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名称: 重生太子妃 本书作者: 屋里的星星 本书简介: 太子得天花,圣上命其迁出东宫,最后落在尚书府,所有人都对谢玉照避恐不及,只有姜亦棠不怕死地接近他 生母卑微,死在井中却无人过问 姜亦棠抖着手给谢玉照清理痘脓时,心里想得是搏一搏皇权梦 后来谢玉照夺嫡失败,被圈禁王府,姜亦棠的妃子梦彻底破碎,她惶惶不可终日,不敢去见谢玉照,生怕落得生母一个下场 于是新帝登基后,怕被牵连,她被所谓的亲生父亲灌下毒药,香消玉殒在她生母的那所小院子中 重生后的姜亦棠只要想起毒药下肚后,那肝肠寸断的疼,就害怕得浑身发抖 她想起这时谢玉照,命在旦夕却无人照顾 前世她义无反顾,可如今她却害怕地不敢前去 *** 谢玉照被困牢狱五年,得势时对他柔情蜜意的姜亦棠不曾看过他一眼 上辈子他夺位成功后,还未来得及看她噙泪哭求,就传来姜亦棠自裁谢罪的消息 姜亦棠最惜命,甚至怕受苦,他出事后就迫不及待地和他撇清关系,如何敢赴死? 谢玉照见的姜亦棠最后一面,她浑身青紫,血沾衣襟,不堪入目,足以说明她死前受了多大折磨 — 一醒来,谢玉照重回少时,他刚得天花,被送进尚书府 他看见姜亦棠跌跌撞撞地闯进来,抖着手抓住他的衣袖,她声音发颤:“谢玉照,我救你,你以后护住我,好不好?” 谢玉照双眸微闭 他轻轻拉上姜亦棠的手,垂眸:“好。” 前世,他封姜亦棠为后,世人震惊 可无人知晓,在他垂死之际,有一人害怕得瑟瑟发抖也不肯离去 今生,他不会再被圈禁,姜亦棠也不会再有离开他的机会 ps:胆小如鼠女主&疯批专一男主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重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姜亦棠,谢玉照 ┃ 配角:预收《心机小美人》 ┃ 其它:下本开《小宫女想上位》 一句话简介:始乱终弃要不得 立意:始乱终弃要不得 第1章 启沣元年,仲冬。 先帝驾崩有月余,这一日,是新帝登基大典。 遥在京城的一座府邸,一处偏远僻静的院落中闯进一群人,倏然传来闷响声,惹得鸟雀惊飞。 房间中,一双手强迫地掐住女子下颚,不顾她如何挣扎,被抓疼了,姜霜鸢就蹙眉看向一旁婢女,下一刻,女子的双手就被婢女拉开,但她求生意志太强,婢女们费力而不得。 直到,咔嚓一声—— 女子的双手被婢女硬生生地掰断,她猝不及防惨叫出声,姜霜鸢视而不见,强硬地将药灌入女子口中,随即,她抬了抬手,女子就被捂住了嘴,不断闷声响起,姜霜鸢弯下腰,拂过女子脸颊,轻啧了两声: “瞧瞧,好惨啊。” “要是当初你没有抛下太子,现在应该就会是皇后了吧,我哪能这般欺辱你?” “可惜,你慧眼识珠了一次,却无法侥幸第二次。” 女子浑身青紫地倒在地上,药效上来,她嘴角溢出鲜血,十指断裂和毒药肝肠寸断的疼让她身子不断地颤抖,口中溢出痛呼,她盯住女子,眸中是害怕和惊惧,以及直勾勾的恨意。 姜霜鸢觑了婢女一眼:“今日是新登登基,不可喧噪。” 婢女手脚麻利地塞了块布到女子嘴中,致死,女子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姜霜鸢离开,意识消散之际,听到她那句轻飘飘的—— “父亲有令,三姑娘暴毙而亡,新皇登基不宜大办,你们处理了吧。” —— 京城,礼部尚书府。 僻静院落中,女子双眼紧闭,满头冷汗,她仿佛陷入了梦魇中,面色痛苦,倏然,她睁开双眼,猛地坐起身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听见动静,外间进来一个穿着青衫婢女打扮的人,她匆忙把手中的凤仙花撂下,手脚麻利地将女子先扶起来: “姑娘又做噩梦了?” 青粟担忧,姑娘不知道怎么了,自从月前一日醒来后,就梦魇不断,时常满头冷汗地醒过来。 这若是大姑娘或者二姑娘,早就通知主母,请大夫来诊断或者去安灵寺烧个香了。 想到这里,青粟叹了口气,收敛心思。 姜亦棠恍然地看了眼四周,听到青粟的话,骤然清醒过来,暖阳从楹窗中照进来落在她脸上,她肖像其母,肌肤细腻白皙,如今额间几滴冷汗,越添些许柔弱,清透的眼珠子恍若被水洗净,杏唇惨淡,她堪堪垂下头,只露出半张侧脸,她低声呢喃: “是啊,噩梦。” 姜亦棠勉强挤出一抹笑。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一切都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过。 她被人灌下毒药,惨死在这处院子中。 下令给她灌药的人是她的亲生父亲,亲手灌下她毒药的是她的亲姐姐。 姜亦棠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回到七年前。 这一年,什么都还没有发生。 她只是礼部尚书府中的一个生母早逝的庶女。 无人问津。 青粟伺候她洗漱,见她脸色恢复,不再那般惨兮兮的,才去将刚刚撂下的凤仙花插到花瓶中,给屋中添上抹亮色。 姜亦棠抬起头,被阳光刺得闭了闭眼,她不适地转过身,余光看见那些凤仙花,她想到了什么,忽然问: “青粟,今日是几号了?” 青粟头也没回:“姑娘忘了?今日是七月初八,昨儿个楚南街好生热闹,大姑娘和二姑娘都出府去了,可惜姑娘早早就歇息了。” 昨日七月七,乃是七巧节,尚才傍晚,京城就热闹了起来。 姜亦棠当然知道这件事,前世,她未曾入睡,和长姐她们一同出府,二姐嫌她烦,不愿和她同行,她那时年龄小,脚步再快也不得不落在后方,人潮拥挤下,她一时不慎和长姐她们走散,后来的记忆委实算不得好。 她寻不到长姐她们,在热闹将散时,只能独自回府,那时,府门早就落锁。 她拍打了许久,才得了小厮开门,小厮未曾挖苦,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就让她赶紧回院子。 第二日,嫡母道她不该乱跑,让长姐她们寻人不得,最终受了一番责罚。 重生回来,姜亦棠心神不稳,加之她早就知晓自身在府中的地位,也不想去讨嫌,最重要的是,她怕她看见二姐姜霜鸢时,会控制不住情绪,被人发觉端倪,索性就早早上床歇息。 现在听了青粟的话,姜亦棠也不觉得惋惜,只是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姜亦棠悄无声息地攥紧了手帕。 前世,他是昭和二十八年七月十日,也就是两日后,被一辆马车送入尚书府的。 后在尚书府居住两个月。 此人就是当今太子,谢玉照。 他身染天花,不得再继续居住东宫,但太子深受圣上喜爱,圣上不忍心让他远离京城受病痛之苦,就想让他住进大臣家中,得悉心照顾,兜兜转转后,最终这个重担就落在礼部尚书府。 其中说辞千万,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礼部尚书姜昃旼的弟弟,也就是姜亦棠的叔父曾任命于太医院,后来请辞居家,由他看顾太子最恰当不过。 姜亦棠有片刻的失神。 姨娘早逝,她不受嫡母待见,住所都是僻静偏远之地,院子中只有青粟和一个粗使婢女照顾。 或许是因此,年幼遇到叔父时,得了叔父些许怜惜,在他的耳濡目染下,对医术也有一知半解,在太子住进尚书府后,姜亦棠忽然升起一个念头—— 如果她救了太子,太子只要顾念她一分恩情,将来把她带离尚书府。 等太子登基后,她自然也就跟着一飞冲天。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消失不掉,姜亦棠只有这一次的机会,她还有三年就要及笄,及笄前,嫡母一定会给她相看亲事。 嫡母不喜她。 姜亦棠自小就知道这个事情。 父亲不管后宅之事,又有二姐时不时地针对,姜亦棠根本不知她到时命运是如何,最终在她趴着窗户看见那个人卧床一脸病容,额头冷汗汵汵,仿若忍着无尽痛苦时,姜亦棠下定了决心。 她想赌一次。 她生性胆小,平日中能缩在院子中,就很少出院子,那是她胆子最大的一次。 事实证明,她赌对了。 在两个月后,太子病愈,重回东宫,当初那些来回推却的人早就悔得肠子都青了,这种情况下,太子的另眼相看,让姜亦棠在府中的地位倏然水涨船高。 甚至,谢玉照后来得知她在府中的经历,时不时就要接她到太子府小住。 人人都知道谢玉照向圣上请求赐婚,赐婚于他和尚书府的一个庶女,碍于当初将他驱离东宫的愧疚,圣上同意了,但不是正妃。 而是太子侧妃。 饶是如此,也让京城中人人说她走了狗屎运,居然能攀上太子。 姜亦棠记得,圣旨下来后,谢玉照接她去太子府,替她拢着青丝,低声告诉她不要着急。 那时亦棠一头雾水,没有听懂谢玉照的意思。 她小声地告诉谢玉照,侧妃就够了。 她只是jsg尚书府中的庶女而已,以她的身份,侧妃其实都是高攀,而且太子顾念她的情谊,这一点就足够让她在太子府立足。 谢玉照对此,笑而不语。 姜亦棠等着及笄后嫁入太子府,所以,她从来没有想过谢玉照会忽然谋反。 她不敢置信。 谢玉照已经是太子了,只要等圣上百年后,他自然而然就能得到那个位置,他为何要谋反? 是因她? 但姜亦棠觉得不可能,谢玉照不是这样的人。 后来,姜亦棠在要去太子府的途中,遇见了父亲,父亲拦住了她,不许她出府,冷声质问她,难道要拖累整个尚书府? 姜亦棠停滞在原地。 说她薄情也好,说她冷血也罢,生母早就离世,其实她压根不在乎尚书府。 可她要去太子府吗? 谢玉照犯得是谋反重罪! 随时都有性命之忧。 姜亦棠已经在谢玉照身上赌过一次了,她之所以会去赌,就是因为她怕死。 最终,姜亦棠还是生了胆怯。 她没去太子府。 直到她被父亲下令灌入毒药而死,也不曾再见过谢玉照。 姜亦棠回神,青粟刚好压低了声: “奴婢听说,再过两日太子就要搬进府中了,听说他得了天花,姑娘,您说,这能治好吗?” 姜亦棠脱口而出: “能!” 那人不止天花痊愈,最终还登上了皇位。 青粟被吓了一跳,不解地看了姑娘一眼,姜亦棠稍偏开眼,青粟还想说什么,姜亦棠打断了她: “别说了,妄议皇室,传出去可是重罪。” 青粟立刻缩了缩头,不敢再说。 姜亦棠低垂头,她不想听见那个人的消息。 知道他成为新皇后,姜亦棠虽有怔愣,但也替他庆幸,毕竟那两年,谢玉照是真的对她很好。 姜亦棠没有奢望再和他有所关系。 可姜亦棠也不曾想过,她会因他而死,她知道父亲为何会下那道命令,是怕她牵累了尚书府。 姜亦棠恨姜昃旼,恨姜霜鸢,恨尚书府的所有人。 但她不恨谢玉照。 她曾救过谢玉照,谢玉照后来也如约对她很好。 但姜亦棠现在陷入迷茫。 前世她义无反顾地去救了谢玉照,可如今,她还要去吗? 姜亦棠想起前世毒药下肚后肝肠寸断和手指被一根根掰断的疼,身子轻颤,她垂头,唇色惨淡。 不由得生出胆怯。 第2章 室内昏暗,所有窗户被紧紧关闭,一丝暗淡的光艰难地透过楹窗照进来。 外间落着细雨的淅淅沥沥声,一滴一滴砸在青砖石上。 谢玉照被吵醒,睁开眼睛,下意识地张口: “卫笠。” 无人应答。 而谢玉照没有继续喊,他嗓子疼痒难受,浑身同样如此,四肢无力地仿若连手臂都抬不起来,抬眼入目的一帘天青色床幔,隔着六扇青烟色屏风,四周摆设精致,但细看下,又显得有些空旷,好似匆忙下整理出的房间。 的确是匆忙整理出来的。 四周格外熟悉,在太子府被幽禁的那五年,他无数次回想到这里。 以至于,谢玉照一眼就认出来,这里是尚书府。 谢玉照神色有片刻晦暗。 寝室内十分安静,让谢玉照想到他登基后,趁夜色赶到尚书府见到的那一幕。 他要见的女子浑身青紫,血沾衣襟,十根手指呈扭曲状,分明是被硬生生掰断,当年总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小姑娘,现在不堪入目,足以说明她死前受了多大折磨。 他在众目睽睽下弯腰,仿若五年前一样,拢过女子青丝,露出她的脸颊,轻柔地替她将嘴角擦干净。 姜昃旼脸色微不可察地一变。 谢玉照下命,让人把女子带回宫。 整个尚书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不敢阻拦。 当年病危之时,在女子瑟瑟发抖的注视下,他答应过姜亦棠,会将她带离尚书府,会庇护她一生。 后一个条件已经食言。 他只能实现第一条。 让人替她收敛尸体,在世人震惊下,让她葬入皇陵,等他百年后同柩。 雨滴砸在屋檐的声音,让谢玉照回神。 嗓子一阵发痒,让谢玉照忍不住呛咳出声,这种不适,他很多年都不曾经历过,床榻上男子身体剧烈颤抖,但久久无人进来查看。 这一年,他得了天花,他身边亲近之人,被有心人以照顾不周的罪名扣押宫中,他几乎孤身被送来了尚书府。 按理说,应该是姜安於前来照料,但至今无人前来,足可见此时尚书府的倾向。 无人照料,身上剧痛,包括身份陡然间的骤变,谢玉照都无动于衷,只是视线一直落在门口。 他记得,在他搬来尚书府的第二日,他的小姑娘会偷偷摸摸地出现,在暗色中,她一身青色襦裙成了彼时室内唯一的亮色。 ****** 姜亦棠心绪不安地坐在窗边,她伸手去接雨,一滴水砸在她手心,不疼,但是有点凉。 青粟在走廊上蹭了蹭鞋底,从窗外看见这一幕,火急火燎地哎呦了一声,忙忙进屋,拉住姑娘的手往里拽: “姑娘,您这是干嘛!又是吹冷风又是去接雨的,要是病了,到时可有的姑娘受!” 一支简简单单的玉簪将青丝全部拢起,姜亦棠侧过头,瞥见铜镜中的自己,她今年不过十三,样貌上较曾经要稚嫩许多,那一缕忧愁拢在眉间显得格格不入,她收回手,不敢再去接雨。 青粟不解地看向她:“从昨日起,姑娘就一直坐在这里往东看,姑娘是不是有心事?” 话音甫落,青粟陡然反应过来什么,四周打量了一番,才做贼似的压低了声音: “姑娘,您是不是在看嵩榕院啊?” 姜亦棠骤然变了神色,她没想到会被青粟看出来,刚要不自在地解释什么,就听青粟继续道: “咱们颂桉苑和嵩榕院离得这么近,姑娘担心也是正常,谁不知道天花可是会传染的!” 姜亦棠哑声,青粟和她所想压根不是同一件事。 她瘪唇趴伏在双手中,整个人都陷入挣扎中,她有心事,但却谁都不能说,只能靠自己想通。 青粟不知她在想什么,她觉得自己说得很有道理,说完叹了口气。 自家姑娘在府中没有存在感,这种大事也不容姑娘置喙,她们只能听命认命,青粟看了眼时间: “时辰不早了,奴婢去厨房领晚饭,姑娘可不要再吹冷风了!” 姜亦棠从臂弯中闷闷地应了声。 这颂桉苑偏僻,也就跟着事少清净,杂扫丫鬟冬儿在扫完地后,见姑娘一人待着,就凑过来和姑娘说话: “姑娘,奴婢听说荣纷院还在闹着呢。” 姜亦棠平时低调,也很少苛责下人,所以冬儿才敢凑过来说话。 冬儿是杂扫丫鬟,平日中不起眼,但平日中和小姐妹聚在一起闲聊八卦,府中各种消息都能知道些许。 荣纷院是老夫人的院子。 姜亦棠知道老夫人为什么闹。 圣上让太子搬入尚书府,理由是姜安於医术高明,换句话说,是让姜安於去照料看顾太子。 但是姜安於是老夫人的幼子,老夫人自来偏疼他,当年姜安於意外双腿受伤不得不从太医院卸职回家,老夫人自那后就恨不得让姜安於日日在她眼皮底下,再不出一点意外才好。 如今让她心心念念的幼子去照顾得了天花的太子,这跟剜老夫人的心也没有区别。 姜亦棠知道,任凭她父亲姜昃旼怎么劝说,老夫人都不肯让姜安於去照顾太子,甚至说出姜昃旼是在逼她去死的话,最终姜昃旼只能无奈妥协。 冬儿习惯了姑娘不说话,她想起什么,话语中带了几分同情: “听说老爷让秋花去给那位送饭,但今日奴婢听人说,秋花害怕被传染,每次将把食盒放在门口就离开了,根本不敢进去。” 姜亦棠脸色稍变。 她知道,现在的谢玉照根本连床榻都起不来,如果膳食只送到了门口,谢玉照根本拿不到! 姜亦棠最终还是没忍住,她站了起来,就要往外走,冬儿看得一愣: “姑娘,您要去哪儿啊?” 姜亦棠抿唇,低声:“我出去一趟。” “都快晚饭了,姑娘要不要奴婢跟着您?” 姜亦棠拒绝了冬儿,只说她很快回来,拿过油纸伞,就闯进了雨幕中。 冬儿看着姑娘的背影,跺了跺脚: “哎呀,姑娘怎么就穿了这么点!” 但姑娘不让她跟,冬儿只能干着急,想了想,去烧了一壶热水,等姑娘回来可以暖暖身子。 姜亦棠其实没有想好要怎么办,在出了颂桉苑时,她只有一个念头。 谢玉照不会被活生生饿死吧? 姜亦棠打了个冷颤。 姜亦棠受罚时被饿过肚子,抓心挠肝的,浑身没有力气,如果被饿死,应该会非常痛苦吧? 她不敢再想,默默地加快了脚步。 雨雾撩绕,姜亦棠又一心赶路,没注意到迎面而来的人,直到双方撞上,姜亦棠顿时向后踉跄了几步,下一刻,一道不满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谁啊?这么不长眼?!”jsg 这道声音入耳,姜亦棠浑身的血液仿佛一刹间冷却。 她恍惚间又回到前世,被强硬地灌入毒药,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五脏六腑被破坏的疼痛,仿佛被火烧,又仿佛被刀割,疼得她浑身打颤。 油纸伞早就被撞落,姜亦棠孤身站在雨中,浑身被淋湿,仿若落汤鸡一般,狼狈不堪。 而对面,姜霜鸢被几个婢女围起来嘘寒问暖,确认她没有磕着碰着,才都松了口气。 姜霜鸢推开她们,站出来,等看见姜亦棠时,不满地皱眉: “姜亦棠,你疯了,乱跑什么?” 她被撞得猝不及防,几滴雨落在了她肩膀上,姜霜鸢翻了个白眼:“你知不知道这是我新到的衣裳,才穿了一日,真晦气。” 等说完,见姜亦棠站着不动,姜霜鸢惊讶。 姜亦棠胆小,以往见到她,别说撞她了,远远地就会躲到一边。 实在避不开,也会很快低头,叫她一声二姐。 今日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姜霜鸢狐疑,她扫了眼她来时的方向:“姜亦棠,你要去哪儿?” 尚书府不敢亏待太子,虽说府中人都有些贪生怕死,但也怕太子在尚书府中出事担责,特意挑选出一个安静的院落,适合养病,嵩榕院僻远清净,且院落面积不小,风景雅静,旁人挑不出错来。 正因为此处僻静,姜亦棠出现在这里才显得可疑。 姜亦棠垂头,袖中双手紧握,竭力压抑情绪。 婢女风铃见状,伸手推了推姜亦棠: “三姑娘,我们姑娘问你话呢。” 嫡出一脉都高傲,连带着院中伺候的婢女都高人一等,知道主母和姑娘不喜三姑娘,风铃对姜亦棠的态度自然不会客气。 这一推,让姜亦棠倏然回神,她低垂着头,挤出声音: “前几日我落了风筝在后门处,今日下雨,我想去寻。” 姜亦棠说的不是假话,她前世这时的确在后门处遗落个风筝,只是那风筝断了线,掉落在槐树上,她踮着脚尖也够不着,只能作罢。 听见这个理由,姜霜鸢当即露出嫌弃的表情。 一个风筝罢了,也值得她亲自跑这一趟? 姜霜鸢半信半疑,回头看了眼嵩榕院的方向,轻哼了声:“最好如此,就怕某些人心比天高,妄想做些不自量力的事情。” 姜亦棠不语。 姜霜鸢厌烦她这幅模样,她低声咒骂: “果然是那个狐媚子的种,就知道装可怜!” 姜亦棠脑海中陡然闪过姨娘死前惨白的脸庞,最终跌落井中,被捞出来时泡得发白的尸体,她一点点地攥紧了手帕。 风铃见姑娘这般神情,心中咯噔了声,最近府中气氛压抑,这时闹出事端怕是不妥。 风铃忙说:“姑娘,夫人还在等您用膳呢。” 姜霜鸢一顿,反应过来这还是嵩榕院前,她看了眼肩膀上的雨滴,心中烦躁: “算你走运。” 话落,姜亦棠就被姜霜鸢身边的婢女推开,风铃话中暗含不满:“三姑娘可别挡道了,别耽误了咱们姑娘和夫人用膳的时间。” 姜亦棠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在路边,但姜霜鸢一行人根本不在乎她,小心翼翼地护着姜霜鸢离开。 姜亦棠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姜霜鸢背影。 刚才,她费了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不要露出异样,那可是前世害了她性命的人! 姜亦棠狠狠咬唇,让自己回神。 她忽然意识到,如果她不去救谢玉照,那她这辈子要如何报前世的仇? 只凭她,能拿姜霜鸢和姜昃旼怎么办? 她不仅不能报仇,甚至这辈子只能任由姜霜鸢母女宰割。 姜亦棠低头去捡地上的油纸伞,她浑身湿透,油纸伞早就没用,可她不能把油纸伞扔在这里不管。 日色渐暗,雨幕中,不能去点路边的灯笼,姜亦棠在夜色中靠近嵩榕院。 她想起一件事。 姜霜鸢的院落不在这里,她要去主院陪嫡母用膳,怎么会经过这儿? 看着眼前的嵩榕院的牌匾,姜亦棠记起前世姜霜鸢不忿地说过一句话:“早知我当时就进去了!” 所以,姜霜鸢是来找谢玉照的。 只是她没敢进去。 姜亦棠伸手推开了嵩榕院的门,她进了院子,果然,这里和前世一样,根本没有人肯守在这里。 父亲这几日忙于荣纷院的争吵,嫡母心思也在劝慰二人身上,下面的人贪生怕死,偷偷地阴奉阳违,一时无人关注到这一点。 很荒唐,堂堂一国太子,居然无人过问。 姜亦棠弯腰拎起屋檐下的食盒,脚踝处传来一阵疼,姜亦棠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崴到了脚。 在注意到这一点时,疼痛就开始席卷上来。 也许前世死得惨烈,让姜亦棠这一世格外怕疼,她脸色白了一下,然后强忍着疼,近乎是跌跌撞撞地推开了门。 谢玉照听见动静,虚弱地抬起头。 他醒来的第二日,这屋中终于有了灯亮,有人拎着食盒越过屏风。 二人四目相对。 谢玉照陡然闭了闭眼。 谢玉照听见来人走近,她放下食盒,无力地跪趴在他床头,抖着手抓住他的衣袖,声音都在发颤:“谢玉照,我救你,你以后护住我,好不好?” 她依旧穿的青色襦裙。 前世姜亦棠来时,不曾这么狼狈,身上也没有伤。 有那么一刹间,谢玉照竟恍惚看见前世女子惨死的模样,自回来后就一直压抑的情绪倏然汹涌而出。 屏风外的烛火一明一暗,谢玉照双眸微闭。 室内寂静半晌,谢玉照才有动作,露出被血脓染脏的衣裳,他轻轻拉上姜亦棠的手,垂眸: “好。” 第3章 姜亦棠有一瞬间鼻尖发酸,她扭过头去忍住快要汹涌而出的眼泪。 和前世一般,谢玉照轻而易举地答应了她的要求。 前世这时,姜亦棠其实对谢玉照的话半信半疑,她总觉得谢玉照答应得太轻易了,只不过敷衍说辞,并不诚恳,但是后来,谢玉照用实际行动证明,他答应下来的事从未食言。 他是除了姨娘和青粟外,这世间唯一对她好的人。 可在他后来落难时,她却贪生怕死地抛下他,连去见他一面都不敢。 姜亦棠说不清她对谢玉照是什么情绪,她艰难地压抑住情绪,深呼吸了好久,将食盒中的膳食都端出来,简单的三菜一汤,还有一碗米粥,全部都凉了。 眼前的谢玉照微闭眼,呼吸虚弱,仿佛下一刻就会不省人事。 让姜亦棠看着都觉得害怕,她见惯了谢玉照得体让人人敬重的样子,早就忘记他曾有过这般弱势的时候。 姜亦棠不敢耽误,也不敢给谢玉照吃冷食,她快速地说: “谢玉照,你别睡啊,我去热粥,很快就回来。” 她看都未看那些菜色一眼,端起米粥放进食盒中,在离开前,她再三叮嘱:“谢玉照,你不要睡,等我回来。” 姜亦棠没有管门口的油纸伞,她跑得很快,这里安静,又有天花的威慑,根本没有人敢靠近。 姜亦棠回到颂桉苑时,青粟和冬儿都惊得睁大了双眼: “姑娘,您这是干嘛去了!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青粟下意识道:“您又碰到二姑娘了?” 冬儿听见这话,缩了缩头,不敢妄言。 姜亦棠没回答她们的问题,见二人要上前,立刻道:“不要靠近我!” 青粟和冬儿都停了下来,不解地看向她。 姜亦棠将食盒远远地放在地上,哑声道: “把里面的米粥热了。” 冬儿看着那个食盒,陡然意识到了什么,声音都在发抖:“姑、姑娘,您去了嵩榕院?” 青粟不敢置信地看向姜亦棠。 姜亦棠没有否认。 青粟急死了,口不择言道:“姑娘,您疯了!” “那可是——” 她声音戛然而止,又很快上前拉住姜亦棠,不顾姜亦棠的躲闪,语速飞快道: “奴婢去打热水,姑娘快洗洗,会没事的!” 姜亦棠握住青粟的手,打断她的话:“青粟,去热粥。” 颂桉苑中陡然一静。 冬儿沉默地看着眼前一幕,青粟皱紧了眉头,她都快气哭了: “姑娘还要去?” 那可是嵩榕院,府中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她家姑娘是傻子吗,非要凑上去做什么! 姜亦棠沉闷地垂下头。 青粟见不得她这样,她算是陪着姜亦棠长大的,年幼受过宋姨娘的恩情,说句冒犯的话,她一直把姑娘当成亲妹妹看待。 姑娘很少固执一件事。 她会像现在这样,一定有她的理由。 青粟跺了跺脚,妥协道: “姑娘先去洗漱,换身干净的衣裳,奴婢去热粥。” 姜亦棠这才轻声:“好。” 随即,她看向冬儿,低声吩咐: “这些时日,你打扫完院子就回房休息,不要靠近寝室。” 冬儿本来还有点迟疑,听见这话,莫名有些羞愧,她忽然说:“姑娘洪福在身,一定不会出事的,奴婢相信姑娘,奴婢会照顾好院子,姑娘有什么事都可以吩咐奴婢。” 冬儿年幼时就被卖进了府中,jsg她被分到颂桉苑,日子过得松快清净,姑娘也一直善待她,她不敢去嵩榕院,但替姑娘做点力所能及的事还是可以的。 姜亦棠哑声。 冬儿送来热水,姜亦棠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带着热好的粥和干净的锦帛赶去了嵩榕院。 她没让冬儿或者青粟跟着。 她想要替自己赌出一条路,没必要让旁人跟着冒险。 姜亦棠的动作再快,等回到嵩榕院时,天色也早都暗了下来,那根蜡烛也快要燃尽。 姜亦棠重新点亮一根蜡烛。 现在才七月,哪怕落雨也不会觉得冷,甚至有点闷热。 只是谢玉照身染天花,需要门窗紧闭,不仅如此,谢玉照身上还盖着厚重的棉被。 姜亦棠将食盒放下,轻步走近,等看清谢玉照的模样时,颇有不忍地移开视线。 前世这时,姜亦棠此前不曾见过谢玉照,但也听说过谢玉照,他生得仪表堂堂,哪怕再不喜他的人,也都不得不说他生了一张清隽儒雅的脸,引得京城无数女子芳心暗动。 姜亦棠也见过谢玉照痊愈后的模样,他生得很像已故的皇后娘娘,据说当年圣上还是太子时,就对皇后娘娘一见钟情,然后求娶为妻,遥想可知皇后娘娘貌美,亦可想得到谢玉照容貌,他五官深邃,肤色洁白无瑕。 姜亦棠永远都记得曾经见过的一幕,谢玉照背光立在书房门口,身形如松,宛若一块冷玉,稍抬眼,目光清淡冷冽,让人不自觉避开和他对视。 但现在的谢玉照,他躺在床上,呼吸虚弱,脸色惨白无色,脖颈处起了一片片的红疹,延绵不断地埋进了衣襟中,让人不敢想象他的衣服是何景象,他衣袖处露出的那一截手腕似乎还起了脓肿,叫人不忍直视。 姜亦棠见他闭着眼,心中一紧,她慌乱地上前: “谢玉照!” 直到床榻上的人眼皮稍动,姜亦棠才意识到自己关心则乱,她心下稍安,声音低了下来: “我带了热粥和热水,我扶你起来。” 谢玉照只是抬眼看她,没有说话,但姜亦棠知道,他是同意了。 姜亦棠知道自己其实很笨,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能猜到谢玉照的想法。 有时姜亦棠都觉得,其实不是她猜到了谢玉照的想法,而是谢玉照从来没有拒绝过她。 姜亦棠确认门窗都关好后,将谢玉照身上的棉被掀开,艰难地把谢玉照扶起来,等谢玉照靠着枕头坐好后,姜亦棠累得脸颊涨红,她稍稍喘着气,不停地平复着气息。 她忘了,她现在才年过十三,平日中窝在院子中,力气小得可怜。 谢玉照自幼学习六艺,骑马射箭不在话下,可力战两名禁军,其身板哪是姜亦棠说扶动就能扶动的。 谢玉照视线略过女子脸颊,见她连一点遮挡物都没带,眼神稍暗。 他想说什么,忽然一阵嗓子发痒,他猛然呛咳起来,连带着身子都在颤抖,姜亦棠吓得一跳,放下米粥,伸手替他不断抚着后背: “是不是很难受?” 谢玉照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虚弱哑声道:“再来时,将口鼻遮住。” 姜亦棠在他的视线下,愣愣地点头。 其实她前世是做好准备才进来的,但这一世可能有点着急,被她忘了。 幸好谢玉照提醒了她。 只是姜亦棠有点疑惑,前世这时的谢玉照有这么好说话吗? 姜亦棠记不清了。 但想来应该差不多吧。 姜亦棠对谢玉照的印象,大多是后来两年谢玉照对她的好,自然记不清曾经这时的谢玉照甚至可以称得上有点阴郁。 姜亦棠喂他用了米粥,又喂他喝了杯热水。 她没有回颂桉苑,将带来的干净锦帛,撕了一块,将口鼻全部遮住。 这个过程中,谢玉照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视线落在她未曾遮挡住的眉眼上。 姜亦棠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她端了盆热水,坐到床榻边,她掀开锦被,要伸手去解谢玉照的衣带时,忽然停下手。 她呐呐地抬头: “我要替你擦身子。” 谢玉照垂眸,沉默。 姜亦棠了然,这是默认由她作为了。 姜亦棠在心中无数次告诉自己,这只是在帮谢玉照治病而已,但心理安慰再多,等她真正地解开谢玉照的衣带时,仍是控制不住地闭上了眼。 她轻颤着眼睫,仿若有一股灼热烧上脸颊,让她脸颊开始涨红,许是室内太安静,让她轻易察觉到两人的呼吸,便连带着耳根都有点发烫。 毕竟,曾经她只差一点就要嫁给眼前这人了。 但当姜亦棠睁开眼睛时,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全部都消失了,她怔怔地看着眼前袒露的胸膛,上面血脓遍布,曾经冷白的肌肤被红疹沾满,放眼看去,竟寻不到一处好的肌肤。 姜亦棠失声,脸上的血色快速褪去。 她忽然想起,她此时面对的不是那个矜贵让人人敬畏的太子殿下,而是一位染了天花的病人。 姜亦棠洗净了锦帛,抖着手去清理那些血脓。 哪怕再来一次,姜亦棠还是害怕,即使前世的经历告诉她,她和谢玉照最后都不会有事。 但这时,姜亦棠还是不敢,她怕会被传染。 姜亦棠终于发现,不管是否重来,她永远都那个怕死的胆小鬼。 姜亦棠咬着唇瓣,忍住心中的惧怕,一点点地将那些血脓清理干净,过程中,姜亦棠听见谢玉照闷哼了两声。 是被疼的。 姜亦棠抬头偷偷看了眼,他没有闭眼,视线落在她脸上,除了他额头因忍疼而暴起的青筋,神情平静得仿佛什么事都没有一样。 二人四目相对,姜亦棠立即收回视线。 再来一次,姜亦棠也不得不在心中偷偷敬佩谢玉照,他好能忍。 脏水换了两盆,姜亦棠起身点了两次蜡烛,让室内更亮一些,等到把所有血脓都处理干净后,她把手洗干净,洗了一遍又一遍。 刚要准备帮谢玉照换上干净的衣服,结果一抬头,姜亦棠就看见谢玉照闭着双眼。 姜亦棠吓得一跳,攥住谢玉照的手腕: “谢玉照?!” 谢玉照疼得身子一抖,他缓慢睁开眼,低声: “……我在。” 姜亦棠松了口气,没死就好。 她把干净的衣服放在床榻上,低下头,声音很小道: “你别睡,我帮你把衣服穿好。” 这句话,姜亦棠说得很艰难,前世,她是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敢去帮谢玉照穿衣服。 谢玉照眼神稍动,问: “你帮我穿?” 姜亦棠小幅度地抬头,悄声问:“你自己可以穿吗?” 问的时候,女子眼睛倏然一亮,在暗淡的房间中格外显眼。 谢玉照平静回答: “不能。” 只听声音都觉得虚弱无力,姜亦棠黯淡地垂下头。 姜亦棠艰难地帮谢玉照换好衣服,这一过程,对二人都是折磨,姜亦棠扶不动谢玉照,动作间难免时不时就会碰到谢玉照身上的疹脓。 谢玉照只是面不改色垂眸,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 姜亦棠累得满头大汗,靠在案桌上喘着气,谢玉照安静地看着她,忽然问出他早就想问的一句话: “你不觉得可怕吗?” 他问得不是害怕,而是可怕。 因为从姜亦棠的表现中,谢玉照就看得出她一直在害怕。 姜亦棠听得有些茫然。 见她神情,谢玉照忽然垂下眼睑,轻声: “没事了。” 第4章 树荫婆娑,衬得月光颇为惨淡。 姜亦棠趁着夜色回了颂桉苑。 青粟一直在等着她,见她回来,陡然松了口气,一肚子的埋怨在看见姑娘眉眼间的疲倦后,都咽了回去,闷声道: “奴婢去打热水,给姑娘洗漱。” 时隔五年,又见谢玉照,姜亦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当时谢玉照是在问什么。 他在问,他身上的那些痕迹不可怕吗? 姜亦棠见过姨娘被打捞起来的情景,浑身泡得胀大惨白,根本看不出来原来的模样,见过那一幕,再看谢玉照身上的痕迹,她当然不会觉得可怕。 前世谢玉照从未问过她这个问题,姜亦棠现在才知道,原来谢玉照心中也会在意这些。 姜亦棠心情复杂,但困意来袭,翌日还要照顾谢玉照,她没有再胡思乱想,而是顺着困意渐渐睡去。 翌日,熹微的晨光透过楹窗落进室内,姜亦棠早早就起了身,她对着铜镜仔细净面后,才坐下来安静地吃着早饭。 青粟见状,就知道姑娘是不会改变主意了,她闷闷垂头: “姑娘今日早点回来,明日要去给老夫人请安。” 每月十五,府中小辈都要去荣纷院请安,这是尚书府一贯的规矩。 姜亦棠低低地应了声。 青粟哑声,自家姑娘向来胆小,是怎么敢去接触嵩榕院那位贵人的? 青粟扫了眼四周,屋内只有她和姑娘两人,她不由得出声问: “姑娘,您到底是怎么想的?” 姜亦棠转头向西面看去。 青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倏jsg然噤声。 在世家贵门中,姨娘只能算半个主子,而姑娘不论出于谁的膝下,都是府中真正的主子。 姨娘是不能和姑娘同住在一个院子中的。 老爷膝下子嗣不丰,只有一个嫡子和一个庶子,以及两位嫡女和两个庶女,除去嫡出一脉的三个孩子,那么多妾室就只生了三个子嗣。 现下讲究多子多福,但庶出的情况过于凋零,老爷和夫人后来渐行渐远,未必没有这个原因在其中。 也因此,哪怕夫人不喜姑娘,姑娘也能在府中有一处僻静的院落。 毕竟,在尚书府想要寻到一处破败的院子不是件易事。 堂堂尚书府的姑娘要是住得落败,或者穿得上不得台面,在外都是对尚书府抹黑。 姑娘一年四季还是领得到两套新衣裳的。 姑娘现在看的方向就是当初宋姨娘住的院落。 府中姨娘有六位,宋姨娘在世时,老爷每月中总有两三日会来看宋姨娘,也因此,宋姨娘后来一张草席裹着下葬,才越显得触目惊心。 青粟猜到了姑娘的想法,所以不再说话。 那位毕竟是太子,一旦他伤好病愈,姑娘如今的冒险都是值得的。 青粟低声道:“奴婢今日和姑娘一起去,早些将食盒拿回来热。” 她知道底下奴才做事,上面主子近来没时间管,他们在心中害怕的情况下,哪怕那位贵为太子,也不会如何上心的。 姜亦棠下意识就要拒绝,青粟打断她: “奴婢不进去,姑娘别担心奴婢。” 姜亦棠只好止声,她必须得承认,她一个人去照顾谢玉照,未必忙得过来。 两人用过早膳,就赶去了嵩榕院。 果然,食盒就摆在屋檐下,无人问津。 青粟拎着食盒离开,担忧道:“姑娘顾好自己。” 姜亦棠点头,她在进门前,谨慎地用纱布将口鼻全部遮住,轻手轻脚地进了门,隔着屏风,小声地喊: “谢玉照,你醒了吗?” 里面传来一道扣响,像是手指轻轻敲在床沿上的声音。 他醒了。 姜亦棠松了口气,越过屏风露面,她直接凑近床幔,看清了谢玉照的模样,称不上好与不好,但瞧着比昨日干净了许多。 他很安静,姜亦棠平日很少说话,但忍不住问他: “昨日你觉得怎么样?” 谢玉照轻微地摇了摇头。 姜亦棠有点失望,但很快又振作起来,她打来热水,仔细地替谢玉照清理脸颊、眼睛、口鼻等部分,她倒了杯水,扶着谢玉照起身,轻声道: “漱口。” 姜亦棠其实做不了太多,她只能尽量保持谢玉照的清洁。 尚书府还没有胆量克扣太子的药物,等午时,会有人送来药。 等姜亦棠把这些做完,屋外响起敲门声,谢玉照眉头不着痕迹地蹙起,但姜亦棠却是松了口气,和他解释道: “是我的婢女。” 姜亦棠转身出去,门外的果然是青粟,她接过食盒,让青粟早点回去。 食盒里面是粥和一些容易消化的食物。 姜亦棠喂着谢玉照吃完后,一时间有些不知干什么,谢玉照视线依旧落在她身上。 姜亦棠有点不自在,她也有点纳闷,前世谢玉照有这么安静吗? 姜亦棠不敢对上他的视线,低着头,小声地说: “再过两日,府中就会商定好,派谁来照顾你了。” 老夫人是不会让姜安於来的,姜昃旼面对老夫人也只能退步,但这些由不得尚书府做主。 谢玉照并非真的无人问津。 姜亦棠记得,前世她只照顾了谢玉照两日,府中的消息就传到了圣上的耳中,当即有宫中的内侍来了尚书府,毫不客气地警告了老夫人一番。 道尚书府居然敢违抗皇命,后续,姜安於被打了十个板子。 这还是因为姜安於要照顾太子,才会轻拿轻放。 然后,嵩榕院就被禁军围起,姜安於住进了偏房,谢玉照一日未曾痊愈,姜安於就一日不得离开。 唯一能够出入嵩榕院的人,就只有姜亦棠。 老夫人担心她的幼子,知道太子肯让姜亦棠进院子,就让姜亦棠去了一趟荣纷院。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让姜亦棠揽过重任去嵩榕院照顾太子。 哪怕姜安於不能出嵩榕院,也至少不要让姜安於亲自去接触太子。 老夫人在说这一番话时,完全没有考虑她一个未及笄的女子衣不解带地照顾外男,事后名声会如何,也不曾考虑过她是否会染病危险。 她赌是一回事,可被人推着走又是另一回事。 姜亦棠低垂着头,自嘲地轻扯唇角。 谢玉照对这些事都了然于心,他忽然抬手按住了女子的手腕,哑声平淡: “喜欢桂花吗?” 姜亦棠懵了一下,不知道话题是怎么跳到这里的,但她还是老实回答:“喜欢。” 她喜欢很多花,其中最喜欢桂花。 不是因其好看,也不是因其花香,而是年幼时,姨娘经常会捡桂花晒干,给她做成桂花糕。 谢玉照低声: “宫中有一棵桂花树,树龄将百,花期时会落一地金黄,圣上特意为其建立一座宫殿,名为桂苑。” “等中秋那日,我带你去看。” 姜亦棠一双星眸稍亮,她知道宫中的那棵桂树,前世,每到桂花花期时,谢玉照都会带她进宫。 但可惜,她只见过两次。 后来,谢玉照被幽禁,她也不曾再进过宫。 姜亦棠想到这里,忽然抬头看向谢玉照,她瘪了瘪唇。 这一世,谢玉照不要谋反就好了。 见她还是未曾高兴,谢玉照眼中掠过一抹不解,前世,他一提带她去看桂花,她总是会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平日胆怯说话都格外小声的人,会骤然靠近他,拉着他的衣袖,嗓音又软又甜地向他数次确认,得了保证后,整个人就仿佛喝了蜜水般。 好哄,又好骗。 谢玉照问:“不想去看吗?” 姜亦棠鼓着脸,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地说: “你病还没好呢……” 虽说前世谢玉照的确病好了,但谢玉照自己又不知道这件事,他怎么就能信誓旦旦地说带她去看桂花? 姜亦棠偷瞟了眼谢玉照,果然他这个时候就是个骗子。 谢玉照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陡然沉默下来。 见状,姜亦棠有些不安,她小心翼翼地说: “是我说错话了,你一定会好的。” “我知道。” 姜亦棠话音甫落,就有人肯定地回答,姜亦棠倏然怔住,呐呐地不知该怎么接话。 好在谢玉照好像也累了,闭着眼,仿佛睡了过去。 姜亦棠在嵩榕院待到了午时,听见外面传来些许动静,姜亦棠站起来,透过窗户去看,秋花撂下食盒,就快速地跑出院子,生怕在这里多待片刻。 见状,姜亦棠不由得转头看了眼谢玉照。 谢玉照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眸中没有半点睡意,视线安静地落在她身上。 他应该听见了外面的动静,但整个人躺在床上,情绪平静,哪怕众人都害怕得不敢靠近他,他也看不出半点情绪波动,无悲无喜,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姜亦棠喉间忽然有点发堵。 前世,他被幽禁时,是不是也像这样? 所有人都害怕被牵连,不敢靠近他,关系越好越落井下石得厉害,恨不得把他就地正法,仿佛如此,就能够和他撇清干系。 姜亦棠没有资格指责任何人。 因为她也是不敢靠近太子府的一员。 姜亦棠出去,将食盒拿进来,食盒中的饭菜还是热的,里面还有一碗药。 她喂谢玉照用完膳,又将药喂他喝下。 药味苦涩,但谢玉照却面不改色地一饮而尽,仿佛早就习惯如此。 姜亦棠忽然有点冲动,她脱口问: “谢玉照,你会难受吗?” 被所有人抛弃,你会难受吗? 谢玉照动作忽然顿住,他抬头,平静地和姜亦棠对视,半晌,他说: “会。” 姜亦棠,他会难受。 第5章 在回颂桉苑的路上,姜亦棠还在想谢玉照的那句话。 ——会难过。 前世,她抛下他时,他是不是也很难过? 也许他在太子府等了很久,毕竟,她曾口口声声地说要嫁给他。 远远地看见青粟,姜亦棠强迫自己收回思绪,她抿了抿唇,深吸了一口气,朝青粟走去。 青粟早早准备好艾草和热水等一系列物品,见她回来,让她先洗漱后,来不及问嵩榕院的事,就道: “今儿芙蓉苑闹了一通,明日姑娘去荣纷院时,可不要和二姑娘起了冲突。” 说完,青粟忽然想到,姑娘从未主动招惹过二姑娘,会不会起冲突也不是姑娘能决定的。 姜亦棠打起精神,疑惑: “她闹什么?” 姜霜鸢是嫡母的幼女,也是嫡出一脉最年幼的子嗣,不论是嫡母还是父亲,或者祖母,都对她很是疼爱。 这府中少有人能让她受委屈。 青粟撇了撇嘴,压低声:“二姑娘还能闹什么?今日大少爷带了一枚青玉回来,二姑娘一眼就看中了,只是后来大姑娘道了一句成色不错,青玉就被jsg大少爷送给大姑娘,二姑娘可不就要闹大少爷偏心。” 姜亦棠轻扯唇。 是了,这府中若还有谁能叫姜霜鸢受委屈,也只有她那位长姐了。 她这位长姐,自幼就是美人胚子,今年三月份及笄,在京城也是容貌出众,她还是丘荣公主的伴读,在她们那位唯利是图的父亲心中,哪怕再疼姜霜鸢,一百个姜霜鸢捆在一起也是比不得长姐姜谙茯的。 对于姜谙茯,姜亦棠说不上什么情绪。 和姜霜鸢不同,姜谙茯不曾欺辱过她,倒不是姜谙茯顾念什么姐妹情分,而是她一贯在皇宫伴读,又是府中长女,资源倾斜和她们就有所不同,压根没时间将心思放在她们身上,惯是属于那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 如果说府中长辈对姜霜鸢是疼爱,那么对姜谙茯就是看重。 姜谙茯不招惹人,注重自身形象,但属于她的东西,也不许旁人染指一分。 姜亦棠和她的交集不多,但姜亦棠记得,前世谢玉照被幽禁后,姜谙茯冷眼说过一句“别拖累了尚书府”。 她也曾觉得这位长姐是位好人,直到她被拖入这座院子的途中,姜谙茯从她身边目不斜视地经过。 而七年后的姜谙茯早就嫁给了三皇子为妃,尚书府也和三皇子绑在了一条船上。 想到这里,姜亦棠忽然意识到,前世即使她死了,尚书府也在谢玉照那里讨不了好。 姜亦棠人微言轻,回来后虽一直没有动作,但对姜昃旼和姜霜鸢的恨意不减半分,现在想到前世尚书府应该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一直闷在胸口的情绪才颇松快了点。 姜亦棠回神,不再去想前世的种种。 她拿过一旁被搁置的绣帕,将丝线穿过针眼,青粟瞥见,纳闷: “姑娘不是要给老夫人纳鞋吗,老夫人的寿辰就快到了,姑娘再不准备,恐怕就要来不及了。” 姜亦棠低垂眼睑: “我身子不适,你替我做吧。” 青粟惊疑地“啊”了声。 姜亦棠看见了青粟的神情,但什么都没有解释。 前世,她在这府中如履薄冰,为讨老夫人欢心,每年老夫人寿辰的贺礼都是亲手准备,从不假借人手。 而现在,姜亦棠忽然醒悟。 在这尚书府中,再真心都无用,只有自身有价值时,才能得那些人看重。 她在府中只能领微薄的月银,偶尔得的几块布料也不被她们看在眼中,她辛辛苦苦赶出来的物件,许是还会被嫌弃粗糙,至少她不曾见过祖母穿过她送去的鞋子。 既然如此,她何必费心? 青粟虽不解,但也没有多问。 而且,姑娘近来身子不好,加上还要去照顾嵩榕院那位,本就不易,她也心疼姑娘,想替姑娘分担些许。 ***** 翌日,姜亦棠醒得很早。 不到辰时,姜亦棠就收拾好,带着青粟往荣纷院去了。 荣纷院门前的看门婢女对姜亦棠屈膝行礼,恭敬道: “老夫人还未起身,三姑娘且稍等片刻。” 姜亦棠轻声应好,进了荣纷院,站在院子中等待。 本朝重孝,荣纷院的布置风景都是极好的,堆砌而成的假山,被围绕建成池塘,其中还可见金鱼摇摆的尾巴,绕院而成的游廊,可遮风挡雨,帘前有婢女看守,游廊下也站着婢女,皆是垂头不语。 尚书府中下人的规矩一贯都是好的,尤其是这荣纷院。 所以,除去故意的针对,姜亦棠在府中很少遇到恶奴欺主的事情,但相较于其余主子,府中对她看轻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过了一刻钟的时间,荣纷院响起一阵脚步声,来人嘟囔着什么,带着些许的烦躁和不满。 未见其人,姜亦棠也猜到了来人是谁。 果然,下一刻就听见婢女们的声音: “二姑娘。” 姜亦棠稍偏头,恰好见姜霜鸢带着风铃进来,一见到她,姜霜鸢就皱起眉头。 从昨日就没一件顺心事,今日又见到讨厌的人,姜霜鸢的心情不由得又差了点。 姜亦棠只当没有看见,她垂头掩住情绪,和往常一样,低头喊了声: “二姐。” 姜霜鸢顾及这几日府中气氛不对,冷哼了声,没搭理她。 姜亦棠乐得如此。 下一个来的姜玵妢,她也是府中庶女,生母是董姨娘,但和姜亦棠不同,她生母尚在,且董姨娘家中从商,每年董家孝敬尚书府不少,哪怕只用银钱打点,也足够姜玵妢母女在府中活得自在。 很快,人渐渐到齐,除却早朝未归的姜昃旼父子三人和姜谙茯。 昨日丘荣公主府就送了请帖进府,邀了姜谙茯一同出游。 姜玵妢刚到,见院子中站着的两人,脸色就僵了下。 她自问来得很早,结果不如姜亦棠也就罢了,那是个谨小慎微的,在府中一贯如此作态,但她居然还没有姜霜鸢来得早? 姜玵妢心中泛起嘀咕,她不着痕迹地凑近姜亦棠: “三姐,你什么时候来的?” 姜亦棠觑了她一眼,垂头,轻声:“我刚到两刻钟。” 她声音太小,姜玵妢差点没听清,等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姜玵妢嘴角倏然一抽。 两刻钟? 姜玵妢是婢女叫了三次才起来的,她惯来贪睡,听到三姐这话,不由得想到颂桉苑离得本来就远,那也就是说三姐至少起身一个时辰了? 恰好老夫人身边的宋嬷嬷出来,听见这话,朝二人的方向看了眼。 姜玵妢心中暗骂一声。 这倒显得她不敬重老夫人了。 姜玵妢撇嘴,气鼓鼓地退了两步,凑到姜霜鸢跟前,巧声:“二姐今日来得可真早。” 声音稍扬,整个院子都听得到,姜霜鸢轻哼着颔首。 见状,姜玵妢又嘴巴甜甜道: “二姐头顶的这支青玉簪真好看,二姐戴起来好生相衬。” 姜亦棠只低着头,当作什么都没听见。 她早习惯姜玵妢讨好姜霜鸢的场景,董姨娘是个精明的,进府起一直在讨嫡母欢心,加上银钱孝敬,纵使嫡母一贯打压妾室,对她也是颇为温和。 姜玵妢将其母的习性学了个十成十。 都是想在府中有个立身之地,姜亦棠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但姜玵妢总踩着她去捧姜霜鸢,就难免会令人觉得憋闷。 只是今日姜玵妢这番马屁算是拍到马腿上了。 姜霜鸢本就因昨日没要到那枚青玉而烦躁,如今听姜玵妢又提起,脸色陡然一变,恼瞪了姜玵妢一眼: “就你话多,不嫌聒噪吗?” 姜玵妢一愣,毕竟年龄小,大庭广众下被训斥,一时绷不住,险些红了眼。 她还没有把董姨娘的本事学到家,憋在那里不知该怎么圆场。 而且,姜玵妢心中也恼。 她夸姜霜鸢,还夸出错来了?! 这些事情都发生得很快,宋嬷嬷看过来,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但是她是奴才,不好插手主子的事,只能沉声道: “老夫人醒了,请各位姑娘都进来吧。” 姨娘是不能来给老夫人请安的,而嫡母应该是在替姜谙茯准备,总归,现在只有她们三人。 姜霜鸢自然而然地走在了最前面,她绷着一张脸进了室内。 姜玵妢受了骂,也不想和姜霜鸢一同走,就落在了姜亦棠身后,姜亦棠刚进了室内,就听见老夫人疼爱的声音: “哎呦,这小脸鼓的,谁让你受委屈了?” 姜亦棠垂下头,眼睑轻颤,老夫人这番疼爱的模样,只对嫡出一脉表现过。 姜玵妢也酸得不着痕迹地撇嘴。 姜霜鸢直接扑进老夫人怀中,撒娇控诉道:“祖母,大哥不疼我了。” 老夫人自然知道昨日的事情,揽着姜霜鸢,轻拍她的后背,笑着安抚道: “你姐姐今日要去赴丘荣公主的约,身上是该有物件陪衬些许。” 听出祖母话中是偏向长姐的,姜霜鸢顿时憋气地扭过头去。 老夫人笑着摇头,看了宋嬷嬷一眼,宋嬷嬷转身进了内室。 而这空荡,老夫人抬头看了还站着的两位孙女一眼,道: “都坐着吧。” 老夫人笑意不变,但话中的亲昵无端就少了几分。 姜亦棠早就习惯了如此,但是姜玵妢不由得越发沉默下来。 姜亦棠和姜玵妢同时低头道谢,才坐了下来,安静地看着眼前一幕。 宋嬷嬷拿了个锦盒出来,老夫人接过,推给了姜霜鸢: “打开看看。” 姜霜鸢转过头,狐疑地打开锦盒,见里面躺着一块上好的羊脂玉,才扬起笑脸:“霜儿就知道祖母最疼爱霜儿了。” 老夫人拍了拍姜霜鸢,让她坐好。 话过三旬,姜亦棠一直都是低声符合着,不起眼也不会显得过分安静。 忽然,老夫人话题一转:“你们应该都知道,府中近日住进一位贵人。” 在场的几人脸色都变了变。 姜霜鸢那日是亲自去看了的,不敢进去,只偷偷看了一眼,刚看见谢玉照身上的脓肿,就吓得跑了出来。 现在听见祖母的话,姜霜鸢不由得回想起看见的景象,当即嫌恶地皱了皱细眉。 姜玵妢不jsg知道那么多,但她记得姨娘说过,天花可是会死人的! 姜亦棠也不解老夫人为何忽然提起这个。 话音甫落,老夫人就转头看了过来。 姜亦棠心中咯噔了声,微不可察地攥紧了手帕。 老夫人笑意不变,语气温和: “我记得嵩榕院和颂桉苑离得不远。” 岂止是不远,就差只剩一墙之隔了。 “你父亲和母亲平日中忙碌,虽说太子是外男,但你尚是年幼,而且,你身为主人家,既离得近,平日中就看顾着点嵩榕院。” 荣纷院中安静了片刻。 姜玵妢偷偷看了眼三姐,心中颇有些同情。 老夫人脸上笑容寡淡了些许,姜亦棠沉默许久,才出声: “孙女知道了。” 老夫人这才又重新笑道: “缺什么就去和管家说,那位可是贵客,不容怠慢。” 姜亦棠心中轻讽。 不容怠慢,尚书府也怠慢多日了。 然而这抹轻讽还未消,姜亦棠心中就又浮上自嘲。 这次还没有等到宫中训斥,祖母就要推她入火坑了吗? 在众人眼中,如今的嵩榕院可不就相当于火坑。 第6章 请安结束,姜亦棠和姜玵妢先离开了荣纷院。 等她们都走后,姜霜鸢才嘟囔道: “祖母,这不是便宜了她吗?” 姜霜鸢皱着眉头,有些许的不满,太子的病不好也就罢了,如果太子的病好了,那姜亦棠不就是一朝飞上枝头了? 姜霜鸢压了姜亦棠那么多年,一时间根本接受不了姜亦棠会有翻身的可能。 老夫人看了她许久,忽然道: “那不然让你去?” 姜霜鸢身子陡然僵硬,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我才不要!” 那可是天花! 会传染的! 姜霜鸢委屈地看向老夫人,生怕老夫人真动了这个念头。 老夫人这才轻扯了唇角: “你看,你根本不愿,说明你打心底知道,这不是一件好差事。” “那你还说什么便宜了她?” 姜霜鸢一时哑声,半晌,才憋出一句:“可、可万一太子——” 老夫人打断了她: “如果她真能搏到这份机缘,那就是她的命!” 姜霜鸢心中还是觉得不舒坦。 老夫人平静地看着她,许久,说了一句:“霜儿,她也是你的妹妹。” 姜霜鸢想反驳,姜亦棠才不是她的妹妹! 但话刚要出口,姜霜鸢忽然反应过来,祖母想说的,恐怕不是姜亦棠是她的妹妹,而是姜亦棠也是尚书府的人。 用一个庶女去搏这天大的富贵,不论结果,尚书府都不亏! 姜霜鸢骤然噤声。 祖母这话一出,姜霜鸢知道,她说再多都是无用了。 可偏偏,她还不能阻止事情发展,甚至偷偷诅咒太子就此病逝都不行。 因为她也是尚书府一员,如果太子在尚书府病逝,必定牵连尚书府,她也不可能独善其身。 但如果说,让她和姜亦棠换的话,姜霜鸢也是不愿的。 至于她姐姐,姜霜鸢撇嘴。 府中哪会舍得让培养了那么久的长姐去做这种事? 府中是必须有人去照顾那位的,否则就得小叔亲自上阵,祖母要是能答应,府中也不至于闹这么多日了。 想通这一切,姜霜鸢只好闷声说: “我知道了,祖母。” 老夫人轻拍她后背,笑着道:“霜儿乖。” 等出了荣纷院,姜霜鸢不忿地踢了一下石子,对于姜亦棠,她是厌恶的。 她出生后,父亲遇到了姜亦棠的生母,也就是宋姨娘。 将人带回了府中,她年幼时,亲眼见过母亲抹泪的场景,又因当时的宋姨娘有孕,她年幼时被父亲疏忽了几年,是以,姜霜鸢自然恨极了宋姨娘和姜亦棠。 哪怕姜霜鸢知道当时宋姨娘并非自愿进府。 但姜霜鸢不能去怪父亲,只能将一切怨恨都怪在了宋姨娘和姜亦棠身上。 风铃见状,意有所指地给她出主意: “姑娘,那可是天花,只要一个不注意,三姑娘能不能安全活下来都不一定。” 姜霜鸢白了她一眼:“别瞎出主意!” 被骂了,风铃只好讪讪地闭嘴。 姜霜鸢憋着一肚子气回了院子,她的确讨厌姜亦棠,但世家女子都贵重这句话不假。 尤其是她们府中连带着庶出,一共也就四个女子。 一场联姻能给府中带来的好处都是不计其数的,哪怕姜亦棠在府中再不起眼,等及笄后,上门求娶的人也不会少,一个尚书府出身的名头就足够令一些人趋之若鹜了。 只是她的庶女身份令此大打折扣,想做门楣较高人家的嫡母是不可能了。 平时的小打小闹就算了,一旦她真的做出什么害人性命的事,父亲和祖母第一个饶不了她。 就连母亲不喜她,也不会短缺了她平日中的吃穿。 除非姜亦棠犯了什么事,让府中不能再留着她,姜霜鸢眯了眯眼,想到什么,轻哼了一声。 ***** 姜亦棠不知道姜霜鸢在想什么,她刚回到颂桉苑,青粟终于忍不住了: “老夫人也太过偏心了!” 闹着不许二老爷去嵩榕院照顾那位,就推着自家姑娘去送死?! 嫡出一脉的命珍贵,庶出的命就如草芥吗?! 青粟红了眼,想到照顾多年的姑娘要去受这罪,顿时又气又恨。 姜亦棠什么话都没说。 青粟看着她,闷声说:“姑娘就不难过吗?” 姜亦棠垂着头,面无表情: “早就习惯了,不是吗?” 青粟鼻子一酸,抱着姑娘哭出声来,姨娘去得早,临死前也不过觉得解脱,哪里知道姑娘一个人留在尚书府中过得苦不苦啊! 姜亦棠任由她哭,哪怕再来一次,她也觉得心寒。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她抬头看向屋中点着的烛火,火光刺眼,让她下意识地闭眼,一抹冰凉从眼角滑落。 从醒来的那一刻起,她就对尚书府不抱任何期待了。 姜亦棠哑着声说: “至少,从今日起,再去嵩榕院,就不需要躲着任何人了。” 青粟抹着眼泪:“这哪能一样……” 一个是自愿去的,一个是被迫去的,哪能一样? “只盼那位是有良心的,日后能将姑娘救出苦海。” 姜亦棠想到了谢玉照,低声说:“他会的。” 对她,谢玉照从未食言过。 想到这里,姜亦棠抬手拍了拍脸,让自己振作起来: “好了,别哭了,谢玉照还在等我呢。” 姜亦棠想到请安耽误了那么久时间,谢玉照现在恐怕连早饭都没吃,不敢再耽误时间,潦草地擦了下脸,就匆匆往嵩榕院赶去。 等到嵩榕院时,都快要午时了,恰好遇到秋花。 秋花见到三姑娘,眼睛一亮,随即怯声道: “三姑娘,听说老夫人让您去照顾太子,奴婢不敢进去,能不能请三姑娘将午饭带过去?” 姜亦棠沉默地看向她,半晌,才接过食盒,同时道: “日后,送饭的事不需要你了。” 听见这话,秋花诧异,不仅不觉得沮丧,反而高兴不已,对姜亦棠连连道谢:“谢谢!谢谢三姑娘!” 姜亦棠接过了食盒,用巾帕遮住口鼻,才推门进去。 听见动静,谢玉照睁开双眼,下一瞬,他视线落在女子脸上顿住。 她才哭过。 她每次哭都是小声地哭,不似旁人想将委屈都哭出来,而是一点点地把情绪往回憋,所以,她总是哭完眼睛通红,怯生生地还要装作无事发生。 姜亦棠刚对上他的视线,轻轻地别过脸,低头费力地把人扶起来,瓮声瓮气地说: “十五要去给祖母请安,我这才来晚了。” 稍顿,姜亦棠很快添了句:“昨日我和你说过的。” 她一直垂着头,不肯和谢玉照对视,先去端了热水进来,替谢玉照清洁了口鼻,才将食盒的饭和药都端了出来。 今日不止要喂谢玉照吃药,还要替他再清理一遍身子,病时最忌卫生不净。 她在想今日要做什么时,忽然听见耳边传来低低一声: “你哭了?” 姜亦棠动作顿住,前世她和谢玉照相处许久,习惯了他待她最好,也习惯了什么都和他说。 她下意识地扭头去看了眼,这一看,就撞进了谢玉照漆黑的眸中,如一片幽暗的深潭,让人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姜亦棠忽然就有一种想倾诉的冲动,很快,她回神,低下头,鼻头忍不住地反酸,闷声说: “祖母让我来照顾你。” 短短的一句话,不肯再多说,姜亦棠怕再说,会忍不住地哭出来。 她前世总在谢玉照面前哭,早就成了习惯,时隔五年再相见,没成想居然还未曾改变。 早就习惯委屈的人,在谢玉照面前,却是一分都藏不住。 室内安静了片刻,姜亦棠倏然反应过来,谢玉照会不会误会? 会不会觉得她是不愿意? 姜亦棠有些慌乱地说:“我不是不想来,只是——” “我知道。”谢玉照声音虚弱地打断了她。 姜亦棠怔愣地抬头。 谢玉照轻轻握住她的手,重复了一遍: “我知道。” 她只是委屈,她的亲人不顾她的生死,将她推入深渊,尤其在jsg她祖母拼命不许她小叔前来的对照下,越衬得她孤苦无依。 即使如此,现如今的小姑娘对尚书府也没有恨意。 谢玉照深深地看向女子。 小姑娘一直很乖,哪怕委屈,也不曾怨恨。 如果她知道,她最后会惨死于亲人手中,会不会后悔这时对他的请求仅仅是带她离开尚书府? 姜亦棠的手轻颤了下,她盯着谢玉照握着她的手,松气他没有误会的同时,又有点纠结。 巴掌大的小脸都纠结地皱在了一起。 她到底该不该提醒谢玉照,他患的天花还没好,是会传染人的? 谢玉照惯会洞察人心,也知道眼前人最怕什么,很快就收回了手,他的手上没有脓肿,握住女子的手时,也不会显得不堪入目。 这也让谢玉照总会忘记,他现在还患病在身。 姜亦棠放松了些,厨房备的都是清淡的饮食,谢玉照挑都没得挑,好在谢玉照也知道现在的情况,所以喂饭的过程很轻松。 只是等替谢玉照清理身子时,姜亦棠不得不又生出瑟缩。 她前前后后打来几盆热水,每换一次热水,都要仔仔细细地清理一遍双手,撞见谢玉照在看她,姜亦棠咬了咬唇,闷闷地低垂下头: “我、害怕……” 谢玉照看着小姑娘一边说着害怕,一边抖着手替他清理脓肿,却不曾生出一分想要离开的念头。 谢玉照眼神晦涩。 姜亦棠永远都不会知道。 在被幽禁的那五年,得势时对他柔情蜜意的姜亦棠不曾去看过他一次的五年中,无数个夜晚,他总会回想起这一幕。 这一幕打消了他对女子薄情的所有怨恨。 而且,他本就怪不了她。 从一开始,他带她离开尚书府,就是二人间的交易。 是他选择了让她成为太子妃的方法。 若非因他,她至少还会好生生地活着,也不会被亲人害死。 或许,她临死前,还会怨恨他牵累了她。 第7章 往日在替谢玉照清理完后,怕被人发现,姜亦棠都会很快离开。 但有了老夫人的话,哪怕姜亦棠在这里待上一日,也不会有人过问。 姜亦棠将脏水端出去,又回来,坐在床边,将袖子中偷偷藏着的蜜饯递给谢玉照。 谢玉照不解地看向她。 对上他的视线,姜亦棠有些嗫喏道: “只有这几颗。” 她的颂桉苑是很少有这些甜嘴的东西。 这还是她今日去荣纷院时,想到谢玉照喝药会苦,才偷偷藏起来的。 谢玉照盯着蜜饯许久,才伸手艰难地接过蜜饯。 被女子藏了很久,蜜饯的卖相不是很好,但谢玉照却珍惜地将蜜饯一颗颗放进口中,轻咬,泛着蜜甜的酸意就溢满口腔,将先前的苦涩全部掩盖。 认识他之前,女子在府中过得不好,这些蜜饯不会是她份例中该有的。 想起女子刚来时说的话,谢玉照猜到了蜜饯的来处。 谢玉照垂眸。 姜亦棠偷看他,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 在荣纷院时,她偷藏了蜜饯后,就没敢再吃,怕被人发现蜜饯少得太多,笑她小家子气。 前世自谢玉照落败后,她在府中过得不是很好,也是许久不曾尝过蜜饯的味道了。 她过得最好的两年,就是被谢玉照护着的两年。 锦衣玉食。 只要她多看一眼的物件,第二日就会被送到她手中。 不见谢玉照的五年,姜亦棠时常在想,如果谢玉照谋反只是个梦该有多好。 谢玉照没给姜亦棠留。 因为经过他的手,他不敢让姜亦棠吃。 见他全部吃完了,姜亦棠微不可察地瘪了下唇,半晌,她呐呐地问: “甜吗?” 谢玉照错愕抬眼。 半晌,他问:“你没吃?” 姜亦迟疑地点了下头,小声地说: “只有一盘,我怕被人笑话,没敢再吃。” 谢玉照默声。 前世,他护得女子很久,她也会给他送来糕点,但总忍不住偷偷先吃上几块。 要知道,太子府中糕点不止要好吃,卖相也要好看,糕点的摆盘也都是有讲究。 每当那时,谢玉照只能假装看不见盘子上缺少的糕点。 难忍口腹之欲,总忍不住偷吃的人,如今只有这几颗蜜饯,她倒是全给他送来了。 口腔还残余着蜜饯的清甜,倏然转而泛起些许涩味。 “再等几日。”谢玉照忽然说。 姜亦棠没坐在床上,而是床边的脚榻,她铺了个软蒲团,听见谢玉照的话,她茫然地仰起头。 她年幼,一张脸蛋仿若只有巴掌大,青丝披散垂在身后,仰起头来,将白净的脸蛋全露在了谢玉照眼中,和七年后不同,她稍有稚嫩,只看脸颊和身段,都能看出青涩来,一双星眸惯来澈然,恍若被水洗净般,在昏暗的室内,也分外灼人。 谢玉照曾听说,姜亦棠的一双眉眼和她生母格外相似。 乍听闻此时,谢玉照倒是理解为何姜尚书当初会不顾宋姨娘意愿,而占了她。 世间男子,一为财,二为权,可不论贪图什么,都少不了沾染上色|欲。 哪怕是谢玉照,也不曾有放过姜亦棠的心思。 只是小姑娘一直养在深闺,好哄又好骗,几番吃食衣裳和袒护就足够令她无怨言。 谢玉照忽然觉得他这病有些久了。 姜亦棠没听懂,看了他许久,不见谢玉照和她解释,一时不知该不该问。 她细想前世这时发生了什么,半晌,才想起来,好像只有圣旨警告老夫人一事。 倏然,姜亦棠睁大了眼。 所以前世府中消息是谢玉照泄露出去的? 但姜亦棠苦恼地皱起眉头,她很肯定这个时候谢玉照是独自进府的,谁又能替谢玉照传话呢? 没憋住,姜亦棠还是问了出来: “谢玉照,你要我等什么啊?” 谢玉照:“等人。” 姜亦棠没听懂,瘪唇。 被谢玉照护住的两年,谢玉照很少有事瞒她,他身边亲近的也就只有卫笠他们。 