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嘉念抹干眼泪,闷着头向宫门冲去,步伐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打开的大门仿佛在不断呼唤着她,疼痛的脚步也变得轻盈,眼看着就要飞出牢笼,永远地离开这里!
她的呼吸变得短促有力起来,唇角的弧度也比方才更加明媚,宛如窥见寸缕天光。
可是她还未来得及弯起眉眼,笑容就凝固在了嘴角,一寸寸地垮了下去。
狭隘视野之中,宫门竟然就这样眼睁睁地阖了上去。
分明沉重缓慢,却让她拼尽全力奔跑也赶不上,只能恰好在阖上的瞬间伫立门前,碰了满头满脸的尘土,腐朽绝望的声音震得她耳膜生疼。
陆嘉念愣怔片刻,如梦初醒般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浑身僵硬地紧绷着,如同被人狠狠泼了一盆冰水般,沸腾的血液骤然冷却,惊惧和愤恨在心底蔓延。
黑暗中响起整齐的摩擦之声,宫墙上燃起一排火把,绯红跳动的火焰将沉寂夜空照得亮如白昼,也照亮了她血色褪尽的面容。
陆嘉念被火光刺得睁不开眼,只能徒劳地用手背堪堪遮挡,眯着眼睛仰起头,隐约望见宫墙上伫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只见他闲散轻巧地挥了挥手指,隐藏在暗处的精锐骑兵就围了上来,眨眼间就将皇兄他们尽数拿下。
第2章 暖榻
◎“又不是第一回 了,还不习惯吗......皇姐?”◎
深沉夜色之中,陆景幽走下宫墙,闲庭信步而来。
漫天火光映照着颀长身影,金丝蟒纹腰封闪烁暗光,勾勒出宽肩窄腰,玄色鎏金袍角划过浸染鲜血的地面,在冬夜寒风中如同折翼般扬起。
虽然看着清瘦,但每一处都坚韧紧实,似是蕴藏着无尽的力量,让人望而生畏。
那张面容沐浴在光亮下,阴影错落有致地顺着眉骨和鼻梁投射,最终越过薄唇落在清晰的下颌线上,丹凤眼微微上扬,总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只有在侧眸时才能瞥见深藏眼底的狠厉冷意。
乍一看以为是谁家贵公子,俊美得令人心惊,对视之时就只剩下胆怯。
他的脊骨挺得笔直,漫不经心的眸光在每个人身上审视着,唇畔笑意中平添几分趣味,如同猫儿玩弄着垂死挣扎的猎物。
这时候陆嘉念终于彻底明白过来了,方才的犹疑也得到了印证,心底猛地一沉。
与其说就今日是皇兄布下的局,倒不如说皇兄只是陆景幽的一颗棋子,是他纵着皇兄逃出地牢牵制禁军,把他们兄妹引到这里,再亲手锁上宫门。
大概......他会觉得这局棋很有意思吧。
陆嘉念悔恨之意更甚,掌心的衣角揉得皱巴巴的,强行忍耐住撕破那张俊美虚伪笑颜的冲动。
倒是陆泽安按捺不住,刀刃架在脖子上也没退缩,怒火中烧地指着陆景幽,气得脸色铁青道:
“你个孽障!这是谋权篡位,大逆不道!乱臣贼子终究是乱臣贼子......”
闻言,陆景幽微微挑眉,目光短暂地从陆嘉念身上移开,施舍般瞥了他一眼,唇角笑意纹丝不变,分毫未被触动。
像是从小就听惯了这种话一般,依然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可执剑的禁军听不得他这样说自己的主子,当即就加重了力道,在大皇子脖颈上划下一道血口子。
所有的辱骂之言都被闷哼堵住,陆泽安疼得倒吸凉气,暂且说不出话,却仍然不忘仇视着陆景幽。
“皇兄!你没事吧......”
