹如石破天惊,炸在了众人耳中。   屋里的各种催促声戛然而止。   肖家人和吴家人都猛地看向了程柠,神色皆是又惊又怒。   然后还有人看向了肖传树。   肖传树大跳了起来,冲着程柠就喊道:“你怎么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说完像是想起什么,转头就冲着梁遇农哭道,“妹夫,妹夫,我是被人骗了啊!你可要给我做主!” 第131章 正文完结中   肖传树这会儿是真慌。   又惊又惧又慌又怕,扑到梁遇农面前就要扯着他的袖子哭,被梁遇农一把推开就趴到了地上哭,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求着梁遇农,说自己遇到了骗子,那时候也不知道这房子还能回来,为了一点好处就把那个土地房产所有证给卖了。   肖老太和方婆子都是又惊又怒又慌,忙不迭地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他这么说了一边骂他“不争气”“湖涂”,一边问他卖给了谁,肖传树却是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方婆子扯了扯肖老太,肖老太就忙问梁遇农,道:“女婿,这明摆着就是设了个套坑人,这种交易作不得数的吧?对!我们还要告他们打劫,以前就是他们来我们家□□了那土地房产所有证的!”   一时之间竟也没人顾得上程柠。   程柠悄无声息退到肖兰身边。   她跟肖兰道:“阿妈,以前我倒是没注意,今儿个,我瞅着他们吵吵闹闹,怎么就觉得肖大舅肖大姨长得跟这个方婆子这么像呢。”   肖兰一愣。   她看向程柠。   程柠就笑了一下,道:“阿妈,你不是说当初方婆子护着肖老太太去乡下避战乱,一避就是一年多两年吗?然后为着护着肖老太太和肖大舅,方婆子的丈夫和孩子都没了……可是我怎么瞅着肖大姨长得这么像方婆子,可一点都不像肖老太太呢?肖大舅也不怎么像肖老太太。我看着这个方婆子挺邪性,很能操控人心神的,你说会不会当年没了的孩子其实是肖大舅和肖大姨,这现在的肖大舅和肖大姨其实根本就是方婆子的孩子?”   程柠的脑瓜子转的飞快。   其实刚刚她就是看肖大姨面色那垮着嘴角的厉色跟方婆子神似,还有肖大姨和肖传树没了房子那方婆子急火攻心,瞅着比肖老太还着急的样子,脑中突然就划过这么个念头……实在是,她以前做幽魂困在韩家的那十几年跟着韩家人看了很多电视剧,后来在韩东塬宅子里的时候,韩东塬在客厅里也好,在书房也好,一边工作,也一边喜欢开着电视,她闷得时候就会一直看一直看。   那时候她可真是看多了这种真假千金的桥段。   跟这个实在相似。   至于肖大舅,那就捎带的,既然都是猜疑了,那不妨猜大点,最好真的也变成假的,能坑一坑他们才好。   肖兰听了她的话神色十分吃惊,她的目光从程柠的身上转到方婆子肖大舅肖大姨身上,久久都没有挪开。   程柠和肖兰两人一直就在后面低声说着话。   那边肖家和吴家人不管跟梁遇农说什么,梁遇农都是冰冷着一张脸,根本不搭理他们。   然后还不允许他们近身。   他们总算把目光移向了肖兰。   梁遇农铁桶一样,油泼不进,他们需要肖兰帮他们说话啊。   他们这才注意到肖兰和程柠竟然站在一起,貌似很亲密的说话……怎么回事?!   其他人也就罢了,肖老太,方婆子和肖大姐却是大惊!   她们去找过梁念,当然已经知道肖兰把梁念赶到团里不让她回梁家的事!   还说什么让她改姓回吴,认回吴家去!   就说为什么会对梁念态度大变,对她们的态度也大变?   原来是这个程柠搞得鬼!   三人看着程柠那目光简直像是要吃人。   ……因为房子的事这么一团惊一团吵一团闹,她们都失了平素的分寸,这会儿表情那是丝毫不加掩饰。   而肖兰,真正明白了程柠之前说的那句,“她们看着我的眼神像是恨不得我去死”,现在肖老太她们三人可不就是这样!   这终于粉碎了肖兰对肖老太肖大姐她们的最后一点顾念。   