姜亦棠暗自猜想,应该就是等卫笠吧。 她隐约记得前世谢玉照刚被送来尚书府时,卫笠还被困在宫中。 不过等圣旨下来时,卫笠就一同跟着来了。 晚饭是青粟送来的,秋花是不敢沾嵩榕院了,青粟来时,脸色微有不好。 姜亦棠狐疑: “发生什么事了?” 青粟愤愤不平地咬牙:“奴婢今日去厨房取晚饭,厨房那些人看见奴婢就跟看见瘟疫一样,恨不得离八百里远!” “厨房的主事嬷嬷还说,姑娘您来了嵩榕院,颂桉苑怕是也不再安全,日后伙食都由厨房送到假山那里,让奴婢去那里拿。” 言下之意,可不要再去厨房了。 假山离颂桉苑不远,但也有些距离。 看厨房这意思,是要嵩榕院和颂桉苑一道隔离了! 分明自家姑娘什么事都没有,这一切都是老夫人那句话导致的,青粟哪里能不憋屈得慌! 姜亦棠沉默下来。 许久,她垂眸: “她们说得也没错,我日日出入嵩榕院,会染上天花的可能并不小。” 她都惜命得紧,还能怪旁人怕死吗? 青粟瞪眼:“姑娘!” 她听不得姑娘说这话。 身后屋里没有半点声响,姜亦棠朝后看了眼,低声打断青粟: “你快回去吧,将食盒给我就行。” 青粟依言将食盒递给她,口中仍有些不平和疼惜: “姑娘哪里做过伺候人的活。” 哪怕只是庶女,但好歹也是尚书府的主子,底下奴才伺候得虽不热切,但也不会叫姑娘亲自做这些活计。 里面那位身份再尊贵,也抵不住她心疼自家姑娘。 好不容易送走了青粟,姜亦棠轻抿了下唇,才转身回了屋子。 谢玉照在等她,神情平静。 姜亦棠噤声,知道他是听见青粟的话了,她有点心慌,替青粟解释: “你不要怪她,青粟只是心疼我,没有别的意思。” 谢玉照知道。 青粟这时压根不想姜亦棠过来,但又拗不过姜亦棠,只能依了姜亦棠的意思。 前世,他知道青粟时,第二道圣旨已经下来了,整个嵩榕院被卫笠等人接管,尚书府不敢再有半点怠慢,青粟到底只是府中的一个下人,哪见过这种阵仗,对他一贯敬畏。 但也只是身份上的敬畏罢了。 那时的厨房也不敢有半点怠慢,没有如今的情况出现,怪不得青粟忍不住在门前就说了那些话。 她不止是在气厨房的人,也是控制不住心中的慌乱。 毕竟,他们都知道天花的危害力。 思绪回拢,谢玉照垂下眼睑,哑声道: “我知道。” 姜亦棠偷觑了他一眼,见他真的没有不高兴,才安静地喂他用了晚饭。 用过晚饭,姜亦棠就得离开了。 她年龄再小,也不可能和谢玉照在夜间共处一室。 临走前,姜亦棠将一切都收拾好,把茶水摆放在案桌上,距离床榻不远,防止谢玉照夜间不方便,遂后,她捏着鼻子,将尿壶放在床底。 等做好这些,姜亦棠脸颊憋得通红。 憋气憋的。 尿壶其实是干净的,因谢玉照的病,尿壶都是一日一换的,但不妨碍姜亦棠憋气jsg。 谢玉照稍侧眸,袖子中的手不着痕迹一动。 姜亦棠不敢再对上谢玉照的视线,低垂着头,嗫喏地说: “那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来看你。” 说完,她推开房门,就跑了出去。 室内一下子就清净下来,谢玉照不经意地瞥了眼床底,默了很久,最终还是抬手,一条手臂横在脸上,挡住了双眼。 今日姜亦棠回来得晚,府中的灯笼都点上了。 但嵩榕院和颂桉苑之间的这道小路没有点亮,黑乎乎地一片,让姜亦棠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小心。 远远地看见青粟拿着灯笼在院门口等待,姜亦棠才敢拎着裙摆跑过去。 青粟迎上来,着急地打量姑娘上下: “姑娘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姜亦棠摇头:“我没事,只是路上黑,走得慢了点。” 青粟松了口气,她是害怕姑娘会遇上二姑娘。 不过转念一想,现在的颂桉苑和嵩榕院差不多是被封了,府中人害怕都来不及,根本不会有人自讨苦吃地过来,姑娘也很难再遇到二姑娘。 这样一想,倒也是好事。 院子中早就烧了热水,冬儿离得远远,见姑娘回来,又跑去把晚饭给热了。 姜亦棠每日回来第一件就是洗漱,可不敢直接就用饭。 今日也是如此,等用过晚饭,她趴在床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青粟说话。 青粟纳着鞋底,低头说: “老夫人的寿辰只剩下半个月了,但看府中这情形,应该不会大办。” 姜亦棠翻了个身,心想,哪里是没有大办? 圣旨估摸着还有两日就能下来了,到时府中都弥漫着压抑的气氛,姜昃旼担心圣上对尚书府的态度,荣纷院被圣旨骇得面都不敢露,寿辰草草就过了,莫说要请人设宴,她们这些孙女都没凑一桌吃个饭。 姜亦棠见青粟还在纳鞋底,不由得道: “明日再弄吧,仔细着眼睛。” 青粟揉了揉眼睛,不肯停手:“只剩半个月了,到时若做得不好,被人发现,不定要说姑娘不尽心,奴婢做得精细点,也好叫姑娘脸上添光。” 姜亦棠闷声: “别弄了。” 青粟狐疑地抬起头。 姜亦棠头埋在软枕中,声音嗡嗡地让人听不清: “我不稀罕了。” 这些所谓的亲人,她都不稀罕了。 青粟骤然哑声。 她只当是今日老夫人的做法让姑娘伤了心。 往年姑娘对老夫人的寿辰都无比上心,只盼着老夫人多看她一眼,何时这样过? 但青粟说不出劝慰的话。 人家不把姑娘放在心上,姑娘做再多,都不过自己受委屈罢了。 第8章 翌日落了淅淅沥沥的细雨,阳光透着烟青色艰难地透下来,雨滴噼里啪啦地从树叶缝隙中挤出。 食盒被厨房的人放在假山附近,青粟去拿时,雨水已经落了下来。 姜亦棠吃了一顿不冷不热的早饭。 青粟心中窝着气,低头不说话。 屋中只有姜亦棠和青粟两人,姜亦棠想到昨日谢玉照的话,轻声道: “再忍几日。” 青粟听见这话,抹了一把脸,仓促地抬头,她替姑娘不值,双眼都忍不住有点红。 她不解姑娘的话,想问什么,又忍了下来,转而道: “奴婢去热饭,嵩榕院那位还在等着。” 对于嵩榕院的事,青粟忽然积极了不少,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位贵人早点好起来,让如今冷眼对待姑娘的人都后悔去! 姜亦棠没有拦她。 只是往日落雨少,颂桉苑里不会刻意存伞,所以颂桉苑一共就有两柄油纸伞,那日姜亦棠丢了一柄在嵩榕院,现在姜亦棠和青粟不能一同过去。 姜亦棠一手拎着食盒,一手拎着装好的热水,将油纸伞夹在脖颈间,用头和肩膀控制住。 她艰难地出了游廊,刚走了一步,就感觉到头顶雨滴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 姜亦棠不由得愈发歪了歪头,肩膀也同时往上使劲,生怕油纸伞不慎地落下来。 一路艰难地赶到嵩榕院,等到了游廊下,姜亦棠才陡然松了口气。 她环视一圈,丢在嵩榕院的那柄伞还在窗台上,姜亦棠将手中的伞也抖了抖,一并靠墙放下,她刚要拿手帕擦擦脸颊,动作倏然一顿。 姜亦棠心虚地想,如果她狼狈一点,谢玉照应该会更惦记她吧? 对前世的下场心有余悸,姜亦棠最终还是没擦掉不慎落在脸上的雨滴,甚至,她还颇有心机地拨弄了下脸边稍湿的一缕发丝。 搞完这些小动作,姜亦棠有些臊。 她不敢再刻意,忙拎着食盒进去,室内一贯的冷清,谢玉照早就醒了。 姜亦棠抬了下眼,就很快又低下头。 谢玉照是靠坐在床头的。 姜亦棠心中闪过一抹浅淡的狐疑,前世谢玉照有好得这么快吗? 姜亦棠记不清这些细枝末节,只好作罢不想。 谢玉照听着外间的雨声,他确定刚才只有姜亦棠一人的脚步声,再见姜亦棠手中艰难拎着食盒和热水,他猛然剧烈地呛咳了两声,身子都跟着轻颤。 姜亦棠吓得立刻放下食盒,上前轻拍着他的后背,替他顺气,脸上忍不住的惊慌: “谢玉照!” 好半晌,谢玉照的咳声渐渐变小,他抬起手,示意自己没事,他闭眼许久,才哑声: “青粟没有陪你?” 谢玉照下意识地抬手,替女子顺了顺脸侧的发丝。 有心想替女子擦干,但刚升起这个念头,谢玉照就想起,他卧病在床多日,哪里来的手帕? 而且,就算有,他又敢给姜亦棠用吗? 谢玉照眼神暗了暗,稍有晦涩。 姜亦棠心虚地垂下眼睑,掩住眸中的情绪,她呐呐地说: “上次我把伞落在这里了,院中现在只有一把伞。” 前世后来被幽禁的经历,让谢玉照情绪很少有波动,但如今谢玉照仍不住微冷脸色。 他想起那日青粟意有所指的话。 厨房不让颂桉苑去厨房领饭,谢玉照不意外颂桉苑相当于和嵩榕院一样被封禁远离,贪生怕死是一回事,但尚书府会不知颂桉苑的情况? 明知落雨,但凡上心,雨伞连同食盒就该一同被颂桉苑拿到,何至于连把伞都不多给? 说到底,是不曾上心。 底下的奴才惯来会揣摩上位者的心意,府中的主子不作为,底下的奴才自然看盘下菜。 谢玉照隐约猜得到尚书府的想法。 他父皇和母后是互相扶持的少年夫妻,在父皇登基前,母后陪着父皇受了不少苦,父皇登基后,不过三年,母后病死宫中,父皇自觉愧对母后,将一腔愧疚和爱意都投入他身上。 他是嫡长子。 六岁时就被封为太子,一直居住东宫,被父皇亲自抚养照顾。 父皇膝下有皇子八人,除去年少不知事的七八皇子,谢玉照甚至敢说,其余六位皇子加在一起都比不过他在父皇那里的荣宠。 只是人心会变。 津垣十七年前,父皇的确对他荣宠过甚,但在津垣十七年后,谢玉照渐渐感觉到来自父皇的防备和隐晦地试探。 父皇越发年迈了,他和许多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一样,开始眷念权势,忌惮起越发长成的皇子。 甚至,父皇开始在朝中重用其余皇子,用来和他抗衡,避免他在朝中势力一家独大。 但父皇终究是老了。 他坐在太子的位置上十四年,在其余皇子看不见前路的时间里,足够许多大臣默认他就是下任登上那个位置的人。 他的母族是仲孙氏,闻公府。 当年他母后陪父皇共度风雨的情分,让父皇善待闻公府,后来怜惜他年幼,唯恐旁人怠慢他,父皇又默认闻公府发展,到后来,他的储君之位,已然不是父皇想废就废得了的。 父皇推其余皇子上位的时间太迟,早就不可能和他形成势均力敌的情势。 但底下的朝臣看出父皇的态度,心中自然会生出别的想法,如今他染上天花,更是被赶出东宫。 一位性命危在旦夕的太子,足以让许多人重新考量朝中的形势。 闻公封地远在陵阳,这也是他最后为何会到尚书府的原因,否则,他就该去闻公府。 他和闻公府的利益相同,闻公府只会比父皇更担心他的病情。 姜昃旼被迫接纳他,既希望他病好,又想给自己留条后路,犹豫不决下,才形成了如今的局面。 否则只凭姜家老夫人的哭闹,又岂能阻止得了姜昃旼的决定? 只是如今有个名头,姜昃旼恰好顺坡下驴。 到时,他病好,得记尚书府的恩情,哪怕养病中有所怠慢,也是姜尚书迫不得已。 若他病故,姜昃旼也可借此在其余皇子那里洗清自己,做投名状。 谢玉照眼中不着痕迹地闪过一抹轻讽。 但是姜昃旼没有想到,父皇会二下圣旨,斥责尚书府办事不力。 父皇年迈,的确开始忌惮他,但是二十年的父子情分,父皇又怎么可能允许旁人怠慢他? 这一道圣旨下来,姜昃旼立刻将姜安於送进了嵩榕院,根本不顾姜安於刚受了jsg杖罚。 后来,姜亦棠被老夫人寻去谈话,让她多来嵩榕院看顾,姜昃旼未曾阻止。 姜亦棠只当尚书府薄情,当老夫人舍不得姜安於劳累。 但她不知道的是,这同样是姜昃旼对他的卖好。 如果姜昃旼连尚书府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能了如指掌,他的这个尚书也就做到头了。 哪怕姜昃旼不知,从姜亦棠后来可以自由出入嵩榕院这一事中,也完全能够猜到他的心思。 前世,他顾念姜亦棠的身份,忧尚书府一旦倒台,她会在京城处境尴尬,未曾针对尚书府。 直到见到女子最后一面,开始秋后算账,他才将尚书府归到三皇子一脉,一同抄斩。 现在想想,到底是晚了些。 谢玉照忍住咳嗽,他接过姜亦棠的手帕,替她将脸颊擦干净。 谢玉照神情专注,动作格外仔细,不曾弄疼她一份。 姜亦棠忽然有点臊得慌。 前世谢玉照根本不曾亏待过她,她有必要这般算计谢玉照吗? 半晌,姜亦棠小声嗫喏: “我没事。” 谢玉照不语。 等吃完早饭,姜亦棠没有离开。 十五请安后,姜亦棠都会在嵩榕院待很久,谢玉照不能起床,她不在的话,嵩榕院就只剩下他一人。 只是稍加想象,姜亦棠就觉得冷清。 姜亦棠在编络子,她的手很巧,一翻一转间,手指穿梭在线条中,很快,络子就成了型,她惯爱桂花,花样也编成了桂花结。 姜亦棠没有冷落谢玉照,抬头和他说话: “谢玉照,东宫是什么样子的啊?” 前世,谢玉照病好后,就一直居住在宫外的太子府,姜亦棠去宫中的次数很少,对东宫知之甚少。 她去过一次东宫,但当时去得匆忙,离开得更匆忙,未曾细看。 谢玉照垂眸: “没什么,只是几个院子,很是拥挤。” 皇宫毕竟是圣上的地盘,东宫只是皇宫的一小部分,和宫外府邸比起来,用逼仄来形容也不为过。 谢玉照安静地看着女子,阿离二字刚要出口,忽然想起来,这一世女子还不曾告诉过他,她叫什么。 遑论小名。 谢玉照眼神稍暗: “府中都会叫你什么?” 姜亦棠懵了下,许久才反应过来,她没有告诉过谢玉照她的姓名。 “姜亦棠”三字刚出口,姜亦棠忽然想起谢玉照的问题,她沉默了下。 许久,姜亦棠才低声说: “阿离。” “姨娘以前都会叫我阿离。” 姜亦棠一直都知道,她不是姨娘期待的孩子。 姨娘并非自愿进府,在进府前,姨娘曾有个快要说亲的青梅竹马,只是平民百姓哪斗得过尚书府? 后来被姜昃旼强纳入府后,姨娘被困在一方院子中,姜亦棠记得幼时,姨娘时常搂着她,安静地坐在游廊下,抬头看着府外的方向,然后轻轻唤她“阿离”的场景。 想到连死都不曾安宁的姨娘,姜亦棠抿紧了唇。 姨娘一直是想离开尚书府的。 连她小名都唤作“阿离”。 后来姨娘年龄渐长,姜昃旼不再如曾经宠爱姨娘,其实姨娘有过可以离开尚书府的机会。 只是姨娘放弃了。 分明她不是姨娘期待的孩子,但最后,她竟成了困住姨娘的原因。 第9章 姜亦棠没有低迷很久。 时间会抚平很多伤口,对于姜亦棠来说,姨娘去世是许多年前的事情,她早就习惯如此。 她忽然站起来,踮着脚尖,把刚编好的桂花结绑在了床头。 桂花结的绳坠轻轻摇晃,姜亦棠是用金色的线绳编成的桂花结,在黯淡的室内成了一抹亮色的色彩。 姜亦棠仰头看着那个桂花结。 前世,谢玉照很喜欢她编的络子,随身携带的玉佩穗子都是由她编成的。 等挂好桂花结后,姜亦棠偏头觑了眼,外间的雨还是未停。 颂桉苑的伞都被她拿来了,今日青粟是没法给二人送饭了,只得姜亦棠亲自去拿。 姜亦棠估摸着时间,忙忙说: “雨还没停,青粟来不了,我得去看看。” 她转身就要走,谢玉照见她急急忙忙的模样,不着痕迹地皱眉,低低出声: “落雨路滑,慢点。” 稍顿,他借着私心平静地添了句:“阿离。” 她生母去世后,世间唤她“阿离”的人只剩他一人。 姜亦棠怔怔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很快,她不敢再看,低头嗫喏地小声: “好。” 有一刹间,在姜亦棠眼中,面前这个谢玉照和前世的谢玉照是重合的。 那人总爱唤她阿离,语气温柔中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宠溺。 姜亦棠身子稍僵。 她不得不承认,她是有些不敢面对前世的谢玉照的。 雨天风都有些凉,姜亦棠不敢开窗,连开关门时都格外小心。 等站在栏木游廊上时,姜亦棠才觉得僵硬逐渐褪去,她撑开油纸伞的手抖了两下,才将伞彻底撑开。 游廊中,女子伸手拍了拍脸颊,自言自语地轻喃: “不要乱想……” 如果谢玉照真的也和她一样,也是多年后回来的,又怎么可能会心平气和地对她? 他应该是会怨她的。 想到这一点,姜亦棠忽然有些低落。 她觉得自己有点矫情,分明是自己做的选择,怎么还会觉得低落呢? 难道她抛下谢玉照,多年不曾去见他一面,还要谢玉照和往日一样温柔对她吗? 姜亦棠瘪了瘪唇。 她自己都觉得有这样想法的自己厚颜无耻。 姜亦棠使劲晃了晃脑袋,不再去想这些不切实际的问题,她撑着伞,又在怀中抱着一柄油纸伞,赶紧跑进雨中。 青烟色的细雨很快遮掩住女子的身影。 一路跑到假山旁,姜亦棠懵了下,她没在假山附近找到食盒。 但时间却是真的到了午时。 姜亦棠皱了皱眉,不敢相信,尚书府的下人会这么大胆,要知道,午膳是和药一同送来的。 谁敢克扣嵩榕院的药? 担心是自己疏忽,姜亦棠在四周找了个遍。 仍不见食盒,姜亦棠心中开始着急,她举着伞,眺望了下远处,她在想,会不会是厨房的人耽误了时间? 不等这个想法落实,姜亦棠就看见了从转角处过来的姜霜鸢一行人。 姜霜鸢和姜玵妢并肩而行。 两人都有婢女撑着油纸伞,身后跟着数个婢女,不知说了什么,姜玵妢一直捂嘴掩笑。 遥遥的,姜玵妢也看见了姜亦棠,碰了碰身边的姜霜鸢: “二姐,那不是三姐吗?” 姜霜鸢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脸色顿时差了下来。 姜霜鸢和往日一般,下意识地就朝姜亦棠走去,见状,姜玵妢的脸色就变了变,她心中暗骂了声。 姜霜鸢有病吗? 姜亦棠日日出入嵩榕院,谁知道她有没有沾染上什么,姜霜鸢不避开就算了,居然还往前凑?! 偏生她是和姜霜鸢一行的,她还有事相求姜霜鸢,姜霜鸢都过去了,她也必须得过去。 姜玵妢在心中把姜霜鸢骂了个底朝天,微青着脸跟在姜霜鸢身后。 但步子挪得格外小,四周的婢女也都不想靠近三姑娘,是以,她的动作并不显眼。 至少,姜霜鸢没发现什么不对劲。 她跨步就到了姜亦棠跟前,风铃低垂下头,遮掩住垮掉了脸,但不敢劝阻。 “姜亦棠,你不在嵩榕院照顾殿下,跑出来干什么?” 说着,姜霜鸢抬手捂住口鼻,仿佛姜亦棠是什么传染源一样。 姜玵妢不着痕迹地翻了个白眼。 姜亦棠一心都在食盒上,并不想搭理姜霜鸢,她太了解尚书府的众人了。 她现在是被老夫人推去照顾谢玉照的,姜霜鸢就算看不惯她,现阶段也拿她没办法。 至于以后? 等谢玉照痊愈了,自然能护住她。 姜亦棠一贯相信谢玉照。 姜亦棠不想搭理姜霜鸢,但是想到嵩榕院中的谢玉照,她还是轻垂眼睑,道: “厨房今日没给嵩榕院送午饭,我在等。” 话落,姜霜鸢倏然皱起眉头。 厨房的人是要死吗? 不给颂桉苑送饭就罢了,嵩榕院的伙食也敢耽误? 姜霜鸢看向身后的婢女,不耐冷声: “愣着做什么,还不去看看,厨房在搞什么鬼?!” 闻言,姜亦棠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府中底下的奴才都怕姜霜鸢,因为府中几位主子中就姜霜鸢脾气最爆,平日中处罚下人是最多的。 府中没有奴才愿意得罪她。 很快有个婢女朝厨房跑去,但姜霜鸢心中还憋了口气,她是想找姜亦棠麻烦的,不成想还要帮姜亦棠一个忙,她当然憋得慌。 姜霜鸢给风铃使了个眼神,风铃心领神会: “姑娘,嵩榕院那位贵人怠慢不得,还是奴婢亲自去催吧。” 姜霜鸢颔首,算是应了。 姜亦棠心中咯噔一声。 姜霜鸢和风铃的这一番动作,只要姜亦棠不是个傻的,就能猜到姜霜鸢要做小动作。 毕竟姜霜鸢几乎把心思都摆在了明面上。 姜玵妢撇了撇嘴,她是搞不懂姜霜鸢的。 姜亦棠又没得罪她,干嘛一直针对姜亦棠? 姜玵妢年龄小,她出生时,姜昃旼就jsg渐渐少去宋姨娘院子了,她不知道上一辈的恩怨。 但姜霜鸢讨厌姜亦棠,对她来说是一件好事,府中有位姑娘地位比她低,其次,她可以踩着姜亦棠讨好姜霜鸢。 虽说对姜亦棠不公平,但她们是庶女,姜霜鸢二人则是嫡女,这世道从一开始就是不公平的。 所以,哪怕姜玵妢搞不懂姜霜鸢在想什么,对此也是乐见其成的。 大概一刻钟的时间,风铃和原先那位婢女一同回来,手中拎着个食盒,姜亦棠没有看见厨房的人。 姜亦棠不由得朝姜霜鸢看了眼,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很快,姜亦棠就知道了。 那位婢女把食盒递给姜亦棠,就忙忙退开,甚至还悄悄地伸手接了一捧雨水洗手。 说是悄悄的,但姜亦棠将她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 姜亦棠甚至分不清她是不是故意的,但有一点很清楚,府中人现在都对她避之唯恐不及。 隐隐透着嫌弃的意味。 如果她没有回来,而是曾经的那个自己站在这里,怕是会尴尬不已,甚至有点受伤,随即不自觉生出自卑。 姜亦棠承认,曾经她就是胆小又怯懦,偏偏还格外在意旁人的看法。 后来谢玉照教她自信,全面的袒护让旁人不敢针对她,姜亦棠才能在日复一日中,养成不在意旁人看法的性子。 谢玉照其实对她还是有些不满的。 数次和她喟叹过,若她跋扈点,他许是也不会过分担心她。 他总是希望她再张扬点,哪怕脾气差些,也要比自己容易受伤得好。 许是死过一次,临死前,一生的种种都在眼前浮现过,其中对她好的人太少,谢玉照在里面占了太多的比例。 姜亦棠再回想谢玉照,总能想起他的好来。 风铃重新接过油纸伞,站在姜霜鸢旁边,解释道: “前院老爷有同僚在府中用膳,厨房一时忙碌才将嵩榕院给忘了。” 说到这里,风铃忽然话音一转: “嵩榕院那位是贵人,厨房不敢耽误,连忙抽人把嵩榕院的午饭和汤药备好了。只是要委屈一下三姑娘了,厨房还腾不出人手来,厨房的人说,等前院忙完,就立刻给三姑娘送午饭来。” 雨水噼里啪啦地砸在伞面上。 厨房会腾不出人手给她准备午膳? 开什么玩笑。 她在府中本就算不上什么重分量的主子,既然前院有客人留膳,厨房就不会吝啬膳食的分量,只从中随便分一些,都足够应付她的午膳。 风铃这一趟去,意不在催促厨房,只是给她使绊子罢了。 法子很简单,但也很有效。 姜霜鸢拿她没办法,不至于过分为难她,但让她饿两顿肚子却是没什么问题。 姜亦棠沉默地接过食盒,什么都没说,撑着伞转身离开。 姜霜鸢在背后,皱了皱眉: “她什么意思,连个反应都没有?” 折腾人,却看不见当事人有神情变化,姜霜鸢没看见姜亦棠委屈忍耐的神情,自然觉得不够过瘾,她意兴阑珊地轻撇嘴。 姜亦棠回去的路上,面上一直没什么神情。 今日姜霜鸢折腾她,哪怕不要谢玉照帮她,她也有法子回报。 她只需要装病,不再来嵩榕院照顾谢玉照,最先着急的人就是老夫人,到时,姜霜鸢自然讨不得好。 让一个病人去照顾谢玉照,尚书府再敷衍,都做不出这种事情来。 可姜亦棠不能这么做。 至少在第二道圣旨下来前,她不能。 谢玉照等了许久,只等到女子情绪沉闷地回来,拎着个食盒,和离开时候的模样截然不同。 谢玉照的视线最终落在女子手中的食盒上。 只有一个。 这些日子,姜亦棠都是和他一同用午饭的。 但是顾及病情,谢玉照只许她在屏风外,隔着一段距离。 谢玉照直接问: “你的呢?” 姜亦棠直接红了眼,脸颊被冷风吹得惨白惨白的,配上一双通红泛湿的杏眸,委屈得不行,她下意识地和谢玉照告状: “我遇到二姐了。” 第10章 谢玉照陡然冷下了脸。 他知道姜霜鸢和姜亦棠二人的关系,也知道二人一贯不对付。 姜亦棠只简短地说了一句话,谢玉照也足够猜到发生了什么。 前世见到女子的一幕回映在脑海,尤其是女子惨死狼狈,手指根根被掰断的模样,午夜回梦间,谢玉照总会想起她。 尚书府说她是自裁谢罪。 谢玉照一个字都不信。 姜亦棠惯来惜命,甚至怕受苦,他出事后就迫不及待地和他撇清关系,如何敢赴死? 尚书府的人经不住审问,有人字字句句描述出女子惨死前的场景。 一幕幕仿佛真实地在他眼前回放过一遍。 哪怕是死,她也不该这么狼狈,其中有多少是姜霜鸢的私心,只有姜霜鸢自己知晓。 谢玉照眼神冷冽得可怕,直到女子轻微的抽噎声把他思绪拉回来,谢玉照想伸手去替她擦泪,但视线触及手腕处的红疹,他伸出去的手僵硬在了半空,最终,谢玉照收回了手。 厨房备的午膳,三菜一汤,和在东宫时的膳食相比很简陋,但谢玉照一人也用不完。 谢玉照艰难地撑身坐起来。 姜亦棠抬头呆呆地看着他,谢玉照将饭菜分成了两份,将其中一份递给她,低声: “去外面吃。” 姜亦棠吸了吸鼻子,她觑了眼食盒中剩下的菜。 分给她的那份都是她爱吃的,一道红烧鱼,谢玉照刻意将鱼肚子上的肉都挑给了她。 姜亦棠没狐疑,谢玉照一贯敏锐,通过这几日观察,知道她爱吃什么很是正常。 她咬唇,迟疑了下,才接过碗。 “我只吃一点就够了。” 话落,她快速地将碗中的鱼肉夹了一大半回去,然后端着碗筷,快步地走到屏风后。 谢玉照动作不便,姜亦棠顾不上细嚼慢咽。 整个人大口大口地吃菜,鱼肉细细地跳出刺,就塞进口中,她鼓着脸颊,撑得腮帮子都有点疼,她不管不顾地垂头,一刻钟不到的时间,她咽下最后一口米饭,吸了吸鼻子,才转身越过屏风。 甫一进来,姜亦棠就愣住。 谢玉照和她不同,他低垂着头,一手端着碗,一手持着木箸,一举一动都挑不出错来,仿佛有戒尺在监督他的礼仪规范,和她截然不同。 尚书府是也是达官显贵。 哪怕嫡母不喜她,也不能将她养得小家子气,她是和宫中嬷嬷学过一段时间礼仪的。 自然,那些礼仪嬷嬷教导的重点是姜谙茯和姜霜鸢,她和姜玵妢只是顺带而已。 哪怕如此,姜亦棠的礼仪也是规范的,至少不会上不得台面。 但和谢玉照相比,就仿佛一个天上地下,哪怕是府中礼仪最规范的姜谙茯都比不过谢玉照,许是环境真的可以成就人,至少谢玉照举止投足间都有种说不出的矜贵。 姜亦棠忽然想起前世褚栎秋曾说过,她配不上谢玉照。 那时她没有反驳,也不觉得褚栎秋说得对,但是如今,她却觉得有点自惭形秽。 如果不是这段时间的纠缠,以她的身份,甚至连和谢玉照产生交集的资格都没有。 怪不得前世许多人都道她是运气好。 听见动静,谢玉照抬起头,恰好见到小姑娘不知想起了什么,有些难过地瘪了瘪唇。 谢玉照狐疑,他冲女子招了招手: “阿离,过来。” 姜亦棠垂头丧气地靠近他。 谢玉照伸手,从女子嘴角处掠过,很轻很轻,仿佛拂过的一抹清风。 姜亦棠茫然地抬起头,见到谢玉照手上的一粒白米饭时,刹那间,好像一把火烧了上来,把她脸颊烧得通红,姜亦棠羞臊得厉害,顾不得胡思乱想,忙忙伸手摸了一把脸,将脸擦了个遍。 不等谢玉照说话,她就伸手捂住脸颊,不敢露头,瓮声瓮气道: “不、不要看!” 谢玉照没忍住,勾了下唇角: “不要闷到自己。” 姜亦棠心中抗议,她哪有这么蠢? 但她不敢说出来,呐呐地松了手,不敢和谢玉照对视,一把抢过谢玉照手中的碗,掩饰道: “药都要凉了,我先喂你吃饭,待会还得喝药!” 她窘迫得耳根子都在红,谢玉照没有恶劣地继续这个话题,低头顺着她的动作。 见状,姜亦棠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 姜亦棠之前来话都很多,但今日等喂谢玉照喝完药,都尴尬地没有开口说话。 趁着中午,她替谢玉照又擦了遍身子。 等谢玉照躺回床上时,姜亦棠都快累瘫了,她喘着气,无力地坐在床榻边,稍缓过劲,她遗忘了刚才的窘迫,低声说: “我回一趟颂桉苑,晚点再来。” 她不可能真的一整日都耗在嵩榕院,而且,她还要回颂桉苑确认一件事。 回颂桉苑的途中,姜亦棠绕路去了一趟假山。 她没有看见假山附近有食盒。 果然,什么等忙完就会给三姑娘送午膳,只是一个说辞。 姜亦棠面无表情地转身回了颂桉苑。 她将油纸伞都带回来了,青粟等了她许久jsg,刚见到她身影,就忙忙迎过来,姜亦棠将油纸伞递给她,忽然问: “厨房送午饭来了吗?” 青粟动作一顿。 姜亦棠的心倏然凉了一片。 果不其然,连她的午饭都不给,怎么给颂桉苑的奴才准备午饭? 青粟显然也知道了午时的事情,二姑娘为难姑娘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而且,府中也不可能有人给姑娘做主。 只要忍着,等二姑娘忘了这件事,厨房那边自然就会继续送来了。 青粟装作轻松地冲姑娘笑: “姑娘别担心,院里还有不少糕点呢!倒是委屈了姑娘,奴婢在屋里给您留了糕点,就等您回来了。” 糕点。 颂桉苑的糕点份例一贯少,三日中厨房能送来一次就令人喜出望外了,如果姜亦棠记得不错,上次厨房送来糕点还是两日前的事情。 这才七月,烈阳高照,气温热得不行,两日前的糕点许是都坏掉了。 姜亦棠鼻尖一酸,她扭过头去,不着痕迹地抹了把眼泪,堪声问: “冬儿呢?” 青粟:“姑娘放心,奴婢早就给冬儿送去了。” 姜亦棠是正儿八经的主子,糕点份例都不多,冬儿这种粗使丫鬟平日中更没有糕点用,虽说饿了一顿,但得了盘糕点,心情倒也还是不错。 姜亦棠用热水擦了遍身子,才去看青粟给她留的糕点。 满满的一碟。 厨房一次送来的份例顶多就是两三碟。 前两日,她用了些许,加上给冬儿送去的,姜亦棠不难猜到,青粟压根就没吃! 姜亦棠伸手拿了块糕点,味道仍是好的,并未坏掉,她神情放松了些许,将碟子直接端给青粟。 青粟一惊,瞪大了双眼: “姑娘!您这是做什么?!” 姜亦棠没管她的惊讶,推给她:“我在嵩榕院吃过午饭了,这些你吃。” 青粟还要再说,被姜亦棠打断,她垂眸低声: “我知道你没吃。” “厨房不敢怠慢嵩榕院,我在嵩榕院不会饿到,反而是你,如果一昧地省给我,你倒下了怎么办?” “我只有你了。” 青粟所有拒绝的话,都被姑娘的最后一句堵了回去。 她张了张嘴,嗓子干涩。 的确,自宋姨娘去世,就剩她和姑娘相依为命了。 冬儿是这两年才进府的丫鬟,后被分来颂桉苑当粗使丫头,严格来算,冬儿是不属于颂桉苑的。 青粟接过碟子,她一日未用膳,早就饿得狠了,一块糕点进口,甜甜的滋味溢满口腔,盖住心口蔓延的酸涩。 姜亦棠松了口气,她就知道,她不回来的话,青粟肯定会给她留吃的。 回来要处理的事情解决了,姜亦棠又在颂桉苑待了一个时辰,才和青粟一同离开颂桉苑。 两人到了假山旁,见到假山下放了两个食盒,紧绷的后背同时放松下来。 姜亦棠拎了个食盒,让青粟将剩下的那个带回去: “冬儿是胆小的,怕是被中午的事吓到了,你带着食盒回去,她也好安心。” 青粟轻哼了声:“姑娘就是心善。” 青粟虽嘀咕,但也没有反驳姜亦棠的话。 冬儿不是个坏的,只是胆子比较小,又害怕受牵连,总显得畏畏缩缩,但也一直恪守本分,青粟要真的不喜她,中午时候,就不会先给她送一碟糕点过去了。 姜亦棠如常地拎着食盒去嵩榕院,但刚进院子,她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看向房门,半遮半掩的,留了些许缝隙。 姜亦棠倏然皱起眉头,谢玉照现在不能吹风,她每次进出都是会把房门和窗户关紧的。 有人来了? 但院子中静悄悄的,根本不像有人来过的模样。 姜亦棠心中咯噔一声,她前世和谢玉照相处时间不短,自然知道谢玉照身边危险不少。 她不敢再乱想,忙忙去推门。 “嘎吱——” 姜亦棠和里面出来的人迎面撞上,来人一身干净利落灰青色衣衫,生着一张娃娃脸,按理说是个很好相处的面相,只是他板着脸,发丝被束起,看起来似乎不好招惹。 姜亦棠直接愣在原地,瞪圆了双眸。 她认得来人! 卫笠! 谢玉照的亲信。 姜亦棠和他很熟悉,一打眼就认出了人,但是,卫笠不是应该和第二道圣旨一同出现吗? 姜亦棠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觉得她应该是知道了前世为何会有那道斥责老夫人的圣旨。 毕竟当事人告状,老夫人被斥,不冤。 卫笠看了眼姜亦棠手中的食盒,再见女子眉眼精姣,联想到适才殿下的话,卫笠神情有些古怪。 眼前女子生了一双青黛眉,纤细稍弯,杏眸干净澈然,叫人轻易生怜,但她容貌再如何过人,也不过忽略女子面容稚嫩,身段气质都微有青涩,明显不到及笄之龄。 见女子仿佛被吓到,卫笠按下古怪情绪,低头拱手: “姜姑娘,殿下在等您。” 第11章 姜亦棠愣愣地“哦”了声,和卫笠擦肩而过。 等她再回头去看,卫笠已经消失在了院子中,仿若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姜亦棠脸色古怪,知道谢玉照在等她,她没有耽误时间,依旧是被屏风挡住的内室,桂花结仍挂在上面,谢玉照靠坐在床头,不知在想什么,情绪淡淡地让人看不透,只是目光清冷寒凉,比往日的温柔,多了一股莫名的凛然。 但这抹凛然在抬头时,又全然消失不见,仿佛只是姜亦棠的错觉一般。 姜亦棠眨了眨星眸,她纠结了下,才问: “谢玉照,刚才的人是谁?” 她当然知道那是卫笠,但她不该知道,如果不问的话,才是奇怪。 谢玉照轻咳了声: “他是卫笠。” 见女子仍有疑惑,谢玉照继续解释:“在宫中时伺候我的人。” 其实,在宫中伺候谢玉照时间最久的该是松翎才对,但松翎是个小黄门,轻易不能出宫。 姜亦棠小声地“嗯”了声。 这茬就算过了。 姜亦棠不再问卫笠的事情,和往日一样喂谢玉照吃完晚饭,又将尿壶的位置摆好。 见女子白皙的手指碰到尿壶,谢玉照忍了忍,终于道: “你不用再碰这些。” 卫笠来了,就代表他身边伺候的人都很快可以就位,她没必要再碰这些东西。 姜亦棠很快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像是被烫到一般,姜亦棠的手“唰”的一下缩了回来,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小声嗫喏: “哦。” 姜亦棠耳根子都在发烫,一抹红色烧上脖颈和脸颊,向下蔓延进衣襟中,不被点破时,姜亦棠还能忽视她每天做了什么。 可如今被谢玉照道明,姜亦棠就倏然意识到,最近谢玉照所有的事情都是经她手。 这种事情除去脏秽,能形容的也只有隐私。 但姜亦棠替谢玉照擦拭身子时,除去亵裤遮住的地方,谢玉照身上没有一个地方是她没有见过的。 不过见不见的,仿若也没什么差距。 总归谢玉照如今的身子,是让人产生不了什么旖旎情绪的。 姜亦棠不断地安慰自己,但耳根子的热度依旧没有消退。 姜亦棠动作轻微地掐了掐手心,想让自己赶紧冷静下来,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 但她怕疼,没敢使劲,许是这样,她才一度冷静不下来。 姜亦棠不聪明,不过她有一点好处,那便是听劝。 她每日替谢玉照处理这些,本就难为情,如今听谢玉照的话,她在羞赧之余,也觉得松了口气。 姜亦棠在心中偷偷地想,应该没人会喜欢处理这些东西。 所以,她真的有很用心在照顾谢玉照。 谢玉照领她的情,是理所应当的。 少做些事,姜亦棠今日回颂桉苑的时辰比往日要早,等她离开后,卫笠才又悄无声息地出现。 嵩榕院房门紧闭,卫笠遮住口鼻,和谢玉照共处一室。 卫笠恭敬地低垂着头。 自东宫一别,卫笠不过半月不见殿下,却觉得殿下仿若变了个人般,锋芒尽数内敛,面色平静得近乎没有半点情绪。 偏生越是如此,越令人心惊胆战。 卫笠:“殿下离开东宫匆忙,很多事情都没来得及部署,幸好有姜姑娘照顾殿下。” 卫笠能在谢玉照身边伺候多年,得他信任,自不可能只凭忠心二字。 他向来敏锐,短暂的接触,卫笠就立刻意识到殿下对姜姑娘的心思。 他不吝啬地对姜亦棠表达感激和恭敬。 稍顿,卫笠才话音一转,低声道: “最近三皇子在朝中颇有些活跃。” 三皇子生母是如今宫中的淑妃。 在先皇后去世后,圣上一直没有立后,后宫如今没有主位,淑妃是四妃之一,位份至从一品,后宫能和淑妃分庭抗争的也只有邱贵妃。 只不过圣上对淑妃和邱贵妃的恩宠都平淡,她们的位份都是母凭子贵才升上来的。 圣上的喜好从未改变,除去先皇后,他一贯宠爱的都是每隔三年新选秀入宫的妃嫔。 二皇子和三皇子同龄,都只比殿下小三岁,按理说,皇子们该是在及冠后才能入朝中参政,但是殿jsg下自幼被立为储君,一直被圣上带在跟前亲自教导,年仅十五,就破例入朝旁听。 有了殿下这个先例在,二皇子和三皇子自然眼红,二人在十五那年,邱贵妃和淑妃不知吹了多枕边风,但都被圣上视而不见,甚至,圣上因此一连数月都不曾去过二位娘娘的宫中。 后二皇子状似不经意间提起想入朝替圣上分忧,彻底惹恼圣上,被圣上斥责居心不良,言令二皇子好好学习为臣之道。 为臣之道四字一出,二皇子就废了一半。 圣上金口玉言,日后哪怕殿下坐不稳储君之位,也再轮不到二皇子。 三皇子就此消停下来,许是见其表现良好,在今年年初,也就是三皇子十七这一年,圣上终于恩准三皇子入朝参政。 而今年恰好是津垣十七年。 在圣上膝下的几位皇嗣中,除却殿下,卫笠最忌惮的就是这位三皇子。 并非因为三皇子能力出众,而是,三皇子出生那一日恰好乃是津垣元年三月二十七日,圣上登基之时。 传言三皇子出生那一日,天有异变,连日的大雨忽然停住,烈阳从乌云中挤出,哪怕众人不敢在明面上议论,私底下仍有三皇子乃天命之人的说话。 其实,新帝登基都是有司天监确定好吉时,才会定下日子。 那一日本就该风和日丽。 不论是否是淑妃刻意算计,三皇子的的确确因此被圣上看在眼中。 卫笠想起近来三皇子的动作不断,皱了下眉头。 若非三皇子和淑妃插手,他和松翎也不会被拖住这么久,让殿下身边无人可用。 谢玉照眼皮子都未掀一下,淡淡道: “不必理会。” 他一日不死,朝中官员就会观望一日,谢阜漢想要拉拢朝中官员,那些官员再心动,也只会给他棱模两可的答案。 他这个储君坐得太久了,父皇曾替他的安排也甚多,十多年的潜移默化又岂是谢阜漢短短时日内就能改变得了的? 谢玉照忽然呛咳了声,沉闷压抑的声音堵在喉间,卫笠不由得担心看过去。 谢玉照手背上青筋凸起,但他眼中情绪没有半点波动,平静到让卫笠都不敢多看。 卫笠总觉得眼前的殿下和数日前的殿下有所不同,以往殿下还会有些锋芒毕露,但如今全数被敛下,眉眼间只剩冷淡凛然,如今连他也捉摸不透殿下的心思了。 卫笠不着痕迹地抿唇,不知殿下的这番改变是好是坏。 卫笠不得不问: “难道我们任由三皇子继续作为下去?” 谢玉照阖眸:“月前送上来的陕州知府纵子行凶一事,把消息递到御史台。” 卫笠躬身垂头: “是。” 陕州知府,位居三品,这并非重点,关键是这位陕州知府姓秦。 而淑妃也姓秦。 陕州知府所犯罪行可不止纵子行凶一事,一旦将消息递到御史台,三皇子不作挣扎尚好,但他若有替陕州知府争辩之意,深查下去,对三皇子绝对没有好处。 室内安静了许久。 久到卫笠以为殿下睡着了,准备退出去时,谢玉照才出声: “荣凌最近在做什么?” 卫笠懵了下,荣凌郡主乃是曲阳王之女,同样也是殿下的堂妹,和殿下关系倒是尚可,但即使如此,卫笠也从未听殿下主动提及过荣凌郡主。 虽说狐疑,但卫笠依旧很快回答: “荣凌郡主前些时日刚去了一趟安灵寺,据说是给殿下求平安。” 话音甫落,卫笠见殿下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就知道殿下不是想听这个,稍顿,卫笠试探性地说: “听说荣凌郡主最近好像要举办一场花令会,正要给京中各府送请帖。” 谢玉照终于抬眼:“让她给尚书府送一份请帖。” 一份请帖? 卫笠纠结了下,还是问了出来: “是给姜姑娘吗?” 他面有犹豫,姜姑娘日日照顾殿下,哪怕卫笠忠心于殿下,也觉得姜姑娘最好不要离开尚书府。 一旦姜姑娘真的被传染,此番一去,不知要造成什么后果。 谢玉照语气平静:“给尚书府嫡出次女。” 卫笠讶然,他来尚书府前,自然查过尚书府的情况,府中嫡出姑娘有两位,庶出姑娘也有两位。 殿下口中所言的则是府中的二姑娘。 如果他记得不错,这位二姑娘可是对姜姑娘并非很友善。 琢磨了一番,卫笠隐约猜到殿下要做什么,他垂头掩住神情,一边恭敬应下,一边暗自纳闷,殿下什么时候掺和起这些女子间的龃龉了? ****** 姜亦棠不知道她离开后,嵩榕院发生了什么,她今日回到颂桉苑时,日色还未彻底暗下来。 青粟估计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回来,今日没在外等她,正在屋里纳鞋底。 听见动静,青粟惊讶抬头: “姑娘今日这么早就回来了?” 青粟放下手中的东西,一边问,一边起身准备去烧热水。 姜亦棠没进屋,站在屋檐下,听见青粟的话,她想起卫笠,小声嘀咕道: “今日后恐怕都会早回来。” 卫笠都出现了,第二道圣旨应该也很快就会下来。 嵩榕院也就不需要她时时刻刻守着了,一旦姜安於必须去嵩榕院,老夫人估计很快就要见她。 姜亦棠泡在热水中,记仇地想——到时,她终于可以回报姜霜鸢一二了。 第12章 诚如姜亦棠预料,圣旨第二日送到了尚书府。 除却这段时间一直出入嵩榕院的姜亦棠,尚书府其余主子全部都前往前厅接旨。 但是即使姜亦棠没在现场,也听到了风声。 圣旨是由圣上身边的李公公亲自送到,先是严词厉色地训斥老夫人不顾圣意枉顾太子,又紧接着道姜昃旼办事不力和姜安於的疏忽怠慢,最后圣旨言明姜安於杖责十棍,即刻起搬入嵩榕院,替太子诊治,不得有误! 身负杖伤,还得搬进嵩榕院,对于姜安於来说,当真不是一个好消息。 而偏疼幼子的老夫人听见这道命令,直接身子一晃,险些晕了过去。 前厅内的场面一时间格外混乱。 李公公在见到老夫人的作态时,脸色就冷沉下来,目光咄咄地盯着老夫人。 姜昃旼心中咯噔了一声,额头冷汗都快掉下来,他借着搀扶老夫人的动作,不着痕迹地用力按住老夫人的肩膀。 老夫人不能晕! 不论老夫人心中是怎么想的,这个时候晕倒,摆明是对圣旨不满! 今日的圣旨原本就说明了圣上现在对尚书府很不满,若再知道老夫人的反应,恐怕对尚书府的成见会越发加深。 姜昃旼绝不想看着这一幕发生。 老夫人只觉得肩膀一疼,疼得她脑子终于清醒过来,她抬眼对上李公公的视线,心中一紧。 她不是愚昧的人,自然猜到李公公这是对她生出了不满,老夫人当即脸色惨白,勉强稳住身子。 姜昃旼这才恭敬地垂头: “臣领旨。” 李公公将圣旨放到姜昃旼手中,才意味不明道:“望今日后,姜大人不要再令圣上失望。” 宣完圣旨,李公公也不再是咄咄逼人的态度,摆出阉人的谦卑,但尚书府上下不敢有任何怠慢他,姜昃旼也立刻让人送来茶点,与此同时,他冲夫人使了个眼色,很快有人把老夫人搀扶回了荣纷院。 而姜安於则是很快被带了下去。 李公公不是一人前来的,姜安於的处罚也是要由他带来的人执行。 姜昃旼对上李公公的表情,甚至不敢在这时贿赂李公公,让宫中来人手下留情。 李公公没有在前厅耽误太久,他拱了拱手: “殿下离宫许久,圣上心中挂念,还要姜大人领我去看望殿下。” 姜昃旼没有拒绝的理由。 卫笠是和李公公一起出现在尚书府的,朝中应该没有不认识卫笠的人,他是太子身边的得意人,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在外的一举一动也代表了太子的意思,哪怕姜昃旼位居三品尚书,也不般对卫笠有所怠慢。 卫笠冷着一张脸跟着李公公身后,和卫笠一起来的,还有东宫伺候的宫人,松翎也在其中。 尚书府的所作所为也的确不能让他露出笑脸,姜昃旼一边在前面带路,心中也不断琢磨圣上的意思。 看来圣上根本没有放弃殿下。 卫笠等人的出现,至少说明圣上对尚书府是不放心的。 姜昃旼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早知如此,他就不该有所迟疑,任由老夫人胡来。 姜亦棠得到消息时,人就在嵩榕院中,她才喂谢玉照吃完早饭,就听见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有点嘈杂混乱,她有些不解地转头朝外看去。 嵩榕院在府中就仿佛是个禁区,人人避之唯恐不及,怎么还会有人过来? 姜亦棠很快意识到什么,她不着痕迹地攥紧了手帕。 是圣旨下来了? 姜亦棠偷瞄了眼谢玉照,不出意料地没从谢玉照的神情上看出什么,她稍有点泄气。 但她又不能直接问。 毕竟,她一直内宅女子,按理说,是不该未jsg卜先知有关圣旨一事的。 姜亦棠只能试探地问: “是殿下等的人来了吗?” 谢玉照有说过让她再等几日,姜亦棠不能明说圣旨,但也能借此问出她想知道的答案。 姜亦棠喂谢玉照喝粥时,不慎勺子歪了下,落了些许米粥在手背上。 谢玉照垂眸,轻柔地替她擦去手背上的米粒,头都没抬一下: “来了。” 姜亦棠的一双杏眸,毫不遮掩地亮起来。 她从一开始就没有隐瞒她会出现在嵩榕院的目的,如今谢玉照等的人来了,就代表她的目的达成了一半。 她会开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哪怕谢玉照早就了解她的性子,都不由得抬头多看了她一眼。 她倒是直白得很。 姜亦棠从楹窗中偷偷朝外看了眼,原本空荡的嵩榕院中出现许多婢女,她们行色匆匆,望向寝室方向的眼神明显有惊惧,但却不得不靠近此处。 只须臾,嵩榕院中就热闹起来。 说是热闹,不过是人多了些,但行走间还是安静无声,彼此也不曾有所交谈。 姜亦棠暗道,府中的表面工作做得倒真是到位,只是圣旨都下来了,姜昃旼再做这些,能骗过谁? 至少当事人是不会被骗过去。 姜亦棠转身回去,又坐在谢玉照跟前的小榻上,小声地吐槽: “来了好多婢女。” 她嘀咕时,蹙起了细眉,分明是看不上府中的作态,但又不知该如何表达,只能郁闷地鼓起了脸颊。 女子在府中不受重视,饮食方面虽说不短缺,但也不会精贵到哪里去。 谢玉照从和她重逢的第一照面,就感觉到了,她身姿消瘦,脸颊上的肉顶多称得上匀称,衬得那双杏眸又亮又大,下颌也格外尖细,好看的确是好看的,但谢玉照还是觉得她再胖些会更好看。 姜亦棠话落,听不见回应,不解地抬起头,迎面而来的却是一只手,在她错愕的视线中,落在了她脸颊上。 眼前人面色格外平静,然后,两指微用力,捏住了她的脸颊。 姜亦棠愣愣地仰着头,任由谢玉照的动作。 和谢玉照记忆中的有些区别,她如今只是尚书府的一位庶女,不是那个被他锦衣玉食养着的小姑娘,她肌肤白皙,常年在院子中不出来,也养得滑嫩,却少了些许娇软。 室内有些安静,姜亦棠见谢玉照又不动了,有点纳闷。 她努力地抬起头,委屈道: “谢玉照,你究竟有没有听我说话?” 谢玉照终于舍得松手,低声回答她: “在听。” 他情绪太寡淡,让姜亦棠忽然没了和他吐槽的心思,她瘪了瘪唇,很快想起另外一件事,她告诉谢玉照: “这几日,我就不来了。” 一直情绪淡淡的谢玉照倏然皱了起眉头,他抬眼,和姜亦棠平视: “为什么?” 姜亦棠哑声。 难道她要告诉谢玉照,她准备借此回报姜霜鸢? 谢玉照又不知道她和姜霜鸢的恩怨,会不会因此觉得她很恶毒? 姜亦棠纠结了一番,觉得还是不要破坏她在谢玉照心中的印象为好,但她也没有骗过谢玉照,所以,她最终还是含糊地说: “就是有点事。” 怕谢玉照还要再问,姜亦棠忙忙说:“反正你等的人也来了,少了我也不碍事。” 谢玉照面上仍旧是看不出什么情绪,但姜亦棠却清楚地感觉谢玉照的心情不是很好,眉眼间都有些冷冽。 在姜亦棠看来很是平常的三个字,对谢玉照来说,却是最不想听见的字眼。 前世被幽禁的五年中,谢玉照曾听卫笠说过无数次: “殿下,姜姑娘不会来了。” 姜亦棠有些纳闷,她怎么觉得谢玉照比前世黏人呢? 但不等姜亦棠想明白,她就听见外间传来姜昃旼的声音,姜亦棠顿时没有心情再去想谢玉照和前世的不同。 重来一次,姜亦棠还没有见过她的这位父亲。 她原本以为她能够收敛好自己的情绪了,但现在,姜亦棠才发现,她真的高估了自己。 姜亦棠很惜命,越是惜命,她越是痛恨害了她性命的人。 即使那个人是她的亲生父亲也是同样的道理。 害了她的人就在不远处,但姜亦棠却拿他没有办法,和姜霜鸢不同,只凭姜昃旼是她父亲这一点,她就不能对姜昃旼有任何谋害的动作。 一个不孝的罪名压下来,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在这个世道中根本没有容身之地。 姜亦棠忽然看向谢玉照。 如果有人能帮她报仇,也就只有谢玉照了。 谢玉照也察觉到姜亦棠的神情变化,但也只当是她对姜昃旼的生分和不知所措,姜亦棠一年和姜昃旼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哪怕是亲生父女,也只能用生分来形容二人的关系。 谢玉照身上因女子刚才说“不来了”而冒出来的那点冷意忽然消失不见。 他轻轻握住女子的手: “记得早日回来,我让人给你备着桂花糕。” 姜亦棠抬头,却是倏然撞进了谢玉照的眸子中,对于她和谢玉照来说,这分明是一句平常的话,但不知为何,姜亦棠陡然想起了前世,她下意识道: “我只耽搁两三日。” 不会很久。 两三日,也足够她那位偏疼幼子的祖母着急了。 姜亦棠说完这些,就想要离开,她不想现在和她那位父亲见面,姜昃旼不是姜霜鸢,她怕会在姜昃旼面前控制不住情绪,让姜昃旼察觉出不对劲来。 但是,她耽误的时间还是久了点,不等她拎起食盒,房门就从外被敲响。 与此同时,她那位父亲的声音也传了进来: “殿下,李公公来了。” 第13章 姜昃旼眼神闪烁,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最近府中是怎么敷衍太子的,他身为一家之主,心中一清二楚。 他想给自己留条后路,一旦太子病逝,他能够向其余皇子投诚。 但他忘了最重要的一点。 圣上如今健在,如果太子病逝反而触发他的父子之情,从而得知尚书府在太子生前的怠慢,不用等新皇登基,尚书府就已经惹了圣上厌恶。 就在姜昃旼在想,要如何弥补这次过失时,房门从里面被推开了。 众人都是一惊。 李公公也不由得朝里看去,据他所知,殿下该是卧病在床的状态,哪怕不是,太子之尊,怎么会亲自给他们开门? 众人惊疑不定,而房门被推开,出来的却是一位面容稚嫩的女子。 女子怯生生地抬头,一副受惊的模样,她下意识地拎紧了食盒,攥住食盒的手指都泛着白,她快速抬头扫了眼,就堪堪低下头,小声嗫喏: “父亲。” 父亲? 李公公觑了眼姜昃旼,舍不得胞弟来照顾殿下,倒是舍得亲生女儿。 和李公公截然不同的想法,姜昃旼见到姜亦棠时,眼睛陡然一亮,他是知道老夫人做了什么的,但他以己度人,尤其是三女和他时常不见面,他对其的印象就只是胆小低调,自然认为三女哪怕来嵩榕院也只是把膳食送到,就匆匆离开。 但事实明显和他想象得不一样。 这对姜昃旼来说,全然是个好消息。 姜昃旼脸上不由得带了点笑,关切地问: “殿下怎么样了?” 姜亦棠攥紧手,她早就习惯姜昃旼唯利是图的性子了,对姜昃旼的第一反应就是问谢玉照的情况,而非是关心担忧她,姜亦棠垂下头,心中情绪没有任何波动。 她咬紧唇,怕泄漏了情绪,竭力低声: “殿下刚用完早膳。” 她这个时候,倒是机灵了起来,知道不能在姜昃旼面前喊谢玉照的名字,前世也是如此,她第一次在姜昃旼面前喊谢玉照名字时,被姜昃旼训斥没有规矩,她在姜昃旼面前,就只喊谢玉照殿下。 早就形成了习惯。 说完,姜亦棠偷偷地看了眼姜昃旼,心思一转,她让开了身子。 见到她这个动作,姜昃旼脸上的笑都僵硬了一下。 姜亦棠心中嘲讽,果然,姜昃旼根本没有想过进来亲自看望谢玉照。 姜昃旼重利又贪生,明知谢玉照身染天花,怕是恨不得连嵩榕院都不踏进一步。 姜亦棠心中泛起嘀咕,染上天花的怎么不是姜昃旼呢? 姜昃旼转而看向李公公,李公公本就是来看望殿下的,当然要进去,但在进去前,李公公问: “殿下情况可好?” 他声音尖细,姜亦棠一听就猜到了他的身份,老老实实地回答:“还不能下床。” 李公公又问: “这段时间一直是你在照顾殿下?” 前世没有这一出,姜亦棠猜不到李公公的用意,她下意识地朝卫笠看了眼。 卫笠有些意外,但还是几不可察地对她点头。 姜亦棠才低头,话音有点紧张:“是。” 李公公惊讶,这天花凶狠,哪怕是东宫伺候的人都未必肯费心费力照顾,这小丫头还是千金之躯,倒是胆子大。 李公公一直跟在圣上身边,谢玉照是圣上亲自照顾大的,换句话说,也是在李公公眼皮子底下jsg长大的。 人都是有亲疏之别的。 他看顾谢玉照时间长了,自然而然的,其余皇子在他眼中,就和谢玉照区别开来。 李公公眼神温和了些,笑道: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姜亦棠错愕,前世她在皇宫见过这位李公公,他对自己和殿下的态度和其余皇子并没有不同,如今倒是软和得多。 李公公也没有和她多说,用锦帛遮住口鼻,就和卫笠踏进了室内。 姜昃旼被裹挟着,也不得不进来。 他遮住口鼻,在越过屏风时,下意识地还要抬手再作遮掩。 姜亦棠转头,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她不知做何情绪,她只知道——可以轻易摆布她生死的姜昃旼,如今看起来也不过如此。 在宫中来人和谢玉照面前,他还是要做小伏低。 姜亦棠收回视线,不再去看。 但是,这道圣旨下来后,府中转变的可不是姜昃旼一人。 院中的奴才看见她出来,忙忙凑上来,抢过她手中的食盒,捧笑着道: “这种活,三姑娘交给奴婢就是了,三姑娘放心,奴婢待会就送去厨房,三姑娘赶紧回去休息吧。” 底下伺候的奴才都是人精,透过姜昃旼的态度和这一院子的宫中来人,他们立即意识到,嵩榕院在府中的地位变了。 谢玉照孤身一人时,他们敢怠慢。 如今宫中来了这么多人,哪怕谢玉照依旧身染天花,他们也得毕恭毕敬地对待。 否则一旦有什么不好传出去,老夫人都能被训斥,就连二老爷都被杖罚了,他们当奴才的,还不得被乱棍打死? 姜亦棠眼睁睁地看着那婢女将食盒抢走,全程都说不上话。 不过,她也没想拒绝。 她又回头看了眼室内,才转身离开。 等回到颂桉苑,才不过辰时过半,这是她第一次回来得这么早,但是青粟早就等着了。 青粟一脸喜色,忙迎上前,都没像往日一样先催她洗漱,而是压低了声: “姑娘,二老爷被杖罚了!” “奴婢刚才出去时,遇到厨房的主事嬷嬷,她和奴婢说,明日嵩榕院的饭菜,会让厨房直接送去嵩榕院,让姑娘不用再多跑一趟了!” 这是一道圣旨,甚至谢玉照的病还没好,府中对她们的态度就截然不同。 姜亦棠扫了一圈,没看见冬儿,不解: “冬儿呢?” 厨房的意思一出来,就等于颂桉苑解封了。 青粟闻言,无奈摇头:“冬儿一得消息就跑出去了。” 那是个坐不住的,被闷在院子中这么多日,也是难为她。 姜亦棠没有再问,而是先进屋洗漱,冬儿坐不住归坐不住,但该做的活计一点没有落下。 等她沐浴结束,厨房的人来了一趟,是送了几盘糕点来。 彼时姜亦棠还在房间,透过楹窗看见那婢女和青粟说了什么,脸上都是笑,往日可没有这种情景。 颂桉苑的膳食都是青粟亲自跑去厨房领的。 等青粟回来,姜亦棠发现厨房一共送来四盘糕点,其中一盘就是姜亦棠最喜欢的桂花糕。 青粟轻哼了声: “他们风向倒是转得快。” 还不到午饭的时间,厨房就先送了糕点来。 无外乎是给前几日的态度道歉。 她们没有等到那位贵人病好,或者等到看见那位贵人对是三姑娘另眼相看,能解决的龃龉早点解决是好事,几盘糕点的事情,没必要一直拖着。 而且,若是她们再拖,真拖到三姑娘对厨房生了埋怨如何是好? 姜亦棠捏了块桂花糕,很甜,和桂花的清香混在一起,姜亦棠咽下这种甜滋味。 姜亦棠很平静地接受了厨房的诚意,轻声: “你午时亲自去厨房领膳。” 这也是在告诉厨房,这茬就过了。 虽说厨房不让她们去拿膳,但厨房也一直给她们送到了假山旁,厨房本没做什么。 果然,青粟也没有说什么,很快应下来。 她那时很气愤,更多是担忧害怕,倒真不是对厨房多有意见。 姜亦棠朝楹窗外看去,没见到冬儿身影,摇了摇头: “等冬儿回来,你让她来见我。” 青粟惊讶。 快到午时,冬儿就回来了,一改前几日的沉闷,快活得像只小鸟,知道姑娘找她,连忙小跑进了主室,探出头: “姑娘,您找奴婢?” 不等姜亦棠说话,她眼珠子转了一圈,叽叽喳喳地快速道: “姑娘,奴婢刚才听说,老夫人一回到荣纷院就晕了过去,醒过来后,就在一直哭!” “而二老爷被送进嵩榕院了,听说宫中来人已经离开了,不过留了好多人下来,都是曾经伺候太子的,奴婢回来时,偷偷看了眼,当真和府中都不一样!” 都是伺候人的,他们一举一动就是比府中的下人得体。 冬儿看见了一个婢女,她行走间没有一点声音,每一步跨的距离仿佛都差不多。 冬儿有点羡慕地嘀咕:“她们穿得都好像主子。” 那些婢女身上的布料,她只在姑娘身上见过,一瞧就是好料子。 姜亦棠没有打断她,听她细细碎碎地说完,冬儿每每一出去就总能听到许多事情回来,也正是因此,姜亦棠才会找她。 其实,姜亦棠觉得她还是有点幸运的。 至少,她院子中的青粟和冬儿,在她生前都不曾做过对不住她的事情。 青粟胳膊肘抵了冬儿一下,瞪向她: “姑娘找你,倒是尽听你唠叨了!” 冬儿回神,不好意思地讪笑一声。 姜亦棠摇头:“没事。” 冬儿没有再说,回归了正题,好奇地问:“姑娘,您找奴婢有什么事?” 姜亦棠看向她: “你去打听一下,最近姜霜鸢在做什么。” 冬儿傻眼,二姑娘? 她有点为难,那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但是,冬儿抬头看了眼姑娘,心想只是打探点消息,最终还是应了下来: “二姑娘院中的红梅,是和奴婢一起进府的,别的做不了,只是打听个消息,奴婢还是能去问问她的。” 第14章 姜亦棠很快就得知姜霜鸢去找了姜谙茯,姜亦棠有些狐疑,姜霜鸢和姜谙茯这两姐妹当真说不上关系亲切。 姜霜鸢被娇宠惯了,和姜谙茯在一起,总觉得有落差,不若姜玵妢说话好听。 一来二去,反而是姜霜鸢和姜玵妢时常走得近些。 纳闷归纳闷,姜亦棠还是在饭后出了颂桉苑,她一路朝后院的湖亭走去,尚书府的后院种了很多青竹,一阵风吹过时常有沙沙作响的声音,清凉高洁。 姜亦棠算不好姜霜鸢的具体时间,她只能早点去。 她到凉亭时,午时都未过去,她不着痕迹地朝萩邗苑看去。 萩邗苑是姜谙茯的院子,和府中其余姑娘不同,姜谙茯的院子在东边,方便她时常出府,和姜硕的院子颇为相近,倒也怪不得姜硕和姜谙茯的关系会更亲切些。 姜亦棠猜测,姜霜鸢不会在萩邗苑待很久。 果不其然,她在凉亭中才等了一刻钟时间,就听见一阵脚步声传来,中间还夹杂了风铃安慰的话语。 青粟是陪着姜亦棠一起来的,青粟缩了缩脖子,有点紧张。 二姑娘平时都爱欺负姑娘,如今心情不好,撞上姑娘,不正好有个出气的口子了吗? 青粟想得没错,姜霜鸢一见凉亭中的姜亦棠,气就不打一处来,脸色难堪得要命,毫不客气: “你在这干嘛?” 姜亦棠站起来,低垂下头,小声道:“二姐。” 她眼睑轻颤,解释道: “我只是出来透口气。” 被闷在嵩榕院和颂桉苑这么久,她想出来松口气,这个理由挑不出错来。 姜霜鸢冷呵一声: “谁是你二姐?我看你就是不安好心!明知道现在自己有多危险,还到处乱跑,是生怕不把我们都传染上吗?” 姜亦棠脸色倏然惨白,她骨节泛白地攥紧了手帕,不论是谁看见这幅场景,都会觉得她受尽了委屈。 姜霜鸢生恼,她最讨厌姜亦棠这幅模样,她不觉得自己在欺负姜亦棠,自然就认定了姜亦棠是在装可怜。 而且,在她看来,但凡姜亦棠真的安分,她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姜霜鸢在萩邗苑时,就憋了一肚子的气,再加上今日的圣旨,总让她觉得有点不安。 她是见不得姜亦棠翻身的! 她总得叫姜亦棠知道,哪怕她可能攀上了太子,在府中,她也只能听她摆布! 姜霜鸢朝风铃看了眼,风铃惯来知晓她心意,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姜亦棠警觉起来,她下意识将青粟推远了点,然而,下一刻,她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身子一歪,撞在了凉亭的栏杆上,她惊惧地想去攥住栏杆,但不等她反应过来,她整个人就跌进了水中! “噗——” 水面溅起巨大的水花,凉意席卷全身,姜亦棠口鼻都灌入了不少水。 青粟惊愕脱口:“姑娘!” 她慌乱地在水中扑腾,咳了不少水出来,她惊惧地喊: “救、救命——” 慌乱间,姜亦棠抬头,看见姜霜鸢居高临下地俯视她,jsg她唇角勾了一抹笑,不仅没有让人下水救她,反而自顾自地欣赏她的惨状。 这一幕,何其相似。 前世,姜霜鸢也是如此,让婢女控制住她,不紧不慢地将药灌入她口中。 青粟要下水救她,被姜霜鸢拦住,跪着求她: “二姑娘,您让人救救姑娘吧!姑娘不会水啊!” 姜霜鸢不耐烦地推开她:“泡会儿水,又不会死,你着什么急?!” 她是真的觉得泡会水不会水,顶多就是狼狈罢了。 青粟只觉得四肢都生出寒意,仿佛身处冰天雪地中,根本动弹不得。 二姑娘究竟知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姜亦棠紧紧盯着姜霜鸢,像是要把她现在这幅模样刻在心上,她也听见姜霜鸢的话,她艰难地扯唇,下一刻,她忽然放松身子,任由湖水将她淹没。 渐渐的,水面上一片平静。 岸上响起青粟的哭声:“姑娘!” 姜霜鸢皱眉,她竭力按住心中的慌乱,故作镇定: “人呢?!” 风铃也白了脸,那可是三姑娘,暗地里做了什么也就罢了,现在众目睽睽下,是她把三姑娘推下水的,如果三姑娘真出事了,她可讨不了好! 风铃拉了拉姑娘,提醒她: “姑娘,先救人!” 姜霜鸢勉强稳住,看向一旁的下人,怒斥:“愣着做什么,救人啊!” 岸上会水的奴才立刻跳下水,须臾后,才将三姑娘捞上案。 青粟在姑娘被救上来时,就早扑了过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不断替姑娘擦着脸上的水,女子躺在地上,陷入昏迷,浑身被水浸湿,巴掌大的小脸煞白煞白,青丝湿湿地黏在脸上,呼吸轻得几乎察觉不到,整个人都狼狈不堪。 青粟恨得心尖发疼。 姜霜鸢也察觉事态不好,她变了脸色,让人去请府医,她不敢看姜亦棠,只能色厉内荏道: “还不她送回去!” 下人忙忙抬起姜亦棠,将人往颂桉苑送去。 风铃紧张地抬头:“姑娘,这可怎么办?要是被老爷知道……” 姜霜鸢打断了她,烦躁地皱眉: “知道就知道了,难道爹爹还会因为她来罚我吗?!” 风铃哑声,有夫人在,姑娘的确不会有事,但是她怎么办? 姜霜鸢咬了咬唇,心中也是不安,万一姜亦棠真的出事,爹爹不可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姜霜鸢压低了声:“让府医快点去!” 说罢,她自己转身朝主院去,闹出了事,她当然要和娘亲通气。 而另一边,颂桉苑中。 姜亦棠刚被送回来,那些奴才就离开了,只有青粟陪着在等府医。 等室内安静下来,只剩下青粟抽噎地哭泣声时,床榻上的人忽然睁开了眼睛,她猛地翻身,一手攥住床栏,趴在床上,不断咳嗽。 青粟错愕地看着这一幕。 须臾,姜亦棠泄气地倒在床榻上,轻微地喘着气。 青粟傻眼:“姑、姑娘?” 姜亦棠扯了扯唇,抬眼看向青粟,道: “我没事。” 她是真的没事。 只有在猝不及防跌入水中的那一刻,她呛到了点水,她这么惜命的人,没有全然的把握,怎么可能任由自己淹没水中? 她会水。 这还得感谢谢玉照,若非他前世逼着她去学,她今日恐怕讨不得好。 她万万没有想到姜霜鸢会这么大胆,居然敢在大庭广众下直接推她入水。 简直是疯了! 同时,姜亦棠也在不断警告自己,这次的事不能发生第二次了。 这次是她幸运而已。 没有万全的把握,她不能再以身犯险了。 府医很快来了,姜亦棠没有装晕,毕竟府医是可能检查出来的,她不愿冒险。 府医来得快,离开得也快,只留了两帖药方。 冬儿烧好水端进来,惊惧道: “二姑娘也真是狠心。” 姜亦棠痛痛快快地洗了个热水澡,其实说起来,今日算是姜霜鸢帮了她一把,若非姜霜鸢这么配合,她明日装病,还怕会露出破绽呢。 