陆嘉念吓了一跳,赶忙转身查探着大皇子的伤势,再也顾不上观察陆景幽的神色。
良久,陆嘉念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好似全然当他不存在一般,眼里只有骨血相融的亲人,徒留他在一旁袖手看着。
寒冬的空气凛冽得刺骨,无人敢发出丁点儿声音,只有陆景幽捏动骨节的清脆之声。
他的笑意渐渐消散,冷厉寒霜爬上眉梢眼角,浓墨般深沉的眸中是显而易见的烦躁,非但不对温存亲情动容,反而觉得碍眼极了。
看来这场游戏还是无趣,那个多余的人一出现,陆嘉念就再不会看他了。
陆景幽拧着眉心,心口泛起一阵躁动,利落果决地拔剑出鞘,锐利的剑锋直指陆嘉念而去。
但青龙长剑在距离她面容一寸之处骤然凝滞,转而移到她的下颌之处,稍一用力就挑了起来。
那股劲很巧妙,既不会刺破肌肤,却又逼着陆嘉念转过头,只能看着陆景幽一人。
透着寒光的剑身映照出她的面容,瓷白的肌肤衬得花掉的胭脂愈发红艳,在火光下道不尽的糜丽。
寒冷和恐惧同时袭来,陆嘉念招架不住地颤抖,回想今夜的一切,泪水涌上眼眶。
但兴许是身为公主,骨子里带着一股倔强,她不允许自己在这种境况下落泪,所以死死咬住酸涩的牙根,把泪水尽数圈在眼眶之中,坚韧不屈地扬起头。
烈火跳动,照得那一双湿润的眸子如珠玉般璀璨。
陆景幽在她的眸中看见自己的容颜,也将她的不甘和恨意尽收眼底。
不过心情却比刚才好了许多,眼尾再次微微扬起,颇能迷惑人的清俊笑意在唇角显现,似是在缓缓欣赏着这一切。
其实比起哭泣的模样,他还是更喜欢皇姐笑。
许多年前他曾见过,皇姐笑起来灿若暖阳,艳若桃李,笑声银铃般清脆动听,比三月春光还要夺目,他到现在都记得。
可是自从得到皇姐之后,就再也没见她笑过。
她只会偶尔垂泪,甚至从未心甘情愿地细细打量过自己。
那些不太美好的回忆刹那间在陆景幽眼前涌现,他强行将它们从脑海中逼走,仿佛如此就能彻底抹去,眸光辨不清是冷静还是疯狂。
没关系,见不到皇姐笑,那就看着她哭吧。
最起码......这时候他们眼中只有彼此。
如此想着,陆景幽心里踏实不少,将长剑收了回去,几分暖柔在眉眼间扩散,融合了些许凌厉冷意。
他踱步行至陆嘉念身边,揽着腰阻止她退缩的脚步。
陆嘉念越是惊惧颤抖,陆景幽就越是笑得温柔,仿佛要让人陷进去一样,粗糙的指腹抚上她光滑白皙的脸颊,一点点擦拭唇瓣上花掉的胭脂,柔声诱哄道:
“怎么到这儿来了......床榻暖好了吗?”
话音刚落,陆嘉念和陆泽安皆是一愣。
陆嘉念明白了陆景幽的用意,不敢回头看皇兄的反应,绝望地阖上了双眸,两行清泪终于滑落。
“什么床榻?“
陆泽安震惊地望着相对而立的二人,猛然间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望着陆景幽,失声喊道:
“你......难道你......”
陆嘉念无言垂眸,一声轻到无人听见的叹息消散在黑夜里。
夜深了,风也大了起来,吹散了她披风上几个松垮的衣结。
隐约可见披风之下的寝衣薄可透肉,滑落的毛领之下,雪白的颈间布满星星点点的红痕,衣摆扬起,那双玲珑细巧的小腿之上,也是深浅不一的青紫。
陆景幽不否认地环臂,浑不在意的目光中带着趣味,看好戏般望着僵在原地的兄妹二人。
这一切都清楚地落在陆泽安眼里,怒意骤然烧到了顶峰,气得满脸通红,不管不顾地冲上去指着陆景幽,手指颤抖道:
“你......你个畜生!你都对我妹妹做了什么!”