作为母亲,谁能忍受别人这样怨毒地看着自己的孩子,恨不得她去死呢?   更何况这么些年她还对她们百般照顾,还替她们养了孩子,结果她们却恨不得她的女儿去死,这简直就像是在凌迟肖兰的心。   这几人当中还是方婆子是最精的。   方婆子瞪了会儿肖兰再瞪程柠,突然死死盯着她道:“你怎么会知道传树卖房子的事?他说那是几年前的事,也没跟别人说过,你怎么知道?”   瞅着她那样子像是要掐人喉咙似的。   韩东塬伸手拦过方婆子,转头就冲肖兰道:“报警。”   刚刚程柠和肖兰说话时就说过,道:“阿妈是不是也怀疑?那咱们就报警好了,报了警,查一查,自然就真相大白了。”   程柠是说笑着说的。   但这会儿韩东塬说这话时却是严肃得不能再严肃。   肖兰抿了抿唇,当真转身就去后面壁橱里拿了电话拨了出去。   肖兰自去打电话。   程柠却是冲着方婆子道:“你这么紧张做什么?传树传树,念念念念,叫得这么亲热,别人还只当你是叫自己儿子,自己的嫡亲外孙女呢。”   程柠一边说着话,一边看着肖家人吴家人的反应。   肖传树夫妻没什么反应。   肖姨夫也没什么反应。   反应最大的是方婆子,肖老太和肖大姨。   程柠:“???”   这,还真是狗血被她猜中了?   而且这几人的反应实在令人玩味啊!   看三人这么大的反应,肖传树肖大姨的身世还真有猫腻?   而且肖老太可能还知道?   这也太奇怪了些吧!   方婆子肖大姨听了程柠的话一副恨不得冲过来撕了程柠的模样,嘴里骂着程柠“贱人胡说八道血口喷人”什么的。   当然了,有韩东塬在,她们半分也靠近不得程柠。   程柠被骂却是一点也不在意。   她作出吃惊得很的表情,道:“哎呀,看你们这样恼羞成怒的样子,竟然被我猜中了吗?我就说嘛,肖大姨你简直跟方婆婆你得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肯定是亲生母女嘛,还有肖大舅,这眼睛这鼻子……”   好吧,肖大舅跟方婆子并不怎么像。   程柠后面的话说得很慢,每说一句,都在仔细看方婆子肖老太肖大姨的反应。   她曾经被困几十年,闲得发霉,实在是对人的细微表情观察入微,看这几人的反应,她很快又大致做出了更加细致的判断。   方婆子是主谋人,当然知道所有的事情。   看肖大姨气极败坏又急又恼又惊又惧又慌的样子,她应该的确是方婆子的女儿,而且她还知道这事,所以事情被当众揭露,她才这么害怕慌乱。   至于肖老太,最开始程柠揭露事情的时候,她惊慌也想制止自己说话,就说明肖老太也知道这事,或者只知道一部分,毕竟这里有肖大姨和肖大舅肖传树两个人嘛,所以程柠后面才刻意把肖大姨和肖大舅分开来说,仔细看肖老太的反应。   然后程柠就发现自己在说肖大姨跟方婆子长得简直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时候,肖老太有一刹那的惊怔,瞪着自己的目光松散片刻之后就看向了方婆子和肖大姨,那眼神满满都是疑惑和怀疑。   程柠立刻判断出,肖老太并不知道肖大姨可能是方婆子的女儿。   她以前可能未尝没有怀疑过,但这样的怀疑太可怕,估计被她自己死死的压在了心底。   至于肖大舅肖传树,程柠看肖老太和方婆子的反应,他应该也不是肖老太的孩子?   但却也不一定是方婆子的孩子。   因为方婆子明显紧张肖大姨多过紧张肖传树。   这些判断都是电光火石之间,程柠一边抽丝剥茧地思忖着一边继续看着这几人。   这会儿肖老太惊疑地看向方婆子和肖大姨,方婆子和肖大姨也顾不上程柠了,骂了程柠一句“小贱丫头信口雌黄血口喷人”之后就急急去安稳肖老太,道:“阿姐,你怎么听这丫头的话?我以前就跟你说了这丫头就不是个正常人,骨子里肯定是个什么魅人的妖精,精怪,走到哪里狐媚惑人到哪里……你看你看,阿兰她养了念念二十几年,从小小的一点点养大的,现在一见了这丫头,就什么都不顾了,还有,我听说韩家人原先明明讨厌这丫头和她姑姑得很,这一转眼韩老三就能把这丫头如珠如宝地宝贝起来,这怎么能是个普通人?