姜亦棠这么想着,但没有想到的是,不等傍晚,颂桉苑就来两位不速之客。 姜亦棠错愕地看着卫笠和他身后的太医,傻眼地问: “你怎么来了?” 她的计划中可没有谢玉照的身影。 卫笠恭敬垂头,没有朝她看去:“殿下不放心姑娘,让属下带太医来给姑娘诊治。” 姜亦棠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她陡然想起前世,谢玉照是最厌恶她以身犯险的。 姜亦棠不敢拒绝,顺从让太医替她诊脉,得出和府医没什么区别的结果,只是受惊,外加要服用驱寒的药,卫笠这才又带着太医离开。 卫笠是离开了,但姜亦棠却苦着一张脸,不断地唉声叹气。 冬儿去煎药了,房间中只剩姜亦棠和青粟二人。 青粟不解:“姑娘叹气做什么?” 姜亦棠闷闷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抬手捂住脸颊,她心知糟了,过几日去嵩榕院时,她肯定会被谢玉照说的。 嵩榕院。 卫笠带着太医回去,把姜亦棠的情况禀了上去,卫笠如实道: “属下瞧姜姑娘的脸色红润,应当是真的无碍。” 谢玉照呵了声,面无表情: “她胆子倒是大了。” 殿下这话倒是有意思,欺负姜姑娘的姜二姑娘,可听着殿下意思,这话中明显是在说姜姑娘胆大。 难不成今日是姜姑娘算计的? 卫笠想到那个时常仿佛受惊的女子,觉得有点不像,但论对姜姑娘的了解,卫笠自认比不上殿下。 所以,卫笠只是挑眉,没有接话。 “荣凌的请帖送进尚书府了吗?” 卫笠:“明日就能送到了。” 这送请帖也是有讲究的,姜尚书不过位居三品,京城中比尚书府贵重的人家不在少数,自然要等那些人送完,才论得到尚书府。 谢玉照没再说话,室内沉默了很久,卫笠等了片刻,见殿下抬手捏了捏眉心,低声道: “盯着她,今日的事不要再出现了。” 卫笠恭敬应声,这下子,他才退了出去。 室内,谢玉照抬头看向床头挂着的桂花结,不知在想什么,眸色深暗。 第15章 尚书府,福菱院。 姜霜鸢匆匆忙忙跑来,姜夫人还未反应过来,就听见外面传来一声: “娘!” 姜夫人正因荣纷院的事情头疼,再见幼女跑得发髻都有些凌乱的模样,当即皱眉:“慌里慌张地做什么?” “你长姐素来稳重得体,怎么你就半点没学到。” 姜霜鸢最厌烦听见别人说她不如姜谙茯,分明是他们偏心,觉得姜谙茯哪哪儿都好! 姜霜鸢生恼:“娘!在你眼中,我就是比不上大姐!” 姜夫人头疼,不欲和她争论这些,摆摆手: “什么事,说吧。” 姜霜鸢恼怒地扭过头去,不愿说话。 风铃见状着急,姑娘不说话,她只好代姑娘站出来,道: “夫人,适才在凉亭,姑娘命人将三姑娘推下水,现在三姑娘昏迷不醒被送回颂桉苑了。” 她不敢说是自己推的,话中将自己隐了下去。 姜夫人顿时脸色一变。 她是知道霜儿对姜亦棠不喜的,平日中的小打小闹,姜夫人也不会去管她,但是今日一事显然并非小打小闹,稍有不慎就会闹出人命来。 姜霜鸢偷看了她一眼,嘀咕道:“我怎么知道她那么不经事,直接就淹进去了。” 见她还不知事情轻重,姜夫人狠狠瞪向她,教训的事可稍后再说,重点是: “府医去了吗?情况如何?” 姜霜鸢心觉不妙,心虚下,话音透着些许烦躁:“府医已经过去了,情况如何,我也不知道!” 话音甫落,珠帘被人掀开,动静将室内众人目光吸引过去。 姜霜鸢脸色稍变,来福菱院还不需要通报的人,而且会这个时候过来的,只有她那位长姐。 婢女替来人掀开珠帘,女子踏过门槛进来,她身穿一袭珊瑚色云织锦缎裙,腰间坠着一枚青玉配,头顶簪戴着垂珠步摇,她走动间,步摇垂珠没有半点晃动,女子生得明眸皓齿,肌肤白皙,她轻轻抬眸睨过来,姜霜鸢就不由得闪躲开眼神。 察觉到自己的躲闪,姜霜鸢脸上有些差: “你来干什么?” 话落,姜谙茯已经走到了她跟前,倏然,她扬起手,狠狠地掌掴她一巴掌! 满室寂静,仿佛落针可闻。 姜霜鸢的惨叫在这时格外清晰,她抬手捂脸,不敢置信地抬头,怨恨地看向姜谙茯: “姜谙茯,你居然打我?!” 她眼泪唰得一下就掉了下来,她抬手就要打回来,却见姜谙茯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半晌,姜霜鸢这个巴掌也没敢落下,她哭着看向姜夫人: “娘!你看她!” 姜夫人也皱起眉头:“你打她做什么?” 姜谙茯冷声道: “娘还要继续惯纵着她吗?” “把残害庶妹一事摆在明面上,又蠢又毒!” 姜夫人皱了皱眉,但到底没再说话。 姜谙茯眼中划过厌恶:“你自己名声坏了不要紧,若是拖累了我,我必禀明父亲,让他把你送到庄子上去。” 送去庄子。 姜霜鸢jsg吓得身子一颤。 她相信姜谙茯干得出这种事! 她身为姜谙茯嫡亲的妹妹,再了解姜谙茯不过,看着深明大义,实则最是自私自利,任何会有染她名声的事物,她都不会让其出现。 姜谙茯又是丘荣公主的伴读,二者关系密切,父亲对姜谙茯的看重仅此于大哥,若是姜谙茯真的要父亲把她送去庄子,父亲未必不会被她说动。 但姜霜鸢到底是被娇宠惯了,她不敢和姜谙茯呛声,又忍不下这委屈,当即直接哭出来,她坐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口口声声道: “娘偏心,娘不疼霜儿!” 姜夫人听得头疼,但到底是疼了多年的幼女,舍不得让她这样,看了姜谙茯一眼,低声: “你吓唬她做什么。” 姜谙茯轻扯唇瓣。 她吓唬姜霜鸢? 姜谙茯没有理会姜夫人,冷冷扫了姜霜鸢一眼:“再让我听见你半点哭声,你就亲自去颂桉苑赔礼道歉。” 姜霜鸢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抽噎着,狐疑地抬头看向姜谙茯,姜谙茯什么意思? 她不哭,姜谙茯就替她解决这件事吗? 姜霜鸢再讨厌姜谙茯,也是要排在姜亦棠后面的,而且,她必须承认,姜谙茯的确是比她聪明。 姜谙茯没看她,直接坐到了位置上,平淡道: “你既然这么爱哭,等父亲来了,你再哭也不迟。” 姜霜鸢半信半疑。 姜夫人意识到姜谙茯在说什么,觑向姜霜鸢,道:“听你长姐的。” 长姐,长姐! 他们心心念念的都是长姐! 姜霜鸢心中不忿,却是轻哼了声,表示知道了。 她们在福菱院待了一刻钟,就听婢女传来消息,嵩榕院那位派了太医去颂桉苑看望。 这个消息一传来,姜夫人和姜谙茯都不着痕迹地皱起了眉头。 姜霜鸢更是冷哼: “她倒是命真好!居然真叫她攀上了那位!” “那位是不是瞎了眼,居然还给姜亦棠请太医!” 姜谙茯看向姜霜鸢,只恨不得没有这个妹妹,蠢笨如猪! 她声音发冷:“殿下的事,也是你能够议论的?” 姜谙茯不等姜霜鸢反应,直接看向姜夫人: “此事过后,娘还是再请嬷嬷进府教导一番她的规矩。” 姜霜鸢烦死了那些规矩礼仪,不敢反驳姜谙茯,只能转过来对着姜夫人撒娇,姜夫人也有些犹豫没应下来,姜谙茯语气加重了点: “她再有两年就要及笄,到时少不了参加宫廷宴会,再像如今管不住嘴,谁都救不了她!” 姜夫人听到宫廷宴会四字,立即不再犹豫:“我知道了。” 姜霜鸢不满地抱怨。 姜谙茯看向她:“你最好祈祷姜亦棠明日能照常行动,否则不需要父亲,祖母那边就够你吃一壶的了。” 姜霜鸢不解: “祖母平日中最疼我,怎么可能会因姜亦棠为难我?” 姜谙茯轻呵,和她最疼爱的幼子相比,一个孙女算得了什么? 近乎半个时辰后,得到消息的姜昃旼终于姗姗来迟,见到姜霜鸢的时候,他脸上瞬间起了怒意: “跪下!” 姜霜鸢很少直面父亲的怒意,被吓得一跳,随即委屈席卷而来,她红着双眼看向姜昃旼: “爹爹要罚霜儿?” 姜昃旼正发愁该如何解决先前的过失时,看见三女从嵩榕院出来时,他正喜终于找到了解决办法,结果不过半日,三女就落水了? 还是被府中二姑娘推下去的!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消息一传出去,二姑娘的名声就得毁一半! 谁都不愿意娶一个恶毒的女子回家,甚至,在崇尚多子多福的如今,姜霜鸢这般,明显就是容不下庶出。 姜昃旼平日中的确疼爱这个嫡幼女,但和他的利益相比,一个女儿根本什么都不是! 姜昃旼声音发沉发冷: “跪下!” 姜夫人推了姜霜鸢一把,姜霜鸢委屈万分地跪了下来,膝盖才沾地,她眼泪就止不住地掉。 姜谙茯扫了她一眼,再见父亲没有半点心软的模样,眼中闪过若有所思。 平日中父亲是疼爱二妹的,庶女在父亲眼中是如何都比不过嫡女的。 如今颂桉苑传来消息,姜亦棠并无性命之忧,父亲为何还这般生气? 颂桉苑现在唯独和以前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和嵩榕院有了牵扯。 姜谙茯抿唇,大抵猜到了父亲的想法。 她几不可察地皱眉,她不会阻拦父亲的做法,赔了一个庶女进去,倒换来他们和太子府的关系,怎么算都是尚书府都占了大便宜。 只是不知,她这三妹在那位殿下眼中,能占几份重量? 姜昃旼没有浪费太多时间在福菱院,冷哼了声: “禁闭一月,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她出门!” 姜霜鸢不敢置信地抬头:“爹!” 姜昃旼没理她,转身出了福菱院,他得去颂桉苑看看,既然姜亦棠如今有了价值,姜昃旼自然不会放任她不管。 他离开后,福菱院中安静了片刻。 姜霜鸢难以接受这个结果,抬起头,却发现姜谙茯的神情没有半点波动。 她看不惯姜谙茯这幅模样,冷哼一声: “她攀上了太子,你就不怕有终一日,她在府中的地位压在你头上?!” 姜谙茯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今日若是我处于你的位置,父亲根本不会关我禁闭,你信与不信?” 姜霜鸢哑声,半晌才憋出: “谁让他们都偏心。” 姜谙茯懒得和她废话。 她在府中会得看重,一因她是嫡长女,府中半数资源倾斜在她身上,其余姑娘自然比不得她;其二,她和丘荣公主交好,这是她自身努力得来的优势,又岂是姜霜鸢这种只凭府中长辈宠爱的蠢货可比的? 但不可否认,姜霜鸢的话也的确说到了她心坎中。 她不在乎府中这些姐妹如何争闹,但有一点,不可侵犯到她的利益。 姜谙茯比姜霜鸢了解父亲,一旦姜亦棠真的能够给府中带来巨大的利益,让她驾于自己头上的情况,并非不可能出现。 但姜谙茯没有表现出来,她只是对着姜夫人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在踏出福菱院的那一刻,姜谙茯才稍沉了脸色。 第16章 姜亦棠对福菱院的事情一无所知,但姜昃旼出现在颂桉苑时,她还是惊了一下。 姜亦棠被冷水泡了那么久,哪怕缓了一段时间,脸色也是透着些许惨白,她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正躺在床榻上,她听说姜昃旼来了时,下意识地就是蹙起细眉。 她不想看见姜昃旼。 青粟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她往锦被中一躺,双眼闭紧,摆明了是要装睡。 青粟傻眼,来不及说什么,她快速地出去,对着要进来的老爷道: “老爷,姑娘喝了安神药后睡着了。” 姜昃旼脚步一顿,他朝里面看了眼,女子躺在床榻上,隐隐绰绰地看不真切,但三女没有躲着他的道理,姜昃旼沉吟片刻: “仔细伺候着。” 刚要走,他扫了眼颂桉苑中的摆设,皱了皱眉。 府中四位姑娘,只有排行第三的这位和他见面次数最少,现在想起来,每次三女几乎没什么首饰,穿着也是简单朴素,若是以往,姜昃旼是不会插手后院的事的,但如今,他用得着姜亦棠,这般素净,就不好了。 姜昃旼沉声道: “让管家添些摆件过来。” 青粟错愕,姑娘这是头一次被老爷关注。 姜昃旼身边小厮立刻应声,姜昃旼也不再停留,很快离开了颂桉苑。 等他离开后,青粟赶紧回室内,见姑娘重新坐了起来,懊悔道: “姑娘刚才不应该躲着老爷的,姑娘要是像老爷哭诉一番,定能叫老爷好好罚二姑娘一顿!” 她眼瞧着,老爷今日对姑娘似是生出了分怜惜。 姜亦棠轻垂眼睑,没有半点动容: “他不过是想让我多往嵩榕院走动罢了,你真的当他是忽然重视我了?” 青粟倏然噤声。 姑娘受二姑娘欺负不是一日两日,但凡老爷真的心疼姑娘,也不会等到今日才会来颂桉苑这一遭。 说到底,还是因姑娘有先见之明,搭上了嵩榕院那位贵人。 姜亦棠没有在意姜昃旼前后令人寒心的变化,稍顿了会儿,吩咐青粟: “你让冬儿去打听一番,姜、父亲去过福菱院了没。” 她下意识地就要脱口而出姜昃旼,幸好及时反应过来。 青粟没察觉到她的停顿,很快就跑出去,姜霜鸢被罚一事传遍了府邸,冬儿不过出去一趟,就得了消息,回来告诉了姑娘。 青粟暗自不忿:“姑娘险些没命,她就被罚了一个月的禁闭?!” 夫人当家做主,二姑娘是夫人亲生的女儿,什么禁闭! 二姑娘根本不会受半点苦! 姜亦棠对此倒是接受良好,姜霜鸢不是个能坐得住的,这一月禁闭对她来说只会很难捱,而且,她是因自己才被罚的,这才是姜霜鸢最受不了的地方。 见天色已晚,姜亦棠低声嘱咐了青粟几声,才翻身睡下。 快要闭上眼时,姜亦棠jsg又想起谢玉照。 当前往嵩榕院照顾谢玉照一事成了习惯,今日陡然空下来,反而让姜亦棠有点不自在。 也不知道谢玉照在干嘛? 宫中来的那些人有没有给他擦拭身子,他身上脓肿还未彻底消去,稍碰都会疼,只希望那些奴才能仔细点。 而嵩榕院中正如姜亦棠想的那般,松翎带人给殿下擦拭身子。 等看清殿下身上的痕迹时,松翎一愣,倒不是被吓的,而是殿下现在的情况比在东宫时要好得多。 那些红疹虽说让人看着头皮发麻,但身上干干净净,脓肿也被处理得很好。 松翎想起这段时间一直照顾殿下的人,不由得道: “姜姑娘当真是尽心了。” 谢玉照眼皮微动,垂眸看了眼身上的痕迹,情绪不明地“嗯”了声。 谢玉照不说话,其余人只会更安静,谢玉照抬头看了眼床顶的桂花结,她在时,这里倒是要热闹些。 她许是怕他冷清,替他擦身子时,都要嘀嘀咕咕地说上好些话。 都是些琐碎的日常,谢玉照平日中不爱听,但只是看着她,身上的疼痛仿佛都没有难捱了。 谢玉照闭了闭眼。 松翎和卫笠对视一眼,不解殿下的反应。 卫笠只是耸了耸肩。 ****** 翌日,颂桉苑就传出三姑娘病了的消息。 嵩榕院也得消息,卫笠瞧了眼殿下的脸色,直接拱手退下,拎着太医就转道去颂桉苑。 朱太医是被圣上派来照顾殿下的,至于姜安於,有他没他其实也差不多,但圣上看不过府中老夫人一副姜安於最重要的模样,愣是将人扔进嵩榕院。 朱太医朝卫笠拱了拱手: “卫大人,不知这位姜姑娘?” 卫笠摇头:“朱太医还是不要问那么多了,殿下吩咐我们照办就是,但这位姜姑娘照顾殿下那么久,殿下是个念情的。” 看似没说什么,但能在宫中待下来的没一个心思浅的,朱太医立刻明了。 朱太医朝卫笠感激地拱了拱手。 二人很快到了嵩榕院,彼时姜亦棠正在用早饭,见二人来了,没有惊讶,反而有点果然来了的感觉,她无奈地朝卫笠看了眼: “只是有点不舒服,不需要太医的。” 卫笠恭敬道:“是殿下的吩咐。” 姜亦棠知道自己拒绝不了,伸手让太医诊脉,同时问: “谢玉照如何了?” 话音甫落,朱太医的手就几不可察地抖了下,他朝卫笠看了眼。 卫笠也怔了片刻,他没有亲眼见过姜姑娘和殿下的相处,也根本不知道姜姑娘居然是直呼殿下姓名的。 只不过大不大胆,就不是卫笠能评价的了。 卫笠当作没听见,低头道: “殿下今日有点精神了,已经能够下床,只是担忧姑娘的病情。” 姜亦棠噎住,半晌,才嗡嗡地含糊不清道: “只是有一点不舒服。” 与此同时,朱太医把脉结束,姜姑娘的确有点体弱,但说什么病倒却不至于,他在宫中待得久了,大约也猜到了这位姜姑娘要做什么,只好朝卫笠看去。 卫笠见朱太医的反应,再看姜姑娘眼神躲闪的模样,哪里还有不懂? 想到殿下听到颂桉苑传来的消息,就让他带太医来一趟,偏生反应又并不是很担心,卫笠隐约猜到他这一趟就是来陪姜姑娘做戏罢了。 卫笠心中叹了口气,朝朱太医看去: “姜姑娘的病情是否严重?” 他在严重二字上咬重了音,朱太医了然:“姜姑娘昨日落水,如今有点发热,以防身子骨落了病根,姜姑娘还是卧床休息几日为好。” 姜亦棠眼睛倏然一亮,她朝朱太医道: “谢过朱太医。” 姜亦棠不蠢,太医怎么会看不出她身子无碍,说到底帮了她的人是谢玉照。 她转而看向卫笠,呐呐轻声道:“也替我谢过他。” 卫笠心中啧了声,他今日可是当了回传话筒,不论心中如何腹诽,卫笠面上依旧正色道: “属下会把话带到的。” 卫笠没有在颂桉苑久待,很快回了嵩榕院。 谢玉照听到卫笠说,女子让人带话谢过他,冷冷地扯了下唇: “她身子当真无碍?” 这话是问朱太医的。 “到底是落了水,对身子还是有影响的,能休养几日也是好事。” 谢玉照不着痕迹地皱眉。 女子离开时,答应得好好的,只会耽误两三日。 谢玉照不会怪姜亦棠食言,那么,错过的时间,他只能算在姜霜鸢身上。 “孤记得荣凌府上也绕着池塘建了几座凉亭。” 卫笠听出了殿下的言外之意,讶然之余,很快回话:“殿下记得不错,荣凌郡主还请殿下给过建议。” 谢玉照不再说话了,卫笠却是很快离开嵩榕院,转而出了尚书府。 松翎在一旁垂头站着,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 郡主府的帖子辰时送到了尚书府,直接送到福菱院中。 姜夫人一见到请帖,下意识地就让人去请了姜谙茯过来,通常这种送到府中的宴会请帖,都是给姜谙茯送的。 但,等姜谙茯到了福菱院后,两人才发现请帖上写的人是姜霜鸢。 姜谙茯嘴角的幅度几不可察地抹平了些,倒是一旁的姜夫人有些惊讶: “这荣凌郡主怎么会宴请霜儿?” 姜谙茯脸色恢复如常:“许是二妹不知何时与荣凌郡主有了结交。” 此话一出,姜谙茯自己都不信。 她了解她二妹,是个张扬的性子,若真能和荣凌郡主有交情,怕是早跑到她面前来炫耀了。 姜夫人看着这封请帖,很快派人去姜霜鸢,虽说姜昃旼下了禁足令,但到底是家丑,如今郡主有请,姜霜鸢自然是要赴宴的。 得到消息的姜霜鸢没有多久就到了,她甚至换了身胭脂色的鸳鸯缎织锦裙,她拎着裙摆,兴高采烈地跑进来: “娘,郡主当真给我送请帖了?” 姜夫人没说话,直接把请帖递给她。 等看清上面当真写了她的姓名,姜霜鸢顿时喜笑颜开,往日送来府中的请帖都是宴请姜谙茯,哪有她的份? 倒不是她身份不够,而是她年龄摆在那里。 今年将将才十四,和姜谙茯她们差了个两三岁,前几年稚嫩,公主和郡主等人给姜谙茯发请帖后,根本想不到她。 姜霜鸢不由得朝姜谙茯稍扬下颚。 全然没有发现姜谙茯看向她的视线中不知何时带了些许不易察觉的审视,姜谙茯如常地勾起唇角。 第17章 姜霜鸢收到荣凌郡主送的请贴,消息一传进颂桉苑,姜亦棠都有点懵。 前世,如果说世家贵女中有和姜亦棠交好的人,也就只有荣凌郡主了,应该说,荣凌郡主和谢玉照的关系较好,她则是被爱屋及乌了。 谢玉照是嫡长子,其生母和荣凌郡主的母妃是闺中密友,或是年少情谊又或是利益牵连,总归曲阳王府和谢玉照一直都颇有来往,而在所有皇子公主以及同一辈中,谢玉照只和这位堂妹的关系颇为亲近。 是在进宫参加宴会时,交代姜亦棠若是有事可以去寻荣凌郡主的那种亲近。 因此,荣凌郡主是前世姜亦棠唯一可以称为好友的人。 姜亦棠只是个庶女,在嫡庶分明的当下,嫡出很难平常心对待姜亦棠,尤其姜亦棠仅仅是攀着谢玉照才进了这个圈子,也会让那些世家贵女对姜亦棠心生疙瘩。 若非有荣凌郡主的袒护,前世姜亦棠参加宴会时不会那么顺利。 但荣凌郡主和姜亦棠的交情只截止到谢玉照被幽禁,五年中,唯一一次的交集也只是擦肩而过,仿佛彼此陌生。 乍然听见荣凌郡主这四个字,姜亦棠难免有些失神。 青粟没察觉到她的失神,还在纳闷嘟囔: “往日送来府中的请帖都是给大姑娘,怎么这次就单独给了二姑娘呢?” 姜亦棠印象中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但回来后变故太多,所以她只是蹙了细眉,摇头: “也许只是郡主私下中的聚会而已。” 那么是否邀请姜谙茯就不那么重要了。 青粟还是觉得难以理解,二姑娘能和荣凌郡主有什么交集? 别说青粟,姜亦棠也不知道,前世她和荣凌郡主交好时,从未听说她和姜霜鸢还有交情。 姜亦棠默默地趴在了臂弯中,埋头闷声。 到午时左右,荣纷院那边来了人,是柳苓,除去宋嬷嬷,柳苓是荣纷院的大丫鬟,府中下人谁见到她不得称一声柳苓姐。 饶是姜亦棠这般不受宠的庶女,也同样会喊她一声柳苓姐姐。 柳苓一来,姜亦棠立刻让人把她请了进来。 姜亦棠仍躺在床上,她生得消瘦,巴掌大的脸颊衬得一双眼睛越发大,脸色还稍有些白,见柳苓进来,她要强撑着身子坐起来,柳苓忙忙拦住她: “哎呦,三姑娘快躺下!” 柳苓不着痕迹地观察了三姑娘的脸色,确认三姑娘的确有些病容,心中咯噔了一声。 其实柳苓倒不是怀疑三姑娘什么,毕竟三姑娘素来胆小,陡然被推下水再加上受jsg惊,病上一场丝毫不为过,依她的性子,也不会故意装病刁难人。 说难听点的,府中没人在意她,府中有话语权的几位都偏爱二姑娘,她装病也没有意义。 即使她最近和嵩榕院有来往,但谁能知道那位贵人是否真的把她看在眼里? 叫柳苓为难的是,她是带着老夫人的命令来的。 嵩榕院被宫中来人接管,禁军直接把嵩榕院围了起来,府中的人根本不能进出,而二老爷受了杖刑,就被迫搬进了嵩榕院,至今为止没有半点消息,老夫人可不就是着急了? 细想一番,如今能够有机会去嵩榕院的人只有三姑娘。 老夫人就盼着三姑娘能代替二老爷的作用,当然不希望她现在有事,可惜老夫人的算盘落空,三姑娘身子有碍,根本不能去嵩榕院照顾那位贵人。 姜亦棠有点笨,但也不是傻子,猜到了柳苓的来意,她只是睁着一双星眸,仰头问想柳苓: “柳苓姐姐,是祖母有事要找我吗?” 柳苓对上她茫然不解的视线,倏然哑声,半晌说不出话来。 柳苓知道三姑娘的难处,她生母早逝,在府中又不得主母看重,更不得老爷重视,这孙女多了也不值钱,老夫人对庶出的孙女往往没有重视,三姑娘在府中自然就落得默默无闻的下场。 柳苓叹了声三姑娘多磨多难,没说出实情,转而道: “老夫人担心三姑娘的病情,特意让奴婢过来看看,三姑娘还有哪里难受的地方?若是不适,记得要和府医说,三姑娘早些养好身子才是。” 再同情三姑娘的遭遇,柳苓还是记得老夫人的命令,隐晦地催促三姑娘早点养好病。 姜亦棠乖巧地点头: “劳烦柳苓姐姐替我带句话,孙女不孝,让祖母操心了。” 柳苓有点臊,只让姜亦棠早日养好身子,就赶紧离开了颂桉苑。 她走后,颂桉苑安静了片刻,青粟低着头,沉默地出去又进来,将屋里有点黯淡的凤仙花换成了新采摘的兰花,半晌,才闷闷地说: “姑娘,快点及笄吧。” 及笄后,就能相看亲家,至少可以脱离这个家了。 姜亦棠埋头在臂弯,保持安静,她没有和青粟说,嫁人未必就是好事,如她姨娘一样,许是嫁人也只是跳到另外一个火坑。 姜亦棠忽然想起了谢玉照。 如果这一世谢玉照再要谋反的话,而且再失败的话,她还会躲着不去见谢玉照吗? 姜亦棠重生回来,想过无数遍这个问题的答案。 无一例外,姜亦棠知道,她不会。 她明知谢玉照最后会登基成功,怎么可能还会躲着不去见谢玉照? 她惜命怕死,不会重蹈覆辙。 但姜亦棠会觉得难堪。 她觉得,她就是一个早就窥得试卷答案的作弊者,在谢玉照不知情下背叛过他,又在明知他会得势后,借机接近他。 她和姜昃旼其实没什么不同,她同样是一个唯利是图的人。 她只是对比姜昃旼,卑劣得相较隐晦。 ****** 荣凌郡主府的宴会就设在翌日。 姜霜鸢的禁闭不了了之,翌日辰时不到,姜霜鸢就换了衣裳,兴高采烈地乘上马车出了尚书府。 她只带了风铃一人,临走前,姜夫人千叮咛万嘱咐: “千万记得不要乱说话,得罪了郡主。” 姜霜鸢不耐地撇了撇嘴,姜谙茯出去赴宴时,也不见娘会叮嘱这么多,说白了,就是不信任她。 姜谙茯冷眼看着姜霜鸢的作态,没有说半句废话。 因为她知道姜霜鸢听不进去。 只要这次姜霜鸢犯了错,回来后,娘自会听她的话,给姜霜鸢请来教导嬷嬷。 姜谙茯看着姜霜鸢得意地离开,她目光渐渐晦暗,她不喜欢有人在她面前得意轻狂,哪怕这个人是她的嫡亲胞妹。 姜夫人轻叹了声: “唉,霜儿这还是头一次独自去参加宴会,若你也跟去,我也不会这么担心。” 姜谙茯抿唇轻笑,但笑意不达眼底。 她打听过了,这次是荣凌郡主忽然设宴,只邀请了几位王侯之女和亲近好友,她当然不在列,所以,姜谙茯不懂,为何荣凌郡主会邀请姜霜鸢? 姜谙茯想到褚栎秋也在这次邀请名单中,就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眸。 京城论才情礼仪出名者,只有她和褚栎秋排在首位,但褚栎秋身出丞相府,其母族是望族刘氏,门楣显赫,姜谙茯和她根本没得比。 姜谙茯再不甘,也不能透露分毫。 姜夫人还在说宴会的事,但姜谙茯却没心情再听下去,她起身告辞: “我给公主绣的手帕还未完成,娘,我先回去了。” 姜夫人当即忘了姜霜鸢,心疼道:“刺绣费眼,你也要仔细眼睛。” 姜谙茯温柔点头: “我知道的。” 出了福菱院,姜谙茯脸上的笑意渐淡,她偏头轻声道:“再去查,郡主为何会邀请二妹。” 楸妠低声:“奴婢这就去。” 不等楸妠查明原因,几乎刚过午时,姜霜鸢就被郡主府的人送回了府中。 姜霜鸢被抬进来时,尚书府乱成了一团。 姜亦棠也得了消息,满目错愕: “姜霜鸢落水昏迷?” 青粟狠狠点头,一副“她也有今日”的模样,道:“是!郡主府的人亲自给送回来的,说是二姑娘和将军府的陈姑娘起了争执,推搡间就意外落水了,好好的一场宴会只要作罢。” 青粟话中半点没有惋惜,语气中都透着幸灾乐祸。 可不是,二姑娘前日推自家姑娘下水,今日就自己落水,这不是报应,是什么? 青粟又道:“奴婢还听说,二姑娘和陈姑娘争执的原因是,这次请帖本该是送给大姑娘的,但郡主府的下人听错了,写成了二姑娘,陈姑娘以此调侃郡主,但没想到被二姑娘直接甩了脸色,所以才起了这一番争执。” 姜亦棠听得目瞪口呆。 先不说郡主府的人这么马虎,居然把请帖上的人命写错了。 只说姜霜鸢是怎么敢的,居然给陈钰磬甩脸色? 姜亦棠前世和陈钰磬交集很少,但也听说过这位将军府嫡女性情跋扈一事,镇国将军府手握兵权,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儿,说是捧在手心都不为过,也就养成了陈钰磬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丘荣公主都得对她客气三分。 陈钰磬眼光高,不被她认可的人,她搭理都不会搭理。 今日会借此调侃郡主,怕是根本没看上姜霜鸢,姜霜鸢在府中也是备受恩宠,受不了这种差距,而闹了性子,似乎也是正常? 姜亦棠勉强收起震惊的神色,好奇地问: “母亲怎么说?” 青粟哑声:“呃……奴婢不知道。” 姜亦棠回过神来,也没在意,而是扭过头,控制不住地勾了勾唇角。 怪不得她偷笑。 陈钰磬的性子,她是有所耳闻的,姜霜鸢这番罪估计是白受了。 除非姜昃旼肯因她去镇国将军府讨个公道。 第18章 姜亦棠还在偷笑,就听青粟嘟囔道: “谁叫她那日推姑娘下水,这都是报应!” 姜亦棠忽然笑不出来了。 报应? 姜亦棠早就不信这些了,她只是想到,姜霜鸢的事情会不会有谢玉照的手脚? 前世可没有什么姜霜鸢参加宴会落水一事,请帖是发生在她落水的,而且宴请姜霜鸢的人还是荣凌郡主,巧合得不能再巧合了。 其中还掺和进了将军府,姜亦棠不敢细想。 姜亦棠不知道这场宴会主要的目的是什么,但顺带让姜霜鸢落水一事,哪怕没有证据,姜亦棠也有一种直觉,应该出自谢玉照之手。 姜亦棠脸色倏然垮了下来。 卫笠只在她落水后带着太医来了两次,后来便没再来过,姜亦棠先前未曾放在心上,如今却琢磨出不对劲来。 前世,莫说她落水,只是受到些惊吓,谢玉照都会抽出时间来守着她。 现在谢玉照不方便,但也不应该对她不管不顾。 姜亦棠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谢玉照应该猜到从一开始的落水就是她故意的。 不对。 落水不是她故意的。 她只是故意去招惹了姜霜鸢而已。 卫笠第一次来时,她就应该想到的,而不是只担心谢玉照会因她落水而说她不够谨慎。 谢玉照生气了。 得出这个结果后,姜亦棠有点不敢去见谢玉照了,她鹌鹑似地借病躲着。 这一躲就是三日。 嵩榕院什么反应,姜亦棠不知道,但在她病的第三日,荣纷院就又派柳苓来了一趟,姜亦棠依旧装作不舒服,但她不再卧在床上,而是靠坐着床头,认真地绣着香囊,针线顺着指尖穿过绸缎,落下密密麻麻的针脚。 柳苓见状,试探:“三姑娘的病是好利索了?” 姜亦棠仰着白净的脸蛋,拘束地抿唇笑: “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还有些头热。” 柳苓一听,唇角的笑都有点挂不住,她甚至上手试了试,抚在了姜亦棠额头上。 姜亦棠不怕她试探,柳苓来前,青粟刚替她用热的锦帛jsg敷过额颈,柳苓这种粗浅的试探,根本试不出什么。 果然,柳苓失望地放下手。 没多久,柳苓回了荣纷院,将三姑娘的情况报了上去。 老夫人被圣旨训了一通,不敢再闹,生怕又传进宫中那位的耳中,她不止有一个儿子,她是心疼幼子,但也同样看重长子的官位。 但姜安於久久没有消息,老夫人心中着急得厉害,这几日食不下咽。 再听柳苓的话,她下意识地不耐: “都多少日了,一点小病怎么还不好?” 话中隐隐有怨怪姜亦棠身子娇贵的意思,但话音甫落,许是老夫人也知道这件事怪不得姜亦棠,皱了皱眉: “霜儿往日胡闹也就算了,残害庶妹这种事居然也做得出来。” 若她做得无人知晓也就罢了,偏生手段如此低下,闹得府中上下人尽皆知。 老夫人扶额:“她是也该好好学学规矩了。” 柳苓低声: “听说大姑娘也提议过让夫人请教导嬷嬷再进府一趟,但二姑娘刚落水不久,这事才耽搁下来了。” 柳苓面有迟疑,想起往日老夫人对二姑娘多有疼宠,便提了提姜霜鸢落水一事,谁知老夫人不仅没生出心疼,反而陡然冷下了脸。 姜霜鸢这一趟出府直接和将军府的嫡女起了龃龉,镇国将军老来得女,恨不得给宠上天去,也就姜霜鸢这没眼力劲的,才敢上去招惹。 “不必等了,去告诉夫人,明日就请嬷嬷进府。” 再不好好学习规矩,日后指不定闯出什么祸端来! 柳苓不再多言,转身去福菱院将消息递给了夫人。 教导嬷嬷要进府的消息当日下午就得满府皆知,姜亦棠也知晓了,若平常,她肯定会高兴。 老夫人下令让姜霜鸢好好学规矩,这段时间她必然是要被困在院子里了。 依着姜霜鸢的性子,只会觉得难熬。 但现在,姜亦棠不敢高兴,因为她还没想好该如何面对谢玉照。 只是不等她想好,谢玉照好像等得不耐烦了。 翌日,卫笠就又带着朱太医来了一趟,朱太医道:“姜姑娘的病好得差不多了。” 姜亦棠望着他面不改色的模样,哑了哑声。 本就子虚乌有的事,朱太医这么一说,姜亦棠哪里还不知道,这是谢玉照催她了。 姜亦棠攥了攥锦被,她朝卫笠看去,试图打探点消息: “他这几日心情如何?” 卫笠瞧了她一眼,他是真不知眼前这位究竟是胆大还是胆小了。 若说她胆小,她敢直呼殿下姓名,说她胆大,她现在又连见殿下一面都不敢。 卫笠停止心中腹诽,却是道: “殿下病情越来越好,心情应该是不差的。” 他在应该二字上不着痕迹地停顿了下,但姜亦棠没听出来,她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些许,星眸都不如刚才黯淡,亮了些许。 姜亦棠这病一好,就被荣纷院叫去了一趟,话里话外都透着让姜亦棠常去嵩榕院照顾谢玉照,以及,看看姜安於的情况。 姜亦棠都一一应下来。 才用过午饭,姜亦棠不敢再耽误时间,没带青粟,将这三日绣好的香囊藏在袖子中,自个儿去了嵩榕院。 嵩榕院的人该是得了信,没人拦她。 姜亦棠进了嵩榕院,瞧见了满院的人,和冬儿说得没错,分明十来个人在院子中,但走动间没有半点声响,见到她也是恭敬地低头服身,衣着气度和寻常千金也无两样。 姜亦棠没生怵,她前世跟着谢玉照见多了大场面,只是有点恍惚。 她许久未曾见到松翎和这群人,被松翎带来的这些人,姜亦棠都很眼熟,前世在太子府见过无数次。 松翎上前来时,姜亦棠堪堪回神,只听松翎笑着道: “殿下等着姑娘呢。” 松翎一贯如此,和卫笠不同,他常是脸上带着和气的笑,和姜亦棠说话的语气也是热切。 谢玉照身边的人,松翎是她交集最多的。 前世,她只知道谢玉照被幽禁,卫笠的消息她不清楚,但却知晓松翎的结果——他死在了那场叛乱中。 姜亦棠记得,前世松翎总是人还未到,声就传到了跟前,拎着一包糕点,嚷嚷道: “姑娘,奴才排了半个时辰的队,好不容易给您买来了颂雅楼的桂花糕,您就行行好,快别和殿下置气了!” 姜亦棠忽然眼睑颤了颤,半晌,她低低道: “谢谢。” 松翎意外地朝她看了眼,他这几日也听到了殿下和卫笠的对话,他以为的姜姑娘是颇有心机,而不是眼前这般安静低调的小姑娘。 松翎心中如何想,半点没显露出来,仍是带着笑脸: “姑娘和奴才客气什么,姑娘照顾了殿下那么久,是奴才该谢姑娘才对。” 松翎说话和软,但也没什么废话,直接把姜亦棠往室内领。 他可是知道殿下等了姜姑娘好些时日,偏生姜姑娘借着病,半点动静都没有,最终还是殿下让卫笠跑了这一趟,姜姑娘才肯过来。 松翎想到这两日嵩榕院的低气压,不敢耽误时间,把姜姑娘送到,没跟着进去,而是守在了门口。 姜亦棠朝松翎看了眼,见他真的不进,不由得心中打起鼓来。 谢玉照心情真的好吗? 姜亦棠再狐疑,也只能硬着头皮朝里走,和卫笠说得一样,谢玉照已经能下床了,他脖颈上的红疹似乎也消了不少,现在谢玉照坐在案桌前,垂眸看着手中的卷宗,脸上情绪淡淡,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姜亦棠磨蹭地挪到了屏风跟前,不肯再往前走了,她呐呐地小声喊: “谢玉照……” 谢玉照没有动静,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姜亦棠心虚地攥紧手帕,又喊了声:“谢玉照。” 她声音越来越小,喊到第三声,谢玉照还没理她时,姜亦棠忽然生出了委屈,她瘪了瘪唇,低头站在了原处。 不说话,也不动,室内委实安静了片刻。 谢玉照终于动了,没撂下书,而是淡淡反问: “只耽误两三日?” 姜亦棠噤声,气短地不敢说话。 半晌,她才说:“我不是故意的。” 解释的和不解释没什么区别。 谢玉照余光觑向女子,她委屈得厉害,他只是不理她三声,她眼眶就红得厉害,仿佛被欺负得很了。 一切都是他熟悉的模样。 不是女子和他初见时的青涩和拘束,而是被他宠惯着两年后,自然而然露出的依赖和些许不易察觉的专对他的骄纵。 谢玉照眼神晦暗地看向女子。 或许是因为事情太离奇,他不敢去想,才让他居然这么多日都未曾认出她来。 她很笨,伪装得也半点不到位。 现在细想起来,从二人的第一次见面,她就该暴露了。 前世这时,她是喊的他太子,她向来胆小,哪敢直呼他姓名? 是后来他无数次教导,才让她敢这般放肆,逐渐对此习以为常。 不止是姜亦棠,也包括他,都早已习惯如此,否则,姜亦棠喊他姓名,他怎么会半点没有察觉到不对劲。 许是他沉默得太久,女子委屈得受不住了,她红着眼,闷闷地问他: “我的桂花糕呢?” 谢玉照险些气笑了。 她犯蠢,带着个小丫鬟,就敢去招惹姜霜鸢,最后又是落水又是生病的。 若不是前世他逼着她学会凫水,那日她能讨得什么好? 他早就告诉过她,只有无能的人才会让自己身处险境。 当真是把他那两年教给她的东西都忘得一干二净! 现在居然还理直气壮地问他要糕点? 谢玉照扯唇: “……在这。” 他偏开身子,露出了早就摆在案桌上的桂花糕。 姜亦棠怔怔地,她意外居然真的有桂花糕,又觉得这一世的谢玉照真好说话,根据她的经验,只要谢玉照肯给她吃的,就代表这件事很快就能过去了。 她一点点挪到案桌前,一遍偷偷地去看谢玉照,一边试探地伸手去拿桂花糕。 等到她拿到桂花糕,谢玉照仍没有阻止。 姜亦棠才真正地松了口气,她暗中庆幸,幸好被她蒙混过关了。 来的时候,她想了很多,该如何哄谢玉照,但等她进来那一刻,姜亦棠忽然意识到,这一世,她和谢玉照的关系还不到那种地步,她不该那么了解谢玉照才是。 所以,她没有主动承认她故意招惹姜霜鸢一事,也只当不知谢玉照生气的真相原因。 谢玉照余光觑见女子仿佛逃过一劫的模样坐了下来,他忽然垂下眼睑。 忘记的东西,他可以重新教。 但有些东西,他教不了,他不能让十三岁的姜亦棠拥有七年后的记忆。 二十岁的谢玉照想要十三岁的姜亦棠。 但七年后的谢玉照,喜欢的却是七年后的姜亦棠。 那个曾救过他,又抛下他的姜亦棠。 谢玉照眸色几不可察地暗了暗。 只是她太笨了。 相处这么久,丝毫没有察觉出异样,或者说,察觉出来了,但她半点没往真相上想。 忽然,身旁传来几声女子的呛咳。 谢玉照骤然回神,转jsg头看向被糕点噎住的女子,她脸颊烧得格外红,有点窘迫又有点难受,谢玉照皱眉,终于舍得撂下书,给人倒了杯茶水,又将糕点往女子面前推了推,低声道: “慢点吃,都是你的。” 第19章 好些日子未曾下雨,午后的暖阳透过楹窗照进来,仿佛一刹间就驱散了嵩榕院堆积许久的晦暗。 姜亦棠捻住糕点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她偏头看向谢玉照,他穿了银白色织锦长袍,广袖细腰带,衣襟遮住脖颈上的痕迹,在宫中来人后,他病好得很快,快到让姜亦棠意识到,这次他甚至不需要在尚书府养两个月。 姜亦棠茫然地想,她和他少了那么长时间的相处,离开后,他还会待她和前世一样好吗? 姜亦棠也不知道,但她也不想谢玉照继续病着。 谢玉照见她又傻住,抬手去摸了下杯壁: “是不是茶凉了?” 姜亦棠只是摇头。 她松了手,将桂花糕放在盘子中,然后垂下手,将下颌抵在案桌上,整个人都有点丧丧的,但桌子很硬,硌得她有点疼,她又忙忙抬起头。 一番动作令人发笑。 不等姜亦棠觉得窘迫,有什么东西从她袖子中掉了下来。 她和谢玉照都垂头去看,一个香囊静静地躺在那里,姜亦棠慌得忙忙捡起香囊,想要将香囊藏起来。 但谢玉照挡住。 谢玉照将香囊拿起,握在手中,就这么垂着视线看她: “给我的?” 其实是的,但见到谢玉照后,姜亦棠又不敢承认。 香囊她做得很用心,在颂桉苑的五六日中,她只做了这一个香囊,但针脚再细密,也挡不住它的布料只是简简单单的锦缎,可这已经是她能拿出的最好的缎子了,仍是配不上谢玉照。 她想摇头。 但不等她动作,谢玉照已经低头将香囊系在了身上,他腰上还戴了枚玉佩,被他顺手解了下来。 姜亦棠怔怔地看着,香囊和玉佩交错时,都衬得香囊格外寒酸,和那个人格格不入,但即使如此,谢玉照也神情平淡地将香囊带在了身上,仿佛只是一件平常事。 姜亦棠欲言又止: “不好看的。” 谢玉照抬眼:“阿离谦虚了。” 话落,他将那枚玉佩推向姜亦棠。 姜亦棠不解地看向他,谢玉照简单地轻声: “回礼。” 姜亦棠错愕。 其实,她认得这枚玉佩,前世谢玉照就把这枚玉佩给了她,但不是现在,而是在他离开尚书府后。 玉佩上有一个“照”字,前世时,他说:“阿离有什么事,都可凭这枚玉佩去太子府找我。” 况且,这枚玉佩本身价值,就值得三千两,能够在京城买下一座小宅子。 她那个香囊拿去贩卖,许是连一两银子都卖不到。 拿这枚玉佩作为回礼,好生奢侈。 但谢玉照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把玉佩给了她。 姜亦棠拿着那枚玉佩时,觉得她占了好大的便宜,纠结半晌,不等她想好要不要回绝,谢玉照又道: “总归要给你的。” 姜亦棠所有的纠结在这一刻顿时消失。 因她忽然想起,前世谢玉照送了她好多东西,这枚玉佩仅仅是开始罢了。 她沮丧地将玉佩收好。 她沮丧得太明显,谢玉照不得不问:“在想什么?” “我都没什么好给你的。” 她丧得又抵在案桌上,但有前车之鉴,这次,她用手臂垫在下面,直接趴在手臂上,下颌也不会疼了。 谢玉照垂着视线看了她许久。 只要她好好地待在他身边,她要什么,他都会给她。 这话,谢玉照没说出来,小姑娘很好哄的,他朝外喊了松翎。 松翎从外面拎着个笼子进来,里面站着个小鹦鹉,颜色十分漂亮,进来后就“殿下”“殿下”叫个不停。 姜亦棠的注意立刻被吸引了过去。 这是金阳鹦鹉,体型比一般鹦鹉稍大些,叫声也高昂,羽毛更加艳丽,显然被调.教过,进来说得一直都是吉祥话,但声音很大,在安静的环境中就有点吵闹。 谢玉照:“我病后,听不得吵闹,阿离若是不嫌吵,可否帮我养一段时日?” 松翎偷偷地朝殿下看了眼。 殿下一贯不喜鹦鹉或其余鸟类,忽然,殿下让他去寻一只鹦鹉,找到后,殿下只看过一次。 一直被宫人养着。 见都不见,哪里吵得到殿下? 但姜亦棠不知道这些,她只知道谢玉照说得对,养病时的确需要安静。 姜亦棠望着鸟笼,杏眸中明显有喜爱,颂桉苑只有三个人,平日格外冷清,若把这鹦鹉带回去,也能添些许热闹,而且,谢玉照不是送给她,只是要她帮忙养些时日。 姜亦棠立即摇头: “我不嫌吵!” 然而很快她又蹙眉,丧气地说:“但我不会养鸟。” 松翎笑着道: “姑娘放心,这鸟很好养的,只要姑娘给它备好水和吃食就行。” 姜亦棠没了担忧,高高兴兴地将这差事应下。 等姜亦棠离开嵩榕院时,一手鸟笼,一手鸟食,青粟迎到她时,都有点傻眼: “姑娘哪来的鸟?” 姜亦棠如实说了。 青粟和冬儿哪见过颜色这么漂亮的鸟,都凑过来左看右看,挨个去逗鸟,鹦鹉格外神气,自顾自地吃食,不搭理旁人,冬儿惊叹道: “贵人养的鸟都贵气。” 屋里三人笑成了一团。 翌日,姜亦棠再去嵩榕院,终于从松翎口中听到姜安於的消息,他的伤还没好,一直在偏房养着伤。 说这话,松翎扯了下唇角,脸上的笑都显得刻薄些许。 松翎是不喜姜安於的。 换句话说,除了姜亦棠,松翎对整个尚书府都有不满。 姜亦棠:“他的伤什么时候能好?” 松翎:“谁知道,也许殿下好了,他也就好了。” 这话就差没明摆着说,姜安於故意借伤躲着了。 嵩榕院有太医,也不需要姜安於,总归是尚书府养着他,松翎懒得搭理,但也不愿让姜安於轻松地离开,就这么提心吊胆躲着吧。 姜亦棠只需要应付荣纷院,听见这话后,就不再多问。 谢玉照的气色一日比一日好,嵩榕院的气氛也高涨起来,有松翎他们在,其实嵩榕院不是那么需要姜亦棠。 但姜亦棠一日不来,松翎就得差人去问: “姑娘是不是有事耽搁了?” 一来二去的,姜亦棠每日都得耗一段时间嵩榕院中。 每次来,她就抱着书窝在那里看,她识字,但读的书少,看得懂话本,再高深就很难理解了。 但谢玉照这里没有话本。 谢玉照也没有让松翎去搜集话本,而是让松翎去找了初学者的书,让姜亦棠每日看着。 不算好看,但也能打发时间。 倒是碟子的糕点一直在变,偶尔换成枣糕,或是蜜饯,一日一个样,让姜亦棠每日期待的都不是见到谢玉照,而是明日会有什么点心了。 平静的日子没有很久,这日,姜亦棠从嵩榕院回来,青粟告诉她: “柊瑔苑闹得可厉害了。” 姜亦棠一顿,柊瑔苑住的是姜霜鸢,这段时间一直没有消息传来,她都快忘了这个人。 姜霜鸢落水后,一直在柊瑔苑中养着。 乍然听见姜霜鸢的消息,姜亦棠还有点懵: “怎么个闹法?” 青粟轻哼:“就嚷着让陈家姑娘推了她,让老爷替她讨个公道,说夫人和老夫人不疼她了。” 她能有什么本事呢,来来回回就这些话。 姜亦棠:“然后呢?” “老夫人和夫人这次狠了心,一定要让二姑娘好好学规矩,让厨房把柊瑔苑的膳食标准都降低了,说是如果二姑娘的规矩一日学不好,一日就不许出柊瑔苑。” 青粟说得幸灾乐祸,但姜亦棠却觉得骨子里都生寒。 姜霜鸢平日中在府中多得势? 府中仿佛上下都宠惯着她,任她刁蛮,由她欺负庶女,打骂下人都是平常。 但她只是得罪了将军府的嫡女,而且她还算得上是受害者,府中只顾责备姜霜鸢规矩不好,压着她学习规矩,但没有人想替她讨个公道,也没人会听她说委屈。 除了夫人会去柊瑔苑看望,其余平日中疼爱姜霜鸢非常的人都不曾沾过柊瑔苑。 一夕间,姜霜鸢在府中的待遇截然不同。 哪怕只是暂时的,也让姜亦棠意识到这府中上下的薄凉和冷血。 姜霜鸢闹了三日,仿佛也看出了府中的态度,终于消停下来。 转眼七月过去,进了八月的上旬。 正是桂花期,而嵩榕院中的谢玉照也终于养好了病,消息禀进宫中,圣旨很快下来,让谢玉照迁回东宫。 嵩榕院欢喜一片,松翎脸上的笑都真切了许多。 一直伤着的姜安於也终于痊愈,但没有人关注他。 八月初三,是谢玉照搬离尚书府的日子,圣上安排了许多宫人来接他,这一日,尚书府格外热闹,又仿佛格外安静。 谢玉照立在尚书府门口,他身穿一袭由上等云锦制成的月白色衣裳,袖口和衣领用金线滚边,腰封本该坠玉,但如今jsg那里只有一个简单的香囊。 他的病刚好,唇色极淡,身姿也显单薄,但四周所有人都垂着头,不敢朝他看去。 数十个宫人恭敬地垂头等着,一顶马车停在尚书府门口,禁军持刀立在四周,排场甚至用铺张奢靡都不够来形容,寻常人可用不了禁军护行,但谢玉照神情淡淡,对四周人视而不见,他只静静站在那里,再单薄的身子也透着些许冷冽。 他没有走,而是转身看向尚书府内,仿佛在等什么人。 姜昃旼今日散朝后,就立刻回府了。 现如今,他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四周,没看见三女,就猜到了殿下在等谁。 松翎和卫笠对视一眼,卫笠隐晦地摇头。 都快辰时了。 往日,这时姑娘都到了嵩榕院,今日殿下离开,姑娘难道不来送送殿下吗? 而此时的颂桉苑,主仆三人忙成一团。 青粟:“哎呦,冬儿快别管那只鸟了,去打水来!” 冬儿应了声,赶紧将鸟笼放下,跑去打水。 去送谢玉照,是姜亦棠早就决定好的事情,但计划赶不上变化,昨日嵩榕院收拾时,谢玉照指着床头的桂花结,让松翎收起来。 松翎没收,而是道: “殿下病好了,这屋里所有的物件都得焚烧。” 就怕有人贪婪,再得天花传染。 姜亦棠也忙忙道:“你喜欢,我再送一条给你,这条不能要了。” 她这话一出,谢玉照终于不再坚持。 她昨日回来得晚,编桂花结费了许久时间,今日醒来,才发现睡过了。 姜亦棠不断看着外间天色,急得要跺脚,苦着脸说: “完了!完了!” 她甚至没有梳妆,一点粉黛都没擦,一根玉簪把青丝拢住,她就拎着鸟笼和昨晚编好的桂花结,跑出了颂桉苑。 府门口,松翎见时辰越来越晚,不得不上前: “殿下,时辰不早了。” 谢玉照没有说话。 松翎瞧了眼天色,心中着急,恨不得自己去把姑娘请来。 就在这时,所有人都听见尚书府中传来一阵脚步声,哪怕没看见人,众人也听得出,来人一定是跑来的。 谢玉照抬眼看去,在被竹林遮挡住的游廊上,终于有个身影出现。 她气喘吁吁地一路跑来,玉簪都快拢不住青丝,有点狼狈,但脸颊染着绯红,跑到谢玉照跟前才停住,她来不及喘匀气,就对谢玉照说: “我起晚了。” 说不清是解释还是委屈。 谢玉照垂着视线看她,冷冽褪尽,一点点溢出温和,他说: “不晚。” 只要她来了,就不会晚。 第20章 女子跑得很急,又拎着个鸟笼,她年过十三,还是稚嫩,个子也矮矮的,只顶到谢玉照胸膛处,她要仰头才能看清谢玉照,熹微的晨光洒在二人身上,女子脸颊透着粉嫩,微喘着气,将手中的东西一股脑都递给男人。 松翎看得傻眼。 殿下费心思找来送姜姑娘的鹦鹉,姑娘又送回来作甚? 但此情此景容不得他多说,松翎连忙上前去把鸟笼接过来,但姜姑娘另一只手中的桂花结,松翎却是没拿。 也轮不到他拿。 谢玉照接过桂花结,小姑娘委屈的话响起: “编它编得太晚了,我才会来迟的。” 她抱怨得太自然,又攥紧了腰跟的玉佩,姜亦棠仰头,瘪了瘪唇,欲言又止。 前世,这时谢玉照才给了她玉佩,还让她有事去找他。 但这一次,谢玉照给她玉佩时没说过这话,谢玉照不会忘了吧? 姜亦棠有点急,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额头溢出汵汗,顺着脸颊滴下来,姜亦棠察觉到,陡然黯然下来。 她今日未曾梳妆,现在又一脸汵汵汗珠,肯定很狼狈。 谢玉照哪里会想再见到她呢? 这样想着,姜亦棠委屈得都快要哭出来,她不是故意不梳妆的,她只是怕谢玉照等急了。 她的泪珠子没来得及掉下,额头的汗珠就被人擦去,姜亦棠稍怔住,抬头去看谢玉照,却只见谢玉照垂着视线,一点点替她擦去汗珠,姜亦棠满心的慌乱忽然安定下来。 这是谢玉照啊。 他答应过日后会护住她的,就不会食言。 松翎见殿下那不紧不慢的劲,有点牙酸,他瞧了眼时间,不得不又催了遍: “殿下,时辰不早了,皇上在宫中等着您呢。” 皇上在宫中等殿下用膳,眼瞧着都快午时了,总不能让皇上一直等着殿下吧? 姜亦棠一听到“皇上”二字,就想起谢玉照前世被幽禁的那五年,她下意识退了一步,催他: “你快回宫,不要让皇上等!” 她语气急切,生怕谢玉照惹了皇上不高兴,落得和前世一样的下场。 她在谢玉照跟前很少用敬语,谢玉照和她都习惯了,但旁人听着却是心惊胆战,姜昃旼皱眉,呵斥一声: “棠儿,不可不敬!” 姜亦棠身子一僵,姜昃旼对她来说有一段时间就是噩梦,她厌恨姜昃旼,但也是怕姜昃旼的。 而且,这一声棠儿,让她恶寒得厉害。 前世姜昃旼也是这般,在谢玉照面前表现和她的父女情深,口口声声唤她棠儿。 都只是做戏给谢玉照看的罢了。 谢玉照朝姜昃旼看去,姜昃旼骤然噤声,四周安静下来,只听见谢玉照的声音: “过两日,我派人来接你。” 四周人面面相觑,卫笠挑眉。 姜亦棠茫然抬头:“接我去哪儿?” 谢玉照将刚才用来替姜亦棠擦汗的帕巾叠好收起,回答: “太子府。” 谢玉照耽搁的时间太久,没让松翎催第三遍,他终于动身,四周的宫人和禁军恭敬垂头,等他上了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 姜亦棠站在原处,看着马车渐渐消失不见,她垂了垂头。 尚书府逐渐安静下来。 姜昃旼眯眸看向这个三女,心中却不断想起适才殿下那个眼神,越发肯定殿下对三女的心思,他顾不得那点心悸,笑着拍了拍姜亦棠的肩膀: “这次殿下在府中养病,辛苦你了。” 姜亦棠忍着要挥开姜昃旼手的冲动,垂头低声:“是女儿应该的。” 姜昃旼眼中闪过满意的神色,他扫了眼姜亦棠身上的衣裳,简简单单的一件青色襦裙,浑身上下居然只有一根玉簪作首饰,极快地皱了下眉头。 姜昃旼未必不知道三女往日在府中的处境,但现时不同往日,殿下既然对三女起了心思,她在府中的待遇就绝不能再如从前一样。 尤其是殿下说,两日后,他会来接三女。 姜昃旼沉思片刻: “你先回院子,日后去见殿下,不得再穿得这般朴素,不能让旁人说我们尚书府对殿下不敬。” 姜亦棠低头不语,她怕自己会忍不住露出嘲讽。 养病期间,尚书府对谢玉照还不够不敬吗? 现在才开始找补,有什么用? 谢玉照要接她去太子府,是谢玉照早和她约定好的事情,但在姜昃旼眼中,她一个未及笄的女子出入太子府邸,当真没有半点不妥? 姜昃旼的确不觉得不妥。 太子今年及冠,他的后院连个侍妾都没有,在他看来,太子对三女的心思,算是头一遭。 若三女真的能进太子府,只要良娣以上位份,对尚书府来说,都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至于三女未曾及笄? 姜昃旼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多的是女子十一二岁就会相看亲事,待亲事相看结束,需要耗费不少时间,再加上三女如今已然十三,只有不到三年就要及笄,早两年成亲,不过是平常事。 姜亦棠不知道姜昃旼的心思,但也大致猜得到,她抿紧了粉唇,和姜昃旼无话可说,欠了欠身,就转身回了院子。 在她离开后,姜昃旼看向身旁的姜夫人,沉声道: “她好歹是我尚书府的三姑娘,穿成这样,是丢了尚书府的脸。” 姜夫人心中憋了口气,她厌恶当年的宋姨娘,对姜亦棠自然也是不喜,但她知道,现在的姜亦棠在姜昃旼眼中就是个金疙瘩,她不能和姜昃旼作对。 她稳了稳情绪,才说: “府中一年四季都会给姑娘们做新衣,一季两套,哪里会没衣裳穿。” 这话,姜昃旼只信一半。 有衣裳穿,不代表能穿得体面。 他没有和姜夫人拐弯抹角,直接道:“让人来给她量身定做几身衣裳,库中的云织锦缎给她送两匹去。” 姜夫人脸色当即变了: “云织锦缎是宫中赏赐下来的,仅剩的两匹,老爷都给三姑娘,那谙儿和霜儿怎么办?” 姜昃旼没有半点动容: “谙儿每年都做新衣裳不断,府中除了云织锦缎还有鸳鸯段料,亏待不了她,至于霜儿,规矩学不好,不许她出府,云织锦缎轮不到她!” 姜夫人还想说什么,但姜昃旼明显心意已决,姜夫人只好噤声。 她原本想说,谙儿再过几日也得赴宴,丘荣公主都会在场,但很明显,在老爷心中,丘荣公主的分量是不如太子殿下的。 姜夫人这个时候,也终于想到当初霜儿说jsg的话。 居然真的让三丫头攀上了太子殿下! 等姜亦棠回到颂桉苑没多久,云织锦缎就送到了,与此同时,还有府中的绣娘。 绣娘带着一脸笑进来,手中拿着量尺: “三姑娘,老爷吩咐奴婢给您量尺寸,做几身新衣裳。” 姜亦棠猜到姜昃旼的心思,没为难绣娘,依顺地站好,伸手让绣娘替她量身段,绣娘看着量尺,心有余悸道: “幸好奴婢来了,姑娘比年后抽条了,若真照年后的尺寸来,怕是到时连脚踝都要遮不住了。” 女子的脚都是私密之处。 和农妇要下地,衣裳要简单利落不同,世家贵女们的衣裙最短也得遮住脚踝,只露出个鞋面,长的裙摆自然会拖在地上,但这种衣裙少有人穿,原因是奢侈,这些世家贵女的衣裙布料都是上等的绸缎,格外容易抽丝损坏,拖在地上一日,裙摆就难以再穿第二次。 青粟都惊讶地凑近看,连连惊叹: “哎呀!真的,姑娘比年后高了这么多!” 她用手比了个刻度,再看绣娘量腰围和胸围,脸颊倏然涨红一片:“姑娘这里也要做得宽松些,怪不得这几日,奴婢替姑娘更衣时,会觉得那里有点紧。” 屋里都是女子,青粟说话也有点肆无忌惮,手摸在姜亦棠微微鼓起的胸脯上。 被姜亦棠羞得打掉手,有点赧恼: “青粟!” 绣娘都笑了笑,出声安抚道:“姑娘不用担心,只是胸前要改宽松点,但是腰围不用,姑娘身段越发玲珑了。” 姜亦棠羞赧不敢去看,她这段时间在嵩榕院吃得好,脸颊都不似往日尖细,终于长出了些许肉。 许是年龄到了,她身高也在长,如今都能抵到谢玉照胸膛。 她记得前世,在两年后,她穿上绣鞋,是会抵到谢玉照肩膀处的。 然后就不再长了,仿佛那已经是极限。 但到底不矮了。 毕竟谢玉照本身就很高,比府中长子姜硕高半个头呢! 姜亦棠朝铜镜看了眼,她是脱了外衫量的尺寸,如今能看见两条腿,纤细但不够长挑,堪堪一手握住的腰肢,再往上,是青粟说长大点的地方,其实只是拢起了一点,穿着亵衣也看得些许幅度,但没有青粟说得那么夸张。 但她一身肌肤像她姨娘,白皙细腻,青粟替她沐浴时,都会忍不住摸她两下。 绣娘来得去,离开得也快。 等室内只剩下姜亦棠和青粟,青粟看着被前院送来的云织锦缎,忽然说: “这缎子听说是宫中娘娘才能用的贡品,往日奴婢只能在大姑娘身上瞧见这料子。” 姜亦棠眼睫轻颤了颤。 她和青粟都知道,这是沾了谁的光。 第21章 谢玉照说的是两日,这两日,姜亦棠在府中的待遇一路高升。 颂桉苑仿佛格外热闹,今日绣房的人来一趟,明日厨房的人送来糕点,就连管家都来了几趟,给颂桉苑送来不少摆件,短短两日,颂桉苑就大变了个样,和前十三年都截然不同。 姜亦棠和青粟眼睁睁看着颂桉苑的改变。 姜亦棠前世经历过一次,对此倒是反应良好,只是青粟目瞪口呆,半晌,才闷闷地说: “姑娘是老爷的血脉,却不如陌生人来得重要。” 姜亦棠没法回答这话,青粟也很快放平心态,既然尚书府眼中只有利益,姑娘也不用再心心念念这些亲人。 这两日中,姜亦棠没得到半点关于谢玉照的消息。 她一个小小的庶女,想知道储君的消息,的确有点难。 但等到两日后,姜亦棠才起身,前厅就有婢女来通知她,谢玉照来了。 姜亦棠傻眼,呆呆地问: “谢玉照亲自来的?” 婢女睁大了眼,被吓得忙忙道:“姑娘!可不能直呼殿下姓名!” 然后才回答: “是!殿下亲自来接您的!” 姜亦棠让她先回去,被那婢女的兴奋劲也弄得有点心绪胡乱,她今日穿的是秀房昨日送来的衣裳,不是云织锦缎,这种好缎子,短短两日赶出来的衣裳必然说不上精致,只会浪费。 但她这一身也是上等的织锦布料,胭脂色的襦裙,妆容上青粟费了点心,偏向明媚娇俏,但她一双杏眸着实干净,仿佛烟雨洗净般,再明媚的妆容也透着股不谙世事的乖巧,青粟还想给她额头贴上花钿,但被姜亦棠躲开了,太隆重了,让她有点不自在。 快要半个时辰,她才梳妆好,要离开前,姜亦棠下意识朝铜镜看去。 铜镜中的女子有点不安,她紧张地攥紧了手帕,手帕被攥出褶皱,但不得不说,她是好看的,再稚嫩,也挡不住她的好颜色,仿若雨后的一支海棠花。 青粟额外撑起油纸伞,阳光很盛,有点刺眼。 但主仆二人对视一眼,都有点不自在,两人都没这么娇贵过,什么时候不落雨还得撑伞了? 青粟强撑着说: “人家都是这样的。” 姜亦棠疑惑,青粟理直气壮:“大姑娘出府时,都是有人撑伞的!” 青粟和姜亦棠一样,整日都待在颂桉苑内,哪见过其他人,但有个姜谙茯,就被青粟拿来做对照了。 姜亦棠哑口无言,迟疑地站在油纸伞下,和青粟一起慢慢朝前厅走去。 途中,姜亦棠和青粟小声抱怨: “青粟,这样走得好慢啊。” 青粟也觉得好麻烦,但是她想到大姑娘,立刻轻咳了声,郑重道:“姑娘得适应,不能叫人看轻了!” 两人花了平时两倍的时间才到了前厅,谢玉照早就等了许久。 人一进来,谢玉照的视线就看了过去,等见到青粟撑着油纸伞,女子稍走快了点,又很快回过神,减缓了速度,等油纸伞遮住她,她才又迈开步子,谢玉照偏过头,唇角不着痕迹地勾起一抹幅度。 好不容易走到屋檐下,姜亦棠终于松了口气。 她看见谢玉照后,下意识地就朝谢玉照抬步走去。 姜昃旼陪着等了半个时辰,要不是见殿下没什么焦色,他早就派人去颂桉苑催了。 姜昃旼心知谢玉照是为谁来的,他没碍眼,对姗姗来迟的三女沉声道: “棠儿,不要给殿下惹麻烦。” 姜亦棠顿了顿,终于注意到前厅还有旁人在,她见到谢玉照后激动的心情打了个折扣,低声道:“女儿知道了。” 谢玉照抬眼,淡淡地看向姜昃旼: “人,我接走了。” 姜昃旼敏锐地察觉殿下语气有点凉,意识到,也许是因他刚才那句话。 他没恼,反而因殿下看重三女而高兴,他恭敬地拱手: “小女就交给殿下了。” 谢玉照不再理会姜昃旼,朝姜亦棠伸出手,垂眸轻描淡写: “带你去玩。” 来接姜亦棠,的确没有什么要紧事,就是带她去玩,不被闷在尚书府中。 姜亦棠下意识地把手递给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乖乖地跟着他离开尚书府。 一辆马车停在尚书府门口。 很眼熟,是两日前来接谢玉照的那辆马车,马车一眼看去就知华贵非常,车厢高阔宽敞,内里载上五六个人都绰绰有余,车顶雕花镂刻,车帘是上等云锦制成,绣花图案精致典雅,一颗铃铛挂在车顶。 姜亦棠见到那颗铃铛,杏眸顿时一亮。 她喜欢在马车挂上一串铃铛,马车动起来时,铃铛随风轻轻作响,许是闷得久了,她喜欢吵闹些。 木梯摆在马车旁,谢玉照先扶着姜亦棠上了马车,他举手抬足都是矜贵,哪怕搀扶人,也让人不敢轻瞧他半分,等确认女子坐好,他才弯腰进了车厢。 松翎拦住青粟,笑呵呵道: “姐姐和我一起坐这。” 他说话好听,明明是跟在太子跟前的,姐姐叫得也格外自然,青粟朝里面瞅了眼,没拒绝,跟着松翎一起坐在车厢前。 马车终于动了起来。 车厢内,姜亦棠难受地歪了歪头,姜昃旼一股脑给颂桉苑送了许多首饰,也不管适不适合姜亦棠。 今日姜亦棠是第一次独自出府,而且是赴谢玉照的约,青粟生怕旁人会轻看自家姑娘,也一心往隆重里装扮,最终结果就是导致,姜亦棠头上戴着一整套首饰,垂珠步摇,青玉别簪,沉甸甸地,让姜亦棠只觉压得脖子疼。 姜亦棠没有耳洞,耳垂上干干净净的,幸免于难,她朝谢玉照瘪唇: “好重啊。” 谢玉照扶住她的脖颈,要帮她拆下几根。 姜亦棠忙忙阻止: “别动!” 谢玉照不解看向她,姜亦棠解释:“青粟帮我戴了好久,你一拆就毁了。” 重是重了点,但也的确好看。 姜亦棠很少有这么好看的时候,她有点舍不得拆。 谢玉照难得有无言的时候,他点了点女子的额头,直言不讳: “这套首饰不适合你。” 但到底是怕女子难过,他声音放得很轻。 姜亦棠傻眼,半晌咬唇: “真、真的吗?” 其实她心中已经信了,她总觉得谢玉照懂得多,说的话都是对的。 姜亦棠有点窘迫,抬手想去拆jsg步摇,但又怕越拆越丑,她又羞又臊,低下头不敢见人,声音都快带了哭腔: “我就是想漂亮点。” 这是重生回来后,她第一次来太子府,在谢玉照眼中,他们算得上第一次约会,她就想漂漂亮亮的,让谢玉照多记住她一点。 所以,哪怕首饰压得她头疼,她也是一直忍着。 姜亦棠眼眶红红的,眼泪扑棱棱地往下掉,她觉得自己好笨,看不懂书,连首饰都不会戴。 谢玉照没想到一句话就把人惹哭了,他捧起女子的脸,一点点擦去她的眼泪,皱眉道: “是我说错话了。” “阿离戴什么都好看。” 姜亦棠哭着摇头。 谢玉照无奈,这时她倒是不信了。 谢玉照惯来见不得她哭,见哄不住,沉下嗓音,吓唬她: “再哭,妆全花了。” 姜亦棠的哭声倏然止住,她呆呆地愣住,看向谢玉照,想哭却又不敢,半晌,格外委屈地哽咽问: “那怎么办啊?” 谢玉照替她擦泪,垂着视线,说: “等回了府,再让人替你重新梳妆。” 姜亦棠想不到其他办法,只好点头。 她不敢哭了,也不敢胡乱擦泪,只能仰着头,任由谢玉照替她擦眼泪。 她抽噎了几声,半晌,才敢瓮声瓮气地提要求: “要比现在好看。” 谢玉照当然应她。 姜亦棠也终于不哭了,她低头看见谢玉照腰上还带着她送的那个香囊,眨了眨眼,很快忘记首饰的事情,抽着鼻子,小声地说: “我有好料子了,回去后,我重新给你做一个。” 她闷闷地说:“这个不好看。” 主要的是,和谢玉照不衬配。 她没想过谢玉照不要的可能性。 不到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到了太子府,谢玉照离开尚书府的这两日,就是迁府,他在府外一直有太子府,但居住在东宫的时间要多点,只不过,这次他大肆搬到了太子府,皇上许是觉得他这次被伤心了,也没拦他。 只吩咐礼部不得怠慢。 太子府很眼熟,和前世没什么区别。 姜亦棠每次哭过,都是双眼红红的,根本挡不住,下马车时,青粟一眼就瞧出来了,急得不行,想问什么,又顾及着谢玉照不敢,但看向谢玉照的眼神,明显带上了几分防备。 姜亦棠隐晦地拉了拉她,小声和她解释: “他没欺负我。” 青粟半信半疑。 但很快,青粟顾不得这些,她睁大了眼睛,慌乱地拉过姑娘,低声焦急: “糟了!姑娘,我们伞忘记带了!” 姜亦棠也呆了下,稍顿,她拍了拍青粟的手,迟疑地说: “没事的。” 青粟都快哭了:“别人都会打伞的,都怪奴婢,居然忘了!” 谢玉照听见主仆对话,朝松翎看了眼。 松翎哭笑不得差人进府,很快,有个婢女拿来了油纸伞,松翎赶紧劝道: “好姐姐,伞来了,快别哭了。” 主仆二人的悄悄话被听见,两人当场闹了个红脸。 姜亦棠下意识地攥紧谢玉照的衣袖,躲在他身边,不敢抬头见人。 