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决的手掌一滞,面色未变,只道:“我给你带路。”
索性,等他们全部回到马车上,雨才下大。
崔决半个身子被细雨打湿了不少,庞青看见,有些责备地看着表姑娘。
明明有伞,怎么也不帮郎君挡着。
而徐燕芝直接无视了庞青,收伞上车,把伞随手立在车壁,在车内坐直了身子,拿出手帕擦拭着肩头的落雨。
崔决看到那帕子,脸色一变,以为她又要做什么,刻意离她远了一些。
“你先把帕子收起来,我们再说。”
徐燕芝:?
“咋了,它惹你了?”徐燕芝故意将手帕在他身前甩了甩,惹得崔决更是后退一步,“你先收起来。”
徐燕芝撇撇嘴,将手帕收了起来,轻哼一声,觉得他小气吧啦的。
手掌向下放在大腿上,歪着头问她:“有什么话你就说吧,三郎君。”
水来将挡兵来土掩!
崔决眉间舒展,没有出现幻觉。
药不出于手帕,还是……
他还未来得及思考,突然间,他们所在的车厢颠簸,整个马车向前翻去,崔决整个人也被马车带着向前,好在他反应极快,双手撑在马车壁上,才免于受伤。
却也将徐燕芝困在怀中,她的头从他的胸膛中抬起,发丝微乱。
“崔决,你离我远些!”
身/下甜腻的女子香让他身躯紧绷,只能缓缓道出:“表姑娘,在下绝非故意。”
这位小娘子在他怀里张牙舞爪,“不听!你这么做跟抱着我有什么区别!”
“表姑娘,你且忍忍,你再动,我们都会翻过去。”
等等。
离得这么近,也没再出现幻觉。
问题原来不出在徐燕芝身上。
他现在确定了,徐燕芝并没有对他下药,那么两次他出现幻觉的地方,都是有那个姓温的在场。
也就是说,是他做的?
他是父亲熟识的道长身边的人,有一些奇药,实在正常。
他低头去观察在他怀里呆着的徐燕芝,他们二人之间没有任何空隙,她双手扯皱了他前胸的锦缎,又因为被他压到所以脸庞红彤彤的,却还在努力将脸偏向一旁,倔强到让人哭笑不得。
若是从前,她绝对不会放弃这个可以跟他接触的机会。
“三郎君,雨下大得太大了!来时洼陷的路面形成了水坑,车轮现在陷在坑里,需要等人来将车轮拉出来。”庞青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愧疚地说,“不过三郎君,正好这附近有个别院,是崔家的产业,可以先去那里避雨休息。”
“也只有这样了。”崔决的声音从马车中传来,“庞青,先将表姑娘送出去。”
庞青听着他的气息不对劲,以为是他受伤了,赶忙拉开车门,却看到这样一幕——
那个从不食烟火的郎君,正一只手撑着车壁,一只手环住窈窕女郎的腰肢,他仅有握住腰的那只手在颤抖,眼神晦暗不明,极力地克制着什么。
而那明艳的女子,眼底已经氲出泪水,面上浮起压不住去的红晕,长发散到额前,委屈得让人心颤。
真是,跟那什么似的。
庞青发誓,他跟在三郎君身边这么多年,他绝对相信三郎君的品性,这绝对是因为马车要翻了,三郎君才、三郎君才不会故意占哪个娘子的便宜,非抱着人家的腰呢!
尤其是表姑娘!
表姑娘对于三郎君就是洪水猛兽!
崔决面无表情地扭过头,问庞青:“你说,长安城中,有比我更好看的男子吗?”
莫名其妙!
三郎君啊,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
庞青都傻了,开了马车看到这一幕就算了,怎么三郎君像被人换了芯一样问出这种问题。
但人家是主子,他是仆人,他只能一边营救二人,一边夸他:“没有,三郎君,整个长安找不出比您更俊的人了。”
崔决点点头,配合着庞青先将徐燕芝送了出去。
他这次明白了,徐燕芝约莫对他的情感是发生了些许变质,但徐燕芝应该不是被那个温姓郎君的美色迷惑住,才对他转变态度的。
一定是还有别的原因,让她对他产生了什么误会,还对他敌意很大。
这也是那个人的目的之一。
不过,她年纪太小,被人诓骗也是无可厚非。
第11章 衣柜
事故地点离别院还有一定距离,他们从陷进坑中的马车出来,加上暴雨滂霈,好不容易进了别院时,三人已经全身湿透。
春日着轻衫,幸好他们还从马车中抢救出来一身大氅。不然就照这雨量淋一身雨,徐燕芝就算身子骨再好,回去高低也要发热了。
等庞青把她的油纸伞拿出来的时候,瓢泼大雨已经将披在她身上的薄氅完全淋湿,完全不合身的外氅贴着的身子,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
不仅如此,薄氅吸足了水分,一件能比五件重,徐燕芝觉得自己走路都比他们困难。模样活脱脱得像一只打着伞的蝙蝠。
拖着吸水大氅走着的小蝙蝠环顾四周,正犯嘀咕:这别院只有一个守门的聋哑老伯在此,看样子是一直闲置的,他们不可能让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冒着大雨去帮忙抬车子,怕不是必须要等到天晴了才能去搬救兵?