就她这副样子,也不能是个普通人的样子啊,普通人能长成她这样?阿姐,你可千万也别被她给狐媚了!”   程柠:“……”   我权当你是夸奖?   就在满屋子纠缠不清的时候,警察来了,不仅警察来了,全副武装的警卫士兵也来了。   街道派出所就在军区大院隔壁,所以来得快。   而且这可是军区大院,你在大院首长家闹事,还闹到打电话到警察局的程度,警卫士兵能不过来?   这一来肖家人和吴家人都吓住了,恨不得一下子都躲到梁遇农和肖兰身后边去。   不过他们没有机会了,警察和警卫士兵一进来,梁遇农就指示他们押了肖家和吴家人。   “女婿,这是干什么?你快让他们把我们放开?”   “你们快放开我们,我们犯了什么罪?”   “阿兰,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   “阿兰,你,你是不是听了程柠的挑拨,才对我们下这样的狠手?”   “阿兰,你这个狼心狗肺的,我从小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养大,供你吃供你喝,供你金尊玉贵的长大,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   肖家人和吴家人一句一句的,肖兰别开脸,根本就不想理会他们。   不过肖兰不想理他们,程柠却是十分想理会他们。   她憋了前世今生两辈子的气呢,可不得好好出出。   “犯了什么罪?”   程柠笑吟吟地道,“你们犯的罪可大了,自己贪婪,好吃懒做,把家产都败光了还不够,连觉着没啥用的土地房产所有证都处心积虑地卖了,拿来换了好处,结果现在一听说政府要归还房产财产了,就又开始后悔,跑到梁师长家上蹿下蹦哭天抢地地闹,要梁师长用关系帮你们把你们亲手败出去的东西要回来,梁师长一向作风严谨处事大公无私,怎么会理会你们这么荒谬,甚至是违法的要求?你们为了私利,威胁军区首长做违法乱纪的事,这还不算犯罪?然后梁师长一不同意,你们又开始以养恩来威胁梁师长的爱人。”   “养恩,”   程柠冷笑了一下,“你们对梁师长的爱人有什么养恩?小时候肖家有梁师长爱人的祖父祖母,有奴仆佣人,长大了你们对她除了剥削虐待,有什么养恩?为了控制他不惜长期下药,以致她从小体弱,神思恍惚,明明是被你们下的药害的,还非要对外说她有精神病,你们是何居心?而且,”   她的目光又在方婆子,肖大姨和肖传树身上慢慢看过去,这回连冷笑都没有了,微仰了下巴,肃声道,“还不止这些罪呢!我还要控告你们谋杀罪!谋夺家产罪!肖老太太,方婆婆,当年你们一起去乡下避战乱,路上遇到劫匪,除了方婆婆肚子里的孩子,你们的其他孩子都没有了,但一年半后你们回城,肖老太太没了孩子心虚,就找了一个跟真正的肖传树差不多年纪相貌差不多的孩子……其实也不用太像,毕竟四岁和两岁差很多,再说了,养尊处优金尊玉贵长大养到两岁的小少爷,和经历了逃难,风餐露宿,在山林里生活了两年到四岁的孩子,就怕是一个人也会是天差地别,你把这个孩子带回了肖家,说他就是肖传树。再有方大姨,”   程柠又看一眼方大姨,道,“方大姨根本就不是肖老太太你肚子里的孩子,她根本就是方婆婆的孩子,这么些年,你们用别的孩子冒充着肖家的孩子,侵占着肖家的产业,还以养恩要挟着肖家真正唯一的血脉,也就是梁师长爱人,说她吃了你们的,用了你们的,以此要挟喝了她几十年的血,还逼着她跟唯一的女儿断绝关系,就为了好好抚养你方大姨的女儿,方婆婆的嫡亲外孙女,给她一个好前程,真是好大的养恩啊!现在你们把肖家的财产都败光了,还好意思跑来梁家想要梁师长帮你们把房子弄回来?”   “不,梁师长不仅不会帮你们把房子要回来,我们还要把你们告上法庭,让你们把你们败掉的肖家房产财产还回来呢!”   程柠说话时,肖家吴家人当然不可能不想嚷嚷,可他们嚷嚷不了,直接就被人制住根本不允许他们出声。   听到最后其他人吓得状如筛糠,肖老太大概是受刺激过度,直接晕过去了。   