第22章 姜亦棠跟着谢玉照进了太子府,前世那两年中,她在太子府的时间比在尚书府还多,无需旁人引路,她也能在太子府来去自如。 但和前世还是有点不同。 约是在一年后,谢玉照在府中替她种下了一棵桂花,比不得宫中那棵年份久,却也是高大挺拔,枝叶茂密,花期时飘落一地,仿佛铺了一地的黄金,这一棵树就占据了座院子,府中有一处阁楼,站在阁楼上看去,宛若一柄撑开的宝伞。 荣凌郡主知道谢玉照大张旗鼓的居然只种了一棵桂花时,只顾摇头不解。 到底是她喜好和旁人不同。 姜亦棠勾头探脑,被谢玉照牵着一路朝后院的方向去,这条路太熟悉了,绕过河池和凉亭,踏上游木长廊,再走不久就是一处院落,它离前院很近,近到来回只需要一刻钟时间,前世她来往太子府的两年中,这就是她的住处。 它离后院很近,但又不至后院,似客房又不似。 就仿佛是姜亦棠,她在太子府中不是后院的一员,但府邸主人却毫不遮掩心思。 他想要她,从始至终,都未曾有过半点改变。 姜亦棠仰头看着牌匾,思甚苑。 姜亦棠眼中有些许恍惚,前世,她乍然知道谢玉照在府中专门替她空出一个院落时,错愕和惊慌齐涌而上,她还未及笄,住进男子府邸,让旁人听了去,算什么事呢? 她胆子小,怕听见外面会传出流言蜚语。 但想摆脱尚书府的心思太重,她犹豫不决了好久,后来,她才发现,尚书府的人只会比她更希望她早日住进去。 她有点委屈又觉得习以为常,谢玉照只和她说: “怕你在尚书府住得闷,腾个院子让你偶尔过来小住一番,不必放在心上。” 的确和谢玉照说得一样,他从不逼迫她,只在她烦闷时,会派人去接她,思甚苑总会准备好她想要的一切,她在太子府过于舒心和自在,以至于,每当回尚书府都觉得压抑和勉强。 外人有没有说得难听,姜亦棠半点不知晓,根本没人会在她面前嚼舌根。 印象中,起初好像是有的,如褚栎秋她们,总是看不惯她常出现在太子府的,言语针对算是最简单的,让她一度都很排斥参加宴会,觉得自己仿佛赤.裸着让人打量般,但只是短短的时日,一切就发生了改变。 那些世家贵女再不喜她,也不会在明面上针对她,反而是各种捧着她。 姜亦棠隐约觉得是谢玉照做了什么,但他到底做了什么,姜亦棠也不知道。 只知道荣凌啧啧称奇地和她说过几次: “堂哥对你真好。” 姜亦棠稍稍偏过头,看向谢玉照,她扪心自问,那两年中,谢玉照待她是真的好。 好到让京城人人欣羡。 谢玉照察觉到什么,垂下视线: “进去看看?” 姜亦棠还记得自己现在应该是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她呐呐地问了句: “是给我的?” 女子装模作样的疑问,叫谢玉照若无其事地看了她一眼,姜亦棠被看得稀里糊涂,谢玉照为什么这样看着她,她问得错了吗? 到底是心虚,姜亦棠低垂下脑袋,不敢和谢玉照对视。 谢玉照忽然勾唇,他颔首,应声。 姜亦棠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苦恼地跟着谢玉照进了思甚苑。 一进来,迎面就是石头堆砌而成的假山,绕假山而建了一方小池,院落占地面积很大,抵得上两个颂桉苑,靠南的方向被圈出花圃,里面种了许多花,一支玉兰俏生生地立着,长长的游廊从寝室连接到院门处,遮阳挡雨,琉璃瓦被阳光照得熠熠生辉。 和前世初见时,没什么不同。 姜亦棠大致扫了眼,余光瞥见肩头的青丝,心思就全不在思甚苑上,她拽了拽谢玉照的衣袖,低声提醒: “梳妆。” 他答应过她的。 谢玉照没忘,他转头对松翎吩咐:“去叫佟容来。” 松翎有点意外,又有点意料之中。 佟容是这次殿下点名带出宫的宫女,她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非得要说,就是她进东宫前是在尚服司当值的,本来是按照伺候后宫娘娘培养,梳妆技术自然不用多说。 松翎原先还纳闷,殿下为何要带这么一个宫女出宫,现在方才明白,根本是替姜姑娘准备的。 松翎亲自去传了佟容,他偏头瞧了眼佟容。 佟容进东宫有一年,容貌尚可,又是近身伺候殿下,这般年龄的女子许是都有过芳心暗动的时候,虽说佟容一直都挺本分,但松翎也怕她犯糊涂。 途中,松翎不经意地提点了几句。 佟容讶然,凑近了好奇地问:“殿下带奴婢出宫,就为了一个姑娘?” 松翎白了她一眼: “别问那么多,好好表现,好不容易出来,别再被送回去了。” 佟容能够让松翎额外提点她一句,本身就不是蠢人,冲松翎服了服身子,低声: “奴婢知分寸的。” 松翎带佟容到思甚苑时,姜亦棠坐在铜镜前,已经把步摇和玉簪都拆了下来,青丝垂散着披在香肩上,对着铜镜,她瞥一眼梳妆台上的首饰,头就垂低一分。 青粟在一旁,涨红着脸,不敢抬头。 她哪敢想,她费劲心思琢磨替姑娘梳妆,居然会不适合? 她和姑娘年龄相仿,又没怎么出过府,只想着最贵重的就是最好的,哪能知道会弄巧成拙。 佟容进来,恭敬地欠身请安,抬头偷看了眼,惊愕地发现,自家殿下居然在弯腰哄着小姑娘。 的确是小姑娘,许是才哭过,一双杏眸红红得泛着委屈,脸颊粉嫩中透着股青涩稚嫩,这是再如何梳妆,也假装不来的。 姜亦棠朝后看了眼,认出了佟容。 前世佟容也一直负责她的妆容,她手巧,甚至还教了青粟好些技巧。 她杏眸亮了亮,坐直了身子,也不觉得难受了,她推开谢玉照:jsg “你快让开,让她过来。” 谢玉照动作稍顿,女子压根不再看向他,一顾地扭头去看佟容,谢玉照袖中手指不着痕迹一动,须臾,他若无其事地退开。 松翎扭头,当作什么都没看见。 佟容心灵手巧,姜亦棠还未住进来,但思甚苑的梳妆台上却不缺少首饰玉簪,只一刻钟,铜镜中的女子青丝就被拢起,没有过多繁重首饰,只一根玉簪,发髻两侧别上华胜,俏生生地仿若枝头初开的玉兰。 铜镜的小姑娘眉眼终于含了笑,她下意识地去找谢玉照,仰起白净的脸蛋: “好看吗?” 她根本没把刚才推开谢玉照一事放在心上。 谢玉照眯眸: “好看。” 第23章 梳妆好, 姜亦棠终于高兴起来。 快要午时,谢玉照带她去前院用膳,婢女都在等着, 见谢玉照进来,才敢去传膳,一道道菜色端进来, 琳琅地摆了一桌, 青粟看得目瞪口呆, 姜亦棠半点没露出错愕的神情, 她有点习惯了。 其实谢玉照对饮食并不怎么讲究,反倒是姜亦棠格外贪嘴。 只要是姜亦棠在太子府时, 府中的膳食总是要丰盛许多,快要中秋,螃蟹正是肥硕的时候,膏黄丰满, 姜亦棠喜欢吃蟹,她第一次吃蟹就是在太子府,算不得过分稀奇,尚书府每年这时也是能有的。 但没人想得到姜亦棠。 偶尔在中秋宴时,府中祖孙齐聚一桌时,姜亦棠也是能够吃到的,但吃螃蟹要么费时力, 要么格外不雅。 她总怕惹得府中人不喜,所以,心中再好奇, 也是轻易不会去尝试的。 前世在谢玉照跟前,她最初也是不敢的, 但许是谢玉照猜到她的心思,她不过是才看了一眼,谢玉照就替她剔了整个蟹肉,一盘蟹黄和蟹肉分明,被谢玉照端到她跟前: “想吃就吃。” 谢玉照太纵着她,才会叫那么胆小的她,在他面前越发不懂得何叫拘束。 思绪回拢,姜亦棠看向桌上的螃蟹,偷偷地觑了眼谢玉照,能呈到谢玉照跟前的,哪怕只是一道膳食,也要做到尽善尽美。 螃蟹各个比姜亦棠的拳头还要大,浑身皆红地摆在姜亦棠跟前,她只要抬手就碰得到,仿佛是有人刻意这般吩咐过一样。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姜亦棠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她牢记自己现在的身份,分明馋得厉害,也只是悄悄地咽了咽口水,不敢去动。 谢玉照本来都持箸了,余光瞥见,他只能将木箸放下。 朝一旁伺候的婢女看了眼,一只螃蟹被夹到他面前,他垂眸,拿着工具一点点剥离蟹肉和蟹黄,将蟹膏也单独放在一块,他动作不紧不慢,分明是伺候人的活,也被他衬出分矜贵,却叫四周人都噤声地看向他。 伺候的婢女惊恐地朝松翎看去,松翎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 殿下往日对螃蟹从不感兴趣,如今亲自剔肉,只可能因为一个人。 松翎纳闷地看了姜姑娘两眼,再怎么看,姜姑娘也是两只眼一张嘴,和旁人也没什么区别,怎么就叫殿下这般上心了? 还是说,姜姑娘那半月来对殿下的照顾,就那么与众不同? 旁人不知,但松翎一直贴身伺候殿下,却是知晓,这短短两日内,殿下做了什么。 三皇子野心昭昭,但殿下回来后,却没有处理三皇子一事,而是将精力都放在了迁宫一事上,两日不仅搬出宫,还要把思甚苑收拾出来,甚至膳食菜单,都要亲自过目。 这种用心程度,甚至一度让松翎觉得不安。 殿下和往日仿佛有些不同,分明一切都如常,似乎一如往日的冷淡从容,但是松翎感觉得到区别。 送去思甚苑的每个伺候的婢女,都是殿下亲自点名,每一个摆件殿下都要亲自过目,被姜姑娘送回来的鹦鹉这段时间被松翎养着,他有刹那间,竟觉得思甚苑仿佛也是一个精致的鸟笼,等着某个人心甘情愿地待在其中。 松翎不敢往下想。 而这时,谢玉照也将螃蟹剔得干净,他将蟹肉端给那个偷看许久的女子,似察觉她有些不安,靠拢过去,低声安抚: “不必拘束。” 姜亦棠接过装着蟹肉的盘子,一点点送进口中,她惬意地弯了杏眸,她在谢玉照面前真的很不适合撒谎伪装,她下意识地挑了块蟹肉送给谢玉照: “你也尝尝,很好吃。” 谢玉照觑了眼女子,她到底知不知道她露馅了多少次? 但谢玉照什么都没说,他只是低头咬住那块蟹肉,鲜甜的滋味蔓延口腔,不是他喜欢的味道,却因身边的人而很难排斥。 姜亦棠没用公筷,她习惯如此,没觉得有哪里不对。 但四周伺候的婢女眼露错愕,松翎也神色古怪,殿下其实往日是有洁癖在身的,莫说同用一副木箸,哪怕手帕被人用过,殿下也不会再要,思及此,松翎忽然想到离开尚书府时,殿下替姜姑娘擦汗的那方手帕,好像还带在身上。 松翎不敢多看,恭敬地垂下头。 午膳用罢,姜亦棠今日醒得早,难免有点犯困,她托腮打了个哈欠,谢玉照本是想带她出府,见状,改了行程: “困了?” 谢玉照伸手抚在女子额头,姜亦棠蹭着他的掌心,含糊不清地应声。 谢玉照又送她回思甚苑午休。 他没有进去,思甚苑中只剩下姜亦棠和青粟时,青粟才敢将一整日的惊愕露出来,她欲言又止: “姑娘,您就在这儿睡下了?” 姜亦棠一时间脑子没转过来,茫然地看向青粟。 青粟压低声:“殿下怎么还在府中给您备了院子啊?这传出去,对姑娘的名声多不好听!” 她有点埋怨,但见到思甚苑的各种布置,青粟又不得不承认殿下对姑娘的上心。 让青粟的情绪有点复杂。 姜亦棠埋头,瓮声瓮气地闷道:“不会的。” 青粟半信半疑。 见姑娘真的困了,她终于不再说,任由姑娘睡去,才有心思来打量思甚苑,越打量对府中越不满,殿下和姑娘才相识多久?就能为姑娘做到这一步,老爷还是姑娘的亲生父亲呢,居然任由姑娘被二姑娘欺负。 青粟满心不忿,先前的担忧也不知不觉少了许多。 姜亦棠这一觉睡了半个时辰,等她醒来时,外间烈阳仍是高照。 她睡得有点懵。 睁眼看见头顶床幔和颂桉苑的不同时,愣了半刻,记忆才逐渐回拢清醒,室内四周无人,安静得厉害,姜亦棠撑着身子坐起来,小声地喊: “青粟。” 门外传来一道应声,很快,门被推开,青粟欢快地跑进来,和睡前的忧愁截然不同,她手脚麻利地伺候姑娘起身,听得出语气中的轻快: “姑娘醒啦!” 姜亦棠不解地看向她,青粟摸了摸鼻子,悄悄地说:“奴婢和佟容姐姐学梳妆呢,她懂得可真多。” 她笑弯了眸,没想到自己出府一趟,还能学到点手艺。 等她穿好衣裳,佟容也跟着进来,替她梳妆,青粟给她递了杯茶水,想起什么: “对了,姑娘!奴婢刚才听说荣凌郡主来了。” 荣凌郡主? 姜亦棠愣了下,她转头看向佟容,佟容是太子府的婢女,知道的事情比青粟要多,佟容笑着点头:“姑娘刚睡着,郡主就来了。” 姜亦棠有点窘: “怎么没叫醒我?” 佟容:“殿下吩咐,让姑娘安心地睡,谁都不能打扰您。” 姜亦棠一点不意外谢玉照的吩咐,她只是好奇:“郡主走了吗?” 佟容摇头。 与此同时,佟容隐晦地看了眼姑娘,见她听到郡主时,没有半点惧色和不安,心中有点惊讶。 她是东宫出来的,心底很清楚荣凌郡主和殿下的关系,二人是堂兄妹,能有的也只是兄妹之情,但她听说,姑娘在尚书府不过是不受宠的庶女,怎么见到皇亲国戚这般淡定? 曲阳王府上嫡庶都只有荣凌郡主一个女儿,她是嫡出,府中上下都宠她,而且曲阳王是圣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备受圣上恩宠,加上其和殿下的关系,连皇室公主都会选择荣凌郡主交好。 毕竟,圣上膝下的皇子和公主当真不少,这皇嗣一旦多了,总有人一年都很难见到圣颜几次。 当初就连褚姑娘,也是要交好荣凌郡主的。 佟容百思不得其解,但面上没有透露半分,她记得清楚,她能跟着殿下来宫外,都jsg是沾了姜姑娘的光。 佟容问:“姑娘可要去见郡主?” 姜亦棠抿了抿唇,如果是前世,她肯定是会去见荣凌的。 但经过那五年,姜亦棠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跟荣凌相处,而且,她现在和荣凌是不相识的。 所以,姜亦棠摇了摇头,她问: “谢玉照呢?” 她问得自然,但佟容险些没控制住神色,她忍不住朝姑娘看了眼。 姑娘居然直呼殿下姓名? 见姑娘神态,这并非第一次,佟容压下心中震惊,没有故作聪明地去提点姑娘,而是越发恭敬地低垂下头: “殿下在前院,姑娘要去吗?” 姜亦棠点头,她偏头看向青粟,想到什么,她有点赧然地问:“饿不饿?” 前世青粟早就习惯了待在了太子府,但这一世,毕竟是她第一次来,姜亦棠有点怕太子府疏忽了她。 青粟哼哼唧唧:“姑娘睡时,奴婢就吃过了。” 适才见姑娘一直和佟容说话,青粟控制不住地有点酸,但她也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 青粟在心中打定主意,等有时间,她一定要恶补京城贵女间的各种关系。 姜亦棠松了口气,一行人出了思甚苑,不到前院,就迎面撞上松翎,松翎扬着笑: “听说姑娘醒了,殿下让奴才来接姑娘。” 四周恭敬垂头的下人不由自主朝姜亦棠看了眼,看完后,又都有些错愕。 因为姜亦棠年龄太小了。 但没人敢露出异色,都赶紧垂下头,松翎接到姑娘,就给姑娘引路去前院,同时道: “荣凌郡主也在前院,但姑娘不用担心,荣凌郡主是个好性子,不会刁难姑娘的。” 松翎说这话时,自己都不信。 与其说荣凌郡主是个好性子,不如说荣凌郡主聪明,曲阳王府和殿下早就绑在一条船上,荣凌郡主也知道自己日后可以仗着谁的势,只要殿下对姑娘看重一日,荣凌郡主就一日不会刁难姑娘。 姜亦棠对荣凌是有几分了解的,心知肚明松翎说了多少真话,她眨了下杏眸,什么都没说。 一行人到了前院,姜亦棠拎着裙摆快走了两步,越过门,就看得见谢玉照和荣凌郡主相对坐着,不知说了什么,荣凌郡主脸上都是笑,而谢玉照神情冷淡,听见动静,谢玉照抬头,眉眼间的冷冽才淡去。 荣凌意外挑眉,她顺着堂哥的视线朝外看去,见到了她好奇许久的姜家三姑娘。 等见到人后,荣凌直接睁大了双眼。 她知道姜亦棠还差三年才到及笄,但亲眼见到时,仍是觉得姜亦棠年龄过小,这一刹,荣凌忽然明白了,为何她向卫笠打探消息时,卫笠会一副啧啧摇头的模样。 原来卫笠摇头的对象不是姜三姑娘,而是她的堂兄。 荣凌神情古怪,怪不得堂兄对京城那么芳心暗许的贵女都不感兴趣,原来是喜欢这样的? 荣凌知道真相肯定不是这样,但当看见姜亦棠时,她根本控制不住这样胡思乱想。 她敬重的、稳重的、饱读圣贤书的、让人敬而远之的、洁身自好的、一日三省吾身的、向来从容不迫的堂兄居然会对一个十三岁的稚龄女子动了心思?! 荣凌心态崩了一刹,很快,她竭力稳住神色,转头看向堂兄,堂兄刚好伸出手,而姜三姑娘也格外自然地把手伸给了堂兄,两人间仿佛插不下旁人,浑然自如。 姜亦棠被谢玉照牵住,她忍不住勾头探脑地偷看了眼荣凌,谢玉照问她“还困不困”时,她都只是心不在焉地胡乱嗯嗯了两声。 被她敷衍到的谢玉照转头看向荣凌,不盛气也不凌人,只是淡淡的一瞥。 但荣凌却是站直身子,她讪笑两声。 她在京城贵女中名气一向很大,姜三姑娘对她好奇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她又能有什么办法? 荣凌也不等堂哥主动介绍,径直道: “早就听说堂哥近日一直在府中准备招待贵客,我从来没听说过堂哥待客会这么郑重,还请姜三姑娘不要怪我不请自来,我只是太好奇了。” 她只和姜亦棠说话,不去看谢玉照一眼。 姜亦棠被说得不好意思,本是早习惯了谢玉照如此,却也控制不住地凭空生了抹羞赧,一抹嫣红直接从白皙的脖颈烧上耳垂,她堪堪低下眼眸: “郡主言重了。” 荣凌腹诽,可是半点没有言重。 她只是笑着说:“也幸好我来了这一趟,才知道堂哥为什么这般郑重,的确该是要郑重。” 这就是在拐弯抹角地夸姜亦棠。 不然依着荣凌的身份,何至于说这么多好听话。 可不止是说给姜亦棠一人听的。 姜亦棠脸颊倏然涨红,其实在谢玉照被幽禁的那五年中,虽然荣凌和她形容陌路,未曾再正眼看过她,但姜亦棠也不觉得要怪荣凌,也不会觉得荣凌对她虚情假意,荣凌对她的好本来就是因为答应了谢玉照,而且,那两年中,荣凌的确对她很照顾。 而且,是她抛下谢玉照的,怎么能去怪谢玉照的堂妹不再搭理她? 想到这一点,姜亦棠有些黯然,但还是睁着一双杏眸,眨都不眨地看向荣凌,冲她轻点头。 荣凌意外,她没忍住看向堂哥。 一个照面,她看得出姜三姑娘是个惹人疼的女子,但堂哥的身份,他的主母很难是这样的一个人。 心中有再多想法,荣凌也没有表现出来。 谢玉照抬手拍了拍姜亦棠的头,姜亦棠终于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就见他垂眸问: “还要不要出府?” 姜亦棠茫然。 出府做什么? 谢玉照沉默了一下,她是半点都不记得他去接她时说了什么。 谢玉照一点点地提醒她: “我让人包了画舫,原本是想带你去游湖的。” 淮鹊河,位于颂雅楼西侧,在颂雅楼二楼靠窗处,时常能看见淮鹊河上一片画舫,声色盎然,待夜间,灯火一片,如同点点繁星格外璀璨。 淮鹊河位于京城城南,而太子府在京城城东,相距甚远,这一趟乘坐马车过去就得一个时辰,现在已经是未时,等到了淮鹊河日色不会再这般晒人,恰是游湖的好时辰。 但姜亦棠有点纠结。 谢玉照每次带她游玩,都会让她玩得尽心,被谢玉照这般惯着,她很少能控制住时间。 京城会在亥时一刻开始宵禁。 宵禁前是淮鹊河最热闹的时候,若是真的去了,不等到戌时看满河的点点星光,事后只会觉得可惜。 但宵禁后,她就不能回尚书府了。 那时,尚书府早就落锁了。 谢玉照看出了姜亦棠的纠结,但他只当做没看见,若无其事地再问了一遍: “去不去?” 他半垂着眼,声音仿若近在咫尺,姜亦棠没禁得住诱惑,下意识道:“去!” 谢玉照勾唇笑了。 荣凌唇角轻扯,觉得没眼看。 小姑娘不辜负她的年龄,和堂哥这种老狐狸根本没得比,哪怕姜三姑娘现在说不去,荣凌相信,最终堂哥也有办法让姜三姑娘改口,堂哥想做的事情总能做到。 荣凌难得见到堂哥这幅模样,有心想要凑个热闹,但堂哥仿佛察觉到她的想法,掀起眼皮朝她看了一眼,荣凌倏然噤声。 她若无其事地撇开眼,笑着道: “我府中还有事,就不打扰堂哥和三姑娘游湖的雅兴了。” 姜亦棠讶然,荣凌是惯爱凑热闹的,没想到这次她居然会不去。 但姜亦棠没有多想,只当真的如她所说,府中有事。 她认真道:“那荣、郡主赶紧回去吧。” 姜亦棠差点和前世一样喊成了荣凌,她忍不住攥住了谢玉照的衣袖,她改口得快,除了谢玉照,没有人发现她的口误。 谢玉照不着痕迹地轻勾了下唇。 荣凌看见了,但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心中轻啧了声,赶紧转身离开,她怕再待下去,堂哥在她心中的形象会有损坏。 松翎在姜亦棠点头的时候,就转身去吩咐人准备马车了。 仍旧是去尚书府接姜亦棠的那辆马车,姜亦棠和谢玉照都进了马车,其实,姜亦棠早在踏出尚书府的时候和谢玉照就撇不清干系了。 谢玉照在选择亲自去接她的时候,京城所有人都会清楚,谢玉照的用意。 整个京城,没有任何一人会再对姜亦棠有心思。 她不懂。 谢玉照对她百般好,愿捧她在手心摘月,却也jsg断了她所有的后路。 马车的车轱辘轧在路上,时不时带起轻响,但这些和车厢内的二人无关,姜亦棠很久不曾看过外间的风景,去太子府被谢玉照惹哭,没来得及注意,现在却是忍不住掀起提花帘的一角,探头看着。 京城繁华,但靠近太子府的一条街道都格外安静,等出了那条街道,四周忽然变得吵闹起来。 整个世界仿佛都变得有了活气,姜亦棠看见一对好友相互挽着手臂在摊子前对看中的玉簪细声问价,离得不远处,摆着各种小吃,一处排了个长队,姜亦棠勾头看去,是卖炒栗子的,姜亦棠忽然有点馋了。 她转头朝谢玉照看去。 谢玉照亦有所感地朝她看去,越过她看向那长队,他抬手扣了口车厢,马车倏然停了下来,外间传来松翎的声音: “殿下,怎么了?” 谢玉照:“去买些栗子。” 外面没再传来声音,姜亦棠却是忍不住地红了脸颊,她小声地自己辩解: “排了好长的队,我只是有点好奇。” 不是馋得慌。 谢玉照没有拆穿她,而是拉了她一下,姜亦棠顺着他的力道朝他靠过去,只要谢玉照抬手,他就可以自然而然地搂住女子纤腰,但谢玉照没有,他只是让女子靠着他而坐,垂着视线看她,轻描淡写: “是我想吃。” 姜亦棠瘪了瘪唇。 对他的话半点不信。 她小声嘀咕:“骗子。” 炒栗子很快被送进来,没给姜亦棠,而是被谢玉照接过,他放下手中原本在看的书,垂着眼开始剥起栗子,等剥了一盘,他吃下一个,才将一整盘的栗子都递给姜亦棠。 他什么都没说,但又仿佛什么都说了。 姜亦棠呐呐地低头,不敢去看谢玉照,她知道谢玉照的意思,他吃一个就够了。 炒栗子很甜,店家放了糖,如今糖精贵,怪不得会有那么多人在排队。 但姜亦棠知道,谢玉照根本不爱吃甜食,所以才会说他是骗子。 她乖巧地坐在谢玉照身边吃起栗子,也不再分散心神去看外面的景色,偶尔勾头去看谢玉照手中的书,谢玉照就会垂眸看她,低头用下颌蹭在她发丝间,有点痒,姜亦棠会忍不住朝他怀中躲去。 姜亦棠被他弄得想笑,讨饶地拿颗栗子去喂他,轻声控诉: “不要蹭我呀,头发会乱的!” 谢玉照会低下头,就着她的手吃下栗子,唇擦过女子的指尖。 一盘栗子最终还是有小半进了谢玉照肚子中。 谢玉照不着痕迹地朝那包栗子看去。 他没骗姜亦棠,他的确想吃栗子。 他的确不爱吃甜食,却是不喜,而是对所有膳食一视同仁,况且他曾被幽禁五年,莫说甜食,他早就不会挑剔任何膳食。 谢玉照轻垂视线,落在女子满足而眯起的杏眸,他抬手,轻轻抚在她眉眼间。 但有些人从未变过,一如他记忆中模样。 姜亦棠乖巧地任由他动作,甚至误会了他的意思:“你还想吃吗?” 说着,又喂了他一颗栗子。 等到淮鹊河,那包栗子早就被二人吃得干干净净,只不过有人的确是在吃栗子,但有的人却是怀着不可言说的心思。 他们到了淮鹊河时,暖阳稍缓,阵阵清风拂过水面而来,透着股水汽湿润,行人都这里都情不自禁地放慢脚步,谢玉照牵着姜亦棠下了马车,卫笠迎了上来。 姜亦棠看向卫笠。 怪不得今日一日不见他,原来他早就来了淮鹊河。 卫笠恭敬地对二人低头:“殿下,都安排好了。” 姜亦棠眨了眨眼,什么都没问。 一艘画舫停在了岸边,画舫再想装扮得雅致,只是轻纱环绕,让人单看一眼就觉得画舫上是奢靡景象,谢玉照牵着姜亦棠上了画舫,画舫渐渐离开岸边,四周人的惊叹和注视也被隔开,姜亦棠终于自在了许多。 画舫上人很多,但除了伺候的人,就只剩下谢玉照和姜亦棠两人。 姜亦棠在四周乱看时,注意到有一艘画舫和她们这艘距离不远不近,但是看得出,那艘画舫是一直跟着她们的。 但那艘画舫上一直没有动静,姜亦棠只好按下好奇心。 画舫上有伶人弹琴,琴音绕梁不止,许是有人交代过,这琴声中似乎也都透着雅致,姜亦棠听得似懂非懂,她对这些了解甚少,仅有的一知半解还是曾经谢玉照请人教她的。 画舫中摆着许多糕点,这里和颂雅楼离得很近,颂雅楼的糕点在京城远近闻名。 前世,姜亦棠也格外偏爱颂雅楼的糕点。 画舫顺流而行,一路穿过不少风景,青粟忍不住拽了拽她的衣袖,姜亦棠以为她是兴奋,转头低声道: “到夜晚才好看呢。” 青粟愣了下,她下意识地想问姑娘怎么知道的? 但她没问,而是很快抛开了这个疑惑,又拉了下姑娘的衣袖,凑近她耳畔,低声说: “姑娘!姑娘!奴婢刚才看见大公子了!” 大公子,姜硕,府中的嫡公子,和姜亦棠的关系着实谈不上好,和姜谙茯不同,姜硕平日中挺疼爱姜霜鸢,在姜霜鸢日复一日地欺负姜亦棠中,他难免行事有所偏颇。 姜亦棠愣了下,她顺着青粟的视线看去,果然看见了姜硕。 但姜硕没有发现她。 姜硕在另一艘画舫上,画舫中不止有姜硕,还有姜谙茯,但姜亦棠的重点不在这二人身上,而是看向了画舫上被众星拱月般的女子,她一袭月白云织长裙,额间点了花钿,一支玉莲簪拢住青丝,眉眼如画,她唇角勾着一抹淡淡的笑,只是简单地坐在那里,就让人无法忽视她。 青粟的惊叹声响在耳边: “那位姑娘也不知是谁,奴婢以前觉得大姑娘就足够出众,但一到她跟前,奴婢都快看不到大姑娘了。” 姜亦棠眼睫轻轻一颤,收回了视线,她转而看向了谢玉照。 那女子不是旁人,正是褚栎秋,被姜谙茯高度重视,觉得京城只有褚栎秋可和她一比,褚栎秋是丞相府的嫡女,其生母出身望族刘氏,门楣显赫,她自幼就经常出入宫廷,才情礼仪甚至得圣上亲口赞誉过。 在谢玉照未得天花前,京城几乎人人都默认褚栎秋会是谢玉照的太子妃。 这是真正的名门贵女,人人仰望,想要争却又不得不敬重,也因此,前世时总有人把她和褚栎秋拿来做比较,觉得她配不上谢玉照,觉得她抢了褚栎秋的姻缘。 因此言论,姜亦棠甚至一度对褚栎秋感到心虚。 凡是和褚栎秋同处一个宴会,都会下意识地避开褚栎秋。 直到谢玉照问她: “为什么会有这种错觉?” 他说,他如果真的要娶褚栎秋,在褚栎秋及笄时,圣上就会赐下圣旨。 但他不想,所以即使京城众人都觉得她会是,她也不是。 现如今再去看褚栎秋,姜亦棠内心依旧很难平静,或者说,重来一次,她越发认同褚栎秋的话,她配不上谢玉照。 她只是在投机取巧,挟恩图报。 谢玉照察觉她似乎有什么情绪,朝她靠拢低下头: “在想什么?” 姜亦棠堪堪收回视线,垂下头,声音有点闷:“她真好看。” 她很难对谢玉照说清她现在的情绪,她只是觉得她永远都比不上褚栎秋。 谢玉照顺着她刚才的视线看去,看见了姜谙茯,也看见了褚栎秋。 他直觉问题出现在褚栎秋身上。 谢玉照半垂着眼: “阿离最好看。” 他不算哄骗姜亦棠,他见过姜亦棠及笄后的模样,人人都不解为何他格外看重姜亦棠,但在见过姜亦棠后,他们却觉得了然。 他不想拿姜亦棠和任何人比较。 在他心中,也无人能和姜亦棠相比。 姜亦棠没想让谢玉照夸她的,但她着实好哄,或者夸她的人太少,只是简单被夸一句,她也会忍不住地偷偷弯起唇角。 她仰着头,杏眸灼亮,确认般地问: “真的吗?” 谢玉照低头笑,冲她颔首。 被谢玉照拉回注意力,姜亦棠就不再去想褚栎秋,画舫渐渐行到湖中心,日色不知何时暗了下去,画舫上亮了灯,不止如此,湖面上也亮起点点星光,青粟纳闷,仔细看去,才发现是湖面一朵朵莲灯点起的光亮。 忽然,一直紧跟着他们的那艘画舫终于有了动静。 咚—— 鼓声震响,jsg令人心下一颤,倏然,那艘画舫上甩出一道长绫,与湖中长亭似骤然相连,有女高余跃而起,落日熔金只剩最后一抹余晖下,视线陡然宽敞,谢玉照将手轻搭揽在她肩膀上,姜亦棠就不动了,她专注地看向那艘画舫。 画舫中是一片空地,数位女子和长绫仿若合成一体,自上而下,翩然而落,而画舫仍在不断向湖中心行驶,稍有不慎,她们就要坠入银湖,姜亦棠提心吊胆,禁不住抬手掩唇,但在上下星光璀璨中,她们似要飞天作舞,徒叫人停驻脚步。 四周画舫惊艳之余逐渐朝这边拢来,但又在一艘艘小船到来后,被迫停下。 湖中心只有两艘画舫,任谁都看得出这些女子是在为中心那艘画舫作舞,弦月而挂,四周静停而不敢攀前。 姜亦棠目不转睛地看着伶人作舞,下意识地攥紧谢玉照的衣袖。 而在另一艘画舫上,褚栎秋不知何时起身,看向被迫停下的画舫,她远远地注视湖中心的那艘画舫,眉眼浅淡的笑意渐渐消去。 四周有轻轻的议论声持续传来: “谁这么大的手笔,能请暗铃坊单独替其作舞,倒也是霸道,连湖中心都不许人接近。” “派人去问管事的,船怎么不走了?” 很快派去的人就回来,低声回禀:“公子,有船拦住画舫,任何人都不得靠近湖中心。” 在场众人都是身世显赫,向来只有旁人规避他们,这倒是第一次,他们给旁人让道,有人挑眉,语气不明地问: “连我们都不能过去?” 管事的苦笑着摇头。 褚栎秋没说话,不需要问,她也知道湖中心的人是谁。 今日她会出府,全是因她听说殿下今日派人来淮鹊河,否则,她根本不会参加这次所谓的聚会。 殿下得天花,朝堂上人人推却,生怕会招惹上祸事,丞相府也是其中之一,如今殿下病好归来,再想锦上添花却是不易。 褚栎秋也许久不曾见过殿下,她总得寻个机会和殿下说上话。 但谁知,殿下真的来了,她却没有和其碰面的机会。 褚栎秋忽然转头,浅笑着看向姜谙茯: “听闻贵府上的三姑娘今日和殿下出府了?” 姜谙茯也知晓褚栎秋和太子的那点传闻,她抿唇轻笑: “殿下在府中养病时,一直由三妹照顾,殿下回宫时,说过会派人来接三妹,谁知今日却是亲自来了,三妹年幼,也不知会不会给殿下添乱。” 褚栎秋只问了一点,姜谙茯却说了很多,但褚栎秋没有打断她,也听得明白姜谙茯话中何意。 不过在说殿下看重她三妹,笑话她自作多情。 她及笄两年,和殿下的婚事一直未果,圣上也久久不曾赐婚,当初的天作之合,如今也落成了她独自一人的笑话。 褚栎秋不着痕迹攥住手帕,她转过头,没再和姜谙茯说话。 殿下再看重姜府三姑娘又如何? 这京城中,除了她,谁还能做殿下的太子妃? 有些观点,日复一日中早就根深蒂固,不是可以轻易改变的。 姜谙茯轻勾唇,没在乎褚栎秋的装模作样,褚栎秋若是真不在乎,适才就不会问她那一句。 这些年来,她一直居于褚栎秋之下,唯独能看褚栎秋笑话的,也就只有这一桩婚事。 姜谙茯比谁都看得清,这门婚事如何都落不到她身上,既然如此,她倒是乐得看三妹给褚栎秋添堵。 同在淮鹊河的姜亦棠不知道二人的心思,等对面伶人舞毕,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抬头朝谢玉照看去,小声地说: “好危险啊。” 谢玉照垂着视线:“好看吗?” 姜亦棠说不出不好看三个字,刚才全程她都未曾移开过视线,四周画舫忍不住靠近,无一不说明适才伶人跳得好。 她弯眸点头。 谢玉照轻点船栏,松翎就退了下去。 姜亦棠猜到松翎去干什么,无非是打赏,前世也是这般,若是她说喜欢,谢玉照从不吝啬赏赐。 画舫逐渐靠近湖中心的长亭,一艘小船横在岸边,作为过渡,载着二人上了长亭。 卫笠早就带着婢女等候了,婢女手中捧着莲灯,恭敬地垂着头。 谢玉照牵着姜亦棠在湖边蹲下,点燃莲灯,再将莲灯递给姜亦棠。 姜亦棠很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她蹲下,在看了谢玉照一眼后,忽然双手合十,闭上眼,在万花灯火中,认认真真地许了个愿,然后将莲灯放入湖中。 在她闭眼许愿的过程,谢玉照一直保持安静,等莲灯入湖,他才偏头问: “许了什么愿?” 姜亦棠眼神闪躲,摇头拒绝:“说出来就不灵了!” 姜亦棠没有发现,她话音甫落时,谢玉照的眸色有一刹那晦暗,半晌,才恢复如常。 她忘了,她前世常来放莲灯,只要谢玉照问她,她从不会瞒着谢玉照。 这是第一次。 谢玉照看着飘远的莲灯,几不可察地抵住扳指,他的阿离有事瞒着他。 谢玉照忽然垂眸勾了下唇,暗色缭绕,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怕谢玉照继续问,她忙扭过头去找青粟,教青粟放莲灯,期间,她偷偷回头看了谢玉照,见谢玉照还在看向她放走的那盏莲灯,她不着痕迹地抿了下唇。 她的愿望很简单。 在放下莲灯的时候,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如果愿望真能实现,那就请保佑谢玉照不再会谋反吧。 姜亦棠瘪了瘪唇,但她还不能和谢玉照说。 夜色渐深,宵禁快要开始,湖面上的画舫早就返航,四周的热闹也开始停歇。 姜亦棠和谢玉照坐上马车时,犹豫许久,才小声地说: “殿下,我该回去了。” 姜亦棠知道时辰很晚了,尚书府可能已经落锁,但她总不能第一次和谢玉照出来,就要夜不归宿。 而且,她总觉得上岸后,谢玉照心情有点不好。 她这般想着,就问了出来:“你不高兴吗?” 谢玉照垂着视线看向她,她对他的情绪向来敏感,须臾,谢玉照摇头: “没有,先送你回府。” 姜亦棠眨了眨眼,半晌,她才“哦”了一声。 她低垂下头,忽然,一只手落在她头顶,揉了揉她发丝,声音从头顶传来: “别多想。” 姜亦棠觉得她才没多想,她瘪了瘪唇,没理谢玉照。 车厢内安静了片刻,忽然,谢玉照扣了扣车壁,吩咐: “回府。” 姜亦棠错愕抬头。 谢玉照抬起她的脸,指腹轻轻擦拭过她眼角,声音很轻: “怕你回去会乱想,今日住在太子府,我派人去尚书府传信。” 姜亦棠有很多现在要回府的理由,但她说不出拒绝的话。 马车逐渐朝太子府行去,途中,姜亦棠闷闷地说: “你不高兴,就告诉我。” 她又问:“是不是我惹你生气了?” 谢玉照见不得她这样,低叹了声,将她搂入怀中:“阿离,你记住,我永远不会生你的气。” 谢玉照说了一路,姜亦棠才终于相信他没有不高兴。 回到太子府,谢玉照亲自把她送到思甚苑: “早些休息,明日我送你回府。” 姜亦棠乖巧地点头。 目送女子进了思甚苑,谢玉照唇角的笑淡去,卫笠低声说: “莲灯拿回来了。” 谢玉照轻轻颔首,见院中亮了灯,他终于转身离开。 第24章 夜中清凉, 落起淅淅沥沥雨水,烟雨如织。 姜亦棠醒来时,外间的雨已经停了, 她一夜睡得很好,现在醒来还有点懵,坐在床榻上, 含糊地半仰着头等待清醒, 杏眸恹恹地耷拉着。 青粟听见动静进来, 见姑娘这模样, 乐了: “奴婢昨日一夜没睡,姑娘却是睡不醒。” 浸了热水的帕子敷在脸上, 姜亦棠清醒过来,杏眸中的困倦尽数褪去,她想起青粟的话,偏过头不解地问:“你没睡?” 青粟幽怨地看向她: “姑娘这一日一夜不回府, 住在外男府中,奴婢哪睡得着。” 她这一夜翻来覆去的,脑子中不断想着京城该会如何议论姑娘,怕她们说姑娘不洁,说姑娘水性杨花,一想到这些词,她一颗心全揪在一起, 恨不得立刻起身去隔壁把姑娘叫醒,连夜回府。 姜亦棠听懂了,她歉疚地看向青粟。 她会在太子府留宿, 是因她有前世经历,知道谢玉照会将一切都jsg处理好。 但青粟不知道。 而她昨日也忽视了青粟。 不过, 这件事她也没办法和青粟解释,只能低声说: “谢玉照会处理好的。” 谁料,这句话落下后,青粟看她的眼神都不对了。 姜亦棠心惊肉跳,她说错了什么吗? 她不解地和青粟对视,半晌,青粟才小声嘀咕:“殿下是给姑娘灌什么迷魂汤了?姑娘这么相信他?” 青粟记得,是姑娘在殿下无人照顾的时候去救了殿下,而不是殿下救了姑娘。 这二人的情况是不是搞反了? 姜亦棠被她说得脸都红了,有点臊,她轻推了青粟一把,嗔恼道: “你说什么呢!” 青粟哼唧,她没让姑娘糊弄过去,而是叉腰道: “奴婢和姑娘说正经的呢!姑娘和殿下才认识多久?!您可不能什么都信他,万事都得留个心眼!” 姜亦棠哑声无言,她总不能和青粟说,她和谢玉照都认识七年了。 而且,青粟说得也没错。 这一世的谢玉照又不是前世的谢玉照,未必会对她一样好,她也许真的该谨慎点。 于是,姜亦棠朝青粟郑重地点了点头。 青粟终于放心了。 昨日姑娘的衣裳被院中的婢女拿去洗了,青粟探头找了衣柜,在衣柜中看见一件件挂好的衣裳,各种各样,让青粟看得眼花缭乱。 青粟情绪复杂地拿了件衣裙出来,忽然说: “其实奴婢觉得,殿下对姑娘真的不错,姑娘也不用太防着殿下。” 姜亦棠迷惘,不知道为什么青粟会转变得这么快。 青粟不自在地轻咳了声。 姜亦棠扫了衣柜,意识到什么,一脸复杂地说:“就因为这些衣裙?” 青粟小声嘀咕: “什么叫‘就’?这是殿下的诚意。” 姑娘在府中生活了十三年,衣裳加起来还不如这一柜子多呢。 姜亦棠觑着她不再说话。 青粟羞恼,借着替姑娘穿衣的理由,不再说这茬。 姜亦棠一夜睡得沉,醒来得也有点晚,都辰时了,平日在府中,她这时都能够编出一个络子了。 早膳没摆在思甚苑。 松翎在外面等着了,姜亦棠让青粟把他叫进来,佟容正在替她梳妆。 松翎进来时,碰了珠帘,掀起些许玉珠碰撞的轻响。 姜亦棠从铜镜中看向他: “谢玉照呢?” 松翎笑着回:“殿下去宫里了,让奴才告诉姑娘,很快回来陪姑娘用膳。” 他一边回话,一边隐晦地打量室内和姑娘。 松翎刚才进来时,有一刹那的错觉,竟觉得姑娘在这里住了许久,就仿佛是府中的女主人般。 那场景,就和他想象中殿下成亲后一样。 松翎心想,也差不离了。 府中一直不曾有过女主人,依着殿下的心思,不论以后如何,至少如今,姜姑娘的确是府中唯一的女主人。 姜亦棠讶然,忍不住回头: “这么早就进宫了?” 松翎不敢多说,只含糊道:“殿下养病许久,朝堂上积攒了许多政务。” 姜亦棠就收回视线,不再问了。 倒不是她懂什么不得议政,前世谢玉照在她跟前就没避讳过,但她知道,不要为难下面的人。 谢玉照能和她说的事,不代表可以从松翎口中说出来。 不过,姜亦棠细想了番,前世这时朝堂上发生了什么事,想来想去,也没想到,她记得这时候的京城还是一片风平浪静。 朝堂上唯一能和殿下别苗头的,就是三皇子谢玉桓。 姜亦棠皱了皱眉。 她见过谢玉桓的,很多次,而且,在谢玉照被幽禁后,她长姐姜谙茯就成了谢玉桓的正妃。 姜亦棠不知该如何评价谢玉桓,但她不喜这个人。 尤其是谢玉桓在和长姐成亲后,时不时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偏偏谢玉桓又不曾做过失礼的事,一度让姜亦棠觉得那些视线不过是错觉。 姜亦棠不再乱想。 今日姜亦棠穿了身镂空纱上衣,外罩藕荷色短褂,下配胭脂色襦裙,她看不出是什么料子,但被谢玉照拿出来的,自然是一等一的好料子,今日她戴了支玉梅簪,略施粉黛,柳眉杏眸,容华若桃,佟容很懂妆容,半点未曾压过她自身的青涩韵味。 松翎见过姑娘许多次,但都不曾盛装打扮过。 如今难得愣了下,松翎很快低头,掩住眼中的惊艳。 美貌向来不分年龄的,美就是美,不会因年龄小而被轻忽半分。 松翎不敢多看,朝外面看了眼,恭敬道: “瞧着时间,殿下也快回来了,姑娘不如和奴才先去前院?” 早膳是摆在前院的。 姜亦棠没拒绝,但在离开前,她偷偷地朝铜镜中看了好多眼,忍不住弯了弯杏眸,她身姿其实有些单薄,但衣裳是按照她的尺寸做的,瞧上去,却将她的缺陷全部遮掩住。 姜亦棠是个俗人,格外爱俏,对今日这一身欢喜得厉害。 谢玉照见到她时,还能看见她脸上情不自禁的笑,谢玉照不着痕迹挑眉,他牵过人,问: “昨晚睡得很好?” 姜亦棠瘪唇,控诉地看了谢玉照一眼,谢玉照拉她落座时,她也没坐,而是站在谢玉照跟前。 含苞待放,俏生生地立在谢玉照跟前,由不得他不看。 谢玉照了解她,抬眼,将女子上下打量了个遍,轻笑: “阿离今日真好看。” 姜亦棠眉眼重新含了笑,乖顺地坐在谢玉照旁边,声都软了三分:“你今日一早去宫中,累不累呀?” 松翎没听懂这话,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但谢玉照听懂了,她是在问他,一大早来回奔波累不累。 谢玉照摇头: “不累,待会送你回府。” 姜亦棠才醒,根本不饿,她用了碗米粥,就停箸不动了,转头看向谢玉照。 谢玉照口腹之欲不重,七分饱就放下木箸,让人去备马车,准备送姜亦棠回府。 回尚书府的一路上,姜亦棠都很安静。 谢玉照垂着视线看她: “不想回去?” 大有她说不,就立刻让马车调头的意思。 姜亦棠被他吓得赶紧摇头,昨日就没回去,还不知道外面的人会如何说她呢。 谢玉照没再说话,等到了尚书府,他亲自送了姜亦棠进去。 姜昃旼在尚书部,不在府中,府中只有姜夫人在。 谢玉照没有久留,若非要送姜亦棠回来,他也不会回府一趟,养病将近两月,有太多事情等着他处理,他昨日陪了姜亦棠一日,就代表他今日会更忙。 一回府,姜亦棠就察觉到府中四处的注视,她只当作没发现,带着青粟去给姜夫人请安。 她一日未归,不论怎么说,回来时都得去见姜夫人一面。 对她夜不归宿一事,姜夫人什么都没说,甚至难得和她说话时语气宽和,姜亦棠低垂着头,看不清情绪。 姜夫人有点心梗。 昨日姜亦棠没回来,姜夫人还觉得能拿这事在老爷面前说道两句,谁知道殿下立刻派人来了,说宵禁留姑娘在府中住一日。 姜夫人一贯知道老爷是个什么样的人,但也未曾想到,未曾婚配的女子在外留宿,老爷居然都半点不在意。 姜夫人暗骂了句没脸没皮,但明面上什么都不明说,甚至对老爷看重的金疙瘩也不能露出不满。 姜夫人心中呕得慌,也不想和姜亦棠多说,随意嘱咐了两句,就让人离开,不然她看着难受。 等回到颂桉苑,四周才清净下来。 冬儿凑过来,上下打量了姑娘了一番,松了口气: “姑娘回来了。” 姜亦棠提了提精神:“在府中有没有人为难你?” 冬儿忙忙摇头: “姑娘被殿下接去,哪有人敢为难奴婢!” 平日她不起眼,和小姐妹凑一起聊天也都是听得多,但昨日姑娘一走,那些小姐妹各个的都仿佛把她拱在中心,话题都不离姑娘。 冬儿听得心惊胆战,难得不敢多八卦,早早回了院子。 青粟准备将院子收拾一番,姜亦棠刚拿起未曾绣好的帕子,就听冬儿迟疑地说了句: “姑娘,二姑娘出来了。” 姜亦棠手一抖,银针差点扎到手,她倏然抬头。 青粟也愤然,扔下手中抹布:“什么?!她推姑娘下水,一月禁闭还没结束,这么简单就出来了?!” 姜亦棠面上没什么情绪地看向冬儿,都在等冬儿的回答。 冬儿压低了声: “听府中传的消息,是二姑娘这段时间安静下来,其实是在闹节食,被发现时,二姑娘都饿得昏了过去,夫人惯来疼二姑娘,哪舍得叫二姑娘继续禁闭,昨夜里府中闹了一通,老爷也jsg去柊瑔苑看了,虽然没说什么,但那态度也是默认禁闭一事不了了之。” 冬儿也觉得不公平,但能怎么办?谁让二姑娘有位当嫡母的亲娘呢。 青粟冷呵一声。 二姑娘那娇气的性子,能舍得饿死自己? 这话是在骗傻子吗?! 姜亦棠垂着视线许久,她才问:“她真的饿昏过去了?” 声音轻得几乎让人听不见。 青粟心疼得眼都红了,她鼻子一酸,扭过头去抹了把脸。 冬儿沉默了片刻: “老爷去看过,按理说做不得假。” 这个按理说一出,姜亦棠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果然,冬儿紧跟着下一句话就是:“但今日二姑娘去福菱院用了早膳。” 青粟没忍住咒骂了一声。 要是真的饿昏了,别说去福菱院吃早膳了,这段时间就该在院中好生养着身体。 青粟呸道:“她们是把人当傻子哄呢!” 颂桉苑中再不忿也没办法,人都出来了,难道还让她再回去? 许久,姜亦棠长吁了一口气,在满腔负面情绪中脱离出来,她让自己冷静下来,轻声道: “出来也好。” 青粟嘟囔:“哪里好了?” 姜亦棠垂眸:“她向来不喜我,如今我得意,她亲眼看着才会更不舒服。” 这是她第一次露出对姜霜鸢的不喜和敌意。 青粟还好,冬儿瞪大了眼,但稍顿,她又觉得正常,总不能她家姑娘是泥性子,任由二姑娘欺负也没有怨言。 青粟憋屈,她不管怎么想,都觉得还是便宜了姜霜鸢。 她重新拿起抹布,擦桌子时用力十分大,仿佛是把桌子当成了姜霜鸢。 但颂桉苑不知,如今的福菱院中气氛也不好。 得知姜亦棠回来,而且一回来就来了福菱院的姜霜鸢,立刻赶了过来,可惜,她还是晚了一步。 姜夫人一见她,气得头都疼了: “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姜霜鸢不服气:“我又做错什么了?!” “你昨日装病,好不容易骗你爹把禁闭解了,你不好好把病装下去,这才第二日就迫不及待地出府跑来跑去,你是巴不得全府都知道你昨日是装的吗?” 姜夫人伸手指向她,恨铁不成钢。 姜霜鸢有点心虚,须臾,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小声嘟囔:“反正禁闭都解了,爹爹总不能再把我关回去。” 姜夫人懒得再和她说,但也在心底后悔,她怎么就没禁住小女儿哭求,陪她演了这场戏。 但现在看来,谙儿说得没错,霜儿的确该好好学学规矩,否则迟早会坏事。 姜夫人以前觉得霜儿年龄小,骄纵点也没事,但如今姜亦棠都替自己谋了条出路,霜儿还比姜亦棠大一岁,再这般不知事,就显得有点蠢了。 姜夫人扶额: “禁闭是解了,但学规矩一事还得继续,若是让我知道你又躲懒,我可不会再替你求情!” 姜霜鸢撇了撇嘴,压根没放在心上,她知道娘亲疼她,她要是真的受罚,娘亲肯定会帮她的。 姜霜鸢这趟可不是找骂的,她忙问: “昨日姜亦棠夜不归宿,娘就不罚她吗?” 姜夫人见她居然还在纠结这事,懒得多说: “她的事和你没关系,日后不要再去找她麻烦。” 姜霜鸢没想到会听见这话,她瞪圆了眼,不满:“娘!” 姜夫人头疼:“你叫我娘也没用,她要是有个什么,你等你爹压着你去向她赔罪吧!” 姜夫人的确不喜姜亦棠,也不想让姜亦棠嫁得比自己两个姑娘还要好。 但若对方是太子,姜夫人只能默认。 若能和太子府攀上关系,她的儿子日后前程也能有个助力,对整个尚书府都有好处,这就是联姻带来的好处,为此,哪怕姜亦棠轻狂些,姜夫人也能视而不见。 姜霜鸢气得跺脚,她撂下两句“偏心”,忽然转身跑走了。 她离开后,姜夫人身边的婢女玲巧玲不由得问: “夫人,要不要奴婢派人去追二姑娘?” 想也知道二姑娘这是去哪儿了。 姜夫人按了按额头:“追什么追,就是我对她太心软了,让她吃一番苦头,她才能看清形势!” 话是这么说,但她心中明白,姜霜鸢在姜亦棠手中再吃亏,不过就是憋屈点。 在府中憋屈,也总好比出府得罪人的强。 思及此,姜夫人摆手,示意任由姜霜鸢去。 不出众人所料,姜霜鸢出了福菱院,的确是直奔颂桉苑而去。 她也知道如今姜亦棠在府中地位不一样,但多年根深蒂固的观念很难改变,她也不觉得就是短短几日,姜亦棠就敢反抗她。 厨房早早送来了午膳,姜亦棠用过膳,将绣好的手帕收起,准备睡个午觉,再给谢玉照做香囊。 她刚准备上床,就听见外面传来姜霜鸢的较叱: “姜亦棠!你给我出来!” 姜亦棠一顿,和青粟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皱了皱眉。 没见到人出来,姜霜鸢就闯了进来,冬儿没拦住人,愧疚地朝姑娘看去,姜亦棠冲她摇了摇头,才冷眉看向姜霜鸢: “你干什么?” 姜霜鸢一愣,本来以为姜亦棠会像以前一样唯唯诺诺,谁能想到她居然敢这样质问她? 姜霜鸢气笑了: “去一趟太子府,你倒是翅膀长硬了,敢这么和我说话了?” 她骄纵惯了,恼羞成怒后,居然下意识地伸手去打姜亦棠。 姜亦棠不傻,不会原地挨打,她往后退了一步,姜霜鸢没受力的地,踉跄了一下,整个人都朝前栽去。 风铃来不及拉住她,姜霜鸢下颌直接磕到了地上,疼得她眼泪直掉,没打到人,反而被看了笑话,她又疼又恼,推开扶起她的风铃,上前就要扑打姜亦棠。 青粟早就憋屈得要命,见她还要打姑娘,直接冲了上去。 姜亦棠只觉得自己发根一疼,她也恼,有了谢玉照充当底气,居然也敢伸出手了。 一时间,颂桉苑中乱成一片。 时不时伴随着恼骂和哭喊声,等周围的人反应过来,几人早就打成了一团,若是以往,她们只当看不见,但想到三姑娘今日刚从太子府回来,赶紧上前拉架。 甚至连偏架都不敢拉。 青粟常年干活,根本不是姜霜鸢和风铃能比,姜霜鸢青丝都被拽下来两团。 姜霜鸢看着青粟手中扔下的青丝团,再感觉头顶的疼,她忽然崩溃了: “啊——” 她恨恨地看着姜亦棠,骂道:“姜亦棠,我不会放过你的!” 姜亦棠现在不怵她,她发根也疼得厉害,冷着小脸,理都不理她。 青粟有点上头,冷哼一声: “二姑娘要怎么样?还想要打一架吗?” 姜霜鸢浑身都疼,谁能想到青粟这个贱婢真的敢打,她打了颤,瞪向青粟,却不敢再呈口舌之快。 她是看出来了,她带来的这些人,根本不敢动手。 也在侧面告诉她,今时今日,姜亦棠在府中真的不一样了。 姜霜鸢再恨也没办法,她气得跺脚,也只能撂下两句狠话,转头离开。 等她离开后,颂桉苑中一片狼藉。 青花瓷瓶都碎了一个,满地的残片,但室内的主仆二人却是对视一眼,青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姜亦棠也没忍住低头勾唇。 她们这种人哪里打过架? 但心中的确憋屈得厉害,这一架打过,心中倒是畅快了不少。 冬儿和青粟收拾着狼藉,青粟还一边不断地懊悔: “早知道奴婢昨日就不把指甲剪了,非叫她们知道厉害!不过她们力气小,奴婢刚才暗中趁机掐了她们好多下,保准她们回去后,疼个三四天,睡觉都难捱!” 姜亦棠如今冷静下来,臊得脸颊通红。 她一贯胆小,忽然想不到她刚才是哪来的勇气去和姜霜鸢打架的? 她发根还有点疼,姜亦棠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头。 铜镜无碍,姜亦棠对着铜镜,照了照头顶,见没有缺少什么,才终于松了口气,她可是看见姜霜鸢掉了那团青丝了。 姜亦棠这边在收拾院子,而姜霜鸢则是一路哭着跑回福菱院。 她眼泪掉了一路,人还未进院子,哭声就传了进去: “娘!” 姜夫人头疼得厉害,等姜霜鸢进来后,大惊失色,震惊地站起来:“怎么了?” 姜霜鸢哭哭啼啼地抹着眼泪: “姜亦棠那贱人都快把女儿打死了,你到底管不管?!” 姜夫人见姜霜鸢狼狈的模样,又是心疼又是气恼,她要是真不疼姜霜鸢,昨日都不会陪姜霜鸢做戏,她冷下脸,刚要说什么,忽然外面传来通报。 是管家来了。 管家带了一个消息:“夫人,太子派人给三姑娘送东西来了。jsg” 两个锦盒,一个里面装的全是点心,姜夫人认得出来,那是颂雅楼的标记。 另一个锦盒看不出什么,但锦盒都是用紫檀木做成,管家打开,里面是一对羊脂玉镯。 姜夫人仿佛被泼了一桶凉水,一腔恼怒倏然冷静下来,她无力扶额: “送去颂桉苑。” 姜霜鸢见她这模样,不敢置信:“娘?!” 姜夫人冷下脸,平静道: “你也该懂事了。” 能不能处罚三姑娘,如今已经由不得府中做主了。 只要那位一日看重姜亦棠,府中一日就不能怠慢她,否则就是在打那位的脸。 老爷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傍晚时分,姜昃旼回府,听说了府中的事情,当即黑了脸: “她要是再不安分,就送去庄子中过段时间再让她回来!” 姜霜鸢听见爹爹这话,吓得打了个冷颤,被送去庄子,不就等于被府中放弃了? 她不要这样! 姜霜鸢直接缩回柊瑔苑,也不再提替她做主一事。 而姜亦棠也收到了谢玉照送来的礼物,糕点,她和青粟冬儿分食,那一队玉镯她格外喜欢,忍不住刚拿出来就戴在了手腕上。 青粟眼睛一亮: “姑娘肌肤白皙细腻,戴上这玉镯真好看!” 姜亦棠杏眸弯弯,不敢久戴,很快脱了下来,放在锦盒中,小声说: “等下次去见谢玉照时再戴。” 青粟偷笑着把玉镯收起来。 颂桉苑迟迟没等到前院的动静,只听说姜霜鸢被训了一顿,而颂桉苑却是风平浪静,仿若打架的只有姜霜鸢一样。 晚膳时,青粟控制不住地嘀咕: “看来殿下这一对玉镯送得真是及时。” 第25章 有了姜霜鸢的前车之鉴, 颂桉苑中安静了两日。 事后,姜昃旼命管家给颂桉苑重新添上了摆件,颇有点安抚人心的用意在其中, 姜亦棠什么都没说,只是来者不拒,任由姜昃旼把颂桉苑布置得堂皇, 仿若曾经那个简单得只有屏风和案桌衣柜的颂桉苑从未出现过。 也不知是不是姜亦棠的错觉, 这一世的姜昃旼对待谢玉照好像比上一世要恭敬得多。 甚至在这些敬畏中, 多出了些许忌惮和惊惧来。 只不过姜昃旼再想压着消息, 消息仍是传了出去。 翌日傍晚,尚书府门口停了一辆马车, 来人被恭敬地请进了尚书府。 颂桉苑,姜亦棠正在给香囊收尾,外间忽然传来一阵仓促的脚步声,须臾, 青粟气喘吁吁地出现在视线中。 姜亦棠咬断了线,不解抬头: “慌慌忙忙的,遇到什么事了?” 姜霜鸢躲着不敢出来,府中应当没人会为难青粟才对。 青粟松手,把食盒放下,来不及喘过气,拉过姑娘, 着急道: “哎呀,姑娘,快别弄那些了!” 姜亦棠稀里糊涂地被她拽起来, 被她一边拿着衣裳比试着,一边顿都不打地说:“殿下来了, 奴婢瞧见时,下人正带着他朝这边来呢!” 姜亦棠浑身一僵。 她脑子里乱乱的,谢玉照怎么会来? 他知道她打架的事情了? 姜亦棠脸颊倏然涨红,她下意识地想要像个鹌鹑躲起来,但她才有动作,就被青粟拉住,青粟纳闷地看向她: “姑娘不赶紧梳妆打扮,准备去哪儿啊?” 姜亦棠欲哭无泪。 而这时,院中响起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房门被扣响,婢女的声音响起: “三姑娘,殿下来了。” 屋中一片安静,院中说话的婢女有点尴尬,她回头看了眼气质卓越的殿下,心中不住地犯嘀咕,三姑娘怎么没点动静,婢女怕后面贵人会生恼,忙忙又喊了声: “三姑娘?” 许久,屋内才传来女子含糊不清的声音:“马上。” 婢女松了口气,把人带到,她的任务完成,对谢玉照服身后,当即转身离开。 等婢女走后,房门久久未开,松翎偷看了眼殿下。 殿下听见姑娘受委屈了,马不停蹄立刻赶来尚书府,想替姑娘做主,但现在这情形,倒显得殿下剃头担子一头热了。 室内,青粟压低了声: “姑娘,你躲着殿下干什么?” 小姑娘脸臊得通红,声音细微:“我怕他说我。” 青粟不理解。 姜亦棠慌乱地指了指屋里,想要重现那日和姜霜鸢打架的情景,急得额头都快溢出汗:“就是那日,我和你,还有姜霜鸢她们——” 青粟当即意识到她要说什么,也有点脸红,但她又觉得殿下忙忙赶来,应该不是为了说姑娘。 她好言劝说:“殿下就在院里,姑娘能躲到哪里去?” 说不定殿下本来没想过指责姑娘,但姑娘越是躲殿下,反而勾起了殿下这个心思。 青粟想得没错,房门一直不开,谢玉照就猜到了姜亦棠在想什么。 他拦住要敲门的松翎,亲自上前,温声醇厚: “阿离,开门。” 三息左右,嘎吱一声,房门从里面被打开,姜亦棠从里面冒出头,结巴地给出解释: “我在里面换了身衣裳。” 她青丝稍稍凌乱,白皙的脸颊也透着粉嫩,仿佛真的如她所说,刚才就只是在换衣裳,从谢玉照的位置看去,很清楚地看见女子不断扯着帕子的双手,他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没有拆穿她。 谢玉照:“抬头。” 小姑娘下意识就仰起头,没有丁点迟疑。 乖顺得不可思议。 谁能想到,她刚才还掩耳盗铃地把人关在门外。 谢玉照忽然轻叹了声,让人摸不清头脑,他垂眸从上而下地将视线投在女子身上,她一张脸蛋白白净净的,只是唇角有一点很难察觉的淤青,谢玉照伸手摸上那抹淤青,低声: “疼不疼?” 本来不疼的,但谢玉照这么一问,姜亦棠却觉得那里隐隐作疼起来。 她杏眸一红,可怜兮兮地点头: “疼。” 委屈上头,她也不怕谢玉照说她了,伸手将袖子撸上去,露出两截细白的手臂,上面同样有着淤青,在细腻的肌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她这一举动太突然,松翎和卫笠吓得立刻低垂下头,生怕看见半点不该看的东西。 谢玉照也是一噎,但当他看见女子手臂上的淤青时,眸色倏然顿住,这一幕让他想起不好的回忆,冷意久凝不散。 直到耳边响起女子抽噎的告状声: “这里也疼,她还掐我腰!” 谢玉照蓦然回神,视线落在女子身上,她活生生地站在那里,仰头冲着他哭诉。 而不是浑身青紫躺在那里。 谢玉照微闭双眸,他忽然伸手将女子拉进怀中。 四周人错愕,但谁都没敢出声,松翎转头,才发现卫笠不知何时早退了出去,他忙拉着青粟也赶紧离开。 姜亦棠一愣,傻傻地靠在他怀中,她抽了下鼻子,敏锐地察觉到谢玉照的情绪不对劲,她茫然地问: “谢玉照,你怎么了?” 谢玉照将她禁锢在怀中,下颌抵住她青丝,他用的力气很大,让姜亦棠生出了些许不适,但刚才还一直喊疼的她没有动,乖巧地任由谢玉照抱着。 半晌,谢玉照的低哑声传来: “没事。” 姜亦棠松了口气。 刚才的一刹间,她居然觉得谢玉照格外压抑,情绪汹涌得快要溢出来。 姜亦棠隐约猜到谢玉照的失态可能是因她的伤,她迟疑地伸手,轻拍谢玉照的后背: “没事了,其实也没有很疼。” 谢玉照搂着她,没让人发现自己的神情,而是低声: “我给你擦药。” 姜亦棠都依着他。 她拉着谢玉照进屋,从箱子中找出治跌打的药,递给谢玉照,她坐在谢玉照跟前,朝他伸出手,小声咕哝: “这个药味很难闻的。” 要不是谢玉照,她是不愿擦药的。 谢玉照抬眼看向她,姜亦棠立即噤声。 须臾,谢玉照半垂下眼: “忍忍。” 姜亦棠其实都不觉得疼了,乖巧地应了声。 药擦到一半,姜亦棠忽然听见谢玉照问: “打赢了吗?” 姜亦棠一囧,脚趾都绷紧了一刹,但提到那日的打架结果,她杏眸忍不住亮了亮,不过在觑见谢玉照神情时,她没敢表现出兴奋,半晌,她埋着头,慢吞吞地回答: “赢了。” “青粟很厉害的,姜霜鸢被她吓得都不敢说话了。” 谢玉照意味不明地轻呵了声。 药擦好了,但姜亦棠没收回手,而是去戳了戳眼前人,探头问: “谢玉照,你生气了吗?” 谢玉照不承认:“没。” 小姑娘觉得他说得不真心,她也不解,谢玉照不都是希望她能还手的吗? 她有点闷闷地垂下头: “我下次不打架了。” “你别生气。” 她有点低落,但还是在作保证,就怕他会不高兴。 谢玉照垂着视线,看向这样的她很久,心中的jsg情绪仿若卷成一团又舒展,心软得一塌糊涂,但谢玉照很清楚,在这幅假象下,是汹涌不止的狼藉和酸涩。 前世她也如此。 谢玉照一直都觉得姜亦棠和他是心意相通的。 谁见小姑娘这幅模样,会说她对他半点无意? 但她那么乖,甚至会忍住低落来哄她高兴,又为什么能够毫不犹豫地放弃他? 谢玉照忽略这些情绪,他说: “不是。” 姜亦棠不解地看向他。 谢玉照将她稍有凌乱的青丝抚平,低低缓缓的轻声: “不是不能打架,但不能受伤。” 姜亦棠眼睛一亮,又很快黯淡下来,瘪唇嘀咕:“打架怎么可能不受伤。” 谢玉照觑了她一眼: “日后常乐跟着你。” 姜亦棠错愕得抬头,常乐是一直跟着卫笠做事的,也同样是谢玉照的心腹,和府内寻常婢女不同,姜亦棠亲眼见过她干净利落地踹人,对方站都站不稳,狼狈地跌跪不起。 她很快摇头: “不要,太大材小用了。” 谢玉照没有半点波动:“能护住你,也是她在尽忠。” 姜亦棠觉得不对。 前世能够出府后,她很喜欢出去,她喜欢看夕阳落日,看柳树桃花,也喜欢和谢玉照一同去上香祈福,哪怕只是单纯游湖,也会觉得高兴。 她更向往谢玉照曾和她说过的外面的种种精彩。 她只窥得些许,就觉得高兴不已,况且是常乐呢? 常乐跟着卫笠做事,近在京城,远在千里,怎么可能会高兴又被重新困于后宅? 她想反驳,但谢玉照垂下视线,平静地喊她: “阿离。” 姜亦棠骤然噤声,她忽然说不出任何拒绝他的话。 日色渐晚,外间夕阳落幕,仅剩了一丝余晖。 室内逐渐黯淡,有点看不清,青粟想进去点灯,被松翎拉住: “我的好姐姐,殿下和姑娘没喊咱们,咱们就在外等着吧。” 青粟瞪了他一眼:“天都黑了,殿下怎么还不出来?” 松翎讪笑,看向卫笠,卫笠面不改色地移开视线,不和他对视。 松翎暗骂一声,卫笠生了一张娃娃脸,欺诈性极强,但相处久了,就会发现,这人最是心眼子多。 他们在外又等了一刻钟,里面终于有动静。 殿下牵着姑娘出来,但姑娘低着头,仿佛有点闷闷不乐。 卫笠看得挑眉,有点意外。 他见过殿下对姑娘的态度,虽说不知殿下短短时日内为什么对姑娘有这么深的执念,但他知道,殿下哄姑娘还来不及,今日倒是稀奇,居然会惹得让姑娘不高兴。 然后殿下就看向他: “让常乐留下。” 卫笠一顿,然后耸了耸肩:“知道了。” 他大概知道姑娘在不高兴什么了。 对于殿下这个决定,卫笠也觉得有点可惜,但在经历天花一事后,殿下仿佛变了个性子,能够信任的人不多,女子更少,其中常乐就是一个。 想要派人保护姑娘,总不能派来个男子,看来看去,常乐确实是最适合的人选。 姜亦棠瘪了瘪唇。 她有点后悔和姜霜鸢打架了,她前世不曾有过这些举动,殿下也不曾让常乐留下保护她。 但她不知道,哪怕没有她打架的事,谢玉照也是要把常乐安排在她身边的。 姜亦棠低下头: “时辰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她抽了抽手,没抽出来,纳闷地抬起头。 谢玉照同样在看她: “再过几日就是中秋,我答应过你,带你进宫看桂树。” 姜亦棠没说话,只是看着谢玉照,但眼神仿佛在问“然后呢”,去宫中看桂花和现在有什么关系。 谢玉照: “宫宴,你和我一起进宫。” 他没说原因,但姜亦棠懂了。 宫宴,三品以上官员都会携家眷进宫,但这些家眷中绝对不包括庶出女子。 姜亦棠早就接受了自己庶出的身份,没觉得失落或者黯然,而是皱起小脸。 她听懂了谢玉照的意思。 他让她现在就跟他去太子府。 姜亦棠纠结:“还有三日才宫宴呢。” 谢玉照淡淡垂眸,话中听不清情绪: “阿离不想和我待在一起?” 姜亦棠立即摇头,有点哀怨地看向谢玉照,他明知道她不是这个意思。 忽然,她眼睛一亮: “我住在思甚苑,就不用常乐跟着我了吧?” 谢玉照沉默了片刻,他不想有半点疏忽,但谢玉照扫了眼女子灼亮的杏眸,最终还是几不可察地颔首。 姜亦棠高兴了,转头吩咐: “青粟,收拾东西。” 冬儿听见这话,缩回了房间,她虽然有点好奇太子府是什么样子的,但她胆小,怕会冲撞贵人,半点跟去的想法都没有。 青粟见到殿下哄骗姑娘的手段,没有半点脾气地进房收拾行礼。 其实没什么收拾的,思甚苑什么都有。 出府时,在前厅遇到了姜昃旼,姜昃旼迎上来,恭敬地拱手: “殿下。” 姜亦棠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躲在谢玉照身后。 姜昃旼看了眼三女,又看了眼他们的方向,哪怕再没脸没皮,也有点禁不住: “殿下,这么晚了,您带小女是要去哪儿?” 卖女求荣,虽说是事实,但这样摆在明面上,还是让人有点难堪。 谢玉照语气冷淡: “中秋宴,孤会带她入宫,这几日她住在太子府。” 姜昃旼心中咒骂了声,他身世清白的闺女动不动就被带去太子府住是什么意思? 殿下要真的看上她闺女,就请旨赐婚,总归有个什么名分,这样才名正言顺。 他虽不在乎这个闺女,但也不想让人在背后说三道四。 似看出他在想什么,谢玉照淡淡觑向他: “孤会处理。” 姜昃旼抬头,但在对上殿下视线的一刹间,浑身一僵,重新低头,不再说什么阻拦的话,而是朝姜亦棠道: “棠儿,不要给殿下添麻烦。” 他和三女素来不亲近,思来想去,除了重复这一句叮嘱,竟然没了别的话可说。 姜亦棠低头服身,算是应下他的话。 