可她记得这场雨可是下了一夜啊。
想到要和崔决共处这么久的时间,她又开始头晕脑胀了。不会要和崔决呆上一晚上吧。
那聋哑老伯找出一些换洗的衣裳与被褥,又指着北边的院子,对他们比画了半天,纵是博学多识的崔决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三郎君,这雨恐怕还要下一会,我去烧一些热水来供二位梳洗,先委屈二位了。”那把唯一的油纸伞移交到庞青手中,他琢磨着要怎样才能最快速度完成烧水铺床这一系列的事,主要他还是怕三郎君生了热,再闹出点毛病,当然,还有一层让他心里不舒服的。
表姑娘现在就在郎君身边,要是表姑娘忽然做些什么呢,刚刚那一幕他不是没看见!
三郎君碰到了表姑娘的腰!郎君的手在发抖,一定是因为他迫不得已!
万一表姑娘要是用这个要挟郎君怎么办!
毕竟表姑娘之前的追求方式实在是太过凶猛,他不能不多想。他活了这么多年,是真没见过有娘子翻墙进来见他们郎君,还一个劲地邀请他们郎君带她出去玩的。
而徐燕芝已然快被那身外氅压塌了,她前脚一到北边的院子,后脚就去客房换上了干净的衣裳,不想再与他同行。
说实在的,她觉得只要碰上崔决,气就没消下去过。
她手下利落地铺好一层被褥,就坐在四方桌前,用手搓着打湿成一缕一缕的长发,等着它干。
“表姑娘。”
狂风暴雨中,门外的影子显得十分萧瑟。
徐燕芝舒出一口气,她知道马车的侧翻只是让他们的谈话延后了一些,依照崔决的脾气,他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她起身,认命地去开了门,“三郎君,就来了。”
骤雨的拍打声盖过了吱扭的开门声,乌云将地面遮得极暗,昏黄的烛光给男子白皙的面容打上一层光,像玉一般。
崔决虽也被水淋透,但浑然无任何污浊之感,水珠落在长睫间,随着眨眼的动作簌簌而下,滑落在瞳中,纵而眼眶微红。
如此这般,反而给他增添了一丝破碎感。
他惯会用这张脸骗人。
骗世人他是一个光风霁月的正人君子,是天上够不到的月亮。
处理家族事务,偶尔吟诗作对,娶门当户对的娘子,延续士族殊荣,就是他一生望到头的写照。
他不会谋反,也不会……
亲手砍掉他几个兄弟的头颅。
虽然她还想观摩一会落汤鸡崔决,嘲笑他一番,可是她不愿再耽误时间。
“三郎君,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她不自在的表情,与生硬的语气也感染到了他。
他不禁去打量,火光也同时照耀到了她。这里没有娘子的衣裳,只有松松垮垮的短褂,她穿着大了不少,挽了一节袖子才堪堪到手腕,修长的双腿裤管中荡着,湿润的发尾卷出自然的弧度,随着风雨摇晃。
他不知为何,又想到之前在芦苇荡间,看到的那一幕。
她也太过大胆,也太过单纯,将双腿直白地暴露给一个图谋不轨的外男,纵然他已知道她是被人误导,但心中的郁结并未消散。
她是大房的人,他应该帮助她,教她知书达理,明辨是非。
无论如何,他们一时半会也离不开这个再去探查他的底细,找出他为何如此行事的原因,也不迟。
他想了片刻,“可有需要帮忙的?”
“你憋了半天就要与我说这些?”
是不是有些跑题?
一个要杀了她,把她赶出去的人,问她需不需要帮助?
惺惺作态,真是可笑。
“表姑娘,你变了。”他皱着眉头,“我想我们之间可能有什么误会,为了不让这个误会深入,让在下为你解答一二,表姑娘问什么都可以,在下必知无不言。”
先稳住徐燕芝,再让那个温郎君离开崔府。
这样就能让一切回归正轨了吧。
什么误会?
他们之间能有什么误会?
要她离开崔家是误会?
还是未来那个册封大典是误会?
她是不认识几个字,但眼睛没瞎,耳朵可没聋啊。
她说得太直:“我是变了,变得不想跟你说话了。你就当我是认清了自己,知道要找个门当户对的,成不成?”
崔决皱眉。
……看来这个误会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