说着,陆泽安放开血流如注的伤口就要去拼命。
一时之间,禁军厉声上前阻拦,宫门守卫戒备地围了上来,陆氏旧部愤怒的呐喊充斥夜空.......场面变得混乱不堪。
陆嘉念的眸光立即从陆景幽身上抽开,担忧地回首扑向皇兄,纤细柔弱的十指尽力撑住他摇摇欲坠的身躯,杏眸中尽是关切和感动,敛起眼睫将泪珠埋入他的心口。
火光与月光交相辉映,映照出地面飞扬的尘土,如烟似雾地笼罩着他们,若有若无地隔绝旁人,朦胧描绘着悲愤凄楚的身影。
兄妹二人相互倚靠,指节紧紧扣在一起,更多了几分生死相应的情感,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
陆景幽宛如被软刺碰了一下,不悦地后退一步,给了下属一个眼神,当即就把陆泽安打晕了。
”皇兄!你醒醒啊皇兄!“
陆嘉念双腿瘫软地跪在陆泽安面前,捧着他虚弱的身躯一遍遍呼唤,再次彻底无视了陆景幽。
这让他很不顺眼,刚刚好起来的心情又没了。
“若是你想让他立刻就死,那就继续这样抱着吧。”
陆景幽冷冷扫过兄妹情深的二人,轻蔑地哼了一声,负手道:
“若是不想,那就回去做你该做的事情。”
陆嘉念愤然起身,三两步冲到陆景幽面前,深吸一口气就要将满腹的愤恨宣之于口,恨不得当即杀了他才好。
可对上那双冷黑的双眸,又败下阵来。
她知道,陆景幽说的是真的,他从来都不屑于吓唬人。
现在皇兄的性命在他手里,只能顺着他的心意,才能有一丝转机。
陆嘉念将那些话咽了下去。
金銮殿炭火烧得温暖如春,与外面如同两个季节。
陆嘉念魂不守舍地撞了进去,疲惫无措地褪去披风,指腹落在唯一蔽体的寝衣上,犹豫地望着铜镜中的自己。
一想到那暖榻的规矩,羞耻瞬间充斥心房,极容易解开的活结,她却怎么都下不去手。
没时间了,陆嘉念决定放过自己,狠狠心两眼一闭,穿着寝衣躺在了床榻上,扯过被子严严实实地盖好,只露出一张满是愁容的小脸。
不一会儿,木门响动,陆景幽的脚步声一步步接近床榻。
他坐于床畔,骨节分明的手指摩挲着她的脸颊,轻柔酥痒如同爱抚一件珍宝,随后又不满足止步于此,一点点向下游移,划过白皙纤长的颈,在触碰到寝衣之时顿住。
分明是光滑的轻纱,在他手里却像是渣滓般扎手,惹得他眉眼间尽是不耐,冷冷道:
“你是忘了如何暖榻吗?”
陆嘉念心尖一颤,本能地缩起肩膀,强装镇定地轻咳一声,小心翼翼地从边缘挪了出去,解释道:
“天气没前些日子冷了,屋子里炭火也暖和,不会冻着陛下的。陛下快歇息吧,我......告退了。”
她起身离开,陆景幽也没有阻拦,刚松了口气加快脚步,就听到身后幽幽道:
“是崔嬷嬷教得不好,还是皇姐学得不好?”
陆嘉念愣在原地,紧紧咬着唇,还未想到怎么应对,就听到陆景幽轻笑一声,道:
“想来皇姐如此聪明,怎会学不好?定然是崔嬷嬷的不是了。”
他随手把玩着腰间的满翠玉佩,叮当之声听得人愈发惊惧,眉眼弯弯道:
“这点事儿都做不好,此人也不必留着了,看在伺候你一场的份上,留个全尸吧。”
陆嘉念瞳孔骤缩,猛的一下转过身,连连摇头,颤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