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放开声音大叫了起来。
侍卫呢,禁军侍卫去哪儿……
“皇上稍安。”萧朔微微一笑,笑容清浅而又温和,“您叫也没用,如今在这儿,还是我说了算的。”
皇帝面露惊容。
为了避开萧朔,他才会接受郑重明的建议,避到了园子里头,这园子里只有禁军和一些宫女,他连内侍都不敢用。他不知道朝堂上还有谁能信,萧朔把持朝政这么久了,朝中上下早就被他给收服了,无论是礼亲王,还是林首辅,一个人都不能信。
他不敢见他们!
他们一个个的,为了跟萧朔表忠心,就要把他哄回宫去,全都不是好东西!
直到郑重明告诉他,今天会拿下萧朔,铲除这个祸患,让他来重华殿等着,他才会过来的。
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的会是萧朔?郑重明呢……郑重明去哪儿了?!
是郑重明让他出宫的,难道不应该护着他吗?
“皇上。”萧朔笑道,“你真以为这园子里头,我插不进手吗?”
“不然,我怎会知道,你躲在这儿呢。”
皇帝往后缩了缩,他下意识地看了看空空荡荡的四周,原本应该在殿内伺候的宫人也不知何时就不见了。如今只剩下了他和萧朔两个人!
毫无疑问,萧朔不可能是来探望他的!
萧朔向他走了过去,一如既往的优雅从容,可是落在皇帝的眼中,萧朔就像是从地府深渊中爬出来的怪物,对着他张开了尖利的爪牙。
若说从前,皇帝对萧朔是信。
后来是恨和厌。
那么,现在,在经过这了六天来反反复复回忆和噩梦,他就只剩下了怕。
萧朔就是薛曜,是从湛古城的火海走出来,向他来索命的。
皇帝打了个哆嗦,他用尽全身力气去推动四轮车,想要离开,偏偏他整个人都虚弱无力,再怎么推,四轮车挪动的速度都不及萧朔的步伐。
萧朔不紧不慢地走到了四轮车前,长腿一勾,四轮车被绊了一下,翻倒在地。
皇帝从四轮车上滚落了下来。
他用双手撑着地,试图爬动,但也难以挪动分毫。
他惊惧地抬头看着萧朔,颤抖着声音说道:“阿朔,阿朔……朕待你不薄。”
皇帝从他的眼中看不到一点情感的流露,冰冷的目光就像是在看着一个死人。
“皇上。”萧朔微微启唇,“你可知被火烧是一种什么感觉?”
“很热,很烫,浓烟会呛得人不能呼吸,不停地咳嗽,喘不上气来。”
“火苗一寸一寸的吞噬着,从衣裳到身体,躲不了,逃不开,只能在火中痛苦挣扎。”
“到了后来,哪怕痛到极点,也叫不出来,只要一开口,就有烟往嗓子里灌,烫得就像是火在身体里面烧。”
“会清醒很久很久,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被烧得一团漆黑,然后才会断气……”
萧朔用格外平静的语气说着这些话。
皇帝不停地往后缩,面色更加的惊恐。
“湛古城老老少少数万人,就是这样死的。”
还有他的娘亲,这般美貌温柔的女子,也在大火中被烧为了灰烬,直到最后一刻,她还清醒着,她冷静地告诉自己:
躲起来。
活下去……
皇帝把身体缩了起来。
面前的萧朔一如既往,甚至就连唇边也还噙着那抹淡淡的笑,仿佛只是在与他开玩笑,然而,皇帝清楚的看到,在他的眼中含着的凶戾和那抹化不开的仇恨。
“阿朔。”
皇帝后悔了。
本来萧朔也就是把持朝政而已,都是郑重明的错,是郑重明非要把他带出来,这会才惹恼了萧朔。
是的,萧朔本来不想杀他的!
“阿朔,你放过朕……好不好?看在朕这些年待你不薄的份上,你放过朕。”
皇帝祈求着。他自认对萧朔不薄,一手把他提拔到如今的地位!