然后,姜昃旼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行人离开,等府中恢复平静,得了消息的姜硕赶来,皱眉道: “爹,您怎么让殿下把三妹带走了?” 姜硕年轻,最是好面子时,听不得旁人说些卖妹上位的话。 姜昃旼被质问,当即甩袖冷哼。 殿下要带人走,他拿什么阻拦? 而且,姜昃旼眯了眯眼眸,如果殿下的意思真的和他想的一样,那等这次中秋后,三女再去太子府就会变得名正言顺。 姜硕看出他的意思,只好闭嘴不提这件事,转而道: “二妹这两日一直很安分,这次中秋,不如让二妹跟着一道进宫吧?” 话音甫落,姜硕就发现父亲冷冷地看向他,姜硕有点不解。 姜昃旼:“殿下在会中秋带棠儿入宫。” 二女和三女刚起过争执,他虽说派人送东西去安抚了三女,但他到底没罚二女,如果再把二女带进宫,到时三女和殿下会怎么想? 三女难免觉得寒心。 姜硕听懂了父亲的言外之意,但想到今日二妹泪眼汪汪的模样,到底想要再劝。 姜硕冷下脸,皱眉: “够了!妇人之仁!你真该和你二弟好好学学!” 姜硕脸色骤然铁青。 府中只有两位公子,他是嫡长子不假,但是爹爹对二弟的疼爱却也是有目共睹,这句话在姜硕听来,格外刺耳。 瞬时间,他没心思再替姜霜鸢说话,垂眸: “孩儿知道了,会严加管教二妹的。” 消息传进柊瑔苑,没多时,院内就响起一阵劈里啪啦的玉器破碎声。 姜亦棠不知道这些,等马车到了太子府时,天色全部暗了下来,四周格外安静,已到了宵禁,时不时有禁军巡逻,太子府是重地,巡逻的禁军也格外频繁。 看见太子府的马车后,禁军当即原地停下,恭敬地垂下头,半点没有平时趾高气扬的模样。 禁军是天子近臣,一贯是铁面无私,让人望而生畏。 卫笠先一步到了太子府,府内外都点亮灯笼,不会让人看不清脚下的路。 卫笠恭敬: “晚膳已经备好,请殿下和姑娘移步前厅。” 姜亦棠本来早该用过晚膳了,但被谢玉照打搅后,直到现在都没来得及用膳。 怕她会积食,谢玉照没让她无节制地用晚膳,在她吃下两碗面后,谢玉照打断了她,姜亦棠有点茫然,但听话地放下木箸。 谢玉照:“晚上吃太多,你会睡不着。” 姜亦棠接受了这个解释。 等谢玉照把她送回思甚苑,准备离开时,姜亦棠忽然攥住他的衣袖,眼巴巴地说: “你不要忘了答应我的事。” 见她居然还记着常乐那件事,谢玉照不着痕迹地沉了jsg眼眸,他稍颔首。 女子这才放心地转身离开。 谢玉照垂着视线,半晌没有移动位置。 卫笠看得心惊胆战,同时有点不安,殿下对姑娘的占有欲过于强烈了。 谁在世间都不可能孑然一身,依着殿下的心思,姑娘得全心全意都是他才行。 一个下属被姑娘格外惦记,殿下就受不了了,那姑娘还有亲人呢,难道殿下还能抹除尚书府一大家不成? 他不着痕迹上前,恭声: “殿下,时辰不早了,明日还要早朝。” 谢玉照冷淡地看向他,语气中有些说不出的凉意:“让常乐随时待命。” 卫笠心中苦笑,恭敬应声。 姜亦棠浑然不知卫笠的心惊肉跳,一夜无梦。 翌日刚醒,姜亦棠还有点懵,细绸而制的亵衣顺滑,她翻了个身,衣裳就顺着动作话下,露出半边白皙的肌肤,欺霜赛雪,在胭脂色的被褥衬映下,格外引人注目,她下意识地轻蹭了下被褥。 下一刻,她就看见了佟容和青粟同时进来伺候她洗漱,姜亦棠一见到佟容,就立刻清醒过来,想起自己现在何处。 她猛地坐起身,青粟被她吓得一跳,差点没勾住床幔,瘪唇幽怨: “姑娘您吓奴婢作甚。” 姜亦棠不好意思地朝她笑了下,扭头去看外间天色,烈阳高照,估摸着时间早到了辰时,她有点窘迫,怎么每次在思甚苑都会睡到这个时候? 因羞赧,她格外配合洗漱,只用了一刻钟的时间就梳妆结束。 她朝外瞥了眼,没看见松翎,意识到谢玉照没在府中。 不然他早派松翎来请她去一同用膳了。 姜亦棠自个儿用了早膳,又带青粟在府中转了一圈,等到午时,也没等到谢玉照。 不过,等午膳,她等到了荣凌郡主。 荣凌郡主来时,姜亦棠正和青粟在踢毽子,一个没留神,青粟踢得高了些,姜亦棠没看见进来的荣凌郡主,直接转身去接的时候,却在看见人的时候吓了一跳,猝不及防下,两人撞在了一起,只听一声闷响,随后,在场人听见她们都捂住脸倒抽一口气。 毽子也掉了下来,但没人有心思关注。 青粟惊慌:“姑娘!” 佟容扫了一圈,心中咯噔了一声,姑娘捂着头不知撞得怎么样,但郡主却是捂住鼻子,有殷红从她手缝中渐渐滴下来。 姜亦棠额头撞得生疼,不等她缓过神,就听见几声慌乱的“郡主”,姜亦棠堪堪抬头。 她个子矮,和荣凌相撞只是撞到头,但荣凌却是直接撞在了鼻梁上。 荣凌被撞得一刹间,酸疼让她眼泪直接掉下来,她摸到了黏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忙喊: “府医!” 偌大的太子府,自然是有府医的。 荣凌被下人扶着离开,姜亦棠却是不安地站在后花园中,傻愣愣地不知所措。 第26章 青粟傻眼地问:“姑娘, 怎么办?” 姜亦棠倏然回神,她额头也被撞得生疼,但在荣凌流血后, 就没人注意了,甚至姜亦棠也忽略了,她攥了攥手帕: “我们也去看看。” 荣凌还在府中, 想找到她很容易, 顺着动静过去就可以了。 青粟和佟容赶紧跟上。 短短的路程中, 姜亦棠脑子中控制不住地一直胡思乱想, 她知道荣凌的性子,不是个好相与的, 对于认可的人倒是很维护,不多斤斤计较,但重要的是她和荣凌这辈子还算不得认识。 姜亦棠一路上都怀揣着不安,荣凌会不会因此事对她而心怀不满? 她们到前厅时, 府医已经到了,荣凌正仰着头让他检查,没一会儿,见郡主模样担忧,府医安抚道: “郡主鼻梁无碍,不会有事的。” 话音甫落,不论是伺候荣凌的人, 还是刚刚才进来的姜亦棠等人都松了口气。 鼻血很快止住,荣凌余光瞥见小姑娘脸上的不安,她拨开围住她的人, 朝小姑娘招手: “姜三姑娘过来坐。” 姜亦棠犹豫了下,紧张地坐了过去。 看出她的紧绷, 荣凌不着痕迹地挑眉,为了打消她的不安,实话实说道: “今日是我的过失,明知你在踢毽子看不见,还从后面凑过去,没吓到你吧?” 姜亦棠有点意外,她很快摇头,一脸歉疚地咬唇: “没有,是我撞到郡主,害郡主受伤了。” 荣凌暗自焦急,瞧着时辰,堂哥就要回府了,等堂哥看见三姑娘这模样,怕是只会觉得是她欺负了人。 许是背后不能嘀咕人,荣凌这个想法刚闪过,外面就响起一阵脚步声。 荣凌扭头看去,心中立时咯噔了一声。 谢玉照应该是听说了消息,他进来后,视线就落在了姜亦棠身上,当看见女子额头还是一片红时,眸色倏然冷冽下来。 荣凌暗暗叫苦。 谢玉照没看她,径直走过去,刚要去摸女子额头,就被她朝后仰开,躲了过去,谢玉照手顿在原处,他半垂着眼,声音中听不出情绪: “当时伺候的人,全部仗罚二十。” 谁都看得出,他这道命令是因谁而下的。 四周婢女脸色一白,全部低头跪下,不敢发出一声求饶。 她们有人想起来,在后花园姑娘和郡主相撞时,她们只顾得担忧郡主伤势,把姑娘一人遗忘在后花园,不经越发低了低头。 满室噤若寒蝉。 荣凌也不敢在这时去触堂哥霉头。 只有姜亦棠愣了愣,她伸手去拽谢玉照的衣袖,有点不解: “谢玉照?” 谢玉照垂下视线看她,姜亦棠不知道怎么了,但她总觉得谢玉照情绪不对,只是一件小事,他怎么发这么大脾气? 前世,相处了两年,谢玉照也不会这般动不动惩罚下人。 姜亦棠被他看着,鼓着勇气说: “是我撞到了郡主,她流血了,这些人没有犯错。” 谢玉照反手握住她:“没有护住主子,就是她们失职。” 荣凌敬佩地看了眼姜三姑娘,这个时候,她也不好意思继续保持沉默,呐呐地说: “堂哥,是我不让她们出声。” 谢玉照冷冷扫了她一眼。 荣凌倏然噤声,她伸手捂嘴,示意自己不再说话。 连荣凌都败北了,姜亦棠控制不住惊讶,她是知道的,其实谢玉照对荣凌这个堂妹是颇有些疼爱的,姜亦棠有点迷糊,难道这其中有她不知道的原因? 姜亦棠轻轻勾住谢玉照的手指,小声地问: “你怎么这么生气啊?” 谢玉照垂眸,不紧不慢冷声:“这府中,除了我,她们只有你一位主子,如果她们再分不清主次,下次就不是二十杖罚这么简单。” 姜亦棠愣住。 荣凌忍不住看了堂哥一眼。 府中只有堂哥和姜三姑娘两位主子,堂哥知道他这句话的重量吗? 堂哥罚这些奴才,三姑娘受伤只是其一,还因她们听了她的话,不曾知会三姑娘一声。 他怒的是府中人将她的位置放在三姑娘之上,她一贯是府中贵客,府中奴才一时转变不了态度也属正常。 但今日往后,太子府的人不会再犯这个错误。 松翎隐晦地摆手,让人将室内的婢女带下去,全程都没发出一点声音。 姜亦棠许久没有回神,直到谢玉照让府医看看她额头的情况,府医格外恭敬,认认真真地检查姑娘伤势,比刚才检查荣凌郡主还要用心,一会儿才说: “姑娘无碍,若殿下不放心,可以让姑娘早晚擦点凝脂膏。” 凝脂膏有祛疤养肤之效,姜亦棠只是磕碰了下,一点伤痕都没有,其实根本用不着,但也没有坏处。 姜亦棠窘迫地垂下头,拽住谢玉照的衣袖,强调: “我没事。” 生怕他小题大做。 她哪有这么娇气? 谢玉照没说什么,轻颔首,让府医离开。 前厅一下子安静下来,荣凌看了半晌,心中了然堂哥对姜三姑娘的重视,虽说不知是好是坏,但也不妨碍看重姜三姑娘几分。 她轻咳了声,忽视室内凝固的气氛,将今日来意道明: “我今日来,是找三姑娘有事。” 她一口一个三姑娘,叫得姜亦棠有点不自在,姜亦棠轻声说:“郡主叫我名字就好。” 荣凌眼都不眨,从善如流地应下: “棠棠。” 姜亦棠屁股动了动,她和这一世的荣凌才见过两次,这种称呼有点过于亲密了,但她没有反驳荣凌,有点脸红地低下头。 谢玉照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谁都没发现,他朝荣凌看了眼。 姜亦棠有点好奇: “不知郡主找我是有什么事?” 荣凌停顿了下,本来她觉得今日这一趟只是小事,但现在,她发现,却是未必。 她隐晦地看了堂哥一眼,才说jsg: “是有人托我,请棠棠参加一场聚会。” 姜亦棠有点不解,能劳动荣凌的人,只有那么几位,但她和其中任何人都没有半点交情。 她攥紧了谢玉照的手,抬头看向荣凌: “不知是谁?” 荣凌有点尴尬,半晌,慢慢吞吞道:“丞相府的嫡女,褚栎秋。” 姜亦棠忽然垂下头。 松翎也不由得抬了下头,只觉得槽多无口。 他都听说过褚姑娘和殿下的那点传闻,而且,松翎也知道,褚姑娘及笄后一直不曾定亲,其实就是一直抱着会嫁入太子府的心思。 先不说这件事本来就不可能。 现在殿下有了心仪的女子,甚至宁愿等着姑娘及笄,又怎么可能会接纳褚姑娘? 郡主帮褚姑娘来邀请姑娘,有想过到时候姑娘该怎么面对褚姑娘吗? 谢玉照能感觉到女子握住他的那只手紧了紧,心中情绪显然不如表面平静,他忽然出声: “她不去。” 荣凌噎住,许久,她才无奈道: “堂哥,你不能一直把她养在府内。” 她隐晦地朝堂哥看了眼,如果堂哥真的有那种心思,姜亦棠是必须要经历这一遭的,不过早晚的事情。 荣凌:“而且,我瞧褚栎秋的意思,只是对棠棠有点好奇,应该并无恶意。” 再说,到时她也会在场,如果真有人针对姜亦棠,难道她还护不住一个人吗? 荣凌自觉考虑得方方面面。 但谢玉照看都不曾看她一眼,甚至对她的语气也格外冷淡: “你回去吧。” 荣凌茫然。 松翎请她出去,等快到门口,荣凌才纳闷:“堂哥什么意思?” 松翎无奈地看向她: “郡主,您明知殿下对姑娘的心思,还来替褚姑娘说情,殿下怎么可能高兴?” 荣凌还是没懂。 “您瞧瞧您说的那话,殿下现如今把姑娘就差捧在手心里,您却一口一个褚姑娘对姑娘好奇,请姑娘去让褚姑娘见见。” “但凭什么褚姑娘好奇,姑娘就得让她见一见?” 说句难听的,褚姑娘还真的把自己当成太子府的主母了不成?殿下对一位姑娘起了心思,还得让她过目一番? 松翎摇头:“您这话里就先看轻了姑娘,殿下怎么可能高兴?” “日后郡主在殿下面前万不可再说这种话,否则,哪怕您曾经和殿下有情分在,怕是殿下也会对您所有不满。” 荣凌哑然无声。 许久,她苦笑一声,她不得不承认,松翎说得对。 她听惯了京城将褚栎秋和堂哥凑成一对,许是潜意识也觉得这才是对的。 所以在褚栎秋想见一见姜亦棠时,她才没觉得不对劲,还打着为姜亦棠好的想法,亲自上门来邀请姜亦棠。 说到底,她的确是看轻了姜亦棠,甚至,认为这是姜亦棠的机会,有一种带姜亦棠长见识的想法在其中。 只是她没有意识到罢了。 但依着堂哥对姜亦棠的看重,一旦她真的有可能成为太子府的女主子,她又哪里需要这个机会? 自会有很多人来捧着她。 荣凌拍了一下脑袋,摇头: “今日是我的错,堂哥现在见到我肯定不高兴,等改日,我再上门给棠棠赔罪。” 松翎耸了耸肩,这是主子间的事情,他就插不了嘴了。 松翎转身进了府邸,而荣凌却是看了太子府的牌匾许久,才转身离开。 府中,荣凌离开后,前厅就陷入一片寂静。 姜亦棠低垂着头不说话。 谢玉照在她面前蹲下身子,问她:“不高兴了?” 姜亦棠闷闷摇头。 她伸手拉了拉谢玉照:“你起来。” 她看不得谢玉照这幅模样。 谢玉照没动,只是说: “不高兴,就不理她。” 姜亦棠见拉不动他,只好泄气地松手,瓮声不清楚地问:“不理谁?” 褚栎秋,还是荣凌郡主。 谢玉照:“谁都一样。” “只要你不喜欢,都不必理会。” 第27章 荣凌回到王府后, 就让人给褚栎秋传了信去。 她算是看懂了堂哥的态度,心中也大抵清楚日后该如何对待褚栎秋和姜亦棠,褚栎秋身份再贵重也贵重不过她去, 她往日会待褚栎秋颇有些特殊,也是因堂哥的缘故。 荣凌想起今日干的蠢事,有点烦躁地皱了皱眉。 荣凌回府后, 先去主院见了她的母妃, 曲阳王妃正在看曲阳王给她送来的一对玉如意, 见她愁眉苦脸地回来, 好笑地问: “去了太子府,怎么还不高兴?” 曲阳王妃生了两子一女, 母族是望族南岭卢氏,在府中地位稳固,曲阳王也得敬重她几分,对这唯一的女儿, 曲阳王妃惯是疼爱的,但也知道荣凌的性子,格外爱凑热闹,加上她去的是太子府,谁能叫她受委屈? 荣凌坐了下来,叹了口气: “母妃应该知道堂哥病愈后,对姜尚书府上的三姑娘起了心思。” 曲阳王妃点了点头。 自谢玉照病愈, 京城中谁不关注太子府的动静? 她也知道这位姜三姑娘做过什么,相当于救了谢玉照一命,如此一来, 谢玉照对她起了心思,再正常不过。 毕竟她也听说那位姜三姑娘生得也是如花似玉。 荣凌见她神情, 就猜到她根本没当回事,荣凌啧了声,把今日发生的事说了出来,她摇了摇头: “我和堂哥认识十六年,从未见过他这样,‘太子府只有两位主子’这话一出,姜三姑娘的身份和以往就截然不同了。” 曲阳王妃坐直了身子,神情一片郑重,她比荣凌更清楚谢玉照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姜三姑娘在住进太子府的第一日起,她就注定了要嫁入太子府,区别只是会是以什么身份罢了。 但太子的话,明显他只想给姜三姑娘一种身份。 曲阳王妃不由得揉了揉额头,曲阳王府早就和太子府绑在了一条船上,当时卫笠等人能那么快摆脱宫中的刁难,暗中就有曲阳王府出力,相较而言,曲阳王妃自然是希望太子妃能是褚栎秋。 这样一来,丞相府就不得不和太子府绑在一起。 但,曲阳王妃想到太子,轻摇了摇头,那是位下定决心就不容得旁人置喙的人。 在这一点上,他和其父倒是格外相似。 想到最近朝堂上的动荡,太子病愈后仿佛什么都没干,但御史台上奏的几件事,却是把三皇子的助力击垮了将近半数,无处不藏有太子的身影,曲阳王妃轻叹了口气。 她清楚自己的身份,她和故去的皇后娘娘曾是闺中密友,太子年幼时,她也有一腔怜惜。 但她终究不是皇后娘娘。 行事不得不有分寸,像如今,她不可能插手太子妃一事。 想到这里,曲阳王妃轻瞪了眼荣凌: “你堂哥往日宠你,倒叫你失了分寸,中秋后你再去给姜三姑娘赔礼,太子忙碌,不能时常陪她,你京城去陪她说话,想必太子也是乐意的。” 曲阳王妃没有轻看姜三姑娘原先的身份,只要太子真的有那个心思,说不定,这个往日默默无闻的庶女日后就是世间最尊贵的人。 谁说得准呢? 总归她们现在按着太子心意来,是不会有错的。 哪怕母妃不刻意嘱咐,荣凌也是要这么做的,她丧丧地点头: “既然如此,那日聚会我也推了去。” 曲阳王妃没管她这些,脸色有点冷淡:“褚家那姑娘这些年是有些轻狂了。” 荣凌耸肩: “她不过及笄两年,众人都捧着她,难免会迷了眼。” 曲阳王妃不再说话,让荣凌早点回去休息。 曲阳王府中母女二人的谈话,不曾泄露出去,没有外人知晓。 褚栎秋收到回信时,是如何反应,暂且不提。 中秋宴很快到来,这一日,前往宫中的官道上马车络绎不绝,街边商贩聚集,行人不由得朝马车望去,时不时发出些许低声的议论。 姜昃旼早朝前,就叮嘱了姜夫人: “虽说今日棠儿是跟着殿下进宫的,但你进宫后,不要忘了寻她,让她跟着你。” 姜夫人不着痕迹地扯了扯唇角,她的幼女不得入宫,她还得仔细照顾罪魁祸首。 再觉得憋屈,姜夫人也不得不点头。 而太子府中情形却是和尚书府的沉闷不同,辰时未到,青粟就将姑娘从被窝中扒了出来,不断催促: “姑娘快醒醒,今日姑娘可是要进宫的!” 青粟和姑娘年龄相仿,只比姑娘年长一岁,从未去过宫中,她一夜都没睡着,又是紧张又是好奇,早早就爬起来,和佟容商量好,今日姑娘要穿什么后,就把姑娘拽了起来。 姜亦棠有点迷糊,但她困jsg倦时,仍是格外乖巧,任由青粟将她拉起来,让她伸手她就伸手,拉她起来她就站起来。 等洗漱后,她才彻底清醒过来。 姜亦棠坐在铜镜前,佟容替她梳妆,她从铜镜中看向青粟,稍稍睁圆了杏眸: “你昨晚做什么去了?” 青粟一直都是伺候姜亦棠的,平日中难免会干活,但洗衣做饭这些也不会轮到她,常年和姜亦棠一起待在院子中,其实她也很白,只是和姜亦棠待在一起,旁人很少会在意她,但若细看,就会发现青粟生了一张圆脸,笑起来两个酒窝清秀甜美。 她昨晚没睡,黑眼圈挂在脸上,就格外明显。 青粟有口难言,她也很想知道,都是第一次进宫,为什么姑娘就这么镇定? 青粟扭扭捏捏地:“奴婢没进过宫,有点紧张。” 佟容没忍住笑出了声: “今日宫中宴会,人来人往,宫中规矩不会很严,青粟姑娘不必紧张。” 青粟松了口气,她一直都觉得尚书府算是御下有方的,但来了太子府后,才发现尚书府的那点规矩根本不够瞧,她就在一直想,宫中是不是会更严厉? 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就冒犯了贵人。 佟容的话,算是让她紧绷的情绪松了松。 等三人准备好,刚要出去,就见谢玉照带着松翎进来,姜亦棠一惊,下意识地拎着裙摆跑过去: “你怎么来了?” 她看了眼天色,这个时辰,谢玉照不该是在宫中吗? 往年中秋时,早朝是罢免的,但今年不知怎么的,许是发生了什么事,连续几日都有早朝。 适才梳妆过程中,佟容还告诉她,天未亮,殿下就进宫了。 谢玉照牵住她,简单道: “回来接你。” 他说得格外自然,仿佛再是正常不过,但四周众人都不由得抬头看了眼二人。 姜亦棠被看得有些羞赧,她轻扯了下谢玉照的衣袖,红着脸说: “那我们快走吧。” 这都辰时了,去宫中也得要半个时辰。 姜亦棠手腕上戴了谢玉照送她的那对玉镯,至于谢玉照病中给她的那枚玉佩,她是一直挂在腰间的,上面有谢玉照的印记,但凡知道这枚玉佩的人,都该知道这枚玉佩代表了什么。 姜亦棠一直都没有紧张,等到看见谢玉照,她才真切意识到,她要进宫了。 她记得宫中还有邱贵妃和淑妃两位娘娘,邱贵妃尚好,但淑妃娘娘前世就一直隐隐在针对她,借此宣泄对谢玉照的不满。 前世她把玉佩收得很好,藏在香囊中,很少让其见人。 但现在,姜亦棠没有再把玉佩藏起来,因为她很清楚,这枚玉佩本身就代表了威慑。 谢玉照也看见了她把玉佩挂在身上,若无其事地看了她一眼。 重来一次,倒是知道长点心眼了。 等出了思甚苑,姜亦棠看见佟容没跟上,还有点不解,前世进宫时,谢玉照都会让佟容跟着她,佟容是宫中出来的,了解宫中的规矩,有佟容在,她会少走很多弯路。 她狐疑地看了谢玉照很多眼,但谢玉照什么都没说。 直到上了马车,姜亦棠在马车前看见常乐,才了然谢玉照为何不让佟容跟着她了。 姜亦棠嗔圆了杏眸,转头想说什么,谢玉照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打断她: “今日不在思甚苑。” 姜亦棠被堵住,郁闷地皱着小脸。 马车内有糕点,辰时未到,松翎派人去颂雅苑买回来的,一碟碟地摆在跟前,谢玉照喂了一块枣糕给她: “不许生气。” 姜亦棠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她知道谢玉照只是担心她。 她抬头,乖顺地吃下糕点,闷闷地说:“没生气。” 只是又一次意识到,她是个累赘。 等到了宫门口,马车就停了下来,宫门前看见这辆马车,安静了一刹间,门帘被掀开,谢玉照弯腰从其中出来,他长身而立,宛若一块冷玉,矜贵冷凌,他未曾看向其他人,转身朝车厢内伸出手。 一只细白的手伸出来,搭在了他掌心。 紧接着,众人就看见一女子被他牵着下了马车,甚至怕她跌倒,轻声说了句什么,旁人听不清,但不妨碍他们看得出他对女子的细致呵护。 短短片刻功夫,众人心中闪过无数想法,心思各异。 但当众人视线落在女子脸庞上,都不由得些许错愕,虽说早就知道这位姜三姑娘不曾及笄,但也未曾想过她还这般稚气,哪怕未曾长开,众人也能从她五官中看出她是个美人胚子,眉眼精致,白净的脸蛋上是一双杏眸柳眉,顾盼间生出不谙世事。 姜亦棠察觉到四周的视线,不着痕迹地往谢玉照的身后躲了躲。 不远处,褚栎秋看着殿下将女子护得严严实实,仿佛怕四周人的视线会惊扰到女子一样,她再安慰自己,太子妃的位置非她不可,也不由得在这一刹间攥紧了手帕。 第28章 姜亦棠没发现褚栎秋, 她被谢玉照直接带进了宫。 和其余人的路线不同,他们没有前往太和殿,而是朝着后宫的方向走去, 在逼近御花园的一道宫门口,才逐渐放慢了脚步。 姜亦棠心跳得很快。 她知道谢玉照要带她去哪里,他是兑现承诺, 带她去看桂花。 宫中的那棵桂花树龄将百, 圣上刻意替其修建宫殿, 简单明了地称桂苑, 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棵树, 却是高大挺拔,枝叶茂密,如今正是花期,飘落了一地黄金, 站在树荫下,仿若撑开的一柄庞大无比的金伞。 姜亦棠愣愣地站在那里,仰头看向树冠,她见过这颗桂树,一共三次,桂树屹立不动,却飘了满室余香。 姜亦棠有点说不清自己的情绪, 说她很喜欢桂花,却又不见得。 她只是因姨娘之故,才会格外偏爱桂花些, 但这些偏爱更体现在桂花糕上,仅此罢了。 但在她前世的记忆中, 她对这颗桂树印象很深,深到她记得她每一次来看桂花的时间。 姜亦棠的余光忽然觑见谢玉照,她有点茫然。 她到底是因喜欢桂花才格外记得这颗桂树,还是因谢玉照? 她轻抿唇,忽然,她伸手去勾住谢玉照,轻软地喊了声: “谢玉照。” 谢玉照疑惑地垂头看她。 姜亦棠哑声,她不知道她喊谢玉照做什么,但她只是想喊一喊他。 也许谢玉照看出了什么,他没说话,而是握住了她的手。 青粟在围着桂树转来转去,仿佛在惊讶这颗桂树怎么长得这么高大,松翎想去拉她,但觑着殿下和姑娘都没拦着,最终还是作罢。 他们在桂苑待了一刻钟,没有任何人来打扰他们,但时间一长,姜亦棠就忍不住左看右看,坐立不安。 桂苑中有供人歇脚的地方,凉亭中有石桌和石凳,见谢玉照要带她过去,惊得姜亦棠拉住了他,小声提醒: “要午时了。” 中秋宴只在午时,傍晚时分,所有人都差不多全部离宫,毕竟中秋宴还是阖家团圆的时候。 都看见她和谢玉照来宫中了,久久不去太和殿,谁知道那些人会怎么想? 不止姜亦棠在着急,太和殿中还有其他人在找她,姜夫人进宫后,就被人拉过去,意味不明地说,她府中三姑娘适才和殿下一同进了宫,但她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人。 再见四周诰命夫人时不时打量过来的视线,姜夫人勉强才能维持脸上的笑。 姜谙茯没跟在她身边,早就被丘荣公主叫了过去。 姜夫人忍了忍,吩咐巧玲: “你看着四周,三姑娘来时,记得告诉我。” 巧玲应下。 姜夫人心中不由得升起几分埋怨,老爷一心只想和殿下攀门亲事,也不想想这么做上不上得了台面,害得她面对其余夫人都直不起腰。 荣凌和她一样,进宫后就在找姜亦棠,但没找到人,不过她对宫中比姜夫人熟,打听了一番,大致猜到了堂哥和姜亦棠去了哪里。 她觑了眼沙漏,扯了扯唇角。 什么时候赏花不行,非得挑这个时候? 直到宴会快开始,谢玉照和姜亦棠才姗姗来迟,巧玲一直在殿门口等着,一见到三姑娘,不敢抬头看向一旁的殿下,冲二人服了服身: “殿下,三姑娘,夫人让奴婢在这里等着三姑娘。” 三姑娘住进太子府本身就不合规矩,被殿下带进宫中,也不知会不会被人议论,但如今,三姑娘怎么也不应该jsg和殿下一起入座。 巧玲有点担忧,怕三姑娘不知道其中利害。 好在三姑娘什么都没说,只是看了眼殿下,就乖顺地跟着她离开,巧玲无声地松了口气。 这一走,巧玲就发现了不对。 三姑娘身边怎么多了个人? 巧玲不着痕迹地朝姑娘身后的人看去,哪怕作婢女装扮,但也看得出她和寻常婢女不同,她恭敬低垂着头,但后背笔直,哪怕宽松的衣裙也遮不住她浑身的利落,许是她看得久了,那婢女抬头朝她看来,目光凌厉,让巧玲一凛,倏然收回视线,不敢再乱看。 她清楚,这个婢女绝不是府中的人,只可能是殿下安排在三姑娘身边的。 巧玲下意识想到那日二姑娘和三姑娘动手的事情,她心有戚戚,希望二姑娘日后不要再犯糊涂,不然可不是磕到碰到这么简单了。 人到姜夫人跟前,姜夫人也噎住,从常乐身上收回视线,艰难道: “坐下吧。” 姜夫人心中有点恼。 殿下给三丫头身边安排这么一个人,这是在防着谁? 姜夫人压着情绪,压低声交代:“你是和殿下一起进宫的,今日会有很多人对你感兴趣,若是有人找你问话,你不知该怎么回答,就不要回答。” 她示意姜亦棠看向几人,分别介绍道: “那位是荣凌郡主,你应该认识了她,这位一向和殿下关系不错,该怎么和她相处,你心中该自有打算。” “在你长姐身边的是当今的丘荣公主,她生母是邱贵妃娘娘,娘娘掌管后宫,她的地位也不是其余公主可比的,见到她,你千万记得敬重。” 最后,姜夫人视线落在被众贵女围住的褚栎秋身上,神情有片刻的复杂。 她一直都知道褚栎秋在京城的名声,但姜夫人不能说是喜欢褚栎秋,毕竟她的长女一直和褚栎秋暗地里不对付,她是个疼女儿的,自然不会很喜欢褚栎秋。 但姜夫人不得不承认,褚栎秋样样都比她府中的这位庶女强,姜夫人也很难理解,殿下连褚栎秋都不感兴趣,居然会看上姜亦棠这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 这等好事若是落在她的谙儿或者霜儿身上,姜夫人也不会这么憋屈。 姜夫人长吁一口气,低声介绍道: “这位是丞相府的嫡女,褚栎秋。” 她没说京城的那些传言,圣上没有赐婚,二人没有定亲,什么传言都是假的。 只不过姜夫人想到今日老爷的话,还是叮嘱了句:“公主和郡主不会故意刁难你,但这位褚姑娘,你日后见到她小心点。” 姜亦棠一直垂眸,姜夫人说什么,她就应什么。 姜夫人郁闷地喝了一杯果酒,往日姜亦棠低调沉闷,如今性子也没什么改变,在姜夫人看来,这就是个闷葫芦。 该交代的都交代的,姜夫人没再理会姜亦棠,转头和其余诰命说起话来,也不管姜亦棠会不会觉得冷清无聊。 她明知姜亦棠在这个宴会不会有认识的人,但她本就不喜姜亦棠,耐着性子对姜亦棠说那么多已是极限,如今对姜亦棠的不理会,也是姜夫人借此隐晦地宣泄不满。 姜亦棠毫不在意,她偏过头,去看谢玉照。 谢玉照跟前有个人,那人侧对着她,姜亦棠只能看见他端着酒杯,不知在说什么,忽然抬手将酒水一饮而尽,谢玉照只是漠然地看向他。 殿内众人视线若有若无地朝二人打量。 姜亦棠有点担忧。 她认得这个人,他就是当今三皇子,谢玉桓。 也是如今唯一有可能和谢玉照争夺那个位置的人。 就在姜亦棠思绪纷纷时,忽然,谢玉桓转身朝她看来,两人视线对上时,姜亦棠皱了皱眉,移开了视线,却没发现,谢玉桓视线在她脸上停了片刻。 卫笠看得心中咯噔了一声。 谢玉照忽然抬眼,他说:“继续。” 谢玉桓回神,一时没能理解他在说什么,等他看见谢玉照的视线落在他手中的酒杯上时,才蓦然反应过来,谢玉照是让他继续喝。 谢玉桓不着痕迹地皱眉。 他这位皇兄性情漠然,对很多事都不在意,不论他做什么,都不曾把他看在眼里。 像今日这样有所回应,倒是少数。 宴会醉酒可不是好事,但谢玉桓想起近日朝堂上对舅舅家的弹劾,他眼眸沉了沉,伸手拿起酒杯,倒了一杯酒。 一饮而尽后,谢玉照依旧看着他。 谢玉桓握紧酒杯,只能继续倒酒,谢玉照没有说停,他连酒壶都不曾放下。 四周人看出不对劲,面面相觑,殿内渐渐安静下来。 一壶酒尽,卫笠眼都不眨地从一旁桌上又拎了一壶过来,三皇子一党的人看得心惊胆战,想要劝阻,但才说了一句: “殿下——” 谢玉照平静地看过去一眼,那人声音戛然而止,倏然噤声。 殿内彻底安静下来。 只有谢玉桓在不停喝酒,卫笠是个心黑的,他朝后面看了眼,立即有宫人上了酒,新上的酒明显不同,谢玉桓才喝了两杯,身子就轻轻一晃。 在津垣十七年前,圣上偏心,眼中只有太子一人,怕太子无生母被人欺,放任他在朝堂发展势力。 津垣十七年,是谢玉照作为太子时,势力最为鼎盛的一年,无人敢触其锋芒。 而如今,恰是津垣十七年。 等外面传来圣上驾到的声音时,谢玉桓已经不知喝了多少酒,脸色潮红,早就不胜酒力。 宣阳帝进来,只是皱了下眉,无视殿内情形,坐到最上位,他身边的李公公才宣布: “宴会开始。” 谢玉桓也趁此回了座位。 淑妃和宣阳帝一同进来,见到这幅情景,脸色变了又变,看向谢玉照的视线中却充满忌惮,最终也没敢闹出事端。 一场风波悄无声息地过去,殿内看似热闹,但谁都不敢当作真的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姜亦棠和谢玉照的位置离得很远,她看了谢玉照一眼又一眼。 她总觉得不安。 很多事情和前世都不一样了。 不安的同时,姜亦棠控制不住有点担心。 她记得很清楚,正是这一年起,圣上意识到,太子的羽翼渐丰,代表了他在朝堂的话语权在变弱,他开始对谢玉照生出忌惮。 谢玉照这么做,不会有事吗? 第29章 姜亦棠愁眉苦脸的, 但没敢让人发现。 殿内只有她一位庶女,而且因她是被谢玉照带进宫的,许多人都在隐晦地观察她, 姜亦棠对这些视线很敏感,她收回看向谢玉照的视线,低垂下头, 安静地吃着面前的糕点。 宫宴上的膳食早就凉了, 还不如糕点好吃。 姜亦棠不敢碰酒水, 她喝过一次, 但她酒量很差,醉酒后仿佛会做一些她意想不到的事情。 谢玉照从不让她在外喝酒。 姜亦棠很听人劝, 尤其是谢玉照的话,打那以后,她就没在外喝过酒。 姜昃旼和姜夫人并排而坐,她和姜谙茯坐在二人身后, 共用一张案桌,她的一举一动都被姜谙茯尽收眼底,姜谙茯不着痕迹地瞥了眼褚栎秋,褚栎秋依旧是往日落落大方,笑容娴雅的模样,仿若根本没察觉殿内异样的视线。 姜谙茯几不可察地勾唇。 她和褚栎秋认识十年,对褚栎秋也有几分了解, 她越是若无其事,就代表她心中情绪越汹涌。 姜谙茯心情颇好地朝庶妹推了一道菜过去: “不要一直吃糕点,尝尝这道醋鱼, 味道不错。” 姜亦棠稍有错愕,没想到姜谙茯会在这时候和她说话, 她轻声:“谢谢长姐。” 她持木箸夹了一块鱼肉,含进口中,很快咽下。 其实她根本没尝到什么味,脑子里一直在想姜谙茯,不论前世还是现在,姜亦棠都知道一点,她的这位长姐是个聪明人。 总归比她聪明。 前世,姜亦棠和谢玉照相识的那两年,在府中的待遇节节攀升,但姜谙茯对待她的态度和姜霜鸢截然不同,姜谙茯好像从未有过什么嫉妒和不满的情绪,甚至在外时,也不介意对她友善点。 她很少会去主动地针对谁,但要说,她没有讨厌的人,姜亦棠知道,不是的。 姜谙茯只是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罢了。 在谢玉照被幽禁后,褚栎秋在京城的处境也有些尴尬,她一贯以自己将来会嫁给谢玉照成为太子妃的身份自居,这个传言传了数年,不止褚栎秋当了真,在很多人的心里都当了jsg真,其余皇子不会想娶一位曾心心念念嫁给旁人的女子。 京城势力错综复杂,那时最有可能坐上储君位置的人就是三皇子,按理说,比尚书府门第高的府邸不知有多少,但是最终,三皇子却是请旨赐婚他和姜谙茯。 姜谙茯苦苦经营十数年的名声在这一刻终于起了作用,没有人会觉得她配不上三皇子。 至少比当初谢玉照和姜亦棠的婚事要般配得多。 但这些人私下也难免会嘀咕,尚书府真是好运。 前有庶女攀上太子,后有嫡女成为三皇妃,好事仿佛都被尚书府占了——如果谢玉照最后没有登基的话。 鱼肉被处理得很好,没有细微的刺和腥味,带着淡淡的甜和酸味,姜亦棠将鱼肉咽下去后,还能察觉到口腔中残余的味道,姜亦棠不由得偏头朝姜谙茯看了眼。 她正转头和一位贵女说着话,笑语晏晏。 姜亦棠记得那位贵女是谁,当初在荣凌宴请的聚会上,推搡间导致姜霜鸢落水的那位姑娘,将军府的嫡女陈钰磬。 陈钰磬穿着身红红火火的织锦长裙,她生得不错,长相明艳,很容易夺人眼球,笑起来都带着一股明快劲,和姜谙茯不知在说什么,掩唇笑了几声。 姜亦棠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但陈钰磬是个掩不住心思的,她按捺不住朝褚栎秋看去的眼神,让姜亦棠猜到了些许。 褚栎秋出身高,和公主郡主等人的身份又不同,她是有机会更进一步的。 往日她如同众星捧月,和她身份相当的陈钰磬少不得被拿来比较,一来二去的,陈钰磬对褚栎秋自然不会欣喜,厌恶不至于,但如果能见褚栎秋吃瘪,她也乐得看戏。 姜亦棠对这些不感兴趣,她只是在想姜谙茯。 府中所有人,她对姜谙茯的情绪是最复杂的,她不得不承认,她曾是仰慕姜谙茯的,甚至一度想要和她学习,成为她那样的人。 后来谢玉照被幽禁,其实姜谙茯也不曾刁难过她,只是态度不再热情,就仿佛她不曾和谢玉照相识的那些年一样,如果让现在的姜亦棠来说,姜谙茯不是对她不再热情,而是眼中不再看得见她。 她临死前才想明白,原来府中和姜昃旼最像的人不是姜硕,而是她的这位长姐。 姜霜鸢是她的亲妹妹,不久前才被陈钰磬推落水,但姜谙茯和陈钰磬的交谈声含笑,好像根本没有这件事一样。 曾经被她忽视的细节一一浮现,姜谙茯温良之外的薄凉也尽数透出。 案桌上摆了草莓,姜亦棠郁闷地咽下一个,草莓有点凉,也终于让姜亦棠回神。 忽然,姜亦棠的肩膀被人碰了碰,她茫然回头。 荣凌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碰了碰她的肩膀,眨眼对她道: “殿中闷得慌,棠棠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去走走?” 她过来时的动静不小,姜谙茯都不再和陈钰磬说话,而是转过头看向二人,与此同时,她对姜亦棠温柔道:“三妹要是觉得闷,就和郡主出去走走,郡主熟悉宫中,不会让你迷路的。” 陈钰磬探头凑过来,好奇地看了眼姜亦棠,然后她嗔瞪向荣凌: “郡主怎么不叫我?” 荣凌冲她翻了个白眼:“你年年都来宫中,用得着我带你?她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清楚,这一点你也要和她比?” 两人说话格外自然娴熟,没有半点拘谨,甚至可以说有点不客气。 姜亦棠知道原因,陈钰磬的生母和曲阳王妃是表兄妹,换句说话,这二位沾亲带故的,而且,二人身份相当,一贯交好,算得上是闺中密友,和姜谙茯她们这些应酬上的交情截然不同。 姜谙茯也清楚这一点,在二人斗嘴时,只掩唇轻笑,没有去阻拦插话。 姜亦棠下意识地朝谢玉照方向看了眼,谢玉照正在看她,仿佛猜到发生了什么,冲她轻轻颔首。 荣凌看见二人的互动,心中不停地犯嘀咕。 至于吗? 只是出去转转,她难道会把人拐卖了不成? 两人离得这么远,眼睛还勾勾缠缠的,也不嫌腻歪。 荣凌心中啧了声,但她也只敢在心里想想,她几不可察地冲堂哥颔首,将人带了出去。 小姑娘不知道,她今日进宫这一趟,堂哥暗中费了多少心思。 怕她会忐忑,怕她会无聊,也怕有人会欺负她,昨日,堂哥就让卫笠给她带了话,让她在中秋这一日,时刻看着点小姑娘。 荣凌觉得这句话重点是“时刻”二字。 但她和姜亦棠位置离得太远,要真的有人对小姑娘说起闲话来,她根本赶不上阻拦,想来想去,还是把小姑娘放在眼皮底下看着比较好。 二人快步离开,陈钰磬觑向郡主,忽然说了句: “殿下对你这位三妹还真是看重。” 姜谙茯不明所以地抬头,陈钰磬却只是笑笑,不再说话。 她性子直爽,却不是傻,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她心中自然有数。 但她的这一句话,也足够姜谙茯猜到什么,姜谙茯回头看了眼庶妹离开的方向,再不着痕迹地看眼殿下,大抵猜到郡主为何会忽然来寻庶妹了。 姜谙茯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但口中刚咽下的鱼肉却有点不是滋味。 她眸色暗了暗,很快调整好心情,就连和她相邻而坐的陈钰磬都未曾察觉出不对劲。 荣凌带着小姑娘出了太和殿后,也不知道去哪儿,她扭头看了眼小姑娘,试探询问:“你想去哪儿转转?” 宫中她来了很多趟,早就逛腻了。 有时她都觉得宫中几位娘娘可怜,一生都被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宫墙中,自进宫那一日,就再也见不得外面的天地。 但她非鱼,不知鱼之乐。 荣凌不着痕迹地撇嘴,圣上都已年迈,但每年选秀时,仍是有不少女子争破了头想要进宫。 毕竟谁都知道,他们这位圣上是个怜香惜玉的,尤其是年轻的女子,最容易得他欢喜,宫中再难,那也是锦衣玉食的,怪不得人人向往。 姜亦棠被问得一懵,不是荣凌要出来的吗? 姜亦棠纠结了一下,犹豫地说:“都行。” 荣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 “宫中没什么好玩的,万一冲撞了后宫的贵人也不值当,我带你去东宫转转?!” 她能经常出入太子府,但东宫,其实荣凌来得也很少,毕竟东宫位于皇宫,出入不便。 而现在,荣凌觑了眼不知何时跟出来的卫笠,有他在,就相当于有了通行证。 姜亦棠只去东宫两次,每次都是跟着谢玉照,压根没转过东宫,对于谢玉照自幼长大的地方,姜亦棠当然是好奇的。 她经不住诱惑地点了点头。 见她不问不闹,这般乖顺,荣凌没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把姜亦棠捏得一懵,她不知所措地睁圆杏眸看向荣凌,想躲又僵在原地。 姜亦棠肌肤白嫩,荣凌松手后,姜亦棠脸颊明显留下一道红印,在白净的脸上格外显眼。 荣凌也没想到会如此,顿时生出愧疚: “我一时没控制住,疼不疼?” 姜亦棠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说没控制住,惊恐地退了一步,抬手捂住了脸颊,生怕荣凌会搞偷袭。 但疼倒是不疼的,所以,她摇了摇头。 荣凌偷偷松了口气。 看得卫笠嘴角一抽,幸亏殿下不在这里,不然郡主又要讨不得好了。 第30章 谢玉照得天花后, 东宫就冷清了下来。 尤其是谢玉照天花痊愈,却是搬进了太子府,东宫里只剩下伺候的宫人, 荣凌和姜亦棠刚到东宫,还未反应过来,宫人就立即低头请安。 尤其对姜亦棠的态度格外恭敬。 荣凌稍有些狐疑纳闷, 堂哥这次搬离东宫, 仿佛没打算再回来, 心腹皆数被他带出了宫。 按理说, 哪怕宫外的消息传了进来,东宫都知道他们殿下有了心仪的女子, 也不可能认得出来。 不止荣凌,姜亦棠也觉得不解,她不认识这个宫人。 荣凌记得这个宫人,她挑了挑眉, 直接问了出来: “小郭子,你认得她?” 小郭子笑呵呵地:“奴才哪认得姑娘的,但奴才认得姑娘身上的玉佩。” 玉佩是殿下出生时,先皇后娘娘亲自给殿下带上的,持玉佩者相当于持有了殿下的信物,他们在东宫伺候了这么多年,这枚玉佩, 是如何都不可能认错的。 甭管这位姑娘是什么人,见玉佩如见殿下,小郭子知道这位姑娘万万jsg不能得罪就够了。 话音甫落, 姜亦棠就下意识地握了握玉佩。 荣凌顺着小郭子的视线看去,才注意到堂哥一直随身带的玉佩居然挂在姜亦棠的腰间, 她不着痕迹地多看了姜亦棠几眼,才若无其事地对着小郭子笑道: “你眼睛倒是尖。” 小郭子讪笑,不敢接这个话茬。 没有人敢拦她们,有了这枚玉佩在,东宫对于她们来,简直是畅通无阻,荣凌不由得在心中犯嘀咕。 堂哥和姜亦棠才认识多久,居然把信物就交了出去? 堂哥这么信任她? 姜亦棠没她那么多心思,全神贯注地观察东宫的一草一木,她发现,太子府其实和东宫的布局有点像,只是扩大了好多倍,姜亦棠顺着一条路走,果然走到前院书房。 姜亦棠算了下脚程,不到一刻钟。 她忽然想到,如果谢玉照住在东宫,其实会更方便,单早朝一项,谢玉照就要提早半个时辰起身。 谢玉照一贯对她没有秘密,见到书房,姜亦棠也下意识地就要推门进去。 对于谢玉照这些人来说,书房甚至是比寝室还要私密的地方,若要了解他的过往,书房是最好的地方。 但不等她推开门,小郭子脸色变了变,忙忙阻拦: “姑娘,书房重点,没有殿下允许,外人不可进。” 姜亦棠立时收回了手,她把手背到身后,窘迫得脸颊有点红,她总是忘记她这一世和谢玉照才认识两个月,的确没有亲密到这种地步。 姜亦棠显然忽视了谢玉照对她种种态度,根本不像是只认识短短时间的人。 荣凌怕她不自在,岔开话题: “东宫有个小院子,当年堂哥亲自种了一株玉兰,棠棠要不要去看看?” 卫笠只是晚来一步,就见这幅情景,他没劝什么,而是直接上前推开了书房的门,恭敬地请姑娘进去: “姑娘不必拘束,您是府中的主子,这东宫和府内没有您不能去的地方。” 小郭子立即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脸色倏然煞白。 卫笠一口一个主子,叫得姜亦棠脸颊都烧得慌,她忙忙摆手: “不用了,谢玉照不在这儿,我进去不好。” 卫笠腹诽,如果殿下知道姑娘被拦在书房外,应该不会生气吧?毕竟他都请姑娘进去了。 卫笠见姑娘是真的不想再进去,他没有再劝,怕越劝姑娘越不自在。 卫笠默默吐槽殿下。 所有人都知道分寸,只有殿下,一股脑地想把所有都塞给姑娘,也不想想姑娘能不能适应得了。 姜亦棠拉了拉荣凌,轻声: “我们去看那株玉兰吧?” 荣凌不知在想什么,有点失神,被拉了下,才回过神来,她不着痕迹皱眉朝卫笠看了眼,才如常地带着姜亦棠去了小花园。 小花园和后院相邻,和其余府中的娴雅热闹不同,东宫的小花园格外安静。 花种都甚少。 毕竟谢玉照居住东宫时,后院无人,现在他搬走了,东宫的后院更是冷清,若非有宫人时不时来清扫,怕是都要堆积成灰。 一株玉兰俏丽地立在小花园中,四周被打理得干干净净,只有这一株话盎然挺立。 姜亦棠没来过东宫的后院,自然不知这里还有这样的一株玉兰。 她有点不解地看了眼荣凌,她记得玉兰的花期不是这个时候,这一株玉兰怎么会开得正好? 荣凌偏头和她解释: “当初堂哥种下这一株玉兰后,就吩咐花房的人一直精心伺候着,不知费了多少心思,才叫这一株玉兰常开不败。” 说是常开不败,不过是延长些许花期罢了,等秋季过半,玉兰就开始凋谢,直到来年夏末,再重新开花。 荣凌一直在介绍玉兰,说到谢玉照当初种下玉兰时,还亲自守了一夜。 “堂哥年长后,喜好和情绪都藏起来不让人知道,我和他一起年幼相识,现在却也琢磨不透他。”荣凌一边说一边撇嘴,全然没有注意到身边的人什么时候安静了下来。 姜亦棠杏眸中闪过茫然,和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没听进去荣凌后面的话,脑子中只在想一件事—— 谢玉照是喜欢玉兰的吗? 姜亦棠不曾听谢玉照说起过,前世今生,都不曾听过。 谢玉照不爱风花雪月,也不爱附庸风雅,但会记得她喜欢桂花,府中只有一棵桂树是他后期特意要求种下,会在花期时,亲自去捡快要飘落的桂花,让厨房做成糕点给她吃。 姜亦棠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她好像根本不了解谢玉照,她只知道谢玉照对她很好,相识的两年中一直在护着她。 除此之外,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谢玉照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锦缎,喜欢什么颜色,喜欢什么花。 甚至,她也不知道谢玉照前世为何会忽然谋反。 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以为谢玉照不爱吃甜食,但其实谢玉照从来没有拒绝过,她以为谢玉照不喜风花雪月,但其实谢玉照也曾会亲自种下一株玉兰。 京城中,能让姜亦棠想起玉兰的,只有一人,褚栎秋。 褚栎秋格外爱玉兰。 她所穿衣裳的花样常是玉兰,所戴发簪亦是如此,姜亦棠会知道得这么清楚,是因当初褚栎秋生辰时,她长姐受邀前去,所准备的生辰礼就是一株长姐派人寻了好久的玉兰。 京城人人都在传谢玉照和褚栎秋会是一对,真的是空穴来风吗? 姜亦棠从来都是相信谢玉照的,前世今生,从未怀疑过。 姜亦棠低垂着头,无人发现她的唇色有些白,褪尽了血色。 从她和谢玉照相识后,人人都在不忿和惋惜,觉得她抢了褚栎秋的姻缘,甚至背地里会说谢玉照看上她是瞎了眼。 但不管是什么言论,都在告诉姜亦棠一件事,谢玉照喜欢她。 姜亦棠也一直都是这么觉得的。 但现在,姜亦棠忽然有点迷茫——谢玉照真的喜欢她吗? 她不知道喜欢该是什么模样,但如果谢玉照真的喜欢她,又怎么忍得住一点不对她透露自己的喜好? 她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谢玉照,但她会忍不住地告诉谢玉照,她喜欢什么。 她不得不承认,她每时每刻都是在期待谢玉照带给她惊喜的。 可如果谢玉照不喜欢她,又怎么会对她这么好? 荣凌说完了玉兰花,终于发觉小姑娘的不对劲,她异常沉默,荣凌和卫笠对视一眼,有些不解: “棠棠怎么了?” 姜亦棠咬紧了唇瓣,她堪堪摇头。 卫笠敏锐察觉到姑娘情绪不对,他道: “姑娘是不是累了,属下带姑娘去前厅休息。” 卫笠不觉得姑娘会拒绝他的提议,他认识姑娘些许时日,看得出她是个不想给别人添麻烦的人,以至于她有点乖顺得过分。 但出乎意料的,姜亦棠摇了摇头,她忽然转身朝东宫外跑去。 荣凌和卫笠都是一愣。 青粟和常乐最先反应过来,错愕地喊了声“姑娘”,赶紧追了上去。 荣凌顿时变了脸色,确认般地向卫笠询问: “我刚才有说错什么吗?” 卫笠皱眉。 正是因为郡主没有说错什么,姑娘这情绪才来得让人摸不清头脑。 姜亦棠离开的方向正是太和殿的方向,她拎着裙摆一路小跑,东宫的布局和太子府相似,让她不至于在东宫迷路。 她想见谢玉照。 其实不认识谢玉照之前,她是很能隐忍的性子,受了委屈也只会往肚子中咽,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但她的隐忍在谢玉照身上仿佛彻底失效。 她埋头一股脑地跑,想去向谢玉照问清楚,她全然没有谢玉照会骗她瞒她的意识。 忽然,她撞到了谁,额头撞得生疼,分明没看见人,但姜亦棠就是知道来人是谁,她倏然攥住来人的衣袖: “谢玉照!” 她有点委屈,情绪泄出来些许。 谢玉照抬眼朝女子来的方向看去,青粟和常乐正在追来,他皱起了眉头。 没有出事的话,女子不会这样不管不顾地跑出来。 谢玉照轻抚女子后背,低声询问: “是我,怎么了?” 谢玉照想过很多,许是东宫出了乱子,或者是宫中某位娘娘在这段时间把手插进了东宫,但他没有想到,他会迎来女子的一声问话: “谢玉照,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她问的是,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而不是,你是不是喜欢我? 仿佛没有区别,谢玉照却是在意识到所有事情都会重来后,第一次觉得荒谬。 他有点想笑,却是笑不出来。 谢玉照轻扯了下唇,似有点阴鸷和森寒,一闪而过,谁都没看清。 四周安静下来,谢玉jsg照半垂下眼,他看着女子惊疑而红了的眼眶,声音平静地阐述事实: “姜亦棠,没人会比我更喜欢你。” 不止是喜欢。 没有人会再有他的经历,也不会有人再把她护在羽翼下,更不会有人日日夜夜等她五年。 由她抛弃,却不肯生出半点怨恨。 她居然会觉得他不喜欢她? 他以为她永远都不可能会生出这种疑问。 谢玉照垂眸,情绪万分,却没让怀中女子察觉丁点,怀中人抽噎着说了一句: “你种了玉兰。” 不明不白地一句控诉。 但谢玉照听懂了,他心中轻嘲,甚至有种冲动,想问女子有没有心。 他对她了如指掌,她却什么都不知道,到底是谁的错? 分明是她不曾关心他,却将一切过错都推向了他。 但她的质问和委屈,像是在告诉他,她若不在意他,根本不会难受。 只这一点,将谢玉照所有的情绪都压了下去,他弯腰,和女子平视,甚至怕吓到她,轻声解释: “当年父皇心血来潮,就培养诸位皇子耐心而言,让诸位皇子亲自种下一株花。” “玉兰是随手挑选。” 他看着姜亦棠,语气轻缓而笃定:“我不喜欢玉兰。” 姜亦棠永远都不会知道,他在这个时候,是如何自欺欺人地在四处寻找她喜欢他的证据。 第31章 东宫, 青粟被常乐及时拉住,犹豫地停了下来。 荣凌有点咂舌和难以置信,眼前这位低声哄着小姑娘的人, 真的是她那位堂哥吗? 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回过神来,荣凌不着痕迹地朝卫笠身后退了一步,将自己挡起来, 她哪知道, 小姑娘瞧着乖乖巧巧, 性子却是霸道, 堂哥只是瞒了她一件事,她就会觉得堂哥对她无意。 若是平常, 荣凌是不喜这种女子的,忒能折腾。 但搁在堂哥身上,荣凌就有点说不出的滋味,像是在看奇观, 哪怕不适应,但还怪有意思的。 姜亦棠没在意四周的人,有谢玉照时,她很少能将注意力分散给别人,她攥着谢玉照的衣袖,小脸皱在一起,细眉蹙成一团, 让人一看就恨不得赶紧替她理清愁绪。 谢玉照和她解释了玉兰的存在,但和姜亦棠想听的答案不一样。 她快速地说:“不是的。” 她在意的不是一株玉兰,而是谢玉照不曾向她透露他喜好的这件事本身。 姜亦棠着急地看向谢玉照, 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半晌, 她才说出一句: “你什么都不和我说。” 话音甫落,不等谢玉照回答,姜亦棠自己就颓废地垂了下头。 很多事情,只要她问,谢玉照都不会瞒她。 分明已经很好了,姜亦棠不知道她还在要求什么,她闷闷地松开了攥着谢玉照衣袖的手,整个人都安静下来。 谢玉照眸眼冷沉,极快地皱了下眉,他拉住小姑娘原路返回。 姜亦棠安静地由他牵着,没有抗拒。 荣凌想看热闹,但又觉得头皮发麻,怕堂哥回过神来开始找她麻烦,她赶紧撂下一句: “堂哥,既然你来了,我得回太和殿了,不然母妃找不到我,又该骂我了。” 谢玉照现在心思都在姜亦棠身上,压根没在意荣凌的去向,荣凌带着婢女赶紧离开,东宫只剩下谢玉照和姜亦棠一行人。 是书房。 兜兜转转的,姜亦棠还是被谢玉照带进来了。 但现在,姜亦棠却没了适才兴致勃勃的探索精神,恹恹地耷拉着眉眼,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不说。 谢玉照转头对卫笠道: “让人送些吃食进来。” 卫笠应声退下。 姜亦棠被荣凌早早拉出了太和殿,她从醒来到现在,就吃了点糕点,顶多压了压饿,却不管饱。 两人在太和殿离得那么远,谢玉照都注意到了这一点,姜亦棠不由得抬头看向他。 姜亦棠咬了咬唇,有点说不清的情绪在心底蔓延,她忽然就生不出任何和谢玉照闹的心思。 甚至她心底已经开始反思。 谢玉照已经对她很好了,她不该要求那么多,而且,她纠结的谢玉照喜不喜欢他,谢玉照刚才都亲口承认喜欢她了,她还在闹什么? 卫笠的速度很快,送来了几碟糕点和一份正经的午膳。 然后书房的门倏然被关上,光线被阻拦了些许,室内陡然安静下来,姜亦棠垂着头,只能听见谢玉照在摆弄东西的动静。 谢玉照重新洗了一遍木箸,将饭菜和糕点都摆在案桌上,才走到一言不发的小姑娘跟前: “饿了吗?” 他什么都好,明明是她在莫名其妙地闹情绪,谢玉照却得不停地哄她,还要记住她饿不饿这种小事。 姜亦棠忍着眼泪,点头。 被谢玉照牵着朝案桌走去的时候,姜亦棠忽然就明白了,她为什么会因这点小事闹腾。 如果是在尚书府,她受了再大委屈,都只会默默咽下去,甚至习以为常,不觉得有什么。 因为她知道,在尚书府没有人会替她做主,也不会有人在意她委不委屈。 但谢玉照不同。 他在意她,会哄她,不舍得叫她委屈。 人都是在一步步得寸进尺的。 她的毛病被他一点点惯出来,在他面前受不得一点委屈和疏忽。 姜亦棠所有的委屈在这一刻全部褪尽,她抽噎着咽下米饭,不再胡思乱想,她告诉谢玉照: “你不能什么都不和我说。” 谢玉照堪堪抬眼。 小姑娘咽着米饭,眼泪扑棱棱地往下掉,刚刚还在闹脾气,什么都不说,鼻子一抽一抽的,格外可怜。 他本是准备等她吃过饭,再和她好好谈这件事,但没想到短短一会儿功夫,她却是把自己哄好了。 她告诉他,她为什么不高兴,不是因为简单的一株玉兰花。 谢玉照忽然坐到她跟前,将小姑娘抱进了怀中,她很轻,但再轻也是一个人的重量,落在谢玉照怀中,这份重量却是让谢玉照觉得格外踏实,从踏入东宫起,他心中不断旋绕的负面情绪在这一刻渐退。 不论前世今生,谢玉照其实都不曾对小姑娘做出过什么出格的举动。 他让姜亦棠住进太子府,是在宣告众人,姜亦棠注定了是她的人,其中还有怕她在尚书府会受委屈的缘故。 但他对姜亦棠有再多的心思,都不会在成亲前去碰她。 像现在这样,已经是极限。 但今日,谢玉照不知怎么地,他忽然低头亲了亲女子额头,一举一动都带着怜惜和说不出的情绪,他低声: “阿离不哭。” 姜亦棠浑身一僵,温热的触感一碰及离,仿佛只是错觉,姜亦棠的哭声停住,泪珠子悬挂在眼睫上,她有点茫然地抬头看向谢玉照。 最后视线的焦点落在谢玉照的薄唇上。 她有点怔愣地想,刚才不是错觉,谢玉照的确亲了她。 脸颊有点烧得慌,但其实她刚才的注意力全然不在额头,感觉只是轻飘飘的,没有什么真切感,连羞涩都来不及。 姜亦棠停了片刻哭声,然后,眼泪又开始掉了,越掉越凶: “你亲我?” 委屈得要命。 她哭着问:“被人知道了,怎么办?” 谢玉照诡异地沉默了片刻,他朝四周看了眼,门窗紧闭,室内只有他们二人。 在这种情况下,其实不论二人做不做什么,外人都会对二人生出猜测来。 而且谁又会知道? 姜亦棠眼泪掉了几串,也反应过来这个道理,她一顿,轻声抽噎着,窘得想要把眼泪憋回去。 谢玉照无奈,抬手替她擦掉眼泪,略过这个话题,回到原点: “阿离想知道什么。” 姜亦棠被带偏了注意,攥紧谢玉照的衣袖,她努力压着声音中的哭腔: “我想知道你喜欢什么。” 她数着手指,一个个地数:“吃穿住行。” “你都要告诉我,不能什么都等我问了才说。”她犹犹豫豫地,冒出一句,“我很笨的。” 她顿了顿,将最想知道的问题咽了回去。 现在不是两年后,谢玉照还没有谋反的心思。 从姜亦棠在东宫前丧然垂头开始,谢玉照心底的困惑终于解开,他大抵猜到姜亦棠在纠结什么了。 左右不过是“主动”二字。 她介意的是,他从不向她提及任何事。 谢玉照轻叹了声: “阿离有没有想过,我不和你说,是因我当真没有偏好。” 他唯二的偏好,一是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二就是眼前人。 姜亦棠错愕抬头。 谢玉照擦掉她的眼泪,搂在女子腰间的另一只手却是半点不松,而是垂眸问她: “现在高兴点了吗?” 姜亦棠呐呐地说不出话来,高兴和窘迫纷纷涌上来,如果谢玉照说的是真的,那她一直在纠结什么? 情绪散尽,姜亦棠想说jsg什么时,陡然又愣住。 怎么会有人没有偏好? 只吃食一项,就有酸甜苦咸,总该有不喜和喜欢的。 姜亦棠咬唇,抬头看向谢玉照。 谢玉照仿佛猜到她在想什么: “母后在时,和父皇感情甚笃,自父皇登基后,我就被封为储君,为君者,不得被人探知喜好,以防有人作乱。” 最初也许是掩饰,但时间一长,他自己也分不清喜欢什么和不喜什么了。 忍旁人不能忍,习旁人所不知,他所学所知,都是为了那个位置。 所以,没人能拦着他登上那个位置,包括他的那位父皇。 谢玉照的语气淡淡,提起这些仿佛不是在说自己,只是在话落时,他眸色格外冷冽。 姜亦棠骤然哑声,她心中情绪涩然,明知谢玉照不需要,但她看向谢玉照时,不自觉就透了点心疼。 谢玉照觉得她傻。 他的确是受了一番苦,但他得到的,却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但不妨碍,谢玉照觉得心中微软,他垂眸和女子抵着额头,轻声问: “还生气吗?” 姜亦棠剧烈摇头。 似乎怕谢玉照不信,她皱着小脸,纠结了半晌,忽然抬头,温软的唇瓣贴上他的额头。 她试探地摸索着,想象着刚才谢玉照该是怎么亲她的,有样学样。 谢玉照搂在女子腰间的手倏然收紧,将姜亦棠整个人都禁锢在怀中,他浑身僵硬,呼吸有片刻灼热。 不是简单的欲念。 姜亦棠不知道他心底汹涌的情绪,她亲得很快,贴上去后,就赶紧移开,她压着那股子羞涩,仰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着谢玉照,杏眸灼亮,仿佛是在向谢玉照讨赏,乖顺得要命。 谢玉照紧绷的后背一点点放松,他半垂着眼,忽然低下头,姜亦棠瞪圆杏眸,呼吸骤紧,恍惚中,她好像听见谢玉照笑了声。 和平时的不一样。 这一声笑,让姜亦棠觉得有点心颤,酥酥麻麻得整个人都有点飘,浑不知觉地咽了下口水。 谢玉照没有做什么,他只是垂头抵着她额间,呼吸交缠间,他低低地喊她: “阿离啊。” 姜亦棠被喊得晕乎乎的,只觉得这简单的二字中带着一股汹涌的情绪朝她涌来。 第32章 青粟在游廊下无聊地踢着石子, 时不时勾头朝书房中看一眼,里面很久没有动静了。 原本还有点说话声的,后来忽然安静下来, 青粟有点着急,自家姑娘是个什么都往心里憋的人,她怕姑娘会委屈。 卫笠和她站得不远。 青粟偷觑了他一眼, 没敢去问他, 和松翎不同, 她和松翎还敢透些埋怨, 但对卫笠却不敢。 应该和两人身份不同有关,松翎是跟在殿下身边伺候的, 而卫笠却是替殿下在外做事,虽说都是心腹,但各司其职。 而且,青粟总觉得卫笠这个人的心思有点深, 娃娃脸时常带笑,但眼中却是冷的。 就在青粟胡思乱想时,一只手忽然搭在她肩膀上,吓得青粟一个哆嗦,瞪着眼睛回头,就见卫笠挑了挑眉: “发什么愣?” 青粟回神,缓了口气:“卫大人叫我?” 她虽是奴才, 但也是尚书府的奴才,和卫笠没半点关系,她也没有在卫笠面前自称奴才。 卫笠压根不在意这一点, 他冲青粟颔首: “殿下和姑娘不知何时出来,时辰不早了, 你跟着小郭子先去吃点东西。” 青粟愣了下,下意识地想要摇头,被卫笠打断: “不饿?” 话音甫落,青粟肚子就传来咕噜噜的叫声,青粟当即臊得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卫笠没看她,小姑娘脸皮都薄,越看她越臊,他冲小郭子招手。 小郭子离得不远,听见卫笠喊他,赶紧过来,堆笑:“青粟姑娘跟着奴才来吧。” 青粟埋着头,根本不敢和卫笠对视,稀里糊涂地就和小郭子走了。 等她离开后,卫笠脸上漫不经心的笑才淡去,他朝书房中看了一眼,皱了皱眉。 殿下往日没有什么在乎的人和事,仿若坚不可摧。 但如今,姑娘一来,殿下对姑娘的在意是肉眼可见,怕只怕会有人利用姑娘对殿下做什么。 小郭子也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他弯腰到卫笠跟前: “卫大人,您要不要也去吃点东西?” 都是一日未用膳,但卫笠面无表情地摇头,他守在书房前,交代:“甭杵着,去看看那小姑娘,别叫她迷了路。” 小郭子眼神一闪,透过这句话想得深了点,卫大人不可能在乎一个小丫头,唯一的可能就是殿下对里面那位姑娘着实看重,才叫姑娘身边伺候的人都贵重了点。 他不再耽搁,低了低头,转身离开。 卫笠不着痕迹地扫了他一眼,靠在木柱上,扔了块糖在嘴里,一边嚼着一边想着事情。 娃娃脸发狠地咬着糖,腮帮鼓起来,有点凶,但又让人觉得好笑。 过来的女子看见这一幕,眉眼不自觉就带了笑,踢了颗石子过来,顺带扬声: “卫笠。” 卫笠稍偏头,将糖咬得咔嚓脆,等看清了人,他立即站直身子,低头恭敬地行礼: “见过公主。” 他态度恭恭敬敬,娃娃脸板正,没有半点不妥,却也疏离。 丘荣不满地皱了皱眉,心中生恼: “你我相识这么久,不必多礼。” 卫笠无动于衷,站起来,有意识地离丘荣远了一点。 丘荣看得噎住,心中委屈,卫笠明知她什么心思,却熟视无睹,她堂堂一国公主,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丘荣咬唇,也冷着脸不再看他,问:“皇兄呢?” 卫笠不卑不亢: “殿下在书房,公主若是有要事找殿下,属下这就进去通传。” 丘荣脸色都青黑了,她是听说卫笠和荣凌还有那位姜三姑娘来了东宫,但荣凌回去后,卫笠和那位三姑娘却不见人影,她才撇开众人溜过来的,怎么会有事找皇兄? 她本就是一个借口,不信卫笠听不出来。 丘荣没忍住瞪了眼他:“没有要事,你连替我通报一声都不肯?” 卫笠无奈。 丘荣公主和二皇子一母同胞,虽说如今二皇子无缘那个位置,但以后的事,谁说得准? 公主看不清自己的定位,一股脑往东宫跑,本就不该。 至于公主的那点心思,卫笠也很懵,他自认和丘荣公主没有什么交集,但不知从哪日开始,公主开始对他青睐有加,甚至不惜身份会追着他跑。 虽然大多都是偷偷背着众人。 公主身份高贵,容貌出众,对他亦有心意。 若是寻常人,怕是早就喜不自禁,受用了这份美人心意。 但卫笠不行。 他是殿下的心腹,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会和其他皇子阵营的人有所牵扯。 再说,他身份如此,哪怕公主有心,邱贵妃和圣上也不可能让她下嫁于他。 卫笠也不愿,他自有图谋,岂能因一段本就不中意的儿女之情而自毁前程? 卫笠不冷不热: “公主若无要事,还请早些回太和殿吧。” 丘荣攥紧手帕,心中酸涩得厉害,她不懂,她哪里配不上他,叫他能这么冷淡对她? 但丘荣没有质问,她只是咬牙喊了声: “卫笠!” 卫笠恭敬地垂头。 丘荣拿他没有半点办法,愤恨地转身离开。 许久,四周安静无声,卫笠才若无其事地抬起头,他冷不丁朝一个方向看去: “看够了?” 