然后梁遇农冲警卫点了点头,人就全被带走了。   吴家肖家人都被带走了,警察和警卫也都走了,屋子里又陡地静下来,有一种吵闹过后的荒凉寂静感。   但耳朵好像还“嗡嗡”着满是声音。   肖兰坐在沙发边看着紧闭的大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梁遇农看向程柠,道:“你刚刚说的那些,是什么时候知道,又是怎么查出来的?”   程柠耸了耸肩,她瞅一眼肖兰,道:“就是刚刚,之前听阿妈说肖老太和方婆子的旧事,觉得怪怪的,想想肖家发生的很多事情,总觉得不对,刚刚突然觉得方大姨和方婆子长得那么神似,就胡说八道说出来,没想到她们反应那么大,所以我就顺藤摸瓜把所有事情串起来……当然了,其实都是我瞎说的,尤其是肖大舅,谁知道他是真的还是假的。”   她连“肖大姨”也不说了,直接叫“方大姨”。   众人:“……”   梁遇农和肖兰不知道说啥好。   韩东塬就是一脸的,“啊,我们家柠柠好聪明,我好骄傲,我好喜欢”。 第132章 她是他心底所有的星光   程柠看到肖兰有些黯然神伤。   她也觉得自己这么一顿操作猛如虎,对肖兰来说未免太激烈了些。   她以前一点也不在意肖兰,当然也不会管她是个什么心情,可这会儿揭开肖家这么狰狞的一幕幕,程柠再看肖兰,感觉就有些不一样了,没有对母亲的苛责,倒是有了一些对那个自幼失去双亲的庇佑,落入豺狼虎豹手里的小姑娘的怜爱。   我们一个人再厉害,像是她自己,她的想法,她面对事情的反应,她会保护自己的散打功夫,这些并不是先天就会的,是先天加上后天很多的因素,才变成现在的自己。   可是肖兰有什么呢,她还很小的时候就落入了肖老太和方婆子这样处心积虑的人手里,那两人会怎么教导她可想而知,她能好好的长大,长成现在这样,真的是不容易了。   她想了想,决定安抚一下她,道:“没事阿妈,我就是看她们不太冷静,觉得去派出所比较容易让她们冷静下来,如果真有什么事也该查出来,这样也才能让他们认清现实,该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不要太贪婪,总想着那些本来不该属于她们的东西,才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虽然这话安慰程度有限,但肖兰还是看出了程柠在安慰自己。   这对肖兰来说本身就是最好的安慰了。   而且程柠应该是误会她了。   她收回神思,笑道:“我没有担心她们,如果我不想那么做,就不会打电话了。我只是在想小时候家里的事,我祖父祖母还有,大伯父。”   经过这么一闹,她也不想叫肖老太肖老太爷做爸妈了。   想起小时候很多事,实在膈应得很。   “我反应没有你那么快,”   肖兰慢慢道,“但现在想起小时候的事情就发现了很多怪异之处,你猜得很可能还真是真的,从我记事开始,我大伯父和大伯母感情就一般,大伯父也不喜欢大哥……肖传树和肖丹,我大伯父后来还有了一个姨太太,姨太太还给他生了个儿子,他对那个儿子非常宠爱,非常不喜欢肖传树,现在想想,很可能我大伯父也知道那孩子不是他亲生的,就算一开始不知道,后来也知道了。”   至于为什么没曝出来,大约彼时还没姨太太,肖传树也是他唯一的儿子,肖家唯一的孙子,祖父喜欢肖兰的生父肖中庭,肖大伯就只能捏着鼻子把这个儿子认了,但后面却一门心思的找姨太太再生个儿子。   “那那姨太太和孩子呢?”   程柠问。   “跑了。”   肖兰道,“建国前,姨太太带着那个儿子卷了家里一些钱财跑了。”   程柠:“……”   肖家真是一滩烂泥。   肖兰突然想起什么,道:“柠柠你等等。”   她又去了房间,出来时手上就拿了一个半掌大小的莲花银锁吊坠,递给了程柠,道:“这个是我祖父,也就是你外曾祖父留给我的。”   彼时肖家还很富贵,这么个银锁吊坠给了二房唯一的血脉,着实不是什么显眼的东西,只不过是留个念想罢了。   