萧朔定定地看着他。
当年,他在被救出王府后,禁军又在岭南待了很久,他也曾远远地见到过这个人。
他知道他是谁。
更知道是他下令放火烧了湛古城。
这二十年来,他从来没有一天忘记过那场大火,和在火中死去的人。
他的娘亲。
他的叔叔婶婶堂弟堂妹。
他的玩伴。
他的侍卫……
还有他的猫儿。
那只总是在他脚边打转,在他练武读书时都会乖乖趴在不远处玩球的猫儿。
全都死在了火中。
他所拥有的一切,全都没了。
只有他,还活着!
只有他,还留下了这条性命。
但也仅仅只是活着……
他们都死了,这个纵火者也该去为他们陪葬。
迟了整整二十年的陪葬!
萧朔手腕一翻,掌心中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青花瓷瓶。他慢条斯理地打开了瓷瓶的活塞,一扬手,里头的液体尽数泼了出来。
皇帝惊了一跳,他抬手想挡,可惜,他的动作本就迟钝,所有的液体尽数泼到了他抬起的手臂上,又顺着衣袖流了下来,一股浓烈的火油味扑鼻而来。
这个味道,皇帝再熟悉不过了。
二十年前,是他让人在湛古城的四周泼下火油,整整数百桶的火油,一桶一桶的泼了出去,空气里充斥着的味道,就和现在的气味一模一样。
皇帝怔怔地看着自己龙袍衣袖上的那一滩水渍,满脸惊惧。
他下意识地想用手把水渍甩开,然后,就连双手也沾满了火油。
“啊!”
皇帝怕得惊叫起来:“阿朔,你饶了朕……”
“来人!来人啊!”
“救驾!”
然而并没有人来理会他,更没有人来救他。
他惊恐地看到萧朔拿起了一旁点燃的烛台,随手一抛。
皇帝大叫着,拼命爬,拼命爬,他四肢无力,退路又让四轮车挡住了,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无路可退。
烛台落到了地上,点燃了一张软垫,这是四轮车上的轮垫,四轮车翻倒后,也就跟着翻滚了出来。
软垫离皇帝还有一点距离,他微微松了一口气,语带哭腔的说道:“阿朔,你有什么条件,你提。你提。”
“你想要什么,朕都答应你,这个江山……朕让你当摄政王,让你当九千岁!”
“阿朔,薛曜……朕给你父母平反可好?”
“朕、朕把岭南的封地还给你,还给薛家!”
“你饶了朕,饶了……”
皇帝开出了一个又一个诱人的条件,他半点都不敢动,生怕火会烧到自己的身上。
这一刻,他离火焰这么近,灼热气息扑面而来,没一会儿,他就已经满头大汗,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是被吓得,还是被热的。
他盯着萧朔,混浊的眼中充满了祈求。
“皇上,你与其求我,不如自己走出去。对了,你中风了,走不了了。”萧朔笑了,轻轻问道,“不过,你真的是中风吗?”
皇帝想到了郑重明的那席话,本来他是将信将疑的,这一刻,他的所有侥幸都被萧朔一语刺破。
他不是中风。
在他“中风”前,朝臣们还是敬他的,他有上十二卫,他还忠心耿耿的臣子。
是萧朔。
萧朔把他变成了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让他一无所有。
这些天来,他其实也仔仔细细地想过,他要是没有中风,要是还在朝上,怎么都不可能落到如今的下场。
中风是假的!
这几个月来,萧朔不知道让人给他吃了什么,硬生生的让他变成了如今这副样子。
“为什么……”
为什么要害他?!
“遗诏也是假的,是不是?”皇帝激动地脱口而出,“是你害朕杀了亲母,是你!”
那天他太生气了,他生气地推了太后一下,太后摔倒在地上,后脑勺撞到了,还对他破口大骂,然后……
他杀了亲母。
萧朔笑了:“皇上,弑父杀母,天理难容。”
“皇上,你连明君也当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