假山后很安静,但卫笠不急不缓,半晌,假山后才挪出来一个女子,青粟局促不安地扯着手帕说: “我不是故意的。” 青粟要被吓死了,因大姑娘和丘荣公主交好,她在府中一直听说丘荣公主的威名,但谁能想到,和丘荣公主的第一照面,居然会是如此? 她一点都不想撞见这种场面。 卫笠看不出神情,态度还算温和: “吃饱了?” 青粟胡乱点头。 卫笠没再说什么,也没有对刚才的情景对青粟交代什么。 惹得青粟看了他好几眼,青粟觉得好奇怪,谁会不想娶公主呢? 卫笠忽然偏头觑向她: “小丫头,别乱看了,今日一事,你最好假装不知道,我倒是无所谓,但公主可未必希望有人知道今日发生的事。” 丘荣公主每次都背着众人找寻他,哪怕不说,卫笠也看得出她不想让人知道这件事。 倒不是她心意是假,但她自持身份,向一个小侍卫示好还不曾得到回应,她难免觉得难堪。 虽说这个小侍卫是有正经官衔,等太子登基后,这个小侍卫的身份也能jsg跟着水涨船高,但毕竟谁也说不准以后。 卫笠也没管青粟应不应,闭眼靠在木柱上,又咬了块糖。 青粟哑声,她偷瞟了眼卫笠,总觉得现在的卫笠看上去有点冷。 青粟收回视线,不再乱看。 反正都和她没关系,她守着姑娘就好了。 她刚想到姑娘,书房的门就从里被推开,卫笠倏然恭敬站好,青粟对他的敏捷惊呆,和他一起迎上去。 殿下牵着姑娘的手出来,分明只在里面待了不到半个时辰,两人间的气氛却和先前的凝固完全不同,反而有点腻歪黏糊,眼神交错间让外人根本插不进去。 卫笠心中轻啧了声,他刚才可能糖吃多了,忽然觉得有点牙疼。 谢玉照眉眼冷冽褪尽,残余些许温和,但在他转头朝卫笠看来时,那丁点温和全数消失: “刚才丘荣来过?” 卫笠恭敬地低头:“是。” 丘荣对他有心思一事,的确是背着众人,但殿下却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卫笠也无意隐瞒。 姜亦棠听到丘荣这两个字,下意识地想到长姐,但很快,她就想到丘荣是来找谁的,她抬头朝卫笠看了一眼。 她是知道丘荣对卫笠的心思的。 前世,姜亦棠刚知道这件事时,错愕不已,仿佛看见话本中的故事照入现实。 唯一不同的是结局。 卫笠发现了姑娘的眼神,有点诧异,公主一事其实知道的人不多,殿下也不是会说乱说别人私事的人,那姑娘的这记眼神就有点意思了。 谢玉照得到答案后,就没再多问。 时辰不早,太和殿估计也散得差不多了,谢玉照没打算再带小姑娘回去,他低头问不知在想什么的姜亦棠: “还要转吗?” 姜亦棠不想转了,但她刚要摇头,忽然想起什么。 前世这一次,她也和谢玉照一起进宫了,但没有被荣凌带来东宫一事,她隐约记得这一年的中秋,她被拦在太和殿外的游廊中,有很多女子看似好奇实则嘲讽地问了她好多事。 当时她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不安和忐忑都有,被挤兑得脸色惨白,却不知该怎么回答。 谢玉照当时刚病好,朝堂中形势不明,他要处理的事情很多,一时未曾照顾她周全。 直到一件事,打破平静,也把她拉出困境。 她记得是有个宫殿走水了,惹得整个宫中都乱起来,围着她不断问问题的人也赶紧离开,她被卫笠发现,带到了谢玉照跟前。 谢玉照许是第一次照顾人,很是生疏,大抵猜到她经历了什么,脸色格外冷。 也因这次,后来谢玉照再不曾让她一人待着过,但凡宴会,要么让她紧跟着他,要么就是让荣凌陪同,仿佛在警告所有人,她是被他护着的。 而这一世,大概是她和姜霜鸢打架的缘故,让谢玉照提前有了准备,没有让她再经历一次前世的困境。 当时她心不在焉的,根本没在意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姜亦棠回神,一行人刚出了东宫,果然发现四周宫人都往一个方向跑去,卫笠拦住了一个人,询问后,皱了皱眉,转身低声: “殿下,是昼瑗殿走水了。” 宫中发生了这种事,他们自然不可能再乱转或者直接出宫,一行人当即朝昼瑗殿的方向走去。 昼瑗殿离太和殿很近,也不算是后宫范围。 到了昼瑗殿后,姜亦棠看见了很多人,包括她的长姐和荣凌,所有人都是一脸凝重。 甚至有人隐晦朝一个方向看去。 姜亦棠不明所以,顺着众人视线看去,倏然一怔。 她看见了脸色惨白的褚栎秋。 第33章 姜亦棠有点不解, 昼瑗殿走水一事和褚栎秋有什么关系? 卫笠冲谢玉照附耳低语了几句。 先前在东宫溜走的荣凌走了过来,仿佛看出她在想什么,压低了声解释: “刚才昼瑗殿救出来两个人。” 姜亦棠狐疑, 等待她的下言。 荣凌唏嘘地摇头,刚要说什么,就见堂哥冷冷瞥了她一眼, 荣凌当即噤声, 她讪笑两声。 见状, 姜亦棠纳闷地扯了扯谢玉照的衣袖。 前世她心不在焉地没有在意, 后来没有传出什么消息,她也只觉得一件小事, 现在看来,她前世什么都不知道,恐怕其中还有谢玉照不许人告诉她的缘故。 她勾头凑近,小声询问:“什么情况啊?” 谢玉照见她一脸好奇, 僵硬了下,他不是很想让这些事情脏了小姑娘的耳朵,但刚才在书房,他才答应了不会瞒她。 谢玉照无奈,隐晦道: “宋婕妤和褚倰旭。” 姜亦棠懵了一下,她知道褚倰旭,是褚栎秋的兄长, 也是丞相府的嫡长子,他官从御前禁军,但姜亦棠对褚倰旭的印象不深, 因为在她能有机会和京城贵女打交道的时候,这位褚倰旭好像犯了什么错, 被禁军除名,后来一直待在府中,很少露面。 而宋婕妤? 姜亦棠根本不知道有这个人。 后宫嫔妃和御前禁军牵扯到一起,还是被一起从宫殿中救出来。 姜亦棠听出了什么,她臊得脸颊通红,埋下头,终于知道为什么谢玉照不让荣凌告诉她了。 但姜亦棠有点不敢置信,她呐呐地: “他怎么敢……” 她对当今圣上接触不多,但她只两年内零散的几次会面,她也知道这位圣上是什么性子。 说好听点,叫对新入宫的妃嫔怜香惜玉,实际上就是喜新厌旧,而且格外爱好美色。 后宫佳丽三千,在这位身上根本不是虚词。 有许多妃嫔一辈子可能只见过圣上一面,但饶是如此,圣上也不会允许有人觊觎他后宫的妃嫔。 褚倰旭殿前伺候这么久,不会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 怎么还会和宋婕妤有染? 这根本就是自毁前程。 姜亦棠满脑子不解。 谢玉照极快地皱了下眉,从神情上看不出对此事的评价,倒是荣凌又是唏嘘一声。 姜亦棠好奇地荣凌看去,荣凌先是觑了堂哥,见他没阻止,才和姜亦棠凑近,低声道: “褚倰旭和宋婕妤是青梅竹马。” 二人本该成就一段姻缘,三年前选秀,宋府本是打通好了关系,让宋婕妤早早落选。 但可惜,天有不测风云,那一年选秀圣上忽然心血来潮去了储秀宫,宋婕妤被提前纳入后宫,自此一直都颇有恩宠。 姜亦棠听懂了,倏然噤声。 她偷偷地觑了眼褚栎秋,怪不得褚栎秋会是这般神情,又怪不得前世一直不曾听人提起过褚倰旭,哪怕是褚栎秋都不会提及。 这是一件皇家丑事,圣上不会希望任何人妄言。 撞见这种事,在场的人都恨不得自己是个瞎子或者聋子,宋婕妤早被送回后宫,褚倰旭也不见身影,所有隐晦的视线都投到了褚栎秋身上。 因这件事,中秋宴很快作罢。 姜亦棠跟着谢玉照出宫时,途中遇到了褚栎秋,她远远地停了下来,冲谢玉照服身: “殿下。” 她惯来骄傲,现在却是脸色惨白,看上去有点狼狈,但依旧得体地欠身行礼。 姜亦棠没想到会撞上她,有点不自在,见她行礼,下意识地就要避开。 她的手被谢玉照牵着,想要侧身避开,只能将手挣脱出来,但她才有挣扎的痕迹,谢玉照就握紧了她的手。 这一耽搁,褚栎秋已经低服下身,她再想躲,也来不及了。 姜亦棠瞪圆了杏眸,傻眼地朝谢玉照看去。 她根本都不敢看褚栎秋,她和褚栎秋都只是官臣之女,不论怎么说,她都该避开这一礼。 褚栎秋不动声色地将殿下的举动尽收眼底,她垂眸,掩住眸中神色,只是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手帕。 殿下是何意? 谢玉照若无其事地颔首,没说什么,径直越过褚栎秋,牵着小姑娘朝宫门离开。 姜亦棠尴尬得不行,离开的脚步都加快了点。 离得远了,她才敢小声埋怨: “你干嘛呀!” 谢玉照意义不明地轻呵:“你躲什么?” 声音渐渐远去,褚栎秋才被扶着站起来,她转头看向二人并肩而行的背影,脸色冷凝,远比刚进宫时要难堪。 婢女红绒皱眉: “姑娘,殿下也欺人太甚了!” 一个小小庶女,居然也敢受姑娘的礼,殿下根本就是在折辱姑娘! 红绒替姑娘不值,姑娘等了殿下这么多年,就等来这样一个结果? 褚栎秋闭了闭眼,声音不咸不淡: “他是在替姜三姑娘出气。” 红绒纳闷:“姑娘什么时候欺负她了,殿下凭什么要替她出气?” 褚栎秋没再回答。 什么时候欺负姜三姑娘了? 褚栎秋想起那日荣凌郡主传回来的口信,堂哥不让三姑娘jsg去。 她的那点心思,荣凌郡主许是看不明白,但殿下一定看得明白,她本来以为殿下替姜三姑娘拒绝后,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但没想到,殿下这么小心眼,或者说,这么护着姜三姑娘。 一点委屈都不舍得让她受。 她想让姜三姑娘亲自去见她的计划失败,但殿下仍是就此替姜三姑娘出了一次气。 今日发生了很多事,件件她都不是当事人,但件件都和她紧密相关。 褚栎秋心中无形怄了一口气,但连发泄的渠道都没有,她长吁了一口气: “我们回去。” 红绒噤声,想到大公子,不敢再多言。 另一边,太子府的马车上。 姜亦棠还在控诉:“都怪你,我都要躲开了,你非不让我躲。” 她丧丧地说: “她心底肯定要不高兴了。” 谢玉照见她一直抓着不放,没忍住敲了敲她的额头:“你这里装的都是什么。” 姜亦棠捂头,不解他这话何意。 谢玉照:“你忘性倒是快,她让荣凌找你一事,这么快就不记得了?” 姜亦棠噤声。 谢玉照一针见血:“阿离,你太看重她了。” 谢玉照不懂,她为什么那么在意一个褚栎秋,如果是因京城传言,那他不介意亲自告诉她,他对褚栎秋是何意。 当初褚栎秋请小姑娘作宴,本就存了折辱的意思,甚至连亲自下帖都不愿意,请了荣凌做说客,表面重视实则折辱,甚至是在不着痕迹地离间小姑娘和荣凌的关系。 小姑娘看不明白,但他一直记得。 怎么可能不找机会回报一二? 有些话不能说得太明白,不然会显得人心阴暗,谢玉照再不想让姜亦棠接触这些,也不会看着她被人算计。 姜亦棠被说得无地自容,她都快把头埋到地里,她拽着谢玉照,闷闷地说: “我是不是好笨?” 谢玉照难得沉默,没有宽慰她。 姜亦棠没想到他会默认,越发难过,半晌,谢玉照忽然说: “明日起,我给你请一位夫子。” 姜亦棠直接傻眼:“什么?” 谢玉照垂着视线看她,姜亦棠浑身僵硬,因为她发现,谢玉照在说真的,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谢玉照轻点她脑袋: “至少,这里要装点实用的,省得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姜亦棠试图挣扎:“可以不要吗?” 谢玉照觑了她一眼,问她: “或者,你想去上书房?” 上书房都是公主和皇子们上课的地方,她长姐姜玵妢也在上书房学习,以丘荣公主伴读的身份。 本来只是一个随口的提议,但话落后,谢玉照却觉得去上书房的确是个好办法。 他哪怕搬出东宫,但每日早朝,或者处理政务,在皇宫的时间也会占上大部分。 若是姜亦棠去了上书房,二人倒是可以一同进出。 姜亦棠头皮发麻,当即要拒绝。 但谢玉照接下来的话打断了她: “阿离,在上书房你学到的东西,会比你在府中要多。” 姜亦棠发现,重来一世后,拒绝谢玉照就变成了一件艰难的事情。 她小声地提出反驳: “但我谁都不认识。” 谢玉照:“荣凌陪你。” 他本来就没打算让她一个人前去,再说,把她塞进上书房,也需要一个明面上的理由。 姜亦棠骤然噤声。 她不敢再说了,心中不可避免地对荣凌生出一抹愧疚。 她记得荣凌早就不需要再去上书房了,现在因她这句话,又要重复曾经起早贪黑的日子。 姜亦棠默默地对荣凌说了抱歉。 事情决定好后,谢玉照顺理成章地说: “既然要去上书房,阿离最好在府中常住,日后和我一同入宫。” 姜亦棠下意识拒绝:“这不好。” 谢玉照垂眸,似有不解: “哪里不好?” “太子府离皇宫要比尚书府快半个时辰的路程。” 姜亦棠说不过他,支支吾吾地应下后,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怎么话题就变成要在太子府常住了? 姜亦棠没有全部陷入温柔乡,残余了点清醒: “今日我得回尚书府。” 谢玉照顿了下,半晌,敲了敲车壁:“去尚书府。” 一路将姜亦棠送回尚书府,等人进去后,谢玉照一直没有说话。 他半垂着眼,看不出神情,但莫名让人不敢多看,冷冽逼人。 卫笠偏头看了眼殿下,忽然有种错觉——殿下好像想把姑娘一直锁在太子府中。 姑娘这一不在,殿下身上的活气仿佛都消失了一样。 这句想法冒出来后,卫笠皱了皱眉,意有所指: “殿下不必心急。” 谢玉照也不知听没听进去,眼皮子都没掀,语气淡淡,没有半点波澜:“回府。” 第34章 昼瑗殿一事在京城没有掀起波澜, 京城安静得仿佛没有发生这件事一样。 但褚倰旭却是被贬职回家,听说褚丞相在御书房待了一日一夜,才得了这样的结果, 毕竟和后妃有染,杀头抄家都不为过。 只是这些都和姜亦棠无关,谢玉照谋划让她去上书房一事, 刚传到府中, 姜亦棠就被姜昃旼叫到了书房。 颂桉苑距离前院有段距离, 等姜亦棠的时候, 书房不止有姜昃旼一人。 她朝姜谙茯和姜硕看去,姜硕冷淡, 姜谙茯则是对她笑了笑: “三妹来了。” 姜亦棠低眸:“父亲,大哥,大姐。” 她和姜昃旼见面次数甚少,对其称呼也只有以示尊敬的父亲, 而非是亲昵的爹爹,这一点就和府中其余子女不同。 而且,姜亦棠对着姜昃旼,也叫不出爹爹二字来。 姜昃旼根本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见她来了,露出一抹宽和的笑: “棠儿坐下吧,不要拘束。” 姜亦棠抿唇, 这一屋子都是姓姜的人,让她心中难以平静,只是待在这书房中, 她就有些忍不住的厌恨,但她什么都不能做, 只能表面安静地坐了下来。 姜谙茯拉着她坐到一起,将糕点朝她面前推了推: “那日宫中,我见你一直在吃糕点,猜你可能喜欢,特意让厨房送了点来。” 一碟碟糕点摆在那里,如今桂花花期,厨房中常见的就是桂花糕。 但一想到这桂花糕是姜谙茯给她的,姜亦棠就觉得有点难以下咽,她略过桂花糕,捻了绿豆糕,似有点生疏地对姜玵妢抿出一抹笑。 姜谙茯是个很善于观察的人,而且她很细心,如果她想和一个人交好,很难有人会拒绝她,只是一个推近糕点的举动,仿佛随手而为,却让人对她生出好感,若姜亦棠还是前世的她,甚至会忍不住对她产生依赖。 她不能否认,她前世一直在讨好老夫人,本身就是对这些亲人存了期待的心思。 姜谙茯把姜亦棠的动作尽收眼底,心底清楚,这三妹被关了多年,府中除了当初请嬷嬷教导她们礼仪的时候,顺带教了教她,其余的根本无人管教她,宋姨娘去得早,她也顶多是识字罢了,且她一直被关在颂桉苑,活动范围顶多就是后院。 这样的人,因见得少,其实很好骗。 只要稍微对她好一点,就能换来她全心信任。 姜谙茯没有继续拉近二人关系,态度改变过甚,只会引起人的警惕,姜谙茯对这些拿捏得恰到好处,她安抚完姜亦棠,就抬头问: “爹爹,您叫我们来是有什么事?” 姜昃旼赞赏地看了眼姜谙茯,虽说殿下看上他的这位三女,但三女往日在府中的待遇让她和府中人一贯不亲近,多多少少有点隐患,眼见三女快要及笄,拉拢人心一事刻不容缓。 长女从未让他失望过。 姜昃旼朝姜硕看了眼,不着痕迹地皱眉,反倒是这个嫡长子,却不如后院女眷聪明! 姜昃旼按下心中失望,摇头道: “是为了你三妹。” 姜亦棠抬眼,适时地露出不解。 姜谙茯了然:“爹爹是说三妹去上书房一事?” 姜昃旼点头,转而看向姜亦棠: “宫中传来消息,日后你会以伴读的身份,陪同荣凌郡主去上书房学习,这是旁人求之不得的好事,你长姐是丘荣公主的伴读,日后你们二人在上书房要相互扶持,你第一次去,我会让你长姐照顾你。” 姜亦棠终于看透今日姜昃旼的目的。 说是让长姐照顾她,不过是在告诉她,府中人都是记挂她的。 否则,姜昃旼嘱咐姜谙茯即可,哪里需要刻意让她来书房,才郑重其事地说出这事? 姜亦棠攥紧了手帕,低头说: “谢谢父亲和大姐。” 姜jsg谙茯摇头:“都是自家姐妹,相互照顾是应该的,不当道谢。” 姜昃旼找他们三人来,就只有这一件事,交代完,就让姜亦棠离开了书房。 姜亦棠一刻都不想继续待下去,转身离开。 而在姜亦棠待在书房中时,福菱院也在进行一场对话,姜霜鸢不满地抱怨: “爹爹把他们都叫去了,只有我和姜玵妢没去,爹爹真偏心!日后府中奴才会怎么看我?” 姜夫人被她吵得头疼: “你在这吵嚷有什么用?” 姜霜鸢没想到娘亲居然会不帮她说话,不敢置信地喊了声:“娘!” 姜夫人忙得脚不沾地,府中三姑娘也要去上书房,那么她的一切事宜都要重新准备,衣裳首饰是最基本的,还有书房四宝,虽说宫中会备,但三姑娘也得带上一套,其中繁琐得厉害,老爷全部交给她了。 加上,她又不想让三姑娘越过谙儿去,其中要费不少心思,哪里还有时间发牢骚? 姜夫人百忙中抽空看了姜霜鸢一眼,有点烦躁道: “你要是真看不惯她这么得意,就自己挣一份体面回来,每次遇到点事就来我这里吵嚷,你长姐也从来没有像你这样!” 她说话重了点,她是疼幼女,但不得不承认,她是觉得幼女比不上长女的。 或者说,姜夫人一直都以姜谙茯为傲。 她培养出这么优秀的一位女儿,京城谁不羡慕她?甚至,这种骄傲是远甚于她生出了府中嫡长子的。 姜霜鸢倏然满脸涨红,她不敢置信又觉得难堪,忽然咬牙起身: “你们都偏心!都觉得姜谙茯比我厉害!” 姜夫人深感疲惫,她扶额:“巧玲,送二姑娘出去。” 巧玲上前,朝门口方向伸出手,劝解道: “二姑娘,夫人这几日很累了,您就当是体贴夫人,让夫人安静会儿吧。” 姜霜鸢咬牙委屈,她明明是来找娘亲说话,怎么从旁人口中一说,就变成给娘亲添麻烦了? 姜霜鸢不忿地跺了跺脚,抹着眼泪跑了出去。 等她离开后,巧玲担忧地看向夫人,姜夫人垂眸许久,忽然轻嗤一声: “她说我偏心,谙儿年幼时,我费心在硕儿身上,后来得了她不能再有孕,我费在她身上的心思和时间是她们三兄妹中最多的,我看重谙儿和硕儿不假,但论偏心,三人中却属她之最!” 姜夫人从未说过这话,但近来姜霜鸢念叨偏心的次数太多,以至于姜夫人也不由得有点埋怨。 姜霜鸢年幼时,宋姨娘进府,老爷对霜儿并不上心,她怕霜儿觉得委屈,一心都扑在霜儿身上,后来霜儿只要一提偏心二字,她就明里暗里地添补霜儿,然而,倒是惯纵得她越来越无法无天。 姜夫人抬手揉了揉眉心,只觉得疲惫不堪,她低声: “早知如此,我还不如不浪费时间在她身上,最后也落不得一声好!” 反观姜亦棠,爹不疼娘不在的,倒是替自己搏出了一条路。 霜儿就是被她宠坏了,才会一遇到事就来找她哭哭啼啼的。 巧玲低头,只当自己没有听见这些话,当娘的都这般,哪怕现在起头上再发牢骚,等二姑娘真的有事,夫人也只是心疼地去帮二姑娘。 夫人有一点说得没错,正是因为她会给二姑娘兜底,才叫二姑娘养成今日这般性子。 ****** 姜亦棠心有烦闷地离开了书房,路过凉亭时,刚有点犹豫要不要停下歇息,就听一阵脚步嘈杂脚步声,她扭过看去,只见姜霜鸢应声而来,一边抹泪一边拎着裙摆埋头跑。 风铃看见姜亦棠,立即喊了一声:“姑娘!” 风铃谨慎地拉住姑娘,忌惮地朝青粟看了一眼。 青粟高扬头,冲她轻哼。 风铃咬牙,要不是是那姑娘攀上了那位殿下,青粟凭什么敢对她趾高气昂? 往日青粟在她面前,可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姜霜鸢被拉了一把,终于回神,她抬头看见姜亦棠,抹了一把脸,想到自己狼狈的样子被姜亦棠看了去,顿时恼羞成怒,她红着眼瞪向姜亦棠: “你不要得意!” 姜亦棠觉得她莫名其妙,懒得理她,准备越过她离开。 姜霜鸢却是受不了这种被忽视的情况,自幼就是这样,爹爹忽视她,好不容易宋姨娘失宠,爹爹和祖母都疼爱她了,如今又因姜亦棠,爹爹眼中又看不见了她。 她居然在府中落得和姜玵妢一样的地位! 姜霜鸢猛然拉住姜亦棠,双眼恨得发红: “我告诉你,姜亦棠,你不要以为你真的在府中越过了我!你现在在府中的待遇,根本就是空中楼阁,水下月影!甚至都不需要我针对你,只要那位哪日心情不好了,你今日得到的一切就会瞬间失去!” “姜亦棠,你得意什么?!你凭什么敢无视我!” 姜亦棠手被拽得生疼,她知道姜霜鸢说得没错,但她不在意府中的一切,而且,姜霜鸢说的那位是谢玉照。 她口中的假设就全然不再成立。 姜亦棠皱眉:“放开我。” 不等姜霜鸢说什么,姜亦棠身后的常乐骤然上前,姜霜鸢只觉得手腕一疼,控制不住地松了手,风铃惊惧: “你做什么?” 她要上前把姑娘拉回来,常乐眼神一冷,倏然抬脚踹过去。 风铃只觉得膝盖一疼,整个人砰得一声跪在了地上,膝盖砸得生疼,疼得她眼泪唰得掉下来。 姜霜鸢手腕被攥住,她整个人顺着常乐的力道偏身,身子扭曲。 青粟惊呆,抬手捂唇,眼神灼热地朝常乐看去。 姜霜鸢不断喊疼,姜亦棠只是退了一步,没有半点不安,她揉了揉手腕,半晌,才让常乐放开姜霜鸢。 第35章 常乐松手, 姜霜鸢不受控制地摔倒在地,她痛呼出声,等回过神来, 她猛然看向常乐,却怒不敢言。 她是喜欢针对姜亦棠,但她不是真的蠢。 这府中, 若说谁对姜亦棠最了解, 绝对是姜霜鸢, 她从未在姜亦棠身边见过常乐, 稍加猜测,姜霜鸢就立刻猜到常乐的来历。 姜霜鸢无意识地攥紧了手帕, 如果殿下真的只是对姜亦棠一时兴起,有必要派人护在姜亦棠身边吗?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就立刻被姜霜鸢否认。 不可能! 殿下和这贱人才相识多久?怎么可能对这贱人情根深种?! 姜霜鸢不敢相信,或者说, 她拒绝相信这个可能性。 姜亦棠无动于衷地看了眼失魂落魄的姜霜鸢,没有半点同情,且不说前世姜霜鸢断她双手给她灌药,只说后来姜霜鸢推她入水时,可没见姜霜鸢有半点心慈手软。 姜霜鸢咬牙:“你觉得她能护你多时?” 常乐皱眉。 这姜二姑娘话里话外都是在挑唆殿下和姑娘的情谊,常乐在宫中待过一段时间,她见过后宫女子的明争暗斗, 姜二姑娘和后宫娘娘不同的是,她对姑娘的厌恨不是出于嫉妒,而是单纯地见不得姑娘好。 常乐跟着姑娘才短短数日, 但见了尚书府的三位姑娘后,每位姑娘却都叫她觉得惊讶。 这姜二姑娘瞧着心思浅显, 却是看得透彻,将自身安危系在一人身上,根本就是一场豪赌。 哪怕常乐是殿下的人,也不敢断言,殿下会一直待姑娘如初。 常乐隐晦地看了眼姑娘,担心姑娘会受到影响,她皱眉,刚要说什么,却听见姑娘冷静道: “谢玉照在一日,就能护我一日,不劳二姐费心。” 常乐一怔,姑娘声音很轻,但谁都听得出她话中对殿下的信任。 常乐不由得朝姑娘看了一眼。 姜霜鸢好像听见了个笑话,她觉得姜亦棠蠢得可笑,居然会觉得男人的心思能够始终如一。 但不等她再说话,常乐上前一步,暗含警告: “姜二姑娘,若你再对殿下出言不逊,便你是尚书府嫡女,也难逃责罚!” 姜霜鸢止声。 她听出了常乐的警告,但在她看来,常乐的警告又何尝不是心虚? 谁都看得出来姜亦棠如今的恩宠虚如缥缈,却没有一个人说出真相,都在瞒着她。 姜霜鸢忽然也不想说了。 她要等着姜亦棠深陷泥潭,看她迷失在这所谓的恩宠得意中,迟早有一日,姜亦棠会掉入深渊,后悔今日的信誓旦旦! 姜霜鸢被扶了起来,她站到一旁,不再大呼小叫,她低声: “我们走着瞧。” 说罢,她根本没再看常乐,直接jsg转身离开。 凉亭四周安静了下来,姜亦棠安静地站在原处,许久未动。 常乐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头。 青粟觉得有点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她下意识地靠近了姑娘,扶住姑娘的手臂。 忽然,姜亦棠转头,她轻声问常乐: “你也认同她的话。” 常乐下意识地反驳,她是殿下派来保护姑娘的,怎么可能会承认这种说法,但在对上姑娘的视线中,常乐忽然说不出话来。 常乐在被派来保护姑娘前,卫大人和她提起过姑娘。 在卫大人口中,姑娘是个让人省心又挺安静的人,一直养在闺阁,所以心思浅。 在常乐看来,这句话的另一个意思就是,姑娘单纯好骗,容易掌控。 所以,常乐一点都不意外姑娘会死心眼地相信殿下。 但现在,常乐蓦然觉得她和卫大人都想错了。 姑娘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也听得懂姜二姑娘的言外之意,但她仍是笃定地相信殿下。 常乐在姑娘这种的视线下,沉默一阵,半晌,她才说: “奴婢只是见多了宫中娘娘的得意失宠。” 她没有多说,对于她的身份,说到这里已经是越界。 姜亦棠倏然扭过头,她不再看常乐,像是有点不高兴,但又不明显,她鼓了鼓腮帮,闷闷地说: “但他是谢玉照。” 她拎着裙摆,默默地甩开了常乐,常乐一愣,连忙跟上去。 快到颂桉苑时,常乐看见姑娘停了停,等她跟上来了,才正常速度地进了院落。 常乐怔了怔,被姑娘这种孩子气的举动惹得有点想发笑。 姑娘在不高兴,常乐看得出来,但这种不高兴,却不是因为她觉得姑娘的恩宠走不远,而是因为她不相信殿下。 但姑娘再不高兴,也会默默地停下来等她。 常乐忽然有点理解为什么殿下和姑娘才相识不过三月,就这般喜欢姑娘了。 谁都喜欢乖巧的小姑娘。 常乐一直觉得她是挺冷情的人,但这时候,她快步地跟上姑娘,低声哄道: “姑娘,奴婢错了,奴婢不该质疑殿下。” 姜亦棠其实就是觉得心底有点不舒服,但常乐说得本来也没错,甚至某种程度上来说,常乐会和她说这种话,是透了几分真心的。 所以在常乐正儿八经地道歉后,姜亦棠反倒有点不知所措,她闹红了脸,有点不敢对上常乐的视线,顿了顿,她还是很认真地说: “谢玉照是相信你,才会把你派来我身边的。” 常乐一愣,随即目光柔和了很多:“奴婢知道了。” 常乐被派来保护姑娘,扪心自问,说不上心甘情愿,但常乐很清楚,她本来只是伺候殿下的奴才,是得了殿下恩典,才有了学习一身本事的机会,所以在殿下吩咐她前来保护姑娘时,她没有任何怨言地来了。 但也仅此罢了。 直到现在,常乐才真正地把姑娘当作主子看待,常乐不知道日后殿下的太子妃会是什么样的人,也许是出身名贵、端庄娴雅,但在这一刻常乐却觉得,殿下身边的人该是全心全意相信他的女子。 夜半清净,太子府挂上了灯笼,却是安静得仿佛没有人气。 “咚咚咚——” 卫笠敲响门。 “进来。” 谢玉照披着外衫,坐在案桌前,他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看着卷宗,颇有点心不在焉的冷清。 卫笠扫了眼快要燃灭的蜡烛,没有浪费时间,一五一十地把尚书府发生的事情禀报上来,等他说到常乐和姑娘的对话时,卫笠顿了顿。 他明显察觉到殿下的眸色凉了下来。 卫笠低头道:“常乐失言,请殿下恕罪。” 谢玉照垂着视线: “她什么反应?” 提到这个,卫笠脸色有点古怪,他大着胆子把姑娘的话原原本本的话说了出来。 殿下眉眼间的冷意仿佛初雪消融,片刻后消失不见。 卫笠哑声。 他真是好奇,殿下给姑娘灌什么迷糊汤了,为什么姑娘会这么相信殿下? 但见到殿下反应后,他又觉得这二位半斤八两,活该这两位凑到一起,但凡有一个清醒的,殿下和姑娘之间都不能像现在这样融洽。 卫笠有点牙疼,他觉得他也许需要戒糖了。 卫笠说完,拱手退下,他在太子府有一处院子,回到院子后,他见到了常乐。 卫笠挑挑眉: “怎么还不回去?” 常乐扫了他一眼,忽然说:“在等殿下惩罚。” 今日她有失言,依着殿下的性子,不会轻拿轻放。 卫笠无意义地扯了扯唇角,忽然说: “你跟在姑娘身边伺候,许是比以前要有福气。” 常乐不明所以,但听懂了一个意思,就是殿下没有罚她。 常乐沉默了一阵,大概猜到原因,她忽然低声说: “卫大人,您不必为奴婢的事情操心了。” 卫笠真的惊讶了,在知道殿下要把常乐派去姑娘身边时,卫笠也替常乐觉得可惜,甚至和常乐说,尽量将她调回来。 虽说常乐没说什么,但卫笠知道,常乐一直在等他消息的。 安静了许久,卫笠问:“确定了?” 常乐笑了笑: “姑娘很好,奴婢很喜欢她。” 卫笠挑眉,没有多问,只是不可避免的,他对姑娘也生出了一点好奇心。 ******** 等姜亦棠醒来时,常乐已经回了尚书府,仿佛从未离开过。 这日醒来后,姜亦棠有点苦恼。 那日她答应了谢玉照,会在去上书房时,搬去太子府。 但她又怕会在宫中听到闲言碎语。 她知道她是在掩耳盗铃,但她控制不住。 不等姜亦棠纠结多久,在姜亦棠正式去上书房报道的前一日,一道消息从宫中传了出来——殿下请旨赐婚。 消息传到姜亦棠耳中时,她直接傻眼。 谢玉照从未和她说起过这事,而且,她记得前世,谢玉照是在一年后请旨赐婚的。 她甚至错愕地问了一句: “是不是弄错了?” 常乐:“事关殿下,若非真有此事,没有人敢把消息传得到处都是。” 常乐没说的是,要是没有殿下默许,消息也不会传得这么快。 姜亦棠噤声,也因此,在知道尚书府的马车到了时,姜亦棠没有耽搁时间,直接出了尚书府。 她不意外在马车中见到了谢玉照。 她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攥住谢玉照的衣袖,问: “她们都说你进宫请旨赐婚了?” 姜亦棠一动不动地看着谢玉照,她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情绪,有点紧张,也有点不安,心跳得很快,在安静的车厢内,听得格外清楚,让她呼吸一点点加重。 她是一路小跑来的,八月底还有余热,她额头热出点汗,谢玉照皱眉,伸手替她擦净。 谢玉照的动作不紧不慢,姜亦棠眨了眨眼,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情绪忽然安稳下来。 谢玉照握住小姑娘的手,没有着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她: “阿离愿不愿意嫁给我?” 第36章 他声音轻缓, 问得自然,仿佛只是在闲聊。 姜亦棠却是茫然地抬头看向他。 什么叫她愿不愿意嫁给他? 姜亦棠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前世也是如此, 她被谢玉照护在羽翼下,人人都说谢玉照喜欢她,二人常常出双入对, 时间一长, 姜亦棠就习惯了谢玉照在身边, 后来, 谢玉照顺理成章地请旨赐婚。 侧妃圣旨下来后,很多人一边觉得她高攀, 又一边觉得松了口气。 幸好圣旨写的不是太子妃。 毕竟谢玉照对她的心思明摆着,几乎路人皆知。 前世谢玉照也不曾问过她,只是在赐婚圣旨下来后,他搂着她, 附在她耳边告诉她不要着急。 他说她一定会是太子妃。 但姜亦棠没有等到,只等来谢玉照谋反失败被幽禁府邸的消息。 谢玉照一直垂着视线看她,见到她下意识的反应后,心底蓦然一沉。 姜亦棠脑海中有片刻空白,半晌,她才回神,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谢玉照话中何意, 白皙的脸皮上一点点爬上绯红,她堪堪垂下杏眸,幅度轻微地点头。 她头点得都快埋进谢玉照怀中。 谢玉照半搂着她, 在女子看不见的地方眸色晦暗,他低声不明地说: “那就好。” 被幽禁的五年, 谢玉照一直在想,姜亦棠怎么会忍心一面都不去见他,仿若两人那二年的朝夕相处都是他一个人的美梦。 直到现在,谢玉照才窥到些许原因。 一脸羞涩地躺在他怀中的小姑娘当真懂得什么叫情爱吗? 她是欢jsg喜他才会想嫁给他,还是也被潜移默化影响觉得她应该嫁给他? 结果相同,谢玉照前世没在意过这个问题,现在却是无比想要知道原因。 真相近在咫尺,如同一盆冷水泼在谢玉照头上,让他不得不清醒。 谢玉照搂在女子腰间的手无意识地收紧,将女子整个人都禁锢在他怀中,知道女子轻抽了口气: “谢玉照,你弄疼我了。” 谢玉照倏然回神,他若无其事地松开手。 姜亦棠忽然反应过来,委屈道: “你还没回答我呢。” 明明是她先问的,却被谢玉照的问题带跑偏了。 谢玉照改握她的手,半垂着眼,颔首:“是真的。” 姜亦棠睁大了杏眸,前世都经历过一次了,知道自己会嫁给谢玉照后,谢玉照请旨一事不过早晚罢了,欣喜的确是有,但她没有被高兴冲昏头脑,甚至只是一闪而过,唯独那股紧张和不安,和前世一样,没有任何改变。 姜亦棠安静下来,许久,她声音很低地说: “皇上不可能会答应的。” 她们身份差得太多,嫡庶分明的当下,她一个庶女,想要嫁入太子府,实属高攀。 谢玉照肯定也是知道这个道理的,前世才会铺垫了一年,整个京城都知道了他的心思,圣上也早就有了这个意识,所以,谢玉照请旨的难度只在于赐婚的身份。 重来一次,姜亦棠觉得所有事情的发展都快了好几倍。 她又总喜欢把这一世的事情和前世作对比,这也让她容易混乱不堪。 谢玉照喊了她一声: “阿离。” 他的手顺着她脸颊一点点抚下,声音轻缓而笃定:“他会同意的。” 姜亦棠不得不仰起头,她脑海中迷迷糊糊地闪过一个想法,这一世的谢玉照好像格外喜欢和她亲昵。 也因这个念头,姜亦棠甚至都没有去想,谢玉照为什么会这么笃定。 她只觉得有点热。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她修长白皙的脖颈衬上些许莫名的红,她无意识地吞咽下口水,在这逼仄的车厢中,无端荡漾出一股透骨生香的旖旎。 姜亦棠有点呜咽地说: “谢玉照,我难受。” 她好像坏掉了。 谢玉照的动作明明很温柔,不疼不痒的,但她总觉得有种细微的颤感从被谢玉照碰的地方蹿向全身,她情不自禁地轻蹭了下谢玉照的手。 一语惊破梦中人。 车厢内的气氛骤然被打破,谢玉照闭眼抵着她额头,呼吸交错间,他堪堪哑声: “是我不好。” 等马车停了下来,姜亦棠终于回过神来,她臊得一张脸蛋通红,空气中温度直线上升,平日中总是安静等待谢玉照牵她下马车的人,猛然推开谢玉照,自己跳下了马车。 卫笠惊愕:“姑娘?” 姜亦棠动作僵硬了下,脸颊涨红,埋头拎着裙摆往府中跑,等到门口时,她忍不住停下来等了等,不敢回头,怕又想起些什么,最终她还是跑掉了。 青粟和常乐追着她离开。 马车内久久没有动静,松翎和卫笠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松翎不断冲卫笠使眼色,自己缩着个脑袋,卫笠嘴角轻抽,才转头朝车厢内道: “殿下,我们到了。” 半晌,车帘被掀开,谢玉照神色如常地下了马车。 卫笠扫了眼,没瞧出不对劲,只好按捺下心中的好奇。 姜亦棠一路跑回思甚苑,青粟追得气喘吁吁,断断续续道: “姑、姑娘,您跑什么?” 佟容知道今日姑娘会来,早早让人打扫好院子,摆好了糕点和茶水,没见到殿下,还有点不解,现在听到青粟的问话,不由得也好奇地朝姑娘看去。 佟容掏出手帕,细心地替姑娘擦掉额头跑出来的汗珠,笑着说: “姑娘不急,坐下来喝口茶。” 她倒了三杯茶水,连常乐和青粟都有份。 等看见常乐时,佟容轻点头示意。 二人之前都属东宫,但体系不同,二人其实很少见面,常乐是少有的跟在卫大人身边做事的女子。 佟容心底对她是敬佩的。 世道女子艰难,常乐能越过一众人,成为殿下的心腹,甚至卫大人都对其另眼相看,这中间她肯定付出了很多。 姜亦棠小口小口地抿着茶水,她一抬头,就对上三双好奇的眼睛。 她一怔,脸颊又控制不住地红起来,呐呐道: “你们看什么?” 青粟煞有其事:“姑娘不对劲。” 佟容和常乐对视一眼,她们到底和姑娘不如青粟亲近,没有冒然打趣。 姜亦棠试图狡辩: “哪、哪有。” 青粟眯了眯眼,忽然问:“姑娘和殿下在车厢做了什么?” 姜亦棠倏然手抖了一下,差点没拿稳茶杯,她只觉得脸颊被火烧一样的热,她解释: “什么都没干。” 青粟闭嘴了。 姑娘看不见,根本不知道她这幅模样多么没有说服力。 常乐和佟容在宫中见惯了荒唐事,但也不觉得有什么,二人掩唇笑了笑,佟容见姑娘跑出一身汗: “姑娘先换身衣裳,小心着凉。” 她替姑娘换了身简便的衣裳,玉簪挽住青丝,姑娘生得好看,穿什么都是一道风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刻,佟容没怎么费心,姑娘这般年龄,本就只需要略施粉黛。 等一切收拾好,谢玉照才姗姗来迟。 他也换了身衣裳。 室内三个丫鬟的眼神瞬间就不对劲了。 仿佛坐实了什么猜测,姜亦棠有口难辩,在这种氛围内,简直坐立不安。 她幽怨地看向谢玉照,谢玉照不解: “怎么了?” 闺阁中的打趣,根本不好往外说,涉及这种事,她也很难拉着谢玉照和她一起解释,她是有点笨,但也不至于半点不知事。 姜亦棠丧丧地趴在软塌上,瓮声瓮气地说:“没什么。” 谢玉照扫了眼室内,见三个丫鬟避开他的视线,没再问什么,而是道: “明日起,凡非沐休日,你和我一起进宫,荣凌会在宫门口等你。” 说到正事,姜亦棠终于打起精神:“几日一沐休?” 谢玉照抬眼看她。 姜亦棠心虚地移开视线,她真不是想要偷懒,但谢玉照摆出这种神情后,她就下意识地想起前世谢玉照教她凫水时的情景。 她和谢玉照认识那么久,头一次见谢玉照对她冷脸。 姨娘是死在井中的,浑身泡得发白,姜亦棠对水一直都藏有恐惧,她学凫水学得艰难,不知掉了多少眼泪,几度想要放弃,但向来温柔的谢玉照在这件事上却是格外严厉。 所以,姜亦棠时常会说,凫水这项技能是谢玉照逼着她学会的。 姜亦棠偷偷觑了眼谢玉照的脸色,头皮一阵发麻,谢玉照现在的神情和当时逼她学凫水时几乎一模一样。 看似温和实则不容置喙。 姜亦棠可以想象,接下来去上书房的日子一定不会好过。 谢玉照敲了敲案桌,轻缓而规律的响声让姜亦棠回神,不疾不徐的声音传来: “不要想着偷懒。” “阿离,你要知道任何人都可能背叛你离开你,只有你学到的东西才是永久属于你的。” 姜亦棠重点跑偏,扭头问:“你也会吗?” 不等谢玉照回答,她自己就摇头了: “你不会。” 谢玉照一时间不知该气该笑,他没好气地弹了弹女子的额头:“认真听。” “上书房如今的夫子是先太傅之子徐泽黔,徐泽黔此人学识渊博,知之甚多,是以最不喜在学业上怠慢的人。” 先太傅是圣上老师,也曾教导过谢玉照,后辞官在家,其子留任上书房教导皇子,是真正的书香门第,满门清贵。 “阿离,徐泽黔不是个墨守成规的人,他不会因你是女子而不肯教你,只要你肯学,他必倾囊相授。” “上书房有公主三人,皇子七人,加上伴读又添十来人,人的精力有限,徐泽黔也不可能对每位学子都亲力亲为,你能在上书房学到多少,全看你自己。” 姜亦棠倏然噤声。 短短几句话,她却听出谢玉照在背后谋划甚多,他替她考察夫子,替她查清上书房的人际关系。 一份份名单摆在她面前。 她听见谢玉照说: “阿离,你以前没有选择,而现在,我给你机会选择,日后要走什么路,就看你如何抉择。” 晚风透过楹窗吹进来,烛火明明暗暗,谢玉照半垂眼睑,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这一去上书房,姜亦棠会接触很多人,不是人人都会因他的身份而退缩。 他知道小姑娘有多好,若她肯全心全意喜欢一个人,没有人舍得拒绝她,偏偏在上书房,能成为皇子伴读者,都是身世显贵。 他的想法从始至jsg终都没有改变过,他想要姜亦棠眼中只有他一人。 刚回来时,他在思甚苑给她打造了一个精美的牢笼,他费尽心思想要哄骗小姑娘住进来。 而现在,他亲手推开她。 皇子公主,世家伴读,他把人脉一点点铺在她跟前。 他要她选择他,而不是只能选择他。 第37章 翌日, 刚到卯时,姜亦棠就被青粟从被窝中扒拉出来,她艰难地睁开眼, 朝外间看去。 外间天际刚晓白,一缕光线乍然投下来,不过是蒙蒙亮, 室内点了烛灯, 青粟几个婢女早就醒来, 替她穿衣洗漱。 等她做到青铜镜前, 青粟还在不断念叨: “去上书房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姑娘不能迟到。” 姜亦棠困得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听是听进去了这番话,但整个人都还有点含糊。 青粟无奈摇头,姑娘曾经在尚书府,这个时候也差不多起身了, 反倒是在太子府时,要惫懒上许多。 一刻钟后,青粟拉着姑娘风风火火地朝府外跑去,姜亦棠有再多的瞌睡现在也都消失了。 谢玉照在等她,孤身立在马车前。 卫笠和松翎都在跟前,但还是叫人觉得他很孤寂,姜亦棠不经意觑见一眼, 立即彻底清醒过来。 一阵脚步声响起,小姑娘牵起谢玉照的手,四周冷清的气氛倏然被打破。 “谢玉照, 我是不是来晚了?” 谢玉照拢了拢她跑得有点凌乱的发丝,温声:“不晚。” 没再耽搁, 二人上了马车。 半个时辰后,皇宫前,姜亦棠跳下马车,朝四周看去,曲阳王府的马车也刚刚赶到。 荣凌一脸困倦地从马车上下来,她看见堂哥后,愤懑地想说点什么,但堂哥只是觑了眼过来,她倏然噤声。 敢怒不敢言。 姜亦棠浑身不自在,要不是因为她,荣凌现在应该还在府中睡觉。 谢玉照对二人道: “在上书房时不得睡觉。” 两个小姑娘都困得恹恹的,谢玉照觉得他这句交代很有必要。 姜亦棠和荣凌都悻悻地点头,荣凌生无可恋地喊: “棠棠,我们走了。” 姜亦棠赶紧和她一起离开,谢玉照在原处目送二人离开,才往前朝去。 远离了谢玉照视线,姜亦棠歉疚地向荣凌道: “抱歉,郡主。” 荣凌蓦然清醒古来,她来上书房倒不是真的有什么不满,但睡不了好觉终归是不爽的,这点不爽在小姑娘道歉后,也烟消云散。 她恹恹地摇头: “和你没关系。” 姜亦棠不解。 荣凌向她解释道:“我及笄有一年,母妃近来一直想替我说亲,是我求到堂哥那里,如今来了上书房,母妃便不好让我相看人家了。” 问题的确是解决了,但荣凌怎么也想不到堂哥有那么多办法,偏偏选择了这一种。 荣凌欲哭无泪,却也只能接受。 姜亦棠惊讶之余,也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 惊讶是因为荣凌居然这个时候也被家中催着说亲,想起日后发生的事情,姜亦棠不禁感慨一声世事无常。 二人说话间,上书房到了。 上书房是单独的一间宫殿,教书的场所很大,足够容下皇子和伴读,毕竟是皇子,除此外,后院有凉亭水榭,让这些人稍作歇息。 上书房教的是六艺。 荣凌:“你以后就知道了,不管是哪一样,都很累的。” 姜亦棠似懂非懂地点头。 上书房一点都不冷清,皇子和伴读有二十人左右,当今圣上膝下子嗣甚多,最小的才六岁。 皇子六岁时,就要搬进皇子所,开始进入上书房。 所谓最小的六岁皇子,仅仅是指在上书房中。 姜谙茯早就到了,她听见动静,转过来冲姜亦棠笑了笑,然后和身边的丘荣公主说了什么,姜亦棠只看见丘荣公主朝她看了一眼,随即姜谙茯转身朝她走来。 “三妹。” 姜亦棠抿唇:“大姐。” 荣凌意外挑眉,她和姜亦棠接触了几次,大抵知道这是个性子软的,但她和姜谙茯说话时却是拘谨了许多。 其实也不对,说是拘谨,不如说是冷淡。 荣凌从姜谙茯身上看不出什么来,但她知道她来上书房的目的,不着痕迹地护住小姑娘,调笑道: “尚书府离得那么远,你来得倒是早。” 姜谙茯对荣凌的插话打趣没有任何神情变化,她轻轻摇头:“习惯了。” 荣凌不再说什么,拉着姜亦棠找到位置落座。 在上书房时,丫鬟都要等在外面的,荣凌低声说:“常乐离得不远,她耳力好,如果你遇到什么事,我不在跟前,你大声喊常乐即可。” 姜亦棠狐疑,在上书房会遇到什么事? 荣凌点了点她,没再说什么,反正她待上几日就知道了。 上书房就是个小后宫,拉帮结派是常有的事情,哪有什么清净的地方。 今日是徐泽黔的课,他还没到,上书房吵闹得厉害,几个人凑到一起说话,姜亦棠扫了一眼,老老实实地坐在位置上没动。 她不动,荣凌就安心地趴在桌上补觉。 “这位应该就是姜三姑娘吧。” 姜亦棠正翻开书本,耳边传来一道清爽郎朗的声音,她抬头看去,就见一位穿着天青色织锦长袍的公子站在她跟前。 公子脸上带着和缓的笑,问话也说得不紧不慢,见她抬起头,他冲她友善地点了点头。 姜亦棠攥住书页,眨了眨杏眸,问: “这位公子是?” 不等那位公子说话,荣凌已经睁开眼,没好气地瞪了那人一眼,道:“顾长泽,你少和她说话。” 被荣凌怼了一句的顾长泽没恼,他只是笑: “半年不见,郡主还是这么霸道。” 荣凌轻呵了声。 姜亦棠左看看右看看,顾长泽挑眉:“她是郡主的伴读,郡主不替她介绍介绍这里的人?总不能她来了一日,除了你一个人都不认识。” 他的话不客气,却是听得出好意。 这里每个人都身世显贵,日后几乎都是要步入朝堂,和这些相识相知,益处甚大。 荣凌哼了声,到底坐直了身子,她对姜亦棠道: “你眼前这位,是顾阁老的独子,他是六皇子的伴读。” 顾长泽对姜亦棠点头示意:“三姑娘。” 姜亦棠也郑重道: “顾公子。” “日后既是同窗,三姑娘唤我表字伏安即可。” 姜亦棠愣了下,伏安,顾伏安。 她扭头朝荣凌看了眼,有点局促,半晌才说出一句:“顾公子也叫我姓名就好。” 她没有表字,至于小名,除去姨娘,她也只想听谢玉照喊她。 顾长泽没有久待,打声招呼很快就离开,只是临走前,他朝荣凌看了眼。 姜亦棠眼观鼻鼻观心,只当什么都没看见。 顾长泽究竟是来认识她,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地来和某人打招呼,就只能仁者见仁了。 荣凌嘀咕了声:“花孔雀。” 她的瞌睡全部散去,也知道顾长泽说得没错,拉着姜亦棠,小声地和她介绍这上书房的人。 姜亦棠虽然有谢玉照给的名单,但名字对不上脸。 荣凌介绍完,她才勉强地把这些人记在脑海中,她一张白净的脸蛋上细眉紧蹙,荣凌看得发笑: “不用记那么多,只有几个人需要你着重记下。” 姜亦棠认真地听她说。 荣凌没忍住,又捏了捏她的脸,她觉得徐夫子肯定会很喜欢姜亦棠。 毕竟,哪位夫子会不喜欢一个认真听讲的学生? 荣凌轻声:“这满屋子里,论贵重,你知道是谁?” 姜亦棠朝丘荣公主看去。 荣凌颔首:“没错。” “别看这里有七位皇子,但论贵重,还真的比不上丘荣公主。” “皇上有了五位皇子后,才得了这么一位公主,本来就疼着宠着,她母妃又是掌管后宫的邱贵妃,她是这满屋子最不能得罪的人。” 姜亦棠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细眉。 见状,荣凌安抚了句:“你也不用多想,你是堂哥送进来的,她再仗势欺人也欺不到你身上,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就好。” “至于她的伴读,我就不多说了,相较而言,你应该比我更了解她。” 姜亦棠抿出一抹笑,她没说,其实她对姜谙茯了解得不多。 “丘荣还有一位伴读,你应该也知道。” 姜亦棠抿了抿唇,才点头。 丘荣公主有两位伴读,一位是她长姐姜谙茯,另一位就是明满京城的褚栎秋。 话落,荣凌就轻哼了声:“不过,褚府最近有事,她这几日应该不会来。” 褚倰旭贬职,褚栎秋和他是一母同胞,难免会受到牵连。 荣凌继续道:“除去这三人,你要记住的是六皇子的伴读,就是刚才的顾长泽,他父亲的顾jsg阁老,朝堂上几乎大半的文官都是顾阁老和丞相的学生。” 太傅辞官在家。 文官中,只有顾阁老能够和丞相分庭抗争。 丞相府的立场不明,堂哥又决心不会娶褚栎秋,那么顾阁老的立场就会格外重要。 人多眼杂,荣凌没有说得太透。 文官中如此,但荣凌却没有太多的忧虑,因只堂哥的母族仲孙氏,即闻公府手握兵权,哪怕闻公封地不在京城,朝中武将也隐隐以闻公府为重。 父王曾说,争储中,兵权在谁,谁则重。 荣凌深以为然。 “除却这四人,你还得记住一人。” 姜亦棠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那里端坐着一位男子,他和顾长泽相对而坐,不知在说什么,他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似察觉到什么,他偏头朝这个方向看来。 剑眉星眸,锋芒毕露却不显凌厉,他鼻梁高挺,唇角扬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幅度,浑身慵懒地侧头看来。 撞上姜亦棠的视线,他轻颔首,算是打过招呼,转过头继续和顾长泽说话。 姜亦棠呼吸稍顿,半晌回神。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容貌和谢玉照不相上下的男子。 “祁王,岑行简。” “祁王是朝中唯一的异姓王,老祁王在他年少战死,他年纪轻轻就承袭了王位,不过他在世子时就被选为伴读,所以一直在京城,未回封地。” 说完,荣凌掩唇,偷偷地说:“他是不是生得很好看?” 姜亦棠有点臊,她是不敢轻易议论男子长相的,含糊不清地点头。 荣凌摆摆手: “没事,谁都知道岑行简生得好看,不过我记得岑行简先前告病了一段时间,我还以为他不会回来了。” “不过回来了,也好。” 姜亦棠不解,却见荣凌冲她笑了笑,眼中闪过戏谑: “你等着瞧,日后有好戏看呢!” 姜亦棠被这句话引起好奇心,不由得又朝岑行简看去一眼,谁知岑行简这般敏感,几乎在她刚看过去,岑行简就回了头。 视线相撞,姜亦棠尴尬得慌忙收回视线。 岑行简轻挑眉,忽然勾唇笑了笑,和他说话的顾长泽看见,不禁道: “你这段时间一直告病在府,可能不知道,她是殿下看重的人。” 岑行简:“哪位殿下?” 顾长泽朝东宫的方向稍抬头。 岑行简意义不明地偏了偏头,他忽然站了起来,朝姜亦棠的方向走去。 第38章 姜亦棠吓得一跳, 埋头作翻书状,但慌忙的动作仍是暴露了她。 岑行简不着痕迹地稍顿。 觉得她活像个鹌鹑。 门忽然被推开,徐泽黔姗姗来迟, 扫了一眼:“岑行简,你在干什么?” 岑行简身份摆在那里,但他也跟着徐泽黔学习了数年, 对徐泽黔颇为恭敬, 闻言, 他轻笑了声: “前排坐久了, 换个位置。” 徐泽黔没拆穿他,摇了摇头:“坐好。” 姜亦棠只听见身后有凳子被拉开的动静, 她几不可察地抬手捂了捂耳朵,把掩耳盗铃诠释得彻底。 岑行简是五皇子的伴读,他忽然坐到后面,惹得五皇子根本无心听讲, 一节课,他时不时回头去看岑行简在干什么。 “五殿下。” 姜亦棠正在翻书,徐泽黔没有因她而放缓教学进度,她听得一知半解,艰难地啃读书上的文字,忽然听见夫子喊人,她吓得心尖一颤, 立刻把头埋下去,生怕夫子会叫到她。 岑行简坐她后面,把她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不由得勾了勾唇,心底有点纳闷。 殿下怎么舍得把她放出来的? 姜亦棠根本不知道岑行简在想什么, 她偷偷抬头,却见徐先生撂下书,坐在案前,慢条斯理地问: “近来朝堂上有关陕州知府的弹劾数不胜数,五殿下,你觉得此事该何解?” 五皇子听清问题后,脸色骤然煞白。 不仅是他,整个上书房都瞬间噤若寒蝉,上书房不仅教六艺,而且会结合时事,这般夫子忽然出题,早是寻常。 出题没错,但让众人噤声的是这道题背后的含义。 明眼人心知肚明,事关朝堂弹劾陕州知府一事,是太子和三皇子在打擂台,说是打擂台,都有点抬举了三皇子。 中秋宴,三皇子醉酒讨让一事可才过去了不久。 五皇子下意识地转头去找岑行简,岑行简轻飘飘地抬眼,但距离太远,二者根本传递不了答案。 姜亦棠偷偷看了眼岑行简,而且,她觉得岑行简也没有传递答案的意思。 半晌,五皇子讪讪回答: “学生惭愧,无法作答。” 徐泽黔淡淡看向他:“坐下,认真听讲。” 五皇子不觉得有什么,他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他年近二十,即将入仕,他一点都不想得罪太子。 但是,他母妃在宫中受淑妃娘娘桎梏,他也不敢得罪三皇子。 岑行简毫无意外地收回视线。 徐泽黔未停,他转头看向众人:“这题,有谁可解?” 满室寂静,气氛有片刻凝固。 姜亦棠不明所以地左看右看,荣凌勾头和她小声道: “陕州知府是三皇子的舅家,近来御史台弹劾他纵子行凶,霸占民田,但陕州水提坍塌,陕州知府有效治理水患,朝堂上一直对如何处置陕州知府争论不休。” 姜亦棠知道陕州知府和三皇子的关系,但她没想到的是,这件事居然拖了这么久。 姜亦棠有点犹疑。 徐泽黔仿佛看出她的神情有异,点了她:“姜三姑娘可有解?” 荣凌一惊,下意识就想站起来替她回绝,但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拦住了她的动作。 荣凌皱眉扭头,就见岑行简冲她颔首。 但手上的力道未松,耽误这片刻功夫,已然晚了。 荣凌惊疑不定,纳闷地看向岑行简,往日岑行简是从不参与皇子间争斗的。 姜亦棠攥着书本的手颤了一下,她万万没有想到来上书房的第一日,就会接触到这么敏感的话题。 她拘谨地站起来,是个人都看得出她不自在,女子低着头,声音很轻,却也让众人都听得见: “小女不敢妄议朝事。” 徐泽黔眼中闪过不明情绪,他坐了下来,冲她安抚地笑了笑: “此处无君臣,也不分男女,只有夫子和学生,三姑娘但说无妨。”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姜亦棠身上,姜谙茯不着痕迹地皱眉,依着她的立场,她自是不希望姜亦棠接触这个话题。 哪怕姜亦棠如今的立场早就和殿下绑在了一起。 但事情还未有定论,明哲保身才该是正确选择。 姜亦棠脸红如潮,她深呼吸了一口气,第一次在这种场合说话,压着声音中的颤抖,竭力道: “学生拙见,该罚。” 众人哗然地看向她,姜亦棠甚至听见有人小声嘀咕:“到底初生牛犊不怕虎,什么问题都敢回答。” “她是那位的人,自然偏向那位。” 言论种种,但姜亦棠在这种议论声中居然镇定下来,她越发冷静。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谢玉照的苦心。 她居家百日,都不如出门这一刻钟的所见所闻。 她都死过一次,害死她的人还在逍遥快活,她只想缩在后宅,哪怕再来一辈子都不可能手刃仇人。 她忽然想到谢玉照,他日日在朝堂上要经历多少这样的风风雨雨? 哪怕说的是真心话,只怕也会被人认为是私心。 姜亦棠紧张得手心有点糯湿,她强迫自己出声: “国有国法,陕州知府触犯律法,理应按律处置。” 徐泽黔又问:“依本朝律法,行凶者当问斩,占民田者株连三族,你还觉得该罚吗?” 小姑娘孤身站在那里,她的声音很轻却坚定: “该。” “陕州知府抢修水提,救民数万,只不过残害了数十名百姓,你还觉得该罚?” 姜亦棠茫然: “若什么事都能功过相抵,那是否我今日救一人,明日就可杀一人,两相抵消?” 她没再回答,而是问出了心中的不解,但她的答案已然明了。 徐泽黔笑了声,没说对也没说不对,他道: “三姑娘坐下吧。” 姜亦棠没得到答案,她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瓣,埋头不语,也不搭理四周投来的视线。 荣凌咂舌,平日只觉得小姑娘香软,这时候她倒是坚定立场。 徐泽黔转头看向在座学生,他情绪很淡: “你们在座的众位,日后大多都会入仕,甚至会是国之栋梁,意见相驳是常态,但最忌没有意见,若你们连为君分忧的能力都没用,何谈入仕?” 他话jsg中没提及对五皇子和姜亦棠的评价,但言外之意已说明态度。 众人默然,而五皇子则是满脸涨红。 姜亦棠后知后觉地抬头,她兴奋得脸颊有点红,不论她说得对与否,她被夫子夸了? 之后,徐泽黔没再提及朝堂一事,继续教课,但众人心中没法平静,姜谙茯都没忍住朝她那位三妹看了一眼。 休息时,丘荣公主道了句: “你这位三妹倒是了不得,能被徐先生夸奖的人可没有几个。” 姜谙茯只是抿唇笑。 书房中有三位公主,安怜公主闻言,不由得撇了撇嘴:“什么了不得,皇姐不如直接说她胆子大。” 安怜公主颇有点愤懑,语气中带了点不高兴。 丘荣公主嫌她烦,一点面子都不给她留:“你要是不高兴岑行简坐在她身后,你就也坐过去,酸言碎语听得我头疼。” 安怜当即臊得不行,她不敢再说,回到位置上,离得远了,才敢埋怨: “得意什么。” 邱贵妃是掌管后宫不错,但却是不受宠,安怜在心中咒骂了一番,她又抬眼去看,就见岑行简不知何时竟和那女子说上话了,她脸色当即难堪下来。 姜亦棠被岑行简叫住时,还有点懵,想到她偷看被捉,还有点不自在: “祁王叫小女有事?” 岑行简难得在上书房听见这个称呼,他没忍住勾了勾唇: “在这里,三姑娘直接叫我名字就好。” 姜亦棠觑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她和岑行简不熟,上来就直呼姓名,她有点做不到。 她用眼神询问岑行简,还有什么事? 岑行简有点意外,没想到这小姑娘看着挺软和,接触下来倒是有点冷。 这个冷,是说她其实没那么容易接触。 岑行简眯眸说:“我就是好奇,三姑娘对于陕州知府一事义正辞严,但如果殿下和陕州知府互换身份,三姑娘可是还觉得该罚?” 话音甫落,岑行简就眼睁睁地看着小姑娘皱了皱眉。 她挪了挪位置,一双杏眸明晃晃地闪着不喜,小姑娘蹙着细眉,板着白净的脸蛋,本来轻软的声音都有些硬邦邦的: “祁王慎言。” 她喊他祁王,拉远了距离。 然后她说:“谢玉照不是陕州知府,他也不会是陕州知府。” 说完,姜亦棠扭过头去,不再搭理岑行简。 岑行简意外。 意外于小姑娘对那位殿下毫不犹豫地信任。 半晌,岑行简终于反应过来,他是说错话,被讨厌了? 荣凌幸灾乐祸地看了他一眼。 岑行简轻啧了声,没搭理荣凌,这就是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他把书圈起来碰了碰小姑娘的后背,姜亦棠扭头,郁闷地看向他。 小姑娘睁着杏眸,偷偷瞪了他好几眼,还自觉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岑行简闷笑: “错了还不成。” 姜亦棠呆了呆,半信半疑地看向他,他这么好说话? 岑行简又道:“日后还要当很久的同窗,三姑娘赏个笑脸?” 姜亦棠犹犹豫豫的,到底被那句要当很久同窗打动,半晌,她瓮声瓮气地说: “那你以后不许说谢玉照的坏话。” 岑行简无所谓,反正他和诸位皇子交情都淡淡,唯一有交集的五皇子还是位烂泥扶不上墙的。 等他一点头,小姑娘当真朝他弯眸笑了笑,阳光透过楹窗洒在她脸上,白净的脸蛋陷着两个浅浅的梨涡,乖巧轻软得不行,让人心尖都跟着颤了颤。 岑行简眼神轻闪。 他收回前言,小姑娘不冷,的确和想象中一样软和。 第39章 姜亦棠仿佛是在完成任务, 很快笑完,她鼓了鼓脸颊,没有和岑行简多说什么, 转过头继续看书。 说到底,她和岑行简不熟。 谢玉照替她谋划甚多,她不想辜负谢玉照的苦心。 荣凌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觉得好笑, 又不太能放下心, 小姑娘见识少, 她真怕姜亦棠会被岑行简哄骗了去。 她凑近姜亦棠,压低了声道: “棠棠, 你别被骗了,岑行简不是什么好人。” 姜亦棠听得一愣,她下意识地点头。 在她心底,信任程度是有个排名的, 排在第一的自然是谢玉照和青粟,其次就是谢玉照安排给她的人,这其中包括了常乐、佟容和荣凌。 哪怕前世她和荣凌最后近乎闹掰,但她也不会怀疑荣凌。 不过姜亦棠也很好奇,她小声问: “他怎么了?” 荣凌“呃”了声,憋了半晌,有点说不出话来, 她用眼神示意姜亦棠朝安怜公主看去。 姜亦棠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却和安怜公主撞上视线,安怜公主恼得瞪了她一眼, 耳边传来荣凌的声音: “听说安怜公主很关心岑行简。” 姜亦棠听懂了,但她还是有点不解。 安怜公主喜欢岑行简, 和她有什么关系? 而且,这和岑行简不是个好人,有什么联系吗? 她疑惑的神情太明显,让荣凌根本忽视不得,一直侧听二人谈话的岑行简也插话进来: “我也想知道,郡主为什么觉得我不是个好人。” 岑行简差点笑了,他就坐在二人身后,两人就这么不避讳地当面说他坏话? 荣凌一惊,仓促回头,有点尴尬,须臾,她翻了白眼: “反正沾上你,就很麻烦。” 姜亦棠缩了缩脑袋,她不关心岑行简是不是好人,但她很怕麻烦。 她打定主意,日后要离岑行简远一点。 岑行简气得牙疼。 顾长泽拉着六皇子也坐了过来,颇有点无奈地摇头:“你招惹她作甚?” 岑行简漫不经心地勾唇: “好玩。” 六皇子朝他们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只是对姜亦棠生出一点好奇,但这点好奇不足以让他坐什么,他在所有的皇子中都算是安静的。 五皇子也受不住地跑过来,他扫了眼姜亦棠,见她一直埋头看书,看都不曾看他们一眼,忽然想起课堂上夫人的话,不满道: “女子无才便是德。” 话音甫落,四周安静了片刻。 姜亦棠抬起一张白净的脸蛋,默默地看着五皇子。 荣凌扯出一抹冷笑:“五殿下是觉得女子识字不妥?” 五皇子骤然哑声,但荣凌没有放过他: “我等女子会在上书房学习,是皇上的旨意,殿下是觉得皇上错了?” 五皇子憋得脸通红,否认:“我没有!” 荣凌冷哼: “殿下还是慎言,日后再有此言论,我定请父王禀告皇上!” 五皇子被堵得哑口无言,他好歹是位皇子,被一女子指着鼻子骂,面子搁不下:“荣凌,你放肆!” 荣凌才不鸟他:“殿下别拿皇子身份压我,别人会怵你,我可不怕!” 她是曲阳王唯一的嫡女,也是当今圣上的亲侄女,她父王在朝堂也是手握权柄,哪是一位不受重视的皇子得罪得起的? 五皇子憋屈,他转头看向岑行简,想让岑行简替他说话。 岑行简轻飘飘道: “殿下还是给郡主和三姑娘道个歉。” 五皇子不愿意,荣凌也就罢了,他凭什么给姜亦棠这个丫头片子道歉? 岑行简偏头,仿佛低声道: “听说三姑娘如今住在太子府,她能来上书房,都是太子一手促成的,殿下可想好了,她回去后会不会和太子告状?” 五皇子脸色变了又变,荣凌说再多,不如岑行简话中一句太子给他带来的压力大。 他不再头铁,冲荣凌和姜亦棠拱了拱手: “是我说错话,荣凌和三姑娘不要和我一般见识。” 荣凌冷觑他一眼,懒得和他多计较。 姜亦棠默默地看着,眼中闪过若有所思,她一直自卑于庶女身份,但现在,她忽然发现,这些身份贵重的人也没什么了不起。 她不知道岑行简和五皇子说了什么,但肯定提到了谢玉照。 姜亦棠忽然觉得仗势欺人的感觉很好。 这边的动静被姜谙茯尽收眼底,她扫了眼室内的布局,室内案桌分两边,中间有一条空道给人行走,三妹没来前,室内座位分布均匀,但今日不同。 