程柠伸手接过,拿在手里不明所以地翻转着看了看,不知道肖兰是什么意思。   她不会是想送这个给自己吧?   “打开看看。”   肖兰道。   咦?   程柠手摸着吊坠,找到一个嵌合点,掰了掰,就掰开了。   里面有一把小梳子,小算盘,还有一把钥匙,然后肖兰伸手拿起那把小梳子,在吊坠盒里面划拉了一下,那吊坠竟然还有一层,肖兰从里面抽出一块薄如蝉翼的小小丝绢,程柠就看到丝绢上画了好几幅图案。   她瞅了瞅丝绢上的图案再看肖兰。   肖兰就道:“是你外曾祖父外曾祖母,还有我生父母的一些遗物,其实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是一些书信旧物,他放在了几个地方,交代给我的。主要是,你知道,我只是一个孤女,你外曾祖父知道直接留给我的话,哪怕是算不得值钱的东西,也未必能到我手里……”   她说着就苦笑了一下,再轻叹了一口气,道,“不过这些年不方便,等收回了房子,咱们一起去看看吧。”   肖家的事又多又转折,程柠还真有些好奇这位外曾祖父留给了肖兰什么东西,她也知道肖兰的心情,就点头同意了。   说完事程柠和韩东塬离开了梁家。   当天下午肖兰跟梁遇农又做了另外一件事。   他们去了肖家,要搜方婆子的房间,肖老太方婆子肖传树夫妻都被带去了派出所,家里只剩下了小辈,哪里敢阻止肖兰跟梁遇农?   两人从方婆子和肖老太共住的房间里搜出了许多的药材,香料,和平日里肖老太日常吃的药。   有些肖兰很熟悉,有些就是肖兰都没见过。   梁遇农直接把东西拿去了军区医院的化验所,那边中医西医都有,不愁验不出来。   结果第二天一早就出来了。   其中好几种香料和药材都有不同程度的致幻成分,有些短期用能安神助眠,长期使用却会让人慢慢产生依赖性,有些直接就有强烈的扰乱心神的东西。   肖兰看着那些东西良久,然后让警卫把东西送去了看守所。   肖家和吴家人在梁家大吵大闹威胁梁师长和他爱人的事,派出所录了口供,关押了两天,在他们承认了错误,保证不再出现在梁家附近甚至靠近肖兰和程柠之后,除了肖老太和方婆子就被放了出来。   肖老太和方婆子涉及偷换孩子,用药和香料长期谋害肖老太爷,肖兰甚至程柠,谋算肖家财产的案子,被送去了看守所监押起来。   他们用了警卫员送过去的香料,不用两天,肖老太和方婆子就什么都供了出来。   所有事情都跟程柠猜测的一样。   除了一些细节。   现在的肖传树和肖丹都不是肖老太的孩子。   当年方婆子一家带着肖老太和两岁的肖传树去乡下避战乱,肖老太和方婆子都有着身孕,还带着两个孩子,一路十分艰辛,路上先是遇到了疫病,两个孩子高烧,接着方婆子的爱人出去买药遇到匪兵,被人抓了壮丁再没能回来,后来两孩子也没能保住都没了,剩下肖老太和方婆子两人相依为命地到了乡下。   方婆子的孩子先出生,肖老太一辈子养尊处忧,哪里受过这么多的罪,孩子早产也没了,方婆子就直接拿自己孩子替了肖丹。   彼时肖老太早产九死一生,体弱精神也差,孩子都是方婆子日夜带着,哪里管得了那么多,所以孩子换了根本就不知道。   一年半后听说城里已经太平,肖老太方婆子抱着“肖丹”回城。   这中间肖老太没了儿子一直忐忑难受,方婆子就给她出主意找了一个相貌乍一看不会立即就露馅的孩子,带着这孩子一起回了肖家。   但这事没多久还是被她丈夫肖伯尚怀疑了。   肖老太自然不会认,只一口咬定孩子就是肖伯尚的。   肖伯尚虽然怀疑,但彼时家里是他父亲做主,他父亲又一向偏爱他弟弟,也就是肖兰的生父肖仲庭,这是他唯一的儿子,他父亲还挺看重的,就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但心里到底不舒服,后来就找了个姨太太又生了一个儿子。   到这时候,肖老太就更是揽着“肖传树”不放了。   当然了,肖老太以为肖丹是自己唯一的亲生孩子,自然最疼爱的就是肖丹,平日里不管方婆子怎么为肖丹谋好处,那都是十分积极。   