仿佛所有人都倾斜向另一侧,她们这一侧空出许多案桌,休息的片刻功夫,姜谙茯已经听见了不下于三遍她三妹的名字。 往日休息时,多的是贵女簇拥着她和丘荣公主。 这般情景是头一次,但姜谙茯觉得,这不会是最后一次。 姜谙茯垂了垂眼睑,她忽然有点理解了二妹,被人忽视,这种感觉真的不好受。 宫中设有皇子所,午膳时,所有皇子和公主会带着伴读自行回jsg宫用膳。 但荣凌和姜亦棠不同,她们在宫中无居所,岑行简要离开时,偏头看了眼,小姑娘正和荣凌头凑头地不知在说什么。 他忽然抬眼看向五皇子,刚欲说什么,就见顾长泽朝二人的方向走去。 岑行简漫不经心地挑眉。 荣凌离开了上书房半年,他差点都忘了,顾长泽对荣凌的那点心思。 他们这些伴读和皇子们一样,出去宫中固定佳节宴会,否则都会风雨无阻前往上书房,所以,他们该是有将近半年没怎么见过荣凌郡主了。 只是偶尔听见动静罢了。 他还以为,这段时间,足够让顾长泽的那点心思烟消云散了。 没想到,他倒是长情。 姜亦棠正在不解:“他们都回宫了,我们是要出宫吗?” 荣凌摇头,和她解释: “出宫再回来,光是来回路程就得费上一个时辰,根本赶不及日跌的课。” 姜亦棠不着痕迹地摸了摸肚子,她这段时间养得好,糕点什么都不缺,习惯了时刻都有零嘴,今日醒来就赶来宫中,什么都没吃,她早就饿了。 顾长泽就是这个时候过来的: “郡主,三姑娘,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皇子所?” 姜亦棠惊讶抬头,看见六皇子站在门口等他们。 姜亦棠什么安排都不知道,但荣凌毫不客气地拒绝了他: “不必。” 顾长泽习惯了荣凌和他呛声,但还是有点无奈:“时辰不早了,你们出宫也来不及,总不能饿着肚子上课。” 姜亦棠觉得言之有理。 荣凌轻哼:“谁说我们会饿着肚子。” 话落,众人听见外间传来一阵脚步声,岑行简朝外看了眼,不再停留,和五皇子道:“我们走吧。” 五皇子纳闷,他看得出来,岑行简也是想邀请二位去皇子所的。 虽然刚才和姜亦棠闹了点龃龉,但五皇子也是乐意的。 毕竟三姑娘是太子的人,他给三姑娘卖好,不就等于向太子卖好吗? 下一刻,门口出现一人,松翎脸上带着笑,冲五皇子和岑行简躬身行礼: “奴才见过五殿下和祁王。” 岑行简恹恹地耷拉下眼眸,什么话都没说,也不需要他说,五皇子热情地把松翎扶起来: “不必多礼。” 相较而言,松翎虽然脸上带着笑,态度却疏离很多。 他进了上书房,摇头叹气,恭敬道: “姑娘和郡主怎么还在这里,午膳早就备好了,奴才一直在东宫等着二位。” 姜亦棠已经站了起来,荣凌埋怨道:“堂哥搬出了东宫,我怎么知道你们还是在东宫摆膳。” 松翎苦笑,没有辩解。 是他疏忽,先前郡主在上书房学习时,曲阳王妃特意和殿下交代后,所以那段时间郡主一直是在东宫用膳的,这在上书房是独一份,也因此,那段时间荣凌在上书房可是格外自在。 殿下心知肚明,这是曲阳王妃在借势庇护一下郡主。 他本来以为郡主会和以前一样回东宫,谁知道殿下搬出宫外,倒是让郡主多有了顾虑。 松翎解释道:“殿下住在宫外,但回宫时也是要住在东宫的。” “殿下早有吩咐,姑娘和郡主午时回东宫用膳即可。” 荣凌松了口气,她可不想真的浪费一个时辰来回。 松翎麻利地把姑娘的东西收拾好,摆放在案桌上,这期间,姜亦棠朝外看了一眼,松翎看见,忙解释道: “姑娘,殿下还在御书房,才没能亲自来接你。” 话落,上书房还没来得及离开的人不由得都朝她看去。 五皇子庆幸地松了口气,太子对这三姑娘倒是真上心,平日中居然亲自接送。 幸好他道歉过了,否则,这三姑娘真的回去告状,他怕是讨不得好。 姜亦棠没想到自己这么隐晦的动作都被发现了,闹了红脸,杏眸一颤一颤地不敢抬起见人,闷闷应了声: “我知道了。” 等回了东宫,姜亦棠真的没有见到谢玉照。 她垂了垂眼睑,不可避免地有点失落。 案桌上摆满了膳食,都是她喜欢的菜色,姜亦棠打起精神,填饱了肚子,只小憩片刻,又和荣凌匆匆赶回上书房。 直到一日课程快要结束,姜亦棠时不时看向窗外天色,从未有一刻这么归心似箭。 岑行简看了她好几眼。 白日中那么认真,到了末尾,居然连片刻都按捺不住。 等夫子松口让他们回去,姜亦棠第一个站了起来,她有种预感,今日是她第一次来上书房,谢玉照一定会亲自来接她的。 想法刚落,上书房的门被从外轻轻扣响,然后门被推开。 谢玉照一身银月色云织锦缎长袍地出现在门前,上书房哗然了片刻,许多皇子上前行礼,夫子也不例外。 但在这种喧嚣中,谢玉照只是轻颔首,他抬头,冲小姑娘招手: “阿离,走了。” 第40章 姜亦棠拎着裙摆朝谢玉照跑去, 她攥住谢玉照的衣袖,杏眸亮亮的,仿佛盛满了细碎的星光: “你怎么来了?” 谢玉照握住她的手:“来接你。” 岑行简和五皇子站在一起, 谢玉照对着岑行简略微颔首,带着小姑娘转身离开。 谢玉照一来,上书房倏然安静下来, 等他离开后, 四周人才敢大声喘气。 安怜公主小声嘀咕: “自从皇兄病愈后, 越来越吓人了。” 她压根不敢直视皇兄, 明明她是皇兄的亲妹妹,却不如荣凌和皇兄来得亲近。 安怜公主心中不忿, 却没有半点办法。 没人搭理她,她的伴读不敢妄议殿下,至于丘荣公主,则是不知怎么了, 脸色冷得可怕。 到宫门口,荣凌打了声招呼,上了曲阳王府的马车离开。 日色渐晚,落日余晖挂在尽头,姜亦棠趴在谢玉照的膝盖上,她脸颊轻蹭,小姑娘的心思对他半点不遮掩: “谢玉照, 我好想你。” 见识了越多的人,她越是想念谢玉照。 她越发无比清醒地认识到,这世上只有一个谢玉照, 也只有谢玉照会对她这么好。 谢玉照眉眼冷冽一点点褪尽,忍不住轻勾唇, 他低头: “可我却听说阿离和祁王相谈甚欢。” 他说得平静,仿若根本不在意,只是垂着的视线一直落在小姑娘身上,等待她的答案。 姜亦棠哼唧了声:“一点都不好。” 谢玉照低头笑: “怎么了?” 小姑娘气鼓鼓地,腮帮都鼓起来,她抱怨道:“他说你坏话,我不喜欢。” 谢玉照勾唇。 他没问,姜亦棠就将上书房发生的事情全部说出来了,她闷声: “可他说得没错,之后还要同窗许久。” 谢玉照面不改色:“不喜欢,就不必理会他。” 姜亦棠没有迟疑地点头: “荣凌也说他很麻烦。” 谢玉照点头,仿若不经意道: “的确有点麻烦,虽然我不在上书房,但也听说过两位皇妹经常因他而闹出事端。” 姜亦棠当即皱紧细眉,小声嘟囔: “好生麻烦。” 点到即止,谢玉照不动声色把话题岔开,等回到太子府,姜亦棠心思早就不在岑行简身上,对他的印象只记得两位公主经常为他争风吃醋。 对于姜亦棠来说,这种人就是大麻烦。 必须尽量远离的那种。 和谢玉照一起用过晚膳,姜亦棠才回了思甚苑,佟容在院中等她,好奇: “姑娘今日去上书房感觉如何?” 姜亦棠很少敷衍人,哪怕佟容身份只是个奴才,她依旧很认真地想了想,才回答: “比在府中累,但是还不错。” 她也说不上来哪里不错,但当她啃读完书上的文字,再见夫子对她点头,她心中就会生出一种很难形容的满足感。 姜亦棠舀了一拨水,泼在手臂上,花瓣顺着手臂滑下,她忽然捂脸笑了笑,对青粟等人说: “谢玉照真好。” 青粟等人对视一眼,不解地挑眉,这话题是怎么扯到殿下身上的? 不过姑娘和殿下感情好,她们都乐见其成。 知道姑娘在上书房待得高兴,几人也就放下心,安心伺候姑娘洗漱休息。 夜间,姜亦棠睡得正熟时,隐隐觉得身上有点疼。 她在睡梦中翻了个身,无意识地咬住唇瓣,呼吸渐重,忽然,姜亦棠艰难地睁开眼,她有点难受地蜷缩起身子。 奄奄一息的月光透过楹窗照进来,落在床榻上,隐隐绰绰地看不清床榻上的人,只听得见细微的疼吟声。 小腹越来越疼,姜亦棠额头jsg溢出汵汵汗珠,她困得再迷糊,也知道不对劲。 她呜咽地喊了声:“……青粟。” 声音太小,没有传出去。 腹部疼得越发厉害,姜亦棠隐隐有个意识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但疼痛加困意让她整个人都有点迷糊,只能呜咽地喊着青粟。 喊了两声青粟,没人回应她。 她下意识的转而喊:“……谢玉照……呜、呜呜呜……谢玉照……” 姜亦棠疼得昏昏沉沉,浑身冷汗汵汵,隐约察觉到有人推门进来,惊呼了声: “姑娘——” ****** 太子府忽然点亮烛灯,满府灯火通明,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从远而近。 谢玉照踏进来的那一刻,佟容和常乐都砰得一声跪地,埋下头: “奴婢照顾不周,请殿下责罚。” 青粟傻眼地看着这一幕,坐立不安地站在原处,不知自己该不该也跪下来。 谢玉照看都不曾看他们一眼,满脸寒霜: “府医呢!” 佟容立即回答:“已经派人去请了。” 青粟惊惧地咽了咽口水,她只跟着姑娘见过殿下,殿下面对姑娘时一直都是和煦如风,让青粟险些就觉得殿下是这般的性子了。 她从未见过殿下这一幕。 让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整个思甚苑都噤若寒蝉,落针可闻。 府医来得很快,见到室内情景,他没浪费请安,直接替姑娘请脉,稍顿,他扫了眼室内,果然闻见淡淡的血腥味。 不止他,谢玉照也闻见了,他蓦然看向地上一摊刚被换下的床单被套。 还未问出声,府医就松了手,恭敬低声道: “殿下,姑娘这是初来月潮,一时疼晕过去了。” 说到这点时,府医有点意外,姑娘如今年近十四,她出身尚书府,锦衣玉食,按理说,早该来月事了才对。 但想到姑娘庶女的身份,府医没敢多想。 谢玉照浑身冷冽没有半点缓和: “只是月事?” 府医肯定地点头:“姑娘应当是落过水,又不曾好好休养,身子骨一直没有养回来,加上饮食作息有误,体寒症状明显,于月事时会比寻常女子艰难些。” 他没说的是,这样一来,姑娘于子嗣上也会较为艰难。 府医偷看了眼殿下,他觉得殿下是不想听见这些话的。 而且,姑娘的体寒症状并非不能养回来,只要日后多加注意,就会无碍。 姜亦棠就是在这个时候恢复意识的,她眨了眨杏眸,有点没回过神,小腹隐隐传来疼痛,她难受地嘤咛了声,下意识地蜷缩起身子。 她一动,屋中人立即注意到: “姑娘醒了!” 谢玉照走过来,低头抚了抚女子脸颊: “阿离觉得怎么样,还疼不疼?” 姜亦棠眼睛都是红的,她委屈地点头:“疼。” 谢玉照神情越发冷了冷。 姜亦棠这才注意到跪在房间中的佟容和常乐,她一怔,立刻拉住谢玉照。 她彻底清醒后,就反应过来自己是怎么了。 只是来月事罢了。 其实前世时,她最初来月事根本不疼,但后来的五年经常被关在颂桉苑,不见阳光,后来又出了点事,才会在来月事疼得厉害。 这种疼太熟悉了,但因为重来一世,她有一段时间没有来月事,倒是忘记了这种感觉。 姜亦棠也看见了府医,她有点臊得慌,小声地说: “殿下快让她们起来。” 谢玉照眼皮子不掀一下,冷声:“她们照顾不周,该罚。” 姜亦棠窘迫得不行,她拉住谢玉照,闷声道: “和她们无关。” 她大抵猜得到为什么她这一世会疼,她当时算计姜霜鸢,在湖水中憋了那么久,后续也没有专心养着,来了太子府后,她又贪嘴,吃了不少蟹肉。 谢玉照怕她热,思甚苑一直摆着冰盆。 她这身子骨本来就算不得健朗,这般种种下来,月事不疼才怪。 姜亦棠偷偷瞧了他一眼,捂住小腹,虚弱地说:“谢玉照,我好疼。” 小姑娘唇色惨淡,虽说是在故意示弱,但谢玉照仍见不得她这模样,他将人按回床上,语气不好: “还不快躺下。” 姜亦棠立即乖巧地躺下,冲着谢玉照眨了眨杏眸。 谢玉照半垂下眼。 她是吃准了他拿她没办法,才敢这么有恃无恐。 第41章 姜亦棠困得厉害, 浑身又难受,和谢玉照嗡嗡地说了两句,就含含糊糊地又睡了过去。 这一夜, 思甚苑烛火未熄。 谢玉照衣不解带地守了她一夜,松翎瞧了眼殿下神情,压根不敢劝解。 他拽过佟容, 低声交代了几句。 为了姑娘名声考虑, 当然不可能让殿下和姑娘一整宿独自待在一间屋中, 佟容是肯定要守在屋内的。 至于青粟和常乐, 则是被他打发回去休息。 谁都不知第二日什么情况,万一姑娘坚持去上书房, 二人得跟着,必须养足精神。 安排好一切,松翎才退到屋外游廊下,把房门紧闭, 他倚着木柱,恹恹地耷拉下眸眼,偷眯一会儿。 翌日,不等天亮,松翎就立刻站起来。 他靠着木柱偷眯了会儿,但脖子酸疼,松翎顾不得这些, 敲了敲房门,压低声: “殿下,该是要去上早朝了。” 说着话, 他偷摸地打了个哈欠。 松翎的声音传进来,打破了室内的安静, 佟容站得脚都酸了,却低低垂着头,半点异样都没有露出来。 谢玉照收回一直捂在女子腹部的手,他疲倦地抬手按了按眉心,一夜未睡,站起来后,他缓了缓,才转身准备离开。 但他刚转身,床榻上的女子立即也有了动静。 姜亦棠艰难地睁开眼,睡意朦胧地坐起来,她瞧了眼天色,有点懵,含糊恹恹地软声: “……都卯时了。” 些许的埋怨和撒娇,让谢玉照步子停下来,他重新坐下,皱眉问: “还疼不疼?” 姜亦棠骤然一怔,她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然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听见谢玉照的声音? 她堪堪抬头,等看清谢玉照时,姜亦棠错愕傻眼,半晌,她才反应过来,谢玉照照顾了她一夜。 谢玉照皮肤冷白,熬了一夜后,眼底的青黑也格外明显。 姜亦棠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杏眸中窜上心疼,她轻声责怪: “你不回去睡觉,守着我做什么?” 她只是睡了,又不是病了。 谢玉照拉着她的手,轻描淡写:“你拽着我,一直喊疼。” 姜亦棠倏然噤声。 她不知道谢玉照说得是真是假,但她知道,她做得出这种事情。 谢玉照没管她的愧疚和发愣,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还疼不疼?” 姜亦棠瘪了瘪唇。 疼是疼的,隐隐约约却如影随形的坠疼一直停在腹部。 但姜亦棠却很清醒地看见谢玉照深藏起来的疲惫,她不舍得让谢玉照继续担心,所以乖巧地摇头: “不疼了。” 谢玉照没说信不信,他只是忽然俯身,温情地亲了亲女子额头: “继续睡吧,我让松翎去上书房替你告假。” 姜亦棠被亲得一怔,余光扫见佟容还在室内,她羞赧地想要抬手捂脸,但听见谢玉照的话后,她当即摇头: “不行,不能告假!” 谢玉照用眼神询问她。 没去上书房前,她还在千方百计地找借口想要偷懒。 如今现成的借口,她倒是不要了? 姜亦棠看出他眼神中的疑惑,有点扭扭捏捏道:“我才去了一日就要告假,夫子听见,万一觉得我是吃不了苦,怎么办?” 谢玉照眼眸不着痕迹地暗了暗,他若无其事地问: “阿离很在乎夫子的看法?” 姜亦棠不解,理所当然地回答:“他是夫子啊。” 谢玉照几不可察地沉默一瞬,他觉得这话有点刺耳,但他又清楚,小姑娘没什么别的意思,是他自己钻了牛角尖。 但他还是不喜欢听见姜亦棠这么在乎别人。 姜亦棠刚准备下床,只觉得身下一阵溪流,她脸色蓦然潮红,羞赧地推了推谢玉照: “我要换衣裳了,你快出去。” 谢玉照垂下视线看她。 姜亦棠祈求地看向他,拜托:“快一点。” 谢玉照敛声,转身退出去。 他一走,姜亦棠就疯了:“佟容,快,月事条!” 佟容赶紧拿了月事条和干净的衣裳,伺候她进了净室,半晌,二人才出来,姜亦棠热得额头都是汗珠。 青粟和常乐都跟着进来伺候。 姜亦棠今jsg日换了身简便的衣裳,佟容塞了好几个月事条给青粟,交代道: “姑娘一得闲,就让她赶紧换下。” 佟容不得不交代清楚,她现在也清楚姑娘和青粟的经历,青粟经验少,对这些事都是一知半解的。 姑娘是去上书房,男男女女都有,这般女子隐私的事情,一旦身后露了红,怕是姑娘要难堪死。 而且,佟容清楚,越是身份贵重的人越是会避讳这些。 他们觉得女子月事是污秽。 佟容交代得仔细郑重,青粟不敢有半点疏忽,牢记在心里,甚至怕不够用,又添了好几条带上。 谢玉照回前院换了身衣裳,亲自到思甚苑接她。 她今日有点晚了,荣凌已经在宫门口等着她,但二人汇合后,谢玉照亲自把二人送到了上书房。 谢玉照垂眼,认真地交代: “觉得身子不适,就让人去东宫送信。” 姜亦棠不好意思地埋头,含糊不清地应下。 荣凌一头雾水,但堂哥还在,她没有问。 谢玉照没有立刻离开,他转身进了一栋屋子,姜亦棠知道,那里是夫子们休息的地方。 她脸红一片,大抵猜到谢玉照做什么去了。 她虽然不好意思,但也知道谢玉照是一片好心,她瘪了瘪唇,没有拦住他。 等谢玉照出了上书房,荣凌才问出来: “怎么回事,棠棠,你不舒服?” 都是女子,姜亦棠的不好意思就少了许多,低声把昨日情形说了一遍,最终忍不住抬手捂脸: “谢玉照太小题大做了。” 荣凌半晌没说话。 她一时间不知该心疼小姑娘会因这事疼晕过去,还是震惊于堂哥会守了小姑娘一整夜,哪怕早知道堂哥对小姑娘的心思,她还是觉得胆战心惊。 帝王专情,可未必是好事。 这些忧虑,荣凌没在姜亦棠面前表现一分,她挽着姜亦棠: “你不舒服不早说,赶紧坐下。” 有了这个意识,荣凌也发现了姜亦棠脸色比往日白了许多,只是她本就生得白嫩,才叫荣凌一时没有察觉。 甫坐下,姜亦棠身子就稍稍一僵。 她心中苦笑,这种时候,不论是站还是坐,都很艰难,就怕一个姿势不对,就有什么漏了痕迹。 姜亦棠万分小心,无声地松了口气,恹恹地趴在案桌上,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 初进九月,天气还有点闷热,四周皇子伴读都是穿着单薄的夏装,只有她,外间还裹了件披风。 惹得四周人频频看来,姜亦棠只能当做没看见。 她体寒,月事时怕冷得厉害,今日一出门,就打了个冷颤,披风是谢玉照命人给她添上的,语气不容置喙。 姜亦棠是真的有点冷,也没想脱。 外人的视线,她的确在意,但和自己身子还有谢玉照的担心相比,这些视线根本不值一提。 岑行简一来,就见到个鹌鹑缩在位置上,他漫不经心地挑挑眉: “才一晚上不见,你这是忽然畏寒了?” 他没去位置上,绕到姜亦棠跟前,弯腰仔细地瞧了瞧,见小姑娘唇色都是白的,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谢玉照和荣凌都说过岑行简很麻烦,姜亦棠本来已经打定主意远离他,但她听得出岑行简话中的关切,姜亦棠郁闷地低头,认了他的话: “是有点畏寒。” 岑行简险些笑了。 今日还没有昨日冷,这小丫头说谎话都不根据实情吗? 岑行简转头看向荣凌,荣凌翻了个白眼,她是个有分寸的,知道什么事不能往外说,所以她只是没好气道: “一个大男人问题怎么这么多。” 岑行简噎住。 安怜公主偷听了许久,有点不满地转过身:“岑行简也是关心她,真是不识好歹。” 荣凌不着痕迹地瞪了眼岑行简,她就知道岑行简一来,就会带来麻烦。 她也不怵安怜公主,撇了撇嘴: “谁用他关心。” 安怜公主有点恼,这时,房门被推开,松翎拎着食盒进来,恭敬走到姜亦棠跟前: “姑娘,殿下让奴才给您送汤来,您先喝点。” 安怜公主蓦然噤声。 姜亦棠懵懵地和松翎出去,荣凌和她一起,一份汤刚好够两个人喝,一碗汤下肚,姜亦棠才觉得整个人都活了过来,小腹也不似刚才那么凉。 姜亦棠杏眸亮亮地看了汤盅一眼。 松翎笑道:“这汤里添了药膳,殿下说姑娘怕苦,特意让嬷嬷熬了汤,这汤对女子好,姑娘和郡主多喝点。” 荣凌调笑道: “看来我今日是沾了棠棠的光。” 姜亦棠脸颊羞红一片,她不敢在荣凌面前表现出来,但她到底没忍住偷偷地弯了弯杏眸。 等两位姑娘喝完汤,松翎就离开了,但等二人回去后,上书房的气氛又变了变。 安怜公主换了个位置,离得姜亦棠远了点。 姜亦棠扫了她一眼,没有在意,倒是荣凌低声说了句: “欺软怕硬到这种地步,我也是头一次见。” 才来上书房两日,姜亦棠觉得,她对皇子公主的滤镜都快要碎了,她一直都觉得皇子公主都该是谢玉照那样。 再不济也会像三皇子。 不得不说,三皇子能一时和谢玉照分庭抗争,自是有几分能耐的。 二人重新落座,夫子就来了,徐泽黔不是每堂课都在,这门夫子教的是礼,姜亦棠觉得很认真,但总觉得有点不能集中精神。 一堂课结束,她就被青粟喊着离开。 岑行简看着她离开的方向,挑了挑眉,几乎一到休息,姜亦棠就会被叫走,等到午膳时,岑行简仿佛明白了什么。 岑行简低头。 畏寒? 她倒是也不算说谎。 姜亦棠回到东宫时,谢玉照也在,她扫了眼梨木圆桌,原本她喜欢吃蟹,桌上总是会有一盘蟹,谢玉照不许她吃多,但一个总是有的,多少可以解解馋,而如今圆桌上半点虾蟹都没有,甚至沾了凉性的酸糕都不见踪影。 姜亦棠不敢说话,她心知肚明,谢玉照肯定弄懂了她为何会疼。 不然今日午膳不可能这么干净。 她刚坐下,谢玉照就亲自盛了碗汤给她,姜亦棠老老实实地接过,刚入口,一股子辛辣顿时溢满口腔,姜亦棠没忍住紧蹙细眉。 她瘪了瘪唇,就想把姜汤放下,谢玉照不紧不慢地朝她看来。 姜亦棠瞬间心虚,她埋下头,把姜汤一饮而尽。 谢玉照冷笑。 如果姜亦棠真的是不知事的小姑娘也就罢了,偏生她不是,还敢这么无所顾忌地贪嘴。 谢玉照有心让她长个记性,哪怕她睁着一双杏眸眼巴巴地看着他,谢玉照仍是让她把一整碗姜汤喝完,才给她夹了别的菜: “羊肉性暖,不许挑食。” 姜亦棠不挑食,她什么都爱吃,肉食最甚。 她乖巧地吃下羊肉,她和谢玉照邻座,端着一个碗,有谢玉照在,她几乎头都不用抬。 谢玉照很清楚她喜欢吃什么,碗中堆的菜,没有一样是她不喜欢的。 荣凌刚盛了一碗鱼汤,余光觑见这情景,忽然有点食不下咽,平日格外喜欢的鱼汤都觉得没什么滋味了。 堂哥看似冷脸,但小姑娘碗中还未空,下一刻,碗中就多了新菜。 倒是堂哥,一顿饭下来,根本没吃多少。 荣凌也没吃多少,但她觉得她已经挺饱了。 她忽然觉得,这次回上书房,也许早起晚睡根本不是其中最苦的。 等回到上书房,荣凌有样学样,和姜亦棠一样有气无力地趴在案桌上。 顾长泽进来,有点好笑: “怎么,郡主也畏寒?” 荣凌头都没抬,鼻子中发出一声轻哼。 没被搭理的顾长泽摇了摇头,岑行简扫了小姑娘一眼,坐在了位置行,才轻飘飘道:“听说日跌的课是骑射。” 话音甫落,他就见原本趴着的小姑娘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岑行简没忍住,低头笑了声。 第42章 姜亦棠呆住, 她傻眼地问: “骑射课?” 荣凌点头:“要去校场,会有禁军亲自教导我们。” 皇室一向看重对皇子的训练和教导,不会因为有了储君, 就故意把其余皇子养废。 姜亦棠半晌说不出话来,她现在这个情况根本没办法上骑射课,而且, 她不会骑射, 基本上没有碰过马。 她这种被养在深闺中的女子少有出门的时候jsg, 见过马驹也没碰过。 前世在秋狩时接触过, 但她不会骑马,所以全程都是跟在谢玉照身边。 很快, 就有人来通知她们,让她们前往校场。 乍进校场,姜亦棠吓了一跳,校场内有很多人, 姜亦棠看见眼熟带着佩刀的禁军,有人骑在马上拉弓射靶,离得远,姜亦棠看不清成绩,只远远听见有人喊了个数字。 眼前的种种,对于姜亦棠来说,都是格外新奇的。 她呼吸下意识地重了些, 左顾右盼,一双眼睛似乎都要看不过来。 等到了校场,早有人等着他们, 他穿着一身禁军装备,目光凌厉, 看上去不好相与,荣凌靠近她耳边道: “这位是郭统领,他教导我们骑射。” 荣凌语气淡淡,仿佛对这个人有些不喜。 姜亦棠不解地看向她,小声地问:“郡主和他有过节?” 这话不难理解,虽说郭统领算是他们的夫子,但荣凌是郡主,身份摆在那里,和一位禁军统领有过节也不是不可能。 荣凌轻嗤一声,有些不屑: “我一介女流,哪配和郭统领有过节?” 姜亦棠倏然噤声,她听出了荣凌为何对郭统领不满,男子多数瞧不起女子,觉得女子无才便是德,想必这位郭统领也是其中一员。 许是人的第一印象真的很重要,荣凌这一番话落下,姜亦棠面对郭统领时也生出了点紧张。 郭统领脸色冷凝: “四人一组,立刻分队。” 姜亦棠和荣凌站在一起,动都未动,姜亦棠有点纠结。 她身子不适,不能参与今日的骑射课,且不说这个,她在上书房也没有相熟的人。 至于她长姐姜谙茯? 姜亦棠直接忽视了过去。 其余皇子和伴读很快分了各个小队,五皇子和六皇子年龄相仿,通常二人都不由分说地组成一队,但今日,五皇子被人拉住,岑行简示意他朝姜亦棠二人看去。 五皇子有点犹豫: “骑射课是有成绩的。” 荣凌性子惫懒,骑射课成绩一直都平平常常,而那位姜三姑娘,单看那单薄的身板,就猜到她压根没碰过这些。 岑行简淡淡地觑了他一眼。 五皇子犹豫半晌,还是和他一起朝荣凌二人这般走过来。 姜亦棠一脸疑惑地看向他们: “你们来干什么?” 五皇子不情不愿地说:“还不是你们没人组队。” 姜亦棠“呃”了半晌,有点噎住,她和荣凌对视一眼,很难解释,她们压根没想组队。 荣凌不似她一般客气,直接道: “我们不需要,你们找顾长泽去吧。” 岑行简抬眼,隐晦地扫了眼姜亦棠:“不组队,你们拿不到成绩。” 五皇子也道: “岑行简的骑射课每次都是第一,我们是来帮你的,你不要不识好歹。” 荣凌无语,示意二人朝郭统领那边看去。 有位宫人朝郭统领走去,低声和郭统领说了什么,郭统领朝姜亦棠看来,等看清了人,他毫不掩饰地皱了皱眉头。 宫人服身,很快退下。 等再说话时,郭统领声音仿佛比刚才要冷些: “荣凌郡主和其伴读不必参与今日的骑射课。” 话音甫落,四周人都朝二人看过来,丘荣公主都不例外。 谁不知道郭统领一向刚正不阿,骑射课一向辛苦,不是没有皇子或者公主想过要偷懒,但都被郭统领驳了回去,惹烦了他,他就敢直接状告圣上。 一众皇子公主对他都有些许的心里埋怨。 五皇子震惊地看了姜亦棠一眼,他很清楚,让郭统领网开一面的人绝不会是荣凌。 虽说太子对荣凌也算不错,但绝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费心。 五皇子很不解:“她到底是给皇兄灌了什么迷魂药?” 岑行简没说话,他只是朝小姑娘看了眼,她正和荣凌说话,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脸颊染上些许绯红,似是含苞待放的海棠花。 岑行简收回视线,漫不经心道: “谁知道。” 无需上骑射课,姜亦棠和荣凌早早就出了宫。 等骑射课结束时,早是日落时分,夕阳余晖不剩分毫,天暗得越来越早,宫人手持灯笼,被灯火照到的地方印出白茫茫的一片。 祁王府中一片冷清,马车停下来,管家早守在门口等他。 岑行简下了马车: “铨叔,日后不必在门口等我。” 铨叔温和地笑了笑:“老奴闲着无事,在门口等王爷,王爷也好认得回府的路。” 他很少用回家一词。 在铨叔看来,在京城的这座府邸,只是一个落脚的地方,而不是王爷的家。 王爷的家远在渠临,在祁王封地。 岑行简轻垂了下眼睑,随即若无其事地进了府邸。 他生母早逝,父亲战死,府中只有他一位主子,下人规矩却是好的,上了膳食后很快低头退下,这也显得越发冷清。 但岑行简早就习惯了。 他如常地吃了晚膳,在准备回房洗漱休息时,忽然问铨叔: “我记得母妃生前曾有一块暖玉?” 母妃也是体寒,父王曾托人寻了许久,才寻到一块难得的暖玉,母妃十年如一日地随身携带,但母妃去世后,父王怕触物伤情,就把母妃遗物都收在一起。 铨叔点头,不解: “王爷问这个做什么?” 岑行简身强体壮,从来用不到这种养身的东西。 岑行简答非所问:“把暖玉找出来。” 铨叔惊讶,那枚暖玉可是女子贴身物品,他抬头看了眼王爷,忽然笑了。 王爷一直待在上书房,让他都快忘了,王爷都及冠两年,早就可以相看亲事了。 铨叔一边应下,一边试探地打听: “王爷是准备把暖玉送给哪位姑娘?” 岑行简偏头看了眼铨叔,仿佛看出了他的想法,打断他:“不要多想,只是瞧她可怜。” 小姑娘裹着披风缩在那里,杏眸都恹恹地耷拉着,一副小可怜模样。 总归他也用不到这枚暖玉,与其撂在那里生灰,不如将暖玉送给小姑娘物尽其用。 铨叔挑眉,自家王爷什么时候对姑娘家这么细心了? 他没和王爷争论,只是了然地笑了笑: “老奴知道了,明日王爷去上书房前就会把暖玉找出来。” 岑行简一见铨叔这模样,就知道他还没有断了想法,他轻啧了声,没再过多解释。 反正,等铨叔知道姜亦棠是谁,就知道他的想法不可能成真。 在岑行简看来,谢玉照就是一只领地意识极强的雄狮,他不会允许任何人觊觎他的东西。 ******* 翌日,姜亦棠就收到岑行简送来的暖玉。 她拿着暖玉,一脸茫然: “你为什么要送我暖玉?” 岑行简的声音轻飘飘地:“堆在府中没用。” 姜亦棠噎住。 半晌,姜亦棠把暖玉推还给他,在岑行简的眼神询问中,摇了摇头:“此等暖玉向来千金难求,太贵重了,我不要。” 岑行简勾唇,他低头扫了眼小姑娘腰间的玉佩,慢条斯理道: “什么玉佩比得上殿下随身携带的这枚?” 姜亦棠不明所以,但一下子握紧了腰间的玉佩,羊脂玉温润,无需细看就知价值不菲。 岑行简说:“代表殿下身份的玉佩你都敢收,一块暖玉,你还不敢收?” 姜亦棠觉得莫名其妙,她糊涂地说: “我和你无亲无故,收你东西做什么。” 岑行简挑了挑眉:“我也没听说过三姑娘和殿下什么时候沾亲带故了。” 姜亦棠被堵得噎住,半晌,她反驳不了,只能闷声说: “反正我不要。” 她把暖玉推给岑行简,转过身,不再搭理他。 岑行简拿这那枚暖玉,垂了垂视线,半晌,他漫不经心地扯动唇角,无所谓地将暖玉收起。 等傍晚回到太子府,姜亦棠就把这件事告诉了谢玉照,她一脸纳闷: “那枚暖玉一看就很贵重,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们只是简单的同窗关系,这种私下送玉佩的行为,不会让姜亦棠觉得欢喜,只会觉得很诡异。 她是有点笨,但不代表她不知事。 无缘无故,她收了外男这么贵重的东西,落在别人眼中,她百口莫辩。 谢玉照眼眸冷了冷,但他说话时却不见半点冷意: “阿离乖,做得很好。” 而另一边,岑行简回了祁王府,却是吩咐人,把暖玉送去太子府。 岑行简轻嗤。 他要送的东西,从来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暖玉送到了太子府,便送到了谢玉照跟前,锦盒打开,一枚暖玉安静地躺在那里。 松翎和卫笠面面相觑,只觉得岑行简胆子真是大。 偷摸在上书jsg房送也就罢了,居然敢直接送到殿下面前?! 松翎迟疑地问:“殿下,这祁王是想要做什么?” 谢玉照垂着视线看向那枚暖玉很久: “送去思甚苑。” 松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朝卫笠看了一眼,卫笠不忍直视他那副蠢样。 等出了书房,松翎才纳闷出声: “这什么情况?” 卫笠无语:“当年老祁王为祁王妃寻暖玉,耗费不知多少时间人力,这枚暖玉可不似寻常暖玉,女子佩戴,好处甚多。” 殿下的确不能容忍别人觊觎姑娘。 但这种不喜,却抵不过对姑娘的在意。 第43章 思甚苑, 姜亦棠捧着那枚暖玉,一头雾水。 她搞不懂,为什么她一日内见到了这枚暖玉两次, 白日中刚拒绝了岑行简,晚上谢玉照就让松翎给送来了。 青粟好奇地盯着这枚暖玉瞧,半晌, 她说: “还不如姑娘身上这一枚好看。” 她是个实在的, 在知道姑娘身上这枚玉佩意味着什么后, 就觉得什么玉佩都比不上。 姜亦棠听得哭笑不得。 倒是常乐跟着卫笠常在外走南闯北, 是个识货的,她只瞧了一眼, 就道: “这是上好的暖玉,不说千金难买,也是有价无市,于女子来说, 长时间佩戴在身,养身养颜。” 青粟和佟容都惊叹。 很少有女子对容貌一事能够淡定,至少在屋内的这四位女子不能。 青粟甚至上手摸了摸玉佩,真的有股暖意,她眼睛都睁大了。 姜亦棠也惊讶地垂头看向这枚暖玉。 她只知道岑行简拿出的这枚暖玉价值不菲,倒不知这暖玉作用居然这么大? 常乐不知姑娘为什么纠结,但她劝解道: “既然是殿下送来的, 姑娘安心带着就是。” 这一句打破了姜亦棠所有的顾虑,对啊,这枚暖玉现在不是岑行简送给她的, 而是谢玉照。 她大可不必这么纠结。 姜亦棠也是个爱俏的,她兴奋地将暖玉收下, 还吩咐青粟: “做个荷包把它装进来。” 到时挂在脖颈上,藏在衣裳下收起来。 也不用和现在这枚玉佩有冲突。 姜亦棠觉得她好机智。 不过她还是有点犹疑,她披了身外衫,出了思甚苑。 一路小跑到前院,松翎看见她,惊讶:“这么晚了,姑娘怎么还不休息?” 小姑娘不好意思地探头朝书房看去: “我想找谢玉照。” 松翎觑见她手中攥的暖玉,眼中闪过了然,他退了一步,敲响书房的门,道了句姑娘来了,就推开门:“姑娘快进来。” 卫笠正在和殿下说事,闻声,他咽声退下,和姑娘擦肩而过时,他恭敬地问了声好。 姜亦棠对他点头,越过他进了书房,书房门被关上前,卫笠和松翎还隐隐约约听见里面传来姑娘的不解: “谢玉照,这暖玉怎么从岑行简那里到你手中了?” 谢玉照见她只披件外衫就跑了出来,极快地皱了下眉头,他把小姑娘拉进,让她坐在自己怀中,才伸手拢紧了她的衣襟,有点不虞: “昨日还一直喊疼,今日就忘了?” 昨日逃了骑射课,从宫中回来时,女子就一直勾着他的手,软乎乎地呜咽喊疼。 今日才好一点,她就敢这样迎着冷风跑出来,真是一点记性都不长。 姜亦棠缩了缩脑袋,想起昨日的疼,一张漂亮的小脸都皱起了一起,她知错地低头,乖顺道: “我知道错了。” 谢玉照拿她没办法,将她衣襟拢好,才看向她手中攥着的东西: “你收着即可。” 谢玉照送她的东西,姜亦棠很少有不收的,她只是有点犹豫:“这么贵重的东西,日后要欠岑行简一个人情了。” 谢玉照觉得这话格外刺耳,他不喜欢听见小姑娘把别的男人和她联系在一起。 谢玉照说:“这玉佩是我向祁王买来的,你不必觉得亏欠他。” 姜亦棠震惊: “买的?” 谢玉照眼都不眨一下地应下:“嗯。” 哪怕姜亦棠不说,明日他也会让松翎备礼去祁王府。 这枚暖玉日后和岑行简没有半点关系,是他买来,送给姜亦棠的。 姜亦棠终于安心: “那就好。” 她轻蹭了蹭谢玉照的脖颈,杏眸灼亮,软声说:“常乐说,这暖玉带久了,能够养颜。” 姜亦棠不禁伸手摸了摸脸。 她生得不错,但谁不想生得再好看点? 谢玉照有一刹间的困惑和迷茫,暖玉还有这个作用? 他明明看重的是暖玉本身的作用。 但谢玉照扫向小姑娘高兴的脸,懒得再解释,不管怎么说,只要她一直把暖玉带在身上即可。 玉佩的事情解决,姜亦棠最后是被谢玉照亲自送回去的。 打横抱起,披风裹紧,谢玉照抱她进了思甚苑,把她安置在床上才离开。 披风拿开,她窝得青丝有点凌乱,睡得很熟,呼吸一点点喷洒出来,脸颊粉嫩红润,谢玉照弯腰亲了亲她的额头,察觉到她轻轻洒出的呼吸。 忽然想到刚才一路上,女子的呼吸也是如此洒在他脖颈上,温热湿润。 她现在的作息很好,加上月事,困意来得很快,在书房时,和他说着说着就头点上他肩膀睡着了。 半点没有给他添麻烦的意识。 府内的人见怪不怪,都很难升起惊讶了,佟容和青粟麻溜地替姑娘盖好被子,再送殿下出去。 翌日,青粟取来荷包,让姑娘把暖玉装了进去,再随身携带。 被藏在了衣襟上,姜亦棠对着铜镜左右瞧了瞧,什么痕迹都看不出来,她才松了口气。 昨日岑行简拿暖玉给她时,上书房有不少人看见。 她今日再佩戴暖玉去上书房,少不得惹人猜测,她不想惹麻烦。 等到上书房,姜亦棠难得主动冲岑行简点了点头,岑行简视线扫了她一圈,见她腰间仍是代表谢玉照身份的那枚玉佩,他懒散地垂下眼睑,什么话都没说。 回到祁王府后,岑行简才知道谢玉照居然给他回礼。 谢玉照的回礼简单又明朗。 一匣子的银票,满满当当摆在木匣子中,单论价值,能买下好几块暖玉。 岑行简扯动唇角。 谢玉照不愧是能稳坐多年储君之位的人。 对于他们这种人,什么好东西都看多了,有用的却是难寻,而银票对于他们来说,最是不值一提。 但偏偏,岑行简拒绝不了这些银票。 他不是孑然一身,父王去世后,留给他的不止这一个王位,还有封地的种种,包括驻守渠临的军队。 自战事停歇以来,圣上逐渐重文轻武,以至于兵部颁发军晌时都会怠慢延迟。 闻公府有殿下在,加上权威甚重,不敢有人轻忽。 但只剩岑行简一人的祁王封地却是不同。 柿子要捡软的捏。 岑行简及冠后,告病多日,本想趁此不再回上书房,但渠临情况不容忽视,他只能又重新回到上书房,这同样是向圣上表明态度——他不急于回封地。 祁王是唯一的异姓王。 只是这一点,就足够圣上忌惮。 岑行简心知肚明,他垂眼看向这一匣子的银票,铨叔进来时,也看清这一幕,震惊: “王爷,这是?!” 岑行简把木匣子合上,推给铨叔,语气格外平淡:“送去渠临吧。” 铨叔看得出王爷此时情绪不高,但他还是不解: “这银票是从何而来?” 岑行简轻哼一声,抬头朝太子府的方向看去:“除了那位,谁还能有这么大手笔。” 铨叔顺着王爷的视线看去,倏然噤声,他有点担忧。 岑行简半阖眸,很快睁开: “送回去吧,省得他们再传信来哭。” 渠临有一众他的叔伯,非是同姓,也意不在逼他,只是偶尔传信时,难免要提及渠临如今的难处。 听久了,和哭穷没什么两样。 岑行简清楚,他们不是在逼他,他们比谁都盼望着他回去。 他一日不回渠临,祁王这个称谓就一日名不副实。 铨叔叹息:“但是和那位牵扯上,可不是什么好事。” 岑行简:“他不是傻子,这一匣的银票不是他在收买我,而是在撇清和我们的关系。” 铨叔不解。 岑行简没再解释。 这些银票送来后,坐实了谢玉照从他这里买去暖玉,而非人情来往。 谢玉照知道他拒绝不了,所以连只言片语都不曾留下。 谢玉照不蠢,虽说祁王府是个很好的助力,朝堂内连三皇子在面对他时都偶尔有拉拢之jsg意,但谢玉照从来没有,祁王府对于谢玉照来说从不是助力。 这和他不愿娶褚栎秋是同样的道理。 京城人人相传的流言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成真,褚栎秋的确挺聪明,觉得有丞相府相助,谢玉照的储君之位会做得越稳。 但她却忘了,朝堂上文有丞相,武有闻公,一旦两者结合,臣子团结一体,还要皇上做什么? 没有一位帝王愿意看见这一幕。 丞相和顾阁老都心知肚明地和太子府拉远距离,但这是形势所逼,丞相放任京城流言,不把褚栎秋婚嫁,也是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这二位未必看不出大势所趋,所以张阁老和丞相从不与任何皇子有所牵扯,已然是竭尽全力了。 谢玉照权势之盛,早就不需要拉拢势力,而是要担忧那位的猜忌。 所以,岑行简才说,根本不需要担心祁王府会和太子府牵扯上关系,没有人愿意看见这一幕发生。 姜亦棠不知道这些事情背后的意义,也不懂一枚暖玉会牵扯出来多少事端。 早出晚归,她渐渐习惯了在上书房的生活,也不如一开始觉得忐忑。 月事渐渐减少,等身上彻底干净那一日,姜亦棠实实在在地松了一口气,她仿佛活过来一般,扑向谢玉照时杏眸都是弯的: “谢玉照,我好了!” 谢玉照闭了闭眼。 若非姜亦棠现在并未及笄,他恐怕会觉得她在暗示他什么。 卫笠看得咂舌,殿下都及冠一年了,后院一贯无人,守着姑娘看得见吃不着,也不是件易事。 可惜,这种情况,殿下还得维持至少两年。 卫笠没忍住低头偷笑。 九月渐底,不得不褪去夏裙,换上较厚的秋装,乍入十月,姜亦棠披着谢玉照替她拢紧的披风,才进上书房,就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四周人时不时朝她看来一眼。 姜亦棠不解,再抬头,忽然一顿。 她看见了端坐在丘荣公主身后的褚栎秋。 褚栎秋也看见了她,偏头,冲姜亦棠温柔地抿唇笑了笑。 她生得仙姿玉貌,气质温和娴雅,头顶戴着的玉兰步摇仿佛都给她添了分如诗如画的恬雅,只是坐在那里,就让人忍不住朝她频频看去。 但姜亦棠没看,荣凌本来还担忧地朝她看了眼,谁知道姜亦棠态度很自然地问她: “她日后不再告假了?” 荣凌多看了她一眼,见她是真的没在意,才说:“丞相府的事解决了,她肯定要回来上课的。” 除非丘荣公主不再来上书房。 姜亦棠闷闷地鼓动了下腮帮,她恹恹地耷拉下眸眼,一直没在上书房看见褚栎秋,她都快把这个人忘了。 她还是很在意褚栎秋。 姜亦棠丧气地垂下头,觉得自己小心眼这个毛病是真的没救了。 岑行简见她这幅丧样,懒散地耷拉下眸眼,须臾后,忽然五皇子出声: “三姑娘,你今日去东宫时,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 上书房内倏然一静。 众人终于反应过来,不论京城传言是什么,如今能被殿下特殊对待的可只有一位。 姜亦棠不解地看向五皇子:“你找谢玉照?” 五皇子憋红了脸: “到底行不行?” 姜亦棠纳闷,他找谢玉照,自个去找就好了,问她做什么? 褚栎秋眉眼的笑不着痕迹淡了淡,她不由得朝姜亦棠看了一眼,她知道姜亦棠在上书房,也知道姜亦棠会去东宫用午膳。 但褚栎秋都不曾放在心上,她早知道殿下对姜亦棠的在意,一时在意会随时间浓淡,过眼云烟罢了。 只是她没想到,姜亦棠居然有本事让五皇子等人认可她。 五皇子这一句问话,无形中坐实了姜亦棠是东宫女主人的身份,连能不能去东宫都要询问她。 他在替姜亦棠抬高身份。 一些看戏的人顿时收敛心思,再不敢朝姜亦棠看去。 第44章 这一日的气氛终究有点尴尬。 今日课上教的算学, 姜亦棠听得脑子有点疼,她本来进度就跟不上,根本没有时间胡思乱想, 很快把褚栎秋抛在脑后。 休息时,她低头纠结着题目,没有注意到有人坐到了她身边。 直到那人出声: “姜三姑娘。” 清浅的声音传来, 姜亦棠倏然攥紧了笔身, 稍顿, 她转过头, 杏眸中是不解:“褚姑娘。” 姜亦棠心中默默地叹了口气。 她不知道褚栎秋找她做什么,上书房人人都等着看她们会不会起争执, 褚栎秋不该来找她的,惹得旁人看笑话。 在她看来,褚栎秋是聪明人。 聪明人不会做对自己不利的事情。 但褚栎秋还是来找她了,让姜亦棠稀里糊涂地有点纳闷。 褚栎秋坐了下来, 而头顶玉兰步摇的坠珠一动不动,姜亦棠觑了眼,忙收回了眼,说实话,她对褚栎秋挺敬佩的。 礼仪规矩说着简单,但学下来才知道有多难。 褚栎秋一举一动都这般得体,私下里不知要费多少工夫, 姜亦棠做不到她这般。 她前世遭遇过旁人的指指点点,这一世,都尽量地避开步摇这种首饰, 她戴得不好,就不愿把短处露出来了。 褚栎秋轻笑:“早就想结识三姑娘, 但一直被诸多事情耽误,再过几日,就是我生辰,三姑娘也来府上一聚?” “呃……”姜亦棠哑声半晌。 她个人是知道褚栎秋生辰是什么时候,十月十七,每一年褚栎秋的生辰都大张旗鼓办得热闹,长姐姜谙茯早早地替其准备生辰礼,哪怕姜亦棠足不出户,也能想象到她生辰是什么景象。 但她和褚栎秋不熟,就凭她和褚栎秋这么尴尬的关系,褚栎秋邀请她做什么? 如果传言只是传言也就罢了。 但姜亦棠很清楚,褚栎秋一直都想嫁给谢玉照,哪怕知道谢玉照求娶她,褚栎秋也不曾改变过想法。 褚栎秋曾亲口对她说,谢玉照的正妃一定会是她。 后来圣旨赐婚,果不其然,她只是侧妃。 所以,不论前世今生,她对褚栎秋的感观都很复杂,一边隐隐觉得褚栎秋真的会成为谢玉照的正妃,一边又信谢玉照的话觉得不可能。 但不管怎么说,她是不想和褚栎秋有什么牵扯的。 可现在,褚栎秋当着所有人的面邀请她,姜亦棠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她。 姜亦棠抿唇,低声: “好。” 褚栎秋就是因这件事过来的,得了回复后,朝小姑娘轻点头,准备离开,但荣凌却是挽上姜亦棠的手臂,探头轻哼道: “你怎么不邀请我?” 褚栎秋视线从二人相挽的手臂上一扫而过,若无其事地掩唇笑道:“哪一年没有派人给郡主送去请帖。” 荣凌仿佛调笑: “亲自邀请棠棠,却只是派人给我送请帖,看来堂哥的面子还是大。” 褚栎秋笑而不语,但眼中的笑意渐渐寡淡。 谁都不是傻子,荣凌话里话外都护着姜亦棠,把姜亦棠和谢玉照视作一体,却把褚栎秋撇了开来。 但褚栎秋什么都不能说。 传言只是传言,心中当真也就罢了,说出来的话只会徒惹人生笑。 岑行简转了转穗子,低头轻勾唇。 荣凌往日和褚栎秋的关系也算不错,如今殿下心思明朗,荣凌就能毫不犹豫地把矛头对准褚栎秋,不得不说,荣凌可真是殿下的好妹妹。 等晚间,姜亦棠如常地准备和荣凌一起出宫,却被人拦下。 姜谙茯对荣凌点了点头,才嗔怪地看向姜亦棠: “后日就是十五,三妹记得回家。” 每月十五,尚书府都会齐聚荣纷院用膳,不过九月时,姜亦棠一直住在太子府缺席,这一次,姜谙茯特意提醒,姜亦棠没有理由再躲过去。 姜亦棠的心情一刹间变坏,她没表现出来,只是垂眸应道:“我记下了。” 姜谙茯没再多说,侧身让二人离开。 楸妠郁闷道:“姑娘对三姑娘也太客气了。” 她日日陪着姑娘进宫,眼睁睁地看着当初那个默默无闻的庶女如今在京中地位爬得比姑娘还要高,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三姑娘被那位殿下看重而已。 而且,老爷也对三姑娘抱有期望,格外重视。 楸妠多多少少替自家姑娘觉得不值。 姜谙茯淡淡觑了她一眼:“她得意她的,碍不到我的事。” 哪怕姜亦棠被殿下厌弃,也轮不到她被殿下看上,她干嘛做那种惹人厌烦的事情? 尚书府借殿下的东风而起,于她而言,也只有好处。 姜谙茯不是眼皮子浅得只能看见眼前利益。 ****** 回府后,jsg姜亦棠就把这两件事告诉了谢玉照。 她垂头丧气地趴在软塌上,二人都在书房,谢玉照在看卷宗,听到他的话后,把卷宗放下,道: “不想去就不去。” 姜亦棠翻了个身:“也不是不想去。” 褚栎秋那里,早晚都是要接触的,容不得她做鸵鸟。 而尚书府,在世人眼中,一辈子都和她牵扯不断,这不是她能轻易斩下的渊源,而且,短时间内只能任由尚书府在她眼前晃悠。 姜亦棠在谢玉照面前,从不掩饰对尚书府的排斥。 谢玉照摇了摇头: “那你在想什么?” 姜亦棠偷偷地觑向他,埋头闷声问:“褚栎秋生辰那日,你会不会去?” 谢玉照垂着视线看她,似乎在揣测她的想法。 姜亦棠被看得羞赧,脸颊涨红,她抬手捂住脸颊,瓮声瓮气道: “我只是问问,没有别的意思。” 此地无银三百两,大抵就是如此了。 谢玉照失笑摇头,声音轻缓:“你想让我去,我就去。” 姜亦棠瘪了瘪唇,问题就在这里,她也不知道她想不想让谢玉照去。 谢玉照又道: “如果你不在,我不会去。” 如果是丞相府老夫人的寿辰,他还能特意腾出时间去一趟,至于褚栎秋? 当真没有必要。 姜亦棠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不好意思地抬手捂住脸,杏眸从指缝中漏出来,软声: “会不会很麻烦?” 谢玉照拍了拍她,摇头:“不麻烦。” 姜亦棠埋头,没忍住偷笑。 果然,她还是小心眼。 她私心里还是希望谢玉照能陪她一起去的,很难形容她对谢玉照的情感,总归如果谢玉照在的话,她就会有底气面对褚栎秋等众人。 谢玉照翻看卷宗,听见女子的小声偷笑,烛火下映照的眉眼仿佛都柔和了些许。 一闪两日过去。 姜亦棠回了尚书府。 尚书府什么都没变,唯一变的就是府中对她的态度,颂桉苑中只有冬儿,但府中没人怠慢她。 肉眼可见的,她体态要圆润了许多。 青粟目瞪口呆:“你再多吃点,我都快认不得你了。” 冬儿讪笑,她觉得她现在挺好,吃得好睡得好,也没人欺负她。 冬儿知道这一切都是怎么来的,当即看向姑娘: “姑娘这次回来住多久?” 姜亦棠看向颂桉苑,她在这里住了十几年,但现在的颂桉苑和她印象中的那个布置简陋的院子没有半点相似,也勾不起她的半点留恋。 姜亦棠摇了摇头: “明日就要走了。” 上书房只放假了两日,她根本没时间待在尚书府。 她也不想待在尚书府。 青粟叛变得更厉害,太子府的日子太舒坦,她压根就不想回来,从得知要回来的时候,她就丧着一张脸,彻底把太子府当归宿了。 冬儿有点失落。 她自来了尚书府就一直在颂桉苑伺候,和姑娘朝夕相处了数年,心中对姑娘自然是亲近的。 如今日子虽然好过了,但也冷清得厉害。 可要让她脱离舒适圈,去太子府伺候,冬儿也不乐意。 她不是傻子,只看姑娘回来时身边带的人,就猜到太子府伺候姑娘的人肯定不少,她在其中拔尖不了,何必非要过去? 就这样守着颂桉苑,姑娘心中还能惦记她两分。 冬儿很快扬起笑脸:“知道姑娘今日回来,厨房刚送来了糕点,姑娘快进屋歇歇脚。” 等进了屋里,冬儿才压低了声: “姑娘一段时间没回来,您不知道府中闹出了不少事。” 姜亦棠不明所以地看过去。 “先是二姑娘,时不时就要出府一趟,奴婢上次瞧见她回来时,面色通红,眉眼藏羞,奴婢也不知该怎么形容,就活像是去见了心上人一样!”说到最后,冬儿急得跺了跺脚。 姜亦棠错愕:“心上人?” 冬儿捂住嘴,小声说:“反正奴婢听别人,都是这般猜测的。” 冬儿向来小道消息多,她这么一说,也是在告诉姜亦棠这消息八九不离十是真的。 姜亦棠有点狐疑,前世,她可从未听说姜霜鸢有心上人。 她按下这一点疑惑,很快到了傍晚,有人来请她去荣纷院用膳。 荣纷院中很热闹,姜昃旼和姜安於在和老夫人说话,而姜谙茯和姜霜鸢则是围着姜夫人,姜玵妢也凑在其中,老夫人一脸的笑容,在她进来后,热闹顿了顿,老夫人笑着冲她招手: “三丫头,快来让祖母瞧瞧。” 姜亦棠不适应尚书府的热闹,依言走过去,老夫人频频点头: “三丫头越发好看了。” 姜亦棠只作垂头状,仿佛不好意思。 姜霜鸢几不可闻地轻哼了声,二人坐得近,只有姜亦棠听见了,姜亦棠不在意,只是因冬儿的话,忍不住打量了她一眼。 这一眼,就让姜亦棠发现端倪。 姜霜鸢身上不知何时带了个香囊,许是香囊没绑紧,里面露出半块玉佩的形容。 姜亦棠垂眸掩住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愕。 她认得出,这枚玉佩该是男子玉佩,换句话说,冬儿说得没错。 而且,如果她没有看错,那该是一枚上好的羊脂玉玉佩,姜霜鸢是个爱炫耀的,如果这个玉佩是府中人送她的,她不会藏着掖着。 能轻而易举拿出这种玉佩送女子的人,身份都不会差。 姜亦棠轻抿唇。 这一世,很多事情和前世都不一样,前世的经验也不可借鉴。 一顿晚膳,姜亦棠用得心不在焉,等离开荣纷院后,她看向常乐,皱了皱眉: “常乐,能不能帮我查一件事?” 常乐:“请姑娘吩咐。” 姜亦棠松了口气,冬儿只能给她提供府内消息,而府外,就得靠她亲自查了,论查探消息,常乐自然是比青粟擅长的。 “查一下,最近姜霜鸢都见了谁。” 那枚玉佩,总让姜亦棠觉得有点不好。 不知是不是姜亦棠的错觉,她总隐隐约约地觉得那枚玉佩好像有点眼熟,仿佛她曾经见过一样。 第45章 姜亦棠很相信常乐的能力, 常乐应下这件事后,她就安下心,准备回屋洗漱休息。 常乐抿唇, 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对于她来说,查一个人的行踪不难,难的是不动用殿下那边的人手, 或者说, 难的是不让殿下知道。 常乐很快追上去, 她低声问: “姑娘, 查清此事也许会大动干戈,能不能告诉殿下?” 她这句话是试探, 姜亦棠根本不知道常乐现在的紧张。 常乐是谢玉照派来保护姜亦棠的,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真正的主子是谁,但她也的的确确很喜欢姜亦棠,所以, 才会问上这一句。 看似询问,未必没有给姜亦棠提醒的意思。 毕竟她身份摆在那里,不论姑娘同意与否,她都该告诉殿下,姑娘的一举一动。 姜亦棠头都没回:“当然行。” 说完才有点不解地看了一眼常乐,不解她为什么会多此一举地问她。 常乐彻底松口气的同时,也难免有点噎住。 姑娘真是半点防范殿下的意识都没有。 常乐说不清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但姑娘和殿下一条心,她就不需要为难于二位主子间,轻松很多。 翌日不到辰时, 姜亦棠就起来了。 在太子府时,她惫懒得不行, 每日都要青粟催着才能醒,一回尚书府,她反而睡不着了。 离府时,姜亦棠在游廊处遇到一个人。 来人站定,有分寸地和姜亦棠离了几步远,他朝姜亦棠看去,仿佛打量了一番,才说: “三妹。” 姜亦棠心底丧得叹了口气:“小哥。” 来人正是府中另一位公子,庶子姜冽,他和府中姑娘不同,深受姜昃旼重视,有时候,姜亦棠都觉得姜昃旼喜欢他要比姜硕更甚。 二人互相打完招呼,都沉默了片刻。 姜亦棠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这个时候这个地点,姜亦棠很难不怀疑,姜冽是刻意提前在这里等着她的。 果然,姜冽很快出声,他敛着眉: “三妹在太子府待得如何?殿下可有欺负你?” 姜亦棠摇头:“很好,殿下没有欺负我。” 姜冽又沉默下来,过了许久,他才说:“如果你不愿……” 话音未尽,他倏然噤声。 显然他也意识到,这句话不能说,或者,说了也没办法。 姜亦棠不愿意,他又能如何? 姜昃旼一心把姜亦棠送出去求得富贵,他只是府中的一个庶子罢了,jsg左右不了什么。 姜冽没了话说,他侧过身给姜亦棠让出道。 姜亦棠和姜冽不熟,其实她也不知道和姜冽说什么,府中诸多兄妹,她和这位小哥关系最平淡,没有任何的恩怨,见面甚至能寒暄几句,这对于姜亦棠来说,其实也算难得。 她不知道,姜冽早就猜到她会一早离开,提前了一个时辰,在这里等着她。 姜冽看着女子离开的背影,在原地待了很久。 他的小厮丰荣看向他: “公子,三姑娘走远了,咱们也回去吧。” 姜冽和他一起转身离开,声音有些飘远:“她被殿下看重,也不知是福是祸。” 丰荣知道公子对三姑娘的复杂心思,却不赞同公子的担忧,他低声: “不论是福是祸,都是三姑娘自己搏来的,公子还是别插手了。” 府中的消息其实不堵塞,查探一下就知道,在老夫人下了吩咐前,三姑娘就自个儿去过嵩榕院了。 换句话说,一开始三姑娘自己就想走这条路,必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公子从未去看望过三姑娘,也一直不曾插手三姑娘的生活,他们都清楚,二姑娘对三姑娘的怨恨是由宋姨娘蔓延而来,根本不可能消除。 三姑娘在府中越显眼,二姑娘只是会越针对三姑娘。 公子既然护不住三姑娘,自然是不管不问最好,但如今有人能护住三姑娘了,公子也不该再插手。 公子并非彻底对姑娘不管不问,姑娘这么多年,从不曾受过府中下人的苛待,公子也在其中不知费心多少。 姜冽低眉不语。 丰荣瞧了眼,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 ******** 姜亦棠回到太子府后,没有见到谢玉照,猜到谢玉照还在宫中没回来。 但回到思甚苑,她却发现屋中摆着一个锦盒。 佟容掩唇笑:“明日就是褚姑娘的生辰,姑娘这一去一回尚书府,殿下早猜到您忘了给褚姑娘准备生辰礼,特意让松翎送来了一份。” 姜亦棠有点不好意思,她的确忘了这件事。 锦盒被拆开,里面放着一柄玉如意,玉白晶莹,上品成色,一眼就知价值不菲。 这也是姜亦棠第一次以自己的名义参加宴会,礼送轻了重了都不好,这玉如意贵重合了丞相府的身份,但又不算难寻。 至少谢玉照没怎么费心,只是让松翎挑了件。 褚栎秋的生辰办得很隆盛,没有邀请什么官员,都是褚栎秋认识的同龄之人,却包含京城所有五品以上官员的子女。 这日恰好沐休。 姜亦棠醒来后,在铜镜前坐了许久,她往日都是随便佟容给她打扮的,但今日有点坐立不安。 她看着铜镜中自己穿了身月白色的云织锦缎裙,总觉得浑身别扭。 云织锦缎是贡品,只宫中能得,但像褚栎秋这种人,却又不缺。 而且,褚栎秋一贯喜欢穿这种颜色,姜亦棠看着这一身,总觉得自己是和褚栎秋去打擂台的。 她抿了抿唇,还是出声: “替我换身衣裳。” 佟容不解,这一身衣裳是绣房刚送来的,姑娘穿上去格外好看,越添些许恬静,姑娘往日一向爱俏,佟容还以为姑娘会很高兴得了新衣裳。 佟容再不解,还是替姑娘换了身衣裳。 府中只有姑娘一位女主子,衣裳是不缺的,时不时绣房就送来一套,佟容想了想,挑了件胭脂色的鸳鸯缎织锦裙,上衣下裙,外披鲛轻纱,呈藕粉色。 佟容今日下了狠功夫。 她也听过褚姑娘和殿下的那点传言,但她都来伺候姑娘了,日后就注定是姑娘的人。 她才不想让姑娘和褚姑娘见面时,在梳妆打扮上落了下风。 只是,佟容这一用心,耽误的时间就多了。 等姜亦棠从思甚苑出来,都快到了午时,佟容半点不心虚,她说: “姑娘和殿下是贵客,去得晚些才是常态。” 往日后宫宴会,邱贵妃和淑妃两位娘娘都是到得最晚的,这其中都有讲究。 姜亦棠不由得朝佟容看了眼,她一直都觉得佟容温温柔柔的,现在才知道原来佟容这般较真。 谢玉照早等着她,早膳凉了又热,松翎都下去吃过一顿了。 松翎时不时勾头去看门口。 姜亦棠拎着裙摆进来时,前院静了片刻,阳光洒在她脸上,她伸手挡了挡,稍仰着头,有点不适地半眯起杏眸,却说不出的娇憨,她肌肤有种欺霜赛雪的白,今日的暖阳和轻风仿佛格外偏爱她,脸侧的一缕青丝随风而起,却无故添了上一抹惊艳。 才短短数月,她仿佛长开了许多。 身高抽条般得长高许多,如今和谢玉照站在一起,勉强勾得着谢玉照的肩膀,她脸上的稚嫩正在一点点褪去,属于她的风姿恬静悄悄地冒出头来。 松翎片刻,才掩住眼中的惊艳。 姑娘日日都在他跟前,让他忽视了姑娘的成长,如今姑娘这一打扮,松翎不得不赞叹殿下先下手的明智。 不然等姑娘真正及笄时,上门提亲的人怕是要把尚书府的门槛踏破。 虽说姑娘庶女的身份有点瑕疵,但世上贪恋美色的人却是数不胜数,烽火戏诸侯的例子可还历历在目。 所有人都在惊艳,只有谢玉照觉得堵得慌。 姜亦棠没注意到旁人的视线,她一进来,就快步走向谢玉照,软声含着撒娇: “我是不是来晚了?” 根本就是明知故问了。 但姜亦棠知道谢玉照不会说晚。 果然,谢玉照摇头,然后看着小姑娘转过头去偷笑,他伸手弹了弹小姑娘的额头,仿若嫌弃: “还去不去丞相府?” 姜亦棠忙忙点头,用了早膳,自然而然地拉住谢玉照的手。 谢玉照半垂下眼,扫了两人牵住的手,心中的堵门霎时一扫而散,他反手握住小姑娘,轻缓出声交代: “到了丞相府,一直待在我身边,不要乱跑。” 姜亦棠话中应好,但等一到丞相府,人立刻就被荣凌拉走了。 四周人还处于殿下居然亲自到来的震惊中,就见殿下转身牵了位小姑娘下来,众人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暗自猜想殿下的用意。 近来京城一直在猜想三人的关系,如今殿下亲自带姜三姑娘来,这是要澄清传言? 有的人不由得朝姜亦棠打量过去,惊艳之余,倒也觉得殿下的选择情有可原,倒不是褚栎秋容貌不如姜亦棠,而是各有偏爱罢了。 谁都不能否认,姜亦棠生得容貌清丽,偏生一双杏眸干净,整个人都很安静,显得有点轻软恬静,是很难讨人不喜的,反而是容易让人生出爱怜来。 谢玉照见小姑娘转身就没影了,半点没把答应他的话放在心上,不知该气该笑。 他眉眼冷了冷,没有久留,朝小姑娘离开的方向追去。 顾长泽和岑行简也在。 “近来真是多事之秋。”顾长泽摇了摇头,稍顿,他看着某人离开的方向,压低了声,“今日有人要难过了。” 岑行简懒得再看,对于顾长泽的话,呵呵凉声: “行了,别瞎感慨了。” 她邀请姜亦棠的时候抱着什么心思,只有她自个清楚,种因得果,自作自受。 第46章 转眼, 姜亦棠被荣凌拉远,她回头去找,没找到谢玉照。 她有点迟疑, 频频回头找去。 她们现在处于一条水榭尽头的凉亭中,里面坐了很多人,陈钰磬也在其中, 她觑见姜亦棠的反应, 好奇地问: “三姑娘, 你在找什么?” 姜亦棠回神, 她有点犹豫,还是摇了摇头, 没说出实情:“没什么。” 陈钰磬和她不熟,没有再问,只是有点不满地吐槽: “你们都跑去上书房了,只有我整日无聊死了。” 荣凌翻了个白眼:“谁让你不去。” 陈钰磬谢敬不敏。 她最讨厌念书写字, 当初她求了爹爹许久,才从上书房出来,怎么可能再回去? 不喜读书的人有很多,上书房的皇子也有的经常偷懒,姜亦棠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而且陈钰磬拼命摇头的动作,让她掩唇偷笑。 荣凌忽然勾头凑近二人, 压低了声: “听说今日褚府还请了梨园的戏班子来唱戏。” 姜亦棠什么都不知道,只能安静地听二人说话。 陈钰磬撇了撇嘴:“戏台子都搭起来了,这消息肯定八九不离十。” 话音透着些许轻嘲的情绪。 荣凌拍了拍她, 示意她这里是丞相府,让她收敛点。 姜亦棠有点不明所以陈钰磬的态度。 虽说她知道jsg陈钰磬不是很喜褚栎秋, 但这么明目张胆地流露出嘲讽也是少见。 陈钰磬若是能收敛,就不是她了,她忽然对姜亦棠道:“你待会见了褚栎秋,记得长个心眼,她可不是什么好人。” 姜亦棠不解地看向她。 陈钰磬见她这幅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有点噎住,她瞪圆了眼眸,问: “你听过戏吗?” 姜亦棠摇头,稍顿,又迟疑地点头:“祖母寿辰时,听过几次。” 陈钰磬一副果然如此地模样嘀咕: “我就猜到是这样。” 姜亦棠狐疑地看了眼荣凌,荣凌还是有点尴尬的,毕竟她先前还替褚栎秋出面邀请过姜亦棠,虽说姜亦棠后来没对她改变态度,但荣凌自己心里还是有点不自在。 她猜到了陈钰磬要说什么,但没有阻止,给小姑娘提个醒也是好的。 陈钰磬讽刺道: “人人都说她知礼娴雅,端庄大方,甚至说她是铁板钉钉的未来太子妃。我以前就觉得殿下看不上她,果然就是个笑话。” 姜亦棠抬眸扫了眼不远处的人,有点坐立不安,这种话是能在这种场合说的吗? 荣凌也没好气地推了她一把。 陈钰磬收敛了点不喜,郑重道:“褚栎秋一直把自己当做未来的太子妃看待,你和殿下的关系,她肯定看不惯你。” “但她不会在明面上针对你,只会明里暗里地让你察觉你和她的差距,让你觉得自惭形秽。” 姜亦棠心尖倏然一颤,她和褚栎秋打过交道,知道陈钰磬说的是真的。 前世就是如此,时间长了,她也觉得自己处处不如褚栎秋,甚至到现在都有她配不上谢玉照的想法。 姜亦棠轻垂眼睑,声音轻细: “若真有不足,也是事实。” 陈钰磬当即呸了声:“谁能没有一点缺陷?拿自己长处和别人短处作比,倒真显她能耐了!” “你等着瞧,今日邀请都是同龄人,场面不会太拘束,到时她肯定会让你来点戏,等你捉襟见肘时,她再于你解围,不仅能叫旁人看轻你,还能落个好名声。” “明知道你往日处境,却做这种手段,她怎么不和你比女红?” 陈钰磬一眼就能扫见姜亦棠腰间戴着的香囊,做工精细,姜亦棠一直待在尚书府,琴棋书画可能不精,但女红未必就差了去。 陈钰磬之所以知道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她就在褚栎秋手中吃过这种亏。 外人也总说她才情比不得褚栎秋,觉得褚栎秋处处都比她高强,虽说陈钰磬压根不在意这一点,也没人敢在她面前说三道四,但心底不爽总是真的。 笑话,她出身将门,褚栎秋怎么不和她比骑射功夫? 