这其中就包括以养恩说是“求”其实是要挟着肖兰把肖丹的孩子当成了亲生的来养。   好为梁念博一个好前程。   但她们自己却没瞒着梁念,要让梁念记住自己的亲妈是谁,不能忘了亲妈和外婆……   程柠和韩东塬跟着肖兰他们一起去看了方婆子和肖老太。   方婆子疯疯癫癫的,也没什么可看了,她犯的罪太多,本来是要坐牢,但她精神状态不正常,就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被送进精神病院的除了方婆子之外还有肖老太。   事情的真相捅出来,受到打击的不仅是肖传树和方大姨那两家人,还有肖老太。   她认为唯一的亲生女儿是方婆子的,她最亲密的最信任的人却一直都在她身边控制着她。   她哪里受到了这个打击?   这两个人相伴一生,到最后一起去了精神病院相伴。   程柠几人就是在肖老太被送进精神病院的前一天去看守所看得她。   几人出来,程柠踏下台阶,看着外面的阳光,转头问肖兰,道:“阿妈,银滩二十六号的房子,你打算怎么处理?”   那是肖家的房产。   程柠虽然买了来,但那是为了算计肖家人,现在却没什么必要了。   肖兰却是温柔笑道:“你不是早就买了下来吗?那就是你的东西,你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想想肖家的那些事,哪怕现在直接住也不会有肖家和吴家人来纠缠了,程柠也不喜欢那房子。   她还是喜欢银滩十二号那套宅子。   既然梁恒洲喜欢,那就卖给梁恒洲好了。   但把肖家的房子卖给梁遇农的前妻住,她觉得还是跟肖兰和梁遇农说一声比较好。   她道:“上次恒洲哥找我说,他想要那个房子,那我能卖给他吗?”   肖兰有些错愕,但很快就又笑了出来,道:“说了那是你自己买下来的房子,当然是你想卖给谁就卖给谁。”   但说到这里又顿了顿,看了一眼自己丈夫,就又跟程柠道,“恒洲也是有分寸的孩子,他一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不用想太多,就当是正常买卖就成,也不用给他太多优惠让自己吃亏,该卖多少钱就多少钱。”   程柠:“……”   有韩东塬在,他会让自己吃亏,便宜了梁恒洲?   但说了这几句话,决定了怎么处理那房子,程柠的心情却是大好起来。   银滩十二号的原主人是广城美术学院的一位老教授,老画家。   不用梁恒洲帮忙,她自己就认识。   她去找老教授表达想要买那套宅子的时候老教授十分吃惊。   因为他都没有收到通知说那房子他可以收回来了。   不过他几年前平反回来,拿回了许多年的工资,他的画也很多人求,不缺钱,对卖房子着实没什么兴趣。   对办各种手续更没什么兴趣。   最后还是韩东塬花了不少功夫替他追回了这些年丢失的一些私藏古画和书籍,他看了那些画和书籍,叹了口气,道:“这些画的价值其实并不比那房子低,程柠你自己就是学画的,想必心里也清楚,那就是真的喜欢那房子了,那就卖给你吧。”   收了程柠一万两千块。   当然了后续所有的手续,包括办理房子归还的手续,那都是程柠和韩东塬跟进的。   程柠感叹,道:“我还以为他说那些画的价值不比那房子低,房子钱就算了呢。”   一万二,可不少了呢。   韩东塬好笑地伸手敲了敲她的脑袋。   买房子花了一万二,卖房子那边虽然没真的找梁恒洲要三万,但也要了两万五。   程柠看着肖家那大宅子颇有点可惜,跟梁恒洲道:“你真是赚了,这个可真是白菜价啊。”   想想后世这房子可是至少好几千万。   整个梁家和梁恒洲自己都被搜刮一空,还欠了程柠五千块,要按月归还余款的梁恒洲:“……”   请问现在白菜几分钱一斤?   当然了,程柠也就是这么一说。   她就这么一倒腾,宅子也有了,还另外多赚了一万三千块。   这会儿的一万三千块啊!   心情还是非常的好。   她跟韩东塬道:“好了,回头你开厂子和我开工作室的本钱都有了,不用担心现金流了。”   本来也从来没担心过现金流,一直想着自己媳妇喜欢钱,想要多给她赚钱的韩东塬:“……”   房子从办完手续拿到手,再到装修完可以入住,已经是八一年三月。   正是春光明媚的时候。   院墙上爬满的迎春花金灿灿一片,十分喜人。   程柠送走过来看望他们顺便参观他们新居的梁遇农和肖兰,看着关上的院门,抚了抚自己的小腹,转头突然问了韩东塬一个问题。   她问他:“三哥,如果你没了一条胳膊,还在乡下,回城无期,那个时候,如果别人跟你说,你照顾不了我,也给不了我幸福,有别人能比你更好的照顾我,你会离开我吗?”   这是她一直放在心底的问题。   以前很长的时间都不愿去触碰,心一想就会痛,后来,后来倒是释然了,就再没问过他。   “没了一条胳膊?”   韩东塬皱了皱眉。   她梦里的那一世他在洪水中受伤,没了一条胳膊吗?   她一直都只说他受了重伤,从来不曾具体说过是受了什么伤。   那一刻他想到很多东西。   她不会随意说这种话。   在她的梦里,是他离开了她吗?   然后她受了肖老太和方婆子的暗算,生病去世?   ……他为什么会离开她?他怎么会离开她?   “只是没了一条胳膊,我没了脑子吗?”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紧得让她都有些痛了。   他冷笑,道,“只是没了一条胳膊,我又不是没了脑子,更没死,为什么要把你推给别人?”   “柠柠,只要我还有命在,就不会把你推给别人。没了一条胳膊……放心,该给你的,我一样不少还是都能给你。”   程柠心里其实早就有了答案。   可是这一刻听了他的话,她心头和眼睛还是涌起一阵阵莫名的酸胀。   她笑了一下,泪意却涌出来。   ……她真的很久没这么易感了,电视上说怀孕的时候荷尔蒙的变化会让人情绪更容易波动,看来是真的啊。   她拉着他的手到自己的小腹上,带着鼻音轻轻“嗯”了一声,道:“那不管什么时候,我们都在一起,以后,不管是疾病还是健康,贫穷还是富有,顺利还是失意,我们都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还有他们的孩子。   他一定会是一个很好的父亲。   她也要做一个很好的母亲。   让他们的孩子,不再像他,像她,或者她的母亲,受那么多的伤害,经受那么多的颠沛流离。   泪意涌出,她吸了吸鼻子,觉得自己有些傻傻的。   她轻声道:“三哥,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你,我喜欢的,我爱的,是你啊,不是任何其他你能给我的东西,所以不管什么时候,你只要把你自己给我就成了,那才是我想要的,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啊。”   韩东塬怎么能受得了这样的话?   他从来都抵受不住她对他哪怕是小小的一点爱恋,如何能受得了这样的话?   他整个人犹如被巨电击中,低头看她,然后瞳孔蓦地放大,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到她和他的手一起交握按着的小腹上,再回到她的脸上。   “柠柠?”   他唤她。   程柠就笑了出来,没有说什么,只是笑着,眼眸里还带着泪,闪着细碎的星光,又像是无数的阳光洒在了那一片迎春花上,能扫清人心底一切的阴霾。   他将她拉入了怀中,用力地拥住,搂着她腰的手却又是从没有过的小心翼翼和呵护。   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低头亲吻她的头发。   她不知道,她一直都是他心底所有的星光。   黑夜那么漫长,没有星光的陪伴,一切都黯淡无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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