还不是世人偏见,觉得女子该是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温柔贤良最好,而不是舞刀弄枪。 陈钰磬冷呵: “法子是浅显,但捺不住想看戏的人太多,事情走向自然会顺着她的心意来。” 陈钰磬有一点没说,姜亦棠爬上来得太快了,不是人人都像她和荣凌这样接受良好,总会有人觉得她不配,而且不在少数,这些人都等着看她笑话。 甚至,只要她有一点不好,就会被她们抓着不放。 姜亦棠低着头,她紧攥手帕,陈钰磬的一番话给她带来的冲击不小。 她忽然想起,前世时,褚栎秋就是这般,和褚栎秋见一次面,她总要自卑上些许,以至于对褚栎秋格外在意,哪怕重来一次,也忍不住觉得褚栎秋比她要般配谢玉照。 如果这些都是褚栎秋使的手段,目的本来就是让她自卑呢? 姜亦棠手指轻颤,她一直觉得她和褚栎秋并无龃龉,如今看来,只不过是她蠢笨罢了。 荣凌察觉到她不对劲,皱眉问: “棠棠,你怎么了?” 姜亦棠勉强抬头,她抿出一抹笑:“没什么。” 荣凌还是有点不放心,但陈钰磬却是耐不住性子的,拉着她给姜亦棠出谋划策。 谢玉照过来时,就见小姑娘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谢玉照却是蓦然冷了脸。 他了解姜亦棠,一眼就看出小姑娘情绪不好,仿佛受了委屈,但她在外人面前一贯都是把情绪往心里憋,如今表面看着还算正常。 谢玉照踏上凉亭,四周人看见他,倏然一惊,忙忙起身行礼。 谢玉照没有看向别人,他眼中仿佛只有一个人,径直过去拉起小姑娘,出声问: “谁欺负你了?” 众人骤然一惊,脸色稍变,生怕会惹祸上身。 凉亭中可就她们这些人。 陈钰磬一头雾水,纳闷地看向荣凌,她只是说了点实话,没有欺负人吧? 荣凌无声地冲她摇头。 姜亦棠一见谢玉照就不得了,心中的委屈一股股地涌上来,再听见谢玉照的话就是杏眸一红,但她忍住情绪,垂眸低声说: “这里没有人欺负我。” 她没说谎,这里的确没有人欺负她,欺负她的人是前世的褚栎秋。 谢玉照没信,扫了凉亭一周,荣凌轻咳了声,道: “堂哥,我们和棠棠说话呢,有我在,哪里会叫人欺负她?” 谢玉照是信这话的,所以才会疑惑。 小姑娘不是闹性子的人。 四周人都在看向她们,姜亦棠觉得有点窘迫,也不想被人围观,她拉了拉谢玉照,压低了声: “真的没有人。” 恰好这时,丞相府的下人来请他们入席。 荣凌也不敢在这时凑近二人,和陈钰磬告辞,等走得远了,陈钰磬才忽然想起来,懊恼道: “糟了,忘记告诉她,到时候选什么戏了!” 荣凌唇角一抽:“你是不是傻?有堂哥在,谁能欺负她?” 谢玉照没走,垂着视线看向姜亦棠,四周无人,姜亦棠瘪了瘪唇,把刚才陈钰磬的话都告诉了谢玉照。 姜亦棠很委屈,却又不知该如何说。 所有事情这一生都还没有发生,她所觉得的委屈,别人都没办法理解。 但听完她话的谢玉照,眉眼却一点点冷冽下来,卫笠离远了看见,都不着痕迹退了一步。 谢玉照握住姜亦棠的手,他半垂下眼,近乎压不住心底的情绪。 他一直都觉得他前世把小姑娘照顾得很好,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前世她在背地里受过这么多欺负。 第47章 生辰宴开始, 褚栎秋也得到了殿下到来的消息,她重新看向铜镜中的自己,她今日和往常一样都穿着绣着玉兰花样的云织锦缎裙。 早在当年, 她知道殿下住了一株玉兰时,就将玉兰视为自己最喜好的花。 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这么多下来, 褚栎秋也不记得了。 但殿下从未因此多看过她一眼, 到现在, 褚栎秋都不知道她做得对不对。 如今纠结对错早就没有了必要, 她只能成为太子妃,也必须成为太子妃, 铜镜中女子眉眼闪过一抹狠厉。 红绒一脸高兴: “姑娘,殿下亲自来给您庆生,说明殿下心中还是看重姑娘的。” 褚栎秋轻扯唇,笑意却不达眼底。 她年年生辰都会给东宫送去请帖, 这是殿下唯一一次到场,到底是来给她庆生,还是来替某人来撑腰? 褚栎秋心知肚明,越来越忌惮姜亦棠。 如果只是姜亦棠有手段也就罢了,怕就怕,姜亦棠什么都不做,殿下也心甘情愿地对她好。 这才是最无解的。 褚栎秋如常地问:“梨园的人都来了吗?” “来了, 夫人亲自派人去请的。”红绒回道。 这只是以褚栎秋个人名义举办的生辰眼,都是同龄人,所以老爷和夫人都不前来, 但邀请的人过多,其中还有皇子亲临, 夫人没少操心。 红绒呈上曲单:“这是夫人送来的,请姑娘过目。” 褚栎秋视线落在曲单的第一个曲名《木梳怨》,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眼眸。 红绒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勾唇道: “这可是奴婢请梨园的人排了好久,才排好的戏码。” 褚栎秋却是皱了皱眉,有点不安,排这场戏时,她没有料到殿下回来。 红绒看出什么,不以为然: “只是一台戏罢了,这里是丞相府,殿下总不会因这点小事生怒,替她出头!” 褚栎秋听言,按捺住不安,没再多说,她站起身:“我们也该过去了。” 戏台子搭在摘月楼,宴席也摆在这里,一边享宴,一边看戏,只从这方面看,丞相府安排的确不错。 位置是桌子两侧摆上了两张座椅,案桌上摆满了膳食和茶点,姜亦棠和谢玉照同坐,众人等谢玉照落座后,才在四周寻jsg位置坐下。 中间的位置留给了主人家。 岑行简和顾长泽恰好坐在姜亦棠后面,说是巧合,倒也不是,顾长泽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荣凌,荣凌是和姜亦棠相邻而坐的。 岑行简漫不经心道: “她都及笄一年了,你这心意要瞒多久?等她成亲后?” 顾长泽噎住,半晌,只是摇了摇头,但若细看,他眼中有些许苦涩一闪而过: “朝堂形势越来越严峻,对她来说,所谓心意不过是困扰。” 殿下不需要顾阁老,她和殿下同一战线,就绝不会和顾府有牵扯。 岑行简没再说什么刺激他的话,如今形势,不等到一切尘埃落定,谁都是身不由己。 岑行简将视线若有似无地落在前方的女子身上。 褚栎秋来得很快,四周差不离都是她认识的人,寒暄了两句,生辰宴就正式开始,丞相府的下人都是有眼色的,谢玉照的位置安排得和褚栎秋很近。 既体现对谢玉照的重视,又能让自家姑娘和谢玉照亲近,一举两得。 姜亦棠抬头看了眼褚栎秋,自从听了陈钰磬的话,她一时有点不知该如何面对褚栎秋,但前世对她的影响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消失的。 她轻抿唇,最终也只是低下头。 忽然,一块糕点被递到她嘴边,姜亦棠茫然抬头,谢玉照举着糕点喂她,低声: “桂花糕。” 姜亦棠一口咬下,余光瞥见褚栎秋的情绪仿佛淡了些许。 她眨了眨眼,忽然觉得有点乏味。 原来褚栎秋的情绪会随着谢玉照的一举一动而有改变,在她明知道谢玉照会偏向她时,褚栎秋就显得不堪一击。 这和姜亦棠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褚栎秋果然朝她看来,掩唇笑了声:“看来府中的糕点很合三姑娘的口味。” 姜亦棠提不起兴致: “还好。” 这个回答当然不能让褚栎秋满意,甚至是觉得有点敷衍。 褚栎秋有点疑惑,短短几日不见姜亦棠,怎么觉得姜亦棠好像有了点变化? 褚栎秋朝殿下看去,她眼神明显有了变化,连语气都温柔许多: “今日多谢殿下来给栎秋庆生。” 谢玉照头也未抬,递给小姑娘一块糕点,淡淡道:“她怕生。” 就差直言是陪着小姑娘才会来这一趟,让褚栎秋不要自作多情。 褚栎秋唇色倏然惨淡。 她一直都知道谢玉照对她心思浅淡,否则二人婚事不可能一直未成,但谢玉照从来没有这么驳过她的脸面,还是在众目睽睽下。 姜亦棠手指一颤,差点把糕点给漏了,她瞪圆杏眸看向谢玉照,这样说真的好吗? 四周听见二人对话的人,都不着痕迹地把耳朵竖了起来。 看戏? 有比这台戏好看的吗? 陈钰磬差点没憋住笑出来,荣凌塞了块糕点,堵住她的嘴。 荣凌不着痕迹地瞪了她一眼,褚栎秋没什么好惧的,但这是丞相府!她们可比不了堂哥,可以随心所欲。 褚栎秋似有点怔愣,整个人都仿佛强忍着失落,若是搁旁人,有这么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心悦于自己,怕是根本不可能无动于衷。 众人看见这一幕,也不知该说殿下郎心似铁,还是说姜三姑娘真是好手段了。 半晌,褚栎秋稳住情绪,勉强笑道: “今日家母请了梨园的戏班子来府中,各位有想看的戏都可以点。” 有那怜香惜玉的,甚至都忍不住同情起褚栎秋。 褚栎秋话音甫落,转而朝姜亦棠看去: “三姑娘今日第一次来,不知三姑娘想看什么戏?” 陈钰磬小声嘀咕:“来了。” 不等姜亦棠说话,曲单就被下人送到了姜亦棠手中,褚栎秋恢复如常的温和声音传来: “这里都是梨园的拿手好戏,三姑娘选自己喜欢的即可。” 姜亦棠神情恹恹地,她垂眸扫了眼曲单。 她不爱看戏,前世今生都不爱看,对戏曲没有任何研究,哪怕前世听过几场戏,也不会刻意去记住名字。 然而,姜亦棠却在其中看见了一个有点眼熟的曲目——《木梳怨》,她倏然一怔,脸色都有点白。 谢玉照很快察觉到不对劲,小姑娘刚才攥紧了他的手,她看见了什么,才会这么失态? 谢玉照顺着她的视线,看到那个戏曲名。 谢玉照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他不记得京城出过这样一个戏曲,前世今生都不曾听过。 那小姑娘为何会知道? 反应这么大,只说明一点,她曾经听过。 尚书府不可能有这个条件,那就只能是前世,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小姑娘听过这台戏,而且,对小姑娘来说,这不是什么好的体验。 谢玉照半垂着眼: “梨园何时出了新戏?” 褚栎秋呼吸稍紧,她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没让人发现她的眼神闪烁,她浅笑道: “也许是梨园新排出来的。” 众人闻言,有点好奇,是什么戏,让殿下都注意到了。 岑行简察觉到什么,抬头朝小姑娘看了眼,隐晦地皱了皱眉。 褚栎秋重新看向姜亦棠,温和询问:“三姑娘,可选好了?” 谢玉照蓦然抬眼,淡淡地扫了褚栎秋一眼,褚栎秋呼吸一顿,她有点心悸,不敢和殿下对视。 不知为何,褚栎秋心中又生出了些许不安。 谢玉照刚要说什么,忽然,一直不语的姜亦棠抬起头,不复往日轻软,她甚至有点平静地说: “我听戏少,褚姑娘既然把《木梳怨》排在第一栏,想必褚姑娘是满意的,那就听这台戏好了。” 褚栎秋皱眉,事情顺利得有点不可思议,但她不得不说一句: “曲单是梨园送上来的,我也没有提前听过。” 姜亦棠淡淡道:“今日是褚姑娘的生辰,曲单没有经过提前观赏,就被报上了名单,难道不担心会有什么忌讳?” 众人再傻,也听出了不对劲。 别说是戏曲了,就是宴会上的菜色和茶点都是经过一层层筛选的,说戏曲没经过审核就直接报上来,怎么可能? 今日来的都是贵人,万一戏中有什么冲撞了客人就不好了,丞相府的宴会有这么纰漏,面上也不会好看,褚栎秋是府中嫡长女,丞相府根本不可能有这种疏忽。 曲单是送到每个人手中的,当即有人看向第一栏的《木梳怨》,有心人对视一眼,知道今日是有好戏看了。 褚栎秋第一次认真地看向姜亦棠,姜亦棠的一番话几乎是和她撕开了脸皮,她不是和姜亦棠第一次见面,先前几次姜亦棠对她都有明显的退让。 偏偏今日,她态度要强硬了很多。 褚栎秋冷了眸,是觉得殿下在这里,会替她撑腰吗? 谢玉照垂着视线看了眼小姑娘,才淡淡开口: “开始吧。” 褚栎秋咬唇,事到如今,早由不得她后悔了,梨园的人上台,众人都坐直了身子,想看看这台戏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台戏很简单。 讲的是一对青梅竹马,外人眼中天造地设的一对,感情甚笃,因一场意外,男主遭遇危险,被一位女子所救,后来男主将女子带回府中安排,又因女子的种种小动作,男主因此和早有婚约的女主产生隔阂,但最终男主还是认清心思,对那位女子只有感激之情,和女主成了亲。 一台戏演完,四周鸦雀无声。 毕竟戏中的指代性太强,他们想忽视都不行。 而且…… 陈钰磬小声吐槽:“这是唱戏?我差点以为自己在看什么坊市间买来的话本。” 低俗。 褚栎秋的格调仿佛一下子都被拉低了。 荣凌也无语,但细想下来却是皱眉。 如果今日堂哥不在的话,今日姜亦棠未必讨得了好,这台戏是低俗了点,但在场的同龄女子却是很多,别看陈钰磬一副看不上的模样,但只听她的话,就知道她平日没少看这种东西。 低俗却很好懂。 而且,哪怕众人明面上不说,台上那位女子的下场,在很多人心中,也是姜亦棠的下场。 众人无意识中流露出的态度和嘲讽,足够压垮姜亦棠。 荣凌没有忘记,姜亦棠还有两年才及笄,她年龄太小,而且一直被养在深闺中,何时直面过如此多的恶意? 褚栎秋脸色也不是很好,她没直接看过这场戏,只是听红绒描述过。 戏里是贬低了姜亦棠,这种场景,却是也让人看轻了她许多。 但不等众人反应,向来安静到低调的姜亦棠却是忽然问向谢玉照: “你觉得这台戏如何?” 谢玉照在这台戏开jsg始后,面色就淡了下来,所有人都在等着他评价,他抬眼,语气平淡却不容置喙: “不如何。” 褚栎秋顿时心思都被吸引过来,她问:“殿下是觉得结局不好?” 她攥紧了手帕,等着听试探的结果。 而谢玉照眼皮子都没掀一下:“从头到尾都不好。” 褚栎秋嗓音干涩地问: “为什么?” 谢玉照抬眼看她:“自幼相识,也不会感情甚笃。” 他没有任何遮掩,话直冲褚栎秋而去,揭开了褚栎秋自欺欺人的假象。 众人哗然。 褚栎秋刹那间惨白了脸色。 她知道,从今日开始,京城不会再有人相信有关她和殿下的的那则传言。 谢玉照话落,直接站起来,牵住小姑娘: “这里的糕点好吃,还是颂雅楼的好吃?” 姜亦棠毫不犹豫:“颂雅楼。” 谢玉照勾唇: “那就走吧。” 他没看褚栎秋一眼,带着小姑娘转身离开。 顾长泽皱眉,扫了众人一眼,再看向这偌大的丞相府,压低声: “今日后,殿下和丞相府是彻底撕破了脸面。” 京城的传言会一直存在,是丞相府无形在向殿下示好,如今传言破碎,丞相府颜面尽失,不可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们不可能在站在同一阵营了,而这一切,都是殿下一手造成的。 顾长泽眼神稍闪,如今情形,对他们顾家而言,却是件好事。 荣凌不再久留,找了个说辞,也转身追着堂哥离开。 岑行简没有管顾长泽在想什么,而是看向殿下离开的方向,半晌,他收回视线。 今日一事,殿下既替小姑娘出了头,又彻底撇清了和丞相府的干系,真是不枉此行。 岑行简瞥了一眼褚栎秋,轻啧了声: “走了。” 顾长泽回神,同情地朝褚栎秋看了一眼,和岑行简一起离开。 今日过后,褚栎秋的处境要尴尬了。 第48章 出了丞相府, 姜亦棠才敢深呼吸,她一张脸憋得通红,杏眸灼亮, 有点兴奋,又有点不安,她仰起头看向谢玉照: “这样真的没事吗?” 褚栎秋是丞相府的嫡长女, 在姜亦棠的印象中, 人人对她都颇为追捧。 哪怕前世谢玉照被幽禁, 褚栎秋虽说处境有点尴尬, 但也是没人敢轻视到她身上。 谢玉照垂眼看向她。 他其实有很多话想问,但都咽了回去。 毕竟, 她根本没有认出他,而且,谢玉照不敢保证,一旦她认出了他, 是会向他走近还是后退。 谢玉照最后只是淡淡吐出一句: “无事。” 姜亦棠松了口气。 谢玉照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他带着小姑娘去了一趟颂雅楼,买了些她惯爱吃的糕点,才回了府邸。 今日难得二人都有闲暇,姜亦棠跟着谢玉照进了前院,不是去书房,而是谢玉照的寝室。 姜亦棠很少来这里。 印象中, 前世的她比如今是要矜持的,甚至,当时因谢玉照的身份, 她是有点怵怕谢玉照,心底充斥着拘束不安, 生怕哪里做得不好,惹了他的不喜。 谢玉照的寝室和他这个人很像,清冷的檀香味道充斥着整间屋子,日色有点暗了,屋里点着烛灯,谢玉照平日中穿的衣裳都是浅淡颜色,室内也不例外,和思甚苑一样摆着架六扇屏风,隔开了内室。 姜亦棠勾头扫了眼,和印象中没有什么区别。 她看得仔细了些,忽然发现谢玉照的寝室格局和她的思甚苑很像,哪里放床,哪里放柜,哪里该放摆件,几乎都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摆件的区别罢了。 姜亦棠疑惑出声: “这里和思甚苑好像。” 松翎摸了摸鼻子,没敢说话。 谢玉照没有解释,他问:“不喜欢?” 姜亦棠忙忙摇头,否认: “没有,很喜欢。” 谢玉照微不可察地笑了笑,他扣紧小姑娘有点冰凉的指尖,问她:“暖玉带在身上了吗?” 姜亦棠乖巧点头,她把藏在衣襟里的荷包抽出来,把里面的暖玉拿给谢玉照看。 谢玉照顺着那个细绳看去,窥探到些许女子白皙的肌肤,他眼神稍深,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松翎不忍直视,退了出去。 卫笠压根没有进去,松翎忍不住问他:“咱们殿下给姑娘下蛊了?” 卫笠头也不抬: “殿下给姑娘下没下蛊,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再不闭嘴,殿下会给你喂哑药。” 松翎骤然噤声。 室内,有点安静。 谢玉照看了眼暖玉,又低头看向小姑娘腰间挂的玉佩,忽然觉得有点落差,他仿若不经意地问: “为什么把这暖玉藏起来?” 小姑娘郁闷道:“那日岑行简把这枚暖玉拿出来时,书房中好多人都看见了,我不想麻烦。” 谢玉照满意地勾了勾唇。 岑行简拿出的暖玉等于麻烦,但他的玉佩却好生生挂在小姑娘腰间,说明在小姑娘心中,他不是。 姜亦棠四处走动,看见铜镜前的匣子,有点好奇地打开,倏然露出点错愕。 匣子中装的都是她的东西。 有她最初给谢玉照编的香囊和桂花结,因为缎料不好,她有好的料子后,就立刻给谢玉照编了。 她原本以为这些旧的都被谢玉照扔了,没想到他居然都有好好收着。 姜亦棠倏然心跳慢了半拍,她自己都不知道原因,也没看见她眉眼一点点窜上笑意,仿佛偷了腥的猫,扭过头偷偷地弯了杏眸。 但她站在铜镜前,她的一举一动都被铜镜如实反馈,落在不远处男人的眼中。 谢玉照从容地将糕点推开,他仿佛不知道他今日维护的举动和私下中将女子心意珍藏的行为对于一个自幼不受宠爱的庶女来说有着多么致命的吸引力,他只是垂眸如常地翻了翻卷宗,将一切情绪都深藏眼底。 又或者……他知道。 他明知他的举动会带来什么结果,但他依旧做了。 就像答应小姑娘今日会陪她去丞相府参加生辰宴时,他就知道了他要做什么。 他说过,他会给小姑娘选择,但小姑娘最终只会选择他。 对于谢玉照来说,任何争取利益或者小姑娘心意的手段都不可耻。 久了,见小姑娘还在左看右看,谢玉照抬眼,敲了敲案桌,仿若有点无奈: “阿离,糕点。” 颂雅楼带回来的糕点摆在案桌上。 等姜亦棠回神,赶紧拎裙跑过来,和他的距离近在咫尺时,他心底的焦躁才渐渐消失,谢玉照低头,一点点扣紧女子的手。 把那点零星的距离也抹除。 ******** 翌日,重回上书房。 姜亦棠刚到,就有人喊了她一声,是平乐公主,语气亲热得让姜亦棠感觉她喊错了人。 姜亦棠不解地抬头朝平乐公主看去。 平乐公主朝她招手,然后朝她这边过来,最后坐在她旁边的位置上,连同她的伴读也一起过来了,让姜亦棠有种错觉,平乐公主仿佛日后都会坐在这里。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姜亦棠心中就咯噔了一声,她不着痕迹地觑了眼岑行简。 她当然不会觉得平乐公主是奔着她来的,当初谢玉照说过,平乐公主和安怜公主常常因岑行简而起争执,而岑行简就坐在她后面,平乐公主换位置,也不足为奇。 姜亦棠不会不搭理人,好脾气地应了声: “公主。” 她一回应,平乐公主当即脸上带笑,其实平乐公主生得娇憨可爱,她一身鹅黄色织锦长裙,添了些许明媚,小女儿家的娇气一览无余,她凑近姜亦棠,笑着道: “今日来上书房时,母妃让我带了许多糕点,听说三姑娘喜欢,待会三姑娘尝尝宫中的手艺。” 姜亦棠一头雾水,不知道平乐公主想做什么,她眼神询问荣凌。 荣凌险些笑出声,她轻碰了小姑娘一下,小姑娘就点头答应了下来:“好。” 等平乐公主离开,姜亦棠才一脸困惑地看向荣凌: “她请我吃糕点做什么?” 她来上书房也有一段时间了,和几位公主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丘荣公主高傲,不会主动和人交好,但也不至于和她交恶。 姜亦棠不傻,自从岑行简在上书房拿出那枚暖玉后,两位公主偶尔看向她的眼神都有点不对。 尤其是安怜公主,根本藏不住心思,时不时冲这边冷哼一声,休息时,也会过来和岑行简说话,有意无意地隔离她。 对此,姜亦棠只觉得莫名其妙,她怎么可能和岑行简有什么? 毕竟她能进上书房的原因,众所周知。 荣凌憋笑,她冲小姑娘使了个眼神:“昨日丞相府的事情到处都传遍了,堂哥这么重视你jsg,她们当然要和你搞好关系。” 皇上年龄越来越大,近来越发力不从心,而堂哥却年轻力壮。 一旦堂哥坐上那个位置,凭着堂哥对小姑娘的心思,可想而知,小姑娘日后的地位。 这些公主如今看着身份贵重,但一朝天子一朝臣,等堂哥上位后,这些公主的身份也就大不如前,身份的尊卑不过一夕转变。 平乐公主又不蠢,现在两人身为同窗,她不可能不把握机会。 姜亦棠有点懵。 前世她一样被谢玉照看重,却没有今日光景。 但细想一番,姜亦棠也猜到了原因,前世有一位传言许久的太子妃在前,再加上她一直身处深闺,外人见她,顶多把她当成谢玉照一时起意的玩意儿罢了。 姜亦棠瘪了瘪唇,把心思从平乐公主身上收回来。 荣凌扫了眼安怜公主和平乐公主,眼底轻讽一闪而过,这两位公主,一位欺软怕硬,一位趋炎附势,半点没有皇室风范。 也怨不得皇上最宠爱丘荣公主。 姜亦棠勾头和她说着悄悄话:“那你觉得谁能和这位最后走到一起?” 她眼神朝两位公主扫了一眼,又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身后的位置。 姜亦棠前世根本不认识岑行简,对这些事情没有半点印象。 荣凌捏了捏她的脸颊,有点哭笑不得: “都不可能。” 姜亦棠不明所以,祁王是唯一的异姓王,身份贵重,门当户对的也没有几人,而且,姜亦棠在上书房这段时间,也不是没有半点长进。 异姓王还掌兵权,上位不可能不忌惮,向上位投诚,娶一位公主是最简单的法子。 荣凌压低了声:“是祁王府的家训,除非妻子三十未有所出,否则不得纳妾。” 而祁王府向来出情种,所以,除非岑行简对二位公主动心,否则不会娶任何一位公主。 姜亦棠闻言,有片刻的怔愣,她默默地低下头,心中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原来还有人家不会纳妾吗? 姜亦棠忽然想到谢玉照,他身份注定了他的后院绝不会像祁王府那么干净。 姜亦棠心绪复杂,所以,等岑行简进来时,她没忍住朝岑行简看了一眼。 岑行简诧异挑眉,他狐疑地问: “做什么对不住我的事了?” 姜亦棠下意识地想要反驳,但蓦然想到什么,姜亦棠浑身一僵。 岑行简一直想要避开两位公主,如今平乐公主因她换了位置,也越来越靠近岑行简,她算不算无形中给岑行简招揽了一个麻烦? 姜亦棠心虚地低下头,小声呐呐地撇清干系: “我什么都没干。” 岑行简本来只是随口一说,见她这幅表现,再扫一眼她旁边的平乐公主,大抵猜到她在想什么。 岑行简不着痕迹地轻啧了声。 这小姑娘是什么笨蛋,居然会把这件事往自己身上揽? 第49章 褚栎秋是最后到的, 她进来后,气氛有片刻的凝固。 在场的都算是她同窗,昨日生辰宴, 所有人都受邀前去参加了,也亲眼目睹了昨日的一场闹剧。 殿下带着姜亦棠离开后,所有人也都找了借口告辞, 出乎意料的是, 今日褚栎秋居然会来上书房, 他们都以为她会告假一段时间, 等风头过去再回来。 姜亦棠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褚栎秋,就收回了视线。 岑行简不经意觑见, 不易察觉地轻抬眼。 他在小姑娘身上看到些许殿下的影子,某一刹间的神态格外相似,也是,朝夕相处, 难免耳濡目染。 褚栎秋在这种尴尬的气氛中,走向丘荣公主,在其身后落座。 姜谙茯没有和她说话,毕竟姜亦棠是她三妹,昨日褚栎秋的做法某种程度来说,也是打了尚书府的脸,姜谙茯自然而然地忽视了褚栎秋, 低声和公主道: “日跌是骑射课,公主会不会不方便?” 她面露些许担忧,丘荣公主今日脸色稍白, 片刻后,摇了摇头: “不碍事。” 褚栎秋打起精神, 关切了句:“公主怎么了,是身子不适?” 丘荣公主眉眼神色淡了淡: “没什么。” 这么冷淡,让褚栎秋有点心寒,往日公主可不会这么对她。 姜谙茯只是轻浅地勾了勾唇,她低叹了声:“栎秋难道不记得,今日是公主每月月事来的日子。” 公主身体健朗,每次月事都很准时,从未有过例外,姜谙茯和褚栎秋同为伴读,但身份不如姜谙茯,只能在这些细节上格外用心。 女子家的羞涩和矜持,让公主不可能见人宣传这件事,但褚栎秋不记得,却是不行。 褚栎秋被捧惯了,在这方面却是没有姜谙茯讨人欢心的。 也不怪丘荣公主一向做什么都喜欢叫着姜谙茯。 如今,丘荣公主也觉得自己做得没错,三人相处多年,她每月都会来月事,褚栎秋居然半点都不记得,看来平日中对她根本不上心。 若是搁平常,丘荣公主也不会这么在意这件事,但谁让传言被殿下亲自打破,褚栎秋的身份也就随之一落千丈。 褚栎秋神情稍顿,她抬手揉了揉眉心,些许苦涩地叹了口气: “近来发生的事太多,我居然把这件事忘了,公主勿怪。” 姜谙茯见好就收,没再多说什么。 丘荣公主心底也清楚丞相府事多,同情归同情,但是,她也有点怨褚栎秋。 褚栎秋和姜谙茯都是她的伴读,褚栎秋在生辰宴打了尚书府的脸,日后褚栎秋和姜谙茯肯定不会和谐共处,她夹在中间,只会不自在。 而且整件事中,姜谙茯没做错什么,她不可能去怪姜谙茯。 只能怪褚栎秋了。 丘荣公主皱了皱眉,仿若不适道:“行了,都安静点。” 姜谙茯低声: “我让楸妠带了枣姜汤,公主喝些会舒服点。” 楸妠有眼见力地把枣姜汤拿出来,丘荣公主脸色缓和好多,趁热喝了一点,忍不住道:“还是你有心了。” 姜谙茯笑而不语,若无其事地瞥了一眼褚栎秋。 褚栎秋轻垂眼,什么都没说,她只觉得姜家姐妹都和她犯冲! 这边动静不大不小,但也传到了姜亦棠这边,姜亦棠压根没给眼神,褚栎秋的身份摆在这里,处境再难,也难不过她前世。 时间一转而过,有关丞相府的热度渐散,京城是个热闹的地方,不会把心思都一直停留在一件事上。 姜亦棠这段时间在上书房适应良好,骑射课也上了不少,许是她在这方面真的没有天赋,一直没有很明显的进步,但是,至少学会骑马了。 刚学会骑马,姜亦棠回府后,兴奋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谢玉照。 谢玉照问她: “喜欢骑马?” 姜亦棠先是点头,然后又迟疑地摇头,小脸皱成一团:“喜欢,但好疼。” 她藏在衣裙下的双腿不由得动了动,想到初上骑射课的那几日,真的太痛苦了,她根本不知严重性,半日都在马背上度过,等下了马后,腿根处被磨得生疼。 她回来后,躲在被窝中哼哼唧唧地涂药。 还得多亏了谢玉照给她备好药。 近来圣上要准备秋狩,骑射课明显增多,姜亦棠有点受不了,她这几日走路都觉得不舒服。 谢玉照从她话中听出什么,他极快地皱了下眉头,垂下视线: “腿还疼?” 小姑娘脸颊红着,瓮声瓮气地不肯说话。 腿根处过于隐秘,哪怕姜亦棠大胆得敢去亲谢玉照,却不敢和谢玉照说这些。 谢玉照拉过她,本是扣紧她的手,顺着往下,姜亦棠浑身僵直,瞪圆了杏眸,仿佛受到惊吓: “不、不……不行!” 她羞窘得快要哭出来:“谢玉照,那里不能碰。” 谢玉照的手最终停在她小腹上,没再往下。 他第一次觉得重生回来也不是很好,她年龄太小了,但凡她已然及笄,他都不会这么被动。 谢玉照声音平淡低沉,仿佛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在问伤口: “有没有好好涂药?” 姜亦棠吓得吸了吸鼻子:“涂了,每日都涂的。” 谢玉照眸色不易察觉地稍深,她们如今在书房中,门窗紧闭,暖阳都吝啬照进来,静悄悄地只有他们两人。 不论做了什么,都不会有人知道。 四周太安静了,让姜亦棠觉得些许不安,许是被困得很久,她有时很迟钝,但遇到危险时,又有点小动物般的直觉。 就像现在,姜亦棠直觉她最好赶紧离开,她和谢玉照在一起时,过于放松,绣鞋不知何jsg时被她蹬掉地上,整个人都缩在谢玉照怀中,她脚背无意识地绷紧,她声音有点颤抖: “谢、谢玉照,我有点饿了,我想回思甚苑。” 谢玉照想笑,她才用过午膳,找的借口真烂。 谢玉照扣紧她的双手,忽然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声音低沉: “阿离,让我看看你的伤。” 轰—— 姜亦棠只觉得脑子要炸开,稍有些暗哑的声音传到她耳中,让她脑海一片空白,她下意识地吞咽了下口水,浑身都紧绷得有点颤抖。 她仓促间摇了摇头,拒绝的声音格外没有力道: “不、不行……” 谢玉照低声:“我替你涂药。” 姜亦棠的声音含了些哭腔: “不行……” “再过几日就要狩猎了,我得亲眼看见你伤势,才能放心。” 姜亦棠憋红了杏眸,小腹上的那只手威胁太大了,让她浑身不安,她忽然抬手抱紧谢玉照的脖颈,把头埋在他脖颈处,她格外委屈: “别人知道了,会说得很难听。” 话音落尽,她忽然有点难过,因她拒绝了谢玉照而难过。 如果没有这些事端,她早就该成为谢玉照的侧妃,甚至,他一直想让她成为太子妃。 不管如何,她和他早该是世间最亲密的人,而不是像如今,明明贴在一起,在外人眼中她也许早就不洁,但还是得有所顾忌。 书房中安静了许久,姜亦棠轻蹭在谢玉照脖颈间。 不知何时,谢玉照早就从她小腹上移开了手,如果他想强迫她,她根本没法拒绝,但他没有,他只是按住她的头,低声道: “别动。” 青丝蹭过脖颈,带来细碎的痒意。 谢玉照抚着她的后颈,一点点平复呼吸,许久,他阖眸朝后靠去。 两年,五年,又两年。 姜亦棠,他到底要等她多少年。 姜亦棠好像听出他抑制的情绪,忽然,她问: “谢玉照,圣上会给我们赐婚吗?” 谢玉照请旨赐婚许久,圣旨都没有下来,和前世根本不一样。 谢玉照笃定:“会。” 丞相府的事传进宫中,圣上什么都没说,就已然表明了态度。 只是那人矛盾,一边不希望他发展势力,甚至想亲自打压他,一边又念及往日父子情谊,觉得小姑娘身份过低。 但他不会犹豫很久的。 帝王这个位置坐久了,他不会舍得下来的。 姜亦棠低头,轻咬了咬唇,半晌,她深呼吸一口气,闭上了眼: “谢玉照,其实我还是有点疼。” 她以为她说得很大声,但实际上,她太紧张了,发出的声音细不可闻。 但书房中过于安静,她和谢玉照离得也太近,这句话一字不漏地传入谢玉照耳中。 谢玉照倏然睁开眼。 他目不转睛地看向怀中的小姑娘,小姑娘紧闭着眼,浑身紧张得有点颤抖,谢玉照透过她的反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没听错。 谢玉照情不自禁地抵住她的额头: “阿离,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姜亦棠心尖一颤,一抹热意从脖颈烧上耳畔,她当然知道。 但如果是谢玉照的话,好像也没什么。 姜亦棠什么都没说,但她低下的头和默认的态度,把什么都告诉了谢玉照。 姜亦棠其实很敏感。 她能察觉到谢玉照时时刻刻都想和她亲近,只要在一起,但凡她远离谢玉照三步,谢玉照都会抬头看向她。 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谢玉照有点不安。 他仿佛想要借此证明什么,或者说,借此想要抓住什么。 姜亦棠压下心中的疑惑和羞涩,她鼓足勇气,主动牵住谢玉照的手,但快要拽起裙摆时,谢玉照猛然按住她的手。 姜亦棠不解地抬头,茫然地问: “怎么了?” 谢玉照把她的裙摆一点点拉平,然后他抬起头,和小姑娘对视,他低声说: “阿离,我错了。” 姜亦棠不知所措。 她不懂谢玉照为什么忽然要道歉。 谢玉照没有解释,他只是低低地说话,仿佛自言自语: “阿离,你不能什么都顺着我。” 他会得寸进尺的。 会忍不住把她锁起来,只给他一人看。 第50章 秋狩这日, 姜亦棠在门口见到的谢玉照。 谢玉照今日穿得是一身月白色骑装,和姜亦棠一样,但她的是玫红色, 张扬明艳,她很少穿这种颜色,不过骑装干练, 倒是也衬得她多了些许利落来。 只是, 姜亦棠偷瞄了一眼谢玉照, 稍顿, 又偷瞄了一眼,她脸上有些许的古怪。 谢玉照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示意她坐过去,侧目问: “在看什么?” 姜亦棠纠结了下,有点呐呐地说:“今日去围场狩猎。” 话落,她又瞥了眼谢玉照, 才鼓了鼓脸: “你穿这一身,很容易脏。” 浅色衣裳很容易沾上其余颜色,一脏就会很明显,她今日会穿这一身,也有这方面的顾虑。 车帘还未放下,她的声音传出去,卫笠立刻扭过头去, 肩膀几不可察地耸动了几下。 卫笠差些没憋住笑。 秋狩的消息下来后,殿下就吩咐,让绣房准备一套月白色和一套天青色的骑装。 松翎一脸费解地找到他:“围场不比在府中, 殿下打猎还穿一身白,在想什么?” 卫笠也不知道。 但想了想殿下平日中出现在姑娘面前的穿着, 卫笠大抵猜到这是种行为。 就好比孔雀开屏,不过是求偶罢了。 谢玉照袖中的手指不易察觉地顿了下,他抬眼,扯平唇: “不会。” 姜亦棠有点狐疑。 但谢玉照不再说什么,移开了视线。 姜亦棠就正好看见他有点染红的耳垂,她眨了眨杏眸,如今说是秋狩,其实已经很晚了,只赶上个秋日尾巴。 天早就凉了下来,进出都会穿上鹤氅,再不济,也是披风裹身。 也得亏这两日风和日丽,秋狩才没有取消,而且,骑装都是加了厚绒,不会被风一吹就瑟瑟发抖。 姜亦棠不解地问:“谢玉照,你是冷吗?” 她皱起细眉,有点心疼地捂住谢玉照的耳朵,在她碰到他时,谢玉照身子微不可察地一僵。 谢玉照微阖眸,掩住暗恼,他声音低沉,打断了小姑娘: “阿离。” 他伸手把小姑娘的手拿下来,扣在掌心中,扯开唇角,不经意地强调:“今日我会跟在皇上身边,衣裳不会脏。” 姜亦棠迟疑地“哦”了声。 但心中狐疑没有打消,皇上如今年近五十,身子骨越来越差,秋狩肯定不会亲自狩猎。 谢玉照跟在皇上身边,就是说,谢玉照也不会亲自狩猎? 那他装骑装干什么? 姜亦棠偷偷摸摸地觑了眼他耳垂的绯红,掀翻之前的猜测,有了新的猜想,她眨了眨眼,低下头掩住笑,没再多说什么。 谢玉照是会跟着宫中队列一起到围场,到皇宫时,只能和姜亦棠分别。 快到皇宫前,谢玉照垂眸看向渐渐有点不安的小姑娘,他忽然问: “阿离,那日在丞相府,你为什么会选择那台戏?” 姜亦棠心中咯噔一声,她没想到谢玉照会在过了这么久后问这个问题,她有点发愣,须臾,她说: “因为陈钰磬的话。” 她说的是真话,但只是隐瞒了她前世曾看过这台戏一事。 谢玉照看了她一眼,没有深究,而是又问:“然后呢,什么感觉?” 姜亦棠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但莫名,她坐直了身子,浑身都有点紧绷,她回忆当时的情景。 当时她什么感觉呢? 就觉得原来褚栎秋也不过如此,前世褚栎秋每次针对打压她都会成功,最重要的一点,其实是她从不会反击。 她默认自己身份卑微,也默认褚栎秋会成为太子妃,所以从一开始,她面对褚栎秋时都是退让的态度。 小姑娘轻抿唇,若有所思。 谢玉照替她理了理衣裳,将那枚代表他身份的玉佩挂好,平淡道: “今日事多,我不会时刻都在你身边,阿离会不会害怕?” 姜亦棠瘪了瘪唇,觉得他明知故问。 谢玉照的声音低沉:“你是从太子府出来的人,没有必要怕任何人,如果有人主动挑衅你,那你就反击回去。” “只有这样,他们才会知道,你并不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小姑娘仰着头看向他,她不是不理解谢玉照的话,只是改变需要时间。 谢玉照语气不变,他半垂下眼: “阿离,有时候你得凶一点。” 人常是欺软怕硬的,身份再贵重,一味地服软和退让,也只会让人生jsg出轻视。 谢玉照被皇上派来的人叫走,给姜亦棠留下了卫笠。 她苦恼地叹了声气,抬手拍了拍脸颊,她隐隐听得明白谢玉照是在为她好,荣凌偶尔看向她,都有点恨铁不成钢,说她“脾气太好”。 姜亦棠听到这些话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不是不想争口气,但她总是下意识地觉得退一步,也许麻烦就消失了。 车厢内的小姑娘瘪了瘪唇,她丧丧地垂下头,谢玉照肯定看出她的想法,才会说出这些话。 姜亦棠不聪明,她对谢玉照的话有自己的一番理解。 谢玉照的话落进她耳中,去头去尾,就只剩下重点——她是太子府出来的,代表了谢玉照,不能被挡住任人宰割的鱼肉。 最重要的是,她要凶一点! 结果差不多,意义却截然不同。 姜亦棠觉得她领悟了谢玉照的话,深吸了口气,她知道她很笨也很怂,但她不想给谢玉照抹黑。 她独自纠结了会儿,有点把握不住凶的标准,她想到了什么,偷偷地扯开一点车帘。 听见动静,卫笠转过头,见到姑娘一副求解的模样,有点意外。 他下意识地朝殿下的方向看去,意识到殿下不在这里,而且姑娘的求解对象是他后,卫笠很快回神: “姑娘怎么了?” 卫笠就见姑娘小声地说:“卫笠,你觉得怎么样才能凶一点?” 她一脸期盼地看向卫笠,显然是觉得卫笠肯定知道答案。 姜亦棠的确这样觉得,在她印象中,卫笠虽然长着娃娃脸,看着人畜无害,但松翎都怕他,姜昃旼提起他时都有点忌惮。 姜亦棠知道她生得一点都不凶,甚至让人觉得性子软,容易拿捏。 她觉得,向卫笠讨教这个问题,肯定是没错的。 卫笠难得有点噎住,他无语地看了姑娘许久,陡然意识到姑娘会忽然这么问,肯定是殿下刚才说了什么。 卫笠眼神稍闪,很快猜到,殿下是想借这次秋狩让姑娘自己立起来。 如果姑娘整日里跟软柿子一样,殿下再护着姑娘也没用。 卫笠只说了一点:“很简单,以牙还牙。” 姜亦棠念了数月的书,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她纠结地问: “打人,会闯祸吗?” 卫笠笑了:“有殿下在,害怕闯祸的人不该是姑娘。” 怕姑娘没有理解透他的意思,卫笠又道: “只要姑娘不打到那位身上,自然不会有事。” 姜亦棠见卫笠朝皇宫看了眼,她唇角一抽,她又不是疯了,会去打皇上。 马车一直没停,一个半时辰后,才到了围场。 车帘掀开,姜亦棠就见一栋栋撑开的营帐,帐篷和帐篷间大概距离两米左右,是有点动静就能传出去的距离,姜亦棠勾头看了许久,卫笠解释道: “姑娘的营帐在殿下旁边。” 言外之意,别看了,姑娘的营帐不在外围。 姜亦棠这段时间一直和荣凌在一起,不由得问了句:“荣凌的呢?” 卫笠还没进围场,但对这些情况了如指掌: “郡主当然是和曲阳王妃住在一起。” 卫笠心中腹诽,就殿下对姑娘的占有欲,平日中去上书房也就罢了,狩猎时,怎么可能还让姑娘日日和郡主混在一起? 刚提起荣凌,荣凌就到了跟前,她跳下马车,冲姜亦棠招手: “棠棠快来,我们去挑马驹!” 姜亦棠才学会骑马,荣凌一提,她也不由得有点期待,她询问地朝卫笠看去。 卫笠哭笑不得:“殿下让属下跟着姑娘,但姑娘想做什么,不必过问属下。” 看来姑娘想要自立,第一步就是戒掉动不动询问旁人意见的习惯。 毕竟,姑娘是主子,哪有事事过问下属的道理? 姜亦棠杏眸一亮,被常乐扶着下了马车,因荣凌那一声喊话,四周有很多人都看向了她,她日常都待在上书房,这里很多人都不熟悉她。 但再不熟悉,也都猜到了她是谁。 姜亦棠没管四周的视线,说实话,她都习惯了。 她和荣凌一汇合,就奔着马棚去了,早有人训好了马,荣凌和陈钰磬艺高人胆大,选的都是高大威猛的那种,姜亦棠惜命,没这个胆子,她听驯马师的建议,选了个小马驹,性情温和,见她上马,甚至低了低头。 姜亦棠眉眼弯弯,她就喜欢这种温和不伤人的。 陈钰磬轻哼,觉得她太胆小了:“好不容易等到秋狩,棠棠你这匹马可跑不过别人。” 小姑娘仰着笑脸,实话实说: “我怕掉下去。” 陈钰磬噎住,想到她往日经历,没再说什么:“都选好了,那咱们进林?” 荣凌无所谓,姜亦棠朝四周看了眼,没找到谢玉照,最终按捺不住好奇,也点了点头。 三人离开,就有一行人走过来。 其中一位女子找了一圈,忽然皱起眉头,质问一旁的宫人: “我的马呢?” 丘荣公主和姜谙茯正在说着什么,听见问声,抬头看过来,淡淡地问:“怎么回事?” 鹅黄色骑装的女子抱怨道: “表姐,我的马不见了!” 说话的人是丘荣公主舅家的表妹,她是个爱骑马的,但被摔过一次,心有余悸,总不敢上马,邱贵妃特意告诉她,这次让人给她留了一匹马,性情温顺,浑身通白,脖领处有一撮灰毛。 但邱语桐找了许久都没找到,很难不让她生气。 丘荣公主也皱了皱眉头,看向一旁的宫人,宫人脸色惨白,他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刚才那位三姑娘说她骑术不精时,他就把那匹马推荐给那位姑娘了,毕竟他也隐隐猜到那位姑娘的身份,动了些许讨好的心思,谁知道,会撞上这种事?! 宫人白着脸,低下头,颤声道: “奴才不知,奴才不知,那匹马刚才被和荣凌郡主一起来的姜三姑娘骑走了。” 丘荣公主一听到荣凌就知不好,荣凌和陈钰磬骑射都不错,不会选小马驹,唯一的人选也就是那位三姑娘了。 邱语桐当即冷笑,看向姜谙茯:“又是你那位三妹?” 姜谙茯笑意淡了淡,邱语桐和褚栎秋关系一向不错,往日对她都很是冷淡,可想而知她对姜亦棠是什么态度。 果然,邱语桐道: “不过一个无名无分住在太子府的庶女,居然也敢抢娘娘留给我的马!” 第51章 林子依山, 越往里路越崎岖,暖阳透过树叶缝隙照进来,落在女子们脸上, 映出团团笑意。 陈钰磬射猎一只兔子,却被兔子逃了,气急败坏地追着兔子跑。 姜亦棠的目标不在猎物, 很快和她们走散, 身边只剩下常乐和卫笠, 青粟刚到这里就去收拾帐篷, 没有跟过来。 姜亦棠小心翼翼地在树林中晃悠,她没有去远处的山脉, 慢悠悠地溜达到一片溪流处。 常乐好奇: “姑娘不猎几只猎物吗?” 姜亦棠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坦诚地小声道:“我射术不精,怕丢脸。” 在上书房中,她的骑射是最差的, 但许是看在她练习时认真,又或者其他原因,总归郭统领并没有过多训斥她,相较于其他人,态度算是温和。 常乐和卫笠都有点忍俊不禁,常乐提议: “这里没有旁人,姑娘不妨试试?” 姜亦棠杏眸一亮, 她觑向常乐和卫笠,反正他们对她情况都很清楚,也不会笑话她, 既然如此,不如就试试? 姜亦棠被劝得蠢蠢欲动, 攥紧了弓箭,开始寻找猎物。 马儿仿佛知道她的心思,马蹄声都渐渐放轻,在看见一只埋头吃草的兔子时,姜亦棠屏住了呼吸,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只兔子,拉开弓弦。 她力气小,拉不开满弓,只能减短距离,但当她松手射箭时,兔子也感知到了危险,飞快地躲开,一眨眼钻进草丛中消失不见。 姜亦棠失落地垂下头。 常乐安慰:“姑娘不必灰心,刚才陈姑娘狩猎时,也没有一击即中。” 就在这时,旁边忽然传来一声轻笑,姜亦棠身子一僵,倏然转过头去,就见岑行简不知何时来的,骑在马背上,不紧不慢地朝这边看来,也不知看见了多少。 姜亦棠窘得不行,一下子忘记了失落,睁大了杏眸,问: “你什么时候来的?” 岑行简慢悠悠地晃过来:“比你早到,但你太专注,没jsg看见我。” 岑行简本是想喊她,但见她一直盯着那只兔子,猜到她在干嘛,就咽了声,没打扰她。 姜亦棠脸一红,呐呐地没有再说什么。 而且,都是同窗,她是什么水平,岑行简未必不知道,姜亦棠勉强压住窘迫,又恢复垂头丧气。 岑行简觑了她一眼: “猎物反应都很快,你要狩猎它们,动作也得快,像你那样慢悠悠的可不行,必须要当机立断。” 话音甫落,有一只兔子乱窜,居然跳过草丛,窜到他们面前,岑行简抬弓、拉弦,在兔子消失前,破风声响起,几乎眨眼间,兔子被钉在树上,姜亦棠都没有反应过来。 她目瞪口呆:“好厉害。” 她一直都知道岑行简骑射课厉害,不然五皇子也不会一到骑射课就开始得体,但一直没有实感,如今亲眼看见,才知道他为什么总被郭统领夸奖。 岑行简挑眉,面色不变地接受了夸奖: “你试试。” 姜亦棠倏然噤声,她悻悻地不敢去看岑行简。 笑话,她几斤几两她还是很清楚的,水平菜成那副模样,还是不要丢人现眼了。 岑行简轻描淡写:“你连在外人面前拉弓都不敢?” 不得不说,岑行简很敏锐,他知道姜亦棠在意什么,也知道该怎么激将她。 姜亦棠今日刚听了谢玉照说的那番话,一脑子都是不给谢玉照丢脸,她水平可以不够,但不能连拉弓都不敢。 姜亦棠恼瞪了岑行简一眼,气鼓鼓地转身离开。 岑行简勾唇,不紧不慢地骑马跟在她身后。 等遇到猎物时,姜亦棠也不管什么,只记得岑行简说得当机立断,拉弓瞄准后,深呼吸了一口气,浑身紧绷,松手—— 咻。 利箭蹭着兔子的后腿,将兔子钉在地上。 姜亦棠不敢置信地睁大眼,她猛地扭过头,高兴地指着兔子: “射中了!” 她杏眸灼亮,没什么心思,单纯地分享喜悦,乐得像个傻子,岑行简却是稍顿,才勾唇轻笑: “嗯,很厉害。” 常乐和卫笠对视一眼,都有点面面相觑,卫笠轻轻摇了摇头,常乐没说话,去把兔子拿了回来,兔子只是伤了后腿,没有死,惊惧地想要挣扎,但没能逃开。 常乐刚要拿出帕子,被卫笠打断,把自己身上的帕子递给了她,常乐了然,用帕子把兔子的后腿包扎起来。 岑行简觑见这一幕,眼神稍闪。 女子贴身手帕被人捡去,于名声难免有点不好,男子却是无所谓。 卫笠在京城的名声说不上好坏,但忌惮他却是真的,没想到私底下倒是细心。 姜亦棠抱着那只兔子,爱不释手,见状,卫笠见缝插针道: “姑娘,时辰不早了,殿下也许也回去了。” 卫笠扫了一眼岑行简,要是被殿下知道,他眼看着祁王和姑娘一起狩猎却不管不顾,他可承受不起后果。 岑行简觑向他,卫笠脸上微笑,心中道了声晦气。 姜亦棠想到谢玉照,立即回神,抱着兔子迫不及待道:“那我们赶紧回去!” 回去让谢玉照也看看她猎到的兔子。 姜亦棠和岑行简打了声招呼,带着卫笠和常乐离开。 等林中静下来,岑行简才扯动唇角,低着头,漫不经心地笑了笑,眉眼却是未动。 卫笠喊小姑娘回去,却偏偏提到殿下,不外乎是提醒他,要注意分寸。 岑行简不在意地骑马转了一圈,碰巧遇到一只麋鹿,他抽出利箭,拉弓,几箭快速射出,不消片刻,麋鹿应声而倒。 而岑行简不咸不淡地看着满地鲜血,唇角时刻带着的那抹幅度不知何时抹平,面无表情透着股冷然。 这一切,都没人看见。 姜亦棠也不知道,她正高高兴兴地往回赶,把马还回去时,却见马棚处站了许多人,有点嘈杂。 姜亦棠皱了皱眉,收敛笑意,按照她前世经历,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而且多半不是好事。 果不其然,等她看清时,就见一名宫人脸色惨白,但有半张脸却是通红,正跪在地上,不断解释什么。 而在她们面前,站着一位盛气凌人的女子。 姜亦棠不着痕迹地稍顿,她认得那名女子,丘荣公主的表妹邱语桐,但和褚栎秋关系却是甚好。 因为邱语桐喜欢褚栎秋的兄长,并非是丞相府的嫡长子,而是褚栎秋的二哥。 姜亦棠回来的动静不小,很快吸引了注意。 邱语桐一脸恼意地看过来,见到她,顿时冷下脸。 姜亦棠心中咯噔了一声,又有点一头雾水,她什么时候招惹邱语桐了? 她被常乐扶着翻身下马,小马驹轻蹭了蹭她,邱语桐脸色越来越黑,这本是姑母给她准备的马! 邱语桐一声冷呵: “姜三姑娘终于回来了?” 这话一出,哪怕姜亦棠有点笨,也了然邱语桐是冲着她来的。 再细看那名宫人,正是给她推荐马驹的人。 姜亦棠抿唇,细眉稍蹙,当真不解: “邱姑娘这是在等我?” 邱语桐见她这幅模样,心中呸了声,京城谁不知道褚姐姐和殿下才是一对,姜亦棠还往殿下跟前凑,勾得殿下和褚姐姐分道扬镳,邱语桐想到这段时间褚姐姐的黯然伤神,就不由得心疼。 再看姜亦棠,她眼神越发冷了冷,小小年龄就这般狐媚子,日后可还了得? “姜三姑娘抢了我的马,我不等你,等谁?” 姜亦棠看了眼手边的马驹,再看她,轻声:“我记得围场的马都是先到先挑。” 邱语桐被堵住,再见四周人议论纷纷,不由得急了: “这是姑母特意给我准备的马!” 姜亦棠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简直无妄之灾。 马上没刻邱语桐的名字,她也不是故意挑的,邱语桐一副她抢她东西的模样,摆明了借机找茬。 刚才猎到兔子的喜悦顿时荡然无存,姜亦棠看了眼被罚的宫人,抿了抿唇: “既然是娘娘给邱姑娘留的马,怎么还把马留在马棚中,他也只是个小宫人,没得到消息,也不知上边心思,邱姑娘不必严苛。” 姜亦棠记得很清楚,谢玉照也有一匹马,却是单独饲养,绝不会搞混。 姜亦棠大抵猜到邱贵妃的心思,几位公主和皇子都没有特殊对待,她单独给邱语桐准备马驹,传出去未免惹眼,也会被宫中娘娘攻讦道是滥用私权。 她心中也不舒坦,也透了些许不满,既然是单独给别人留的,为何不提前说,既不想让人觉得邱语桐被特殊对待,又想落得好处,误选的人就活该倒霉? 但姜亦棠也不想和邱语桐继续争辩,她退了一步: “不知是如何搞错,我事先不知情,但既然是娘娘给邱姑娘准备的马,让给邱姑娘就是。” 邱语桐瞪圆了眼:“什么叫让给我?本来就是我的!” “而且,被你骑过的马,我也不想再骑!” 姜亦棠听出她话中的嫌弃,抿了抿唇:“那邱姑娘再重挑一匹就是。” 她不欲再和邱语桐吵,转身想要离开,却被邱语桐拉住,邱语桐不敢置信: “你就打算这么走了?” 姜亦棠攥紧了手帕:“不然邱姑娘还想怎么样?” 邱语桐一噎,她能拿姜亦棠怎么样,但她憋不下这口气: “到底是庶出女子,没有一点规矩,也是,能无名无分住进外男府邸的,怕是早也没脸没皮。” 众人哗然,丘荣公主也变了脸色:“语桐!” 和姜亦棠再有龃龉,不过是女子家的不和,但扯到太子,却是另一回事。 丘荣公主话音未尽,就见被语桐拉住的女子变了脸色,她一改平日的软和,态度强硬起来,语气都冷了下来:“规不规矩,想必邱姑娘也说得不算,你再是嫡出,也不过一介白身,无品无阶,肆罚宫人,不过是仗势欺人,邱姑娘真当自己有规矩?” 邱语桐被堵得哑口无声,恼羞成怒时,竟然扬起手。 四周人一惊,丘荣公主也是当即变了脸色,但不等那只手落下,就被人拦住,姜亦棠攥住她的手,在四周人刚准备松口气,她脑海中忽然闪过谢玉照和卫笠的话——以牙还牙。 在众人未反应过来时,清脆的掌掴声在围场中响起。 围场中倏然安静下来。 邱语桐半晌没回过神,直到脸颊上火辣辣的疼意传来,她不敢置信地捂住脸,尖叫一声,就要去扑打姜亦棠。 但不等她碰到姜亦棠,就被常乐挡住,挥开: “邱姑娘自重。” 丘荣公主不可能看着邱语桐被打,还无动于衷,她上前一步:“三姑娘,你过分了。” 姜亦棠平静反问: “难道我要站在原jsg地让她打吗?” 丘荣公主皱眉,她都拦下邱语桐,何必再打人? 邱语桐捂脸痛哭,心中彻底恨上姜亦棠,她见丘荣公主站着不动,心中恼恨地喊了声:“表姐!” 丘荣公主站直了身子,她冷眼看向姜亦棠,也许姜亦棠没错,但是,她在跟前,姜亦棠都敢动手打邱语桐,又何尝把她和邱家放在眼中? 丘荣公主: “姜三姑娘,今日之事不可能善了。” “当然不可能善了。” 冷冷清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丘荣公主身子倏然一僵,四周人默默让开一条路,谢玉照不知何时出现,卫笠恭敬地退了一步,把姑娘身边的位置让给他。 姜亦棠看见他,被骂的委屈当即涌上来,她红了眼,攥紧谢玉照的衣袖: “谢玉照,她骂我没脸没皮。” 众人都看见,在小姑娘这句话落下后,殿下的脸色一点点冷冽下来,透着让人胆颤心惊的寒意。 丘荣公主也心惊,她勉强道:“皇兄,是三姑娘打了语桐。” 谢玉照抬眼,轻飘飘的声音落下: “那又怎样?” 第52章 “那又怎样?” 轻飘飘的声音落下, 丘荣公主却是抿平了唇线,她下意识地朝卫笠看去。 卫笠面色平静,显然对皇兄的反应早有预料, 明明她就在跟前,但看都不曾看她一眼。 丘荣公主忽然有点说不出的烦躁。 烦卫笠的冷情,也烦邱语桐给她找麻烦。 谢玉照冷冷地看向邱语桐, 邱语桐身子抖了一下, 不敢和他对视, 惊惧地低下头, 面上的盛气凌人早就不见。 她有底气和姜亦棠争执,却不敢对上谢玉照。 谢玉照垂下视线, 小姑娘身子轻颤,站在他身边,杏眸红了一圈,悄无声息地掉着泪珠。 别看她面对邱语桐时好像很强硬, 但都不过硬撑着罢了。 谢玉照忽然有点后悔。 他有必要逼她吗? 性子软又不是她的错,错的是不断找她麻烦的人。 丘荣公主深呼吸一口气,她知道皇兄到来,想让姜亦棠道歉根本不可能。 皇兄从未向任何人低过头。 “三姑娘无故责打官员之女,若是传出去,于三姑娘名声无益。” 谢玉照重复地念了一遍:“无故?” 丘荣心中咯噔一声。 谢玉照抬眼,轻描淡写: “在上书房待了那么久, 半点长进都没有,日后也不必再去。” 丘荣公主脸色骤然发白,她倏然抬起头:“皇兄!” 谢玉照看都不再看她, 转而看向邱语桐,语气冷然: “孤倒不知, 什么时候一个官员之女也敢口口声声地将皇家之物占为己有了。” 邱语桐吓得身子发软,她直接跪下: “臣女不敢!” 邱语桐说不出的委屈,她下意识地说:“是姑母——” 丘荣厉声打断她: “住口!” 谢玉照却头都没抬,直言道:“去请邱贵妃。” 卫笠立即应声转身离开。 殿下平日护姑娘跟什么似的,一个个张口就骂姑娘没脸没皮,简直是在殿下的底线上作死。 在卫笠去邱贵妃时,消息也传到了宣阳帝耳中。 帐篷中噤若寒蝉,在内的官员对视一眼,也都知道近来殿下的荒唐事,他们偷看了眼皇上脸色,着实看不透什么,当下也不敢再停留,立即告辞。 等所有人退出去,宣阳帝面色平静地问: “他真的让人去请邱贵妃了?” 李公公点头。 宣阳帝眼神暗了暗,他意义不明地说:“看来照儿真的很喜欢那个姜三姑娘。” 李公公没敢接话,他是陛下身跟伺候的,多多少少了解陛下的心思。 既忌惮殿下,又不舍得真的给殿下赐婚一个庶女,格外矛盾。 宣阳帝垂眼,语气平静: “不管怎么说,姜家那女子也救过他一命。” 李公公眼神稍闪,他听出了圣上的态度,这是对邱家那姑娘生出不满,一贯如此,圣上根本不看重后宫娘娘,但凡涉及到殿下,其余人都得退一步。 但这件事毕竟本来只是小辈争执,涉及到后宫,李公公怕闹到最后不好收场,他恭敬道: “这件事牵扯到后宫娘娘,皇上要不要过去看看?” 宣阳帝沉默许久。 “天花一事,他怨朕。” 李公公不敢说话,天花时,殿下被孤身送走,差点死在尚书府,怎么可能不怨? 前世谢玉照逼宫谋反,宣阳帝都舍不得处死谢玉照,最终只是幽禁太子府,连贬成庶人都没有,可想而知,宣阳帝对谢玉照有多偏心。 自知道谢玉照真的差点死在尚书府,宣阳帝就一直觉得有愧,但也有迁怒: “如果不是她和淑妃,朕怎么可能会让他一人出宫!” 当时邱贵妃和淑妃字字句句是谢玉照身边人照顾不周,宣阳帝正在气头,居然真的把卫笠等人收押。 李公公噤声。 半晌,宣阳帝才说: “他心底有气,不利于休养。” 李公公有点习惯,但他低声:“那邱贵妃娘娘?” 宣阳帝脸一冷,语气森寒: “管理后宫久了,她真把自己当皇后了,什么都敢插手。” 李公公呼吸顿时放轻,皇上和皇后年少夫妻,感情甚笃,自皇后去世,皇上一直没有立后,他想要死后和皇后娘娘同椁,最不喜后宫娘娘觊觎后位。 李公公不敢再说话。 而且围场一事由礼部操办,马匹饲养都是前朝的事,邱贵妃私下许诺母族一事,的确越矩。 邱贵妃听说太子派人来请她时,一惊,等弄清事情原因后,心中暗骂了句给她找事。 谢玉照那个疯子,仗着圣上宠爱为所欲为,谁敢招惹他? 久久等不到圣上动静,邱贵妃心中凉了一片,只能跟着卫笠前去,但也抱了一丝希望,让人去请圣上。 卫笠看见了离去的宫人,嘲讽地扯了扯唇角,压根没阻止。 当初他被收押,整整挨了三十鞭,邱贵妃和淑妃的这份大礼,他铭记在心,片刻不敢忘。 围场中,谢玉照正在替姜亦棠擦手。 打邱语桐的那只手,一点点擦净,手帕没再收回,松翎上前接过。 邱语桐脸色变了又变,一会青白一会潮红,却怒不敢言。 褚栎秋姗姗来迟,看见这一幕,只觉得眼熟。 当时中秋节,也是如此,殿下为给姜亦棠出气,硬生生地让她给姜亦棠行礼。 她也知道了,邱语桐嫌弃姜亦棠骑过她的马,不愿再要一事。 殿下这是在替姜亦棠出气,无形的一巴掌扇在邱语桐脸上,甚至比姜亦棠打的那一巴掌更疼。 邱贵妃来时,四周寂静一片,邱语桐哭着喊了声: “姑母。” 邱贵妃脚步一顿,皱眉:“闭嘴。” 邱贵妃抿出一抹笑,看向谢玉照: “今日之事本宫已经听说,是本宫管教不严。” 她不想和谢玉照明面上闹难堪,而且,她心中清楚,事情闹大了,她绝对讨不了好。 邱贵妃皱了皱眉,面色冷了下来: “语桐,给三姑娘道歉!” 邱语桐不敢置信,她没想到姑母来了,居然也是让她道歉。 她手抖了一下,她一直仗着姑母掌管后宫而任性妄为,直到现在亲眼看见姑母对殿下的避让,她才逐渐明悟,殿下根本是她得罪不起的人。 邱语桐颤声: “是我说错话,三姑娘不要和我一般见识。” 姜亦棠抬头看了眼,她本来很委屈,哭红了眼,但现在只觉得有点滑稽荒诞。 她不再掉眼泪,而是低头安静了下来。 经此一事,她彻底醒悟,退让解决不了事情,只会让人觉得你好欺负,从而得寸进尺。 谢玉照察觉到什么,朝她看了一眼。 他没有理会邱贵妃和邱语桐的一唱一和,他认同丘荣的一句话,今日之事不可能善了。 邱语桐骂了小姑娘一句,小姑娘也打了回去,看似公平。 但很可惜。 有时候,没有什么公不公平。 谢玉照平淡道:“听闻娘娘许诺邱姑娘,特意给她准备了一匹马?” 邱贵妃否认: “殿下说笑了,许是她听错了去,本宫只是听说尚乘局得了匹温顺的马驹,叫她来看一看罢了。” 邱语桐难以置信地看向姑母。 谢玉照抬眼:“娘娘的意思是,是邱姑娘的错了?” 邱贵妃不得不点头。 谢玉照声音彻底冷了下来: “无故责罚宫人,按规矩,该怎么处罚?” 他重复了一遍无故二字,丘荣低下头,掩住片刻的难堪。 松翎恭敬回答:“杖罚二十。” 邱语桐害怕地攥紧姑母衣袖,哭着喊: “姑母!” 邱贵妃脸色突变:“殿下——” 谢玉照根本不听她说话,声音平淡道: “拖下去。” 松翎朝四周宫人看了眼,很快有人按住邱语桐,拽着她离开。 众人心惊,谢玉照才抬眼看向邱贵妃,不轻不重地问:jsg “娘娘觉得罚重了?” 谢玉照只是平静地看着她,却活像是一柄含毒的刚刃,冰冷异常,邱贵妃手抖了一下,她忽然意识到,只是一个邱语桐,并不能让他消气。 沉默了片刻,邱贵妃才干涩地亲口承认: “……不重。” 第53章 邱语桐被带下去, 这场闹剧才算到此结束。 邱贵妃离开后续如何被淑妃笑话暂且不提,丘荣公主仿佛有点委屈,颇有怨念和嗔恼地看了眼卫笠才离开。 卫笠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姑娘也被殿下带离开,松翎觑见后,低声: “公主好像对你的确挺一往情深。” 卫笠脸一黑:“闭嘴。” 松翎咂舌地住口, 他在想, 丘荣公主眼神真不好使, 殿下身边的能人不少, 或者自己身边才能出众的人也不在少数,怎么就看上卫笠这个黑心眼的呢? 卫笠不是殿下, 不论男女,他最看重的只有利益。 而丘荣公主带给卫笠的利益会比麻烦要少,所以,卫笠绝不可能考虑丘荣公主。 青粟来得很晚, 得了消息就赶过来,但依旧迟了,她差点撞上卫笠,被卫笠拦住。 卫笠敲了敲她的肩膀:“干嘛去?” 青粟见到他,松了口气,又有点着急: “我家姑娘呢?” 卫笠:“和殿下一起离开了。” 青粟这才彻底放松下来,卫笠见她还挡住路, 扫了一眼四周,松翎早追着殿下去了,怕这丫头会被人找麻烦, 卫笠只能说:“走吧。” 青粟不解:“去哪儿?” 卫笠有点好笑: “你不饿?” 她们辰时出府,到现在都还未用膳, 早过了辰时,又跑了一趟林子,卫笠饿得前胸贴后背。 姑娘等人还未用膳,卫笠知道,青粟不可能在姑娘之前用膳。 果然,青粟理解过来他的话,悻悻地摸了摸脸,没再废话,跟上了他。 ****** 姜亦棠和谢玉照回了他的营帐,她有点不同寻常的安静。 松翎把午膳送到了帐内,觑了眼帐内的气氛,赶紧退了下去。 谢玉照净了手,又替姜亦棠擦净了手面,姜亦棠终于堪堪回神,她仰头看了眼谢玉照,又纠结地抿了抿唇,半晌,才低声说: “我是不是不该打她?” 谢玉照垂眸看向她,他听得出,小姑娘不是在后悔,而是仿佛在寻求认可。 谢玉照是个贴心的伴侣,他毫不犹豫地说: “不是。” 他低头,亲了亲小姑娘的额头,给予鼓励:“阿离做得很好。” 鹤氅被脱下,帐内是无法阻挡的凉意,连带着男人的唇都有些冰凉,等冰凉的触感落在额头上时,姜亦棠终于觉得紧张不安的情绪稳定下来,她攥紧了谢玉照的衣袖,低下头,很轻很轻的声音说: “谢玉照,我很害怕。” 在拦住邱语桐,反打回去的时候,她很害怕。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做错,最重要的是,那一刹间,她只想起谢玉照和卫笠的话,等巴掌声落下后,意识仿佛才回来,所有人都看不见,她藏在衣袖的手一直都在颤抖。 谢玉照发现了,他扣住她的手,没让她的软弱暴露在众人前。 姜亦棠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情绪,但直到现在,她才彻底安定下来。 后怕渐渐涌上来,姜亦棠攥紧谢玉照的手,有点犹豫地问他: “你什么时候来的呀?” 是不是早就到了,但一直没有出现,背着人群想知道她的反应? 那点犹豫慢慢变成说不清的情绪,小姑娘闷闷地瘪了瘪唇。 仿佛猜到她在想什么,谢玉照弯下身,声音平淡中透着温柔:“是我来晚了。” “阿离,”他喊她,“我不会因为任何理由,看着你受欺负。” 不管那个理由是希望她成长还是其他,都不可能。 希望她成长,本身就是不愿看她受委屈,谢玉照不会本末倒置。 被戳破了小心思,姜亦棠瞬间有点不自在,但又因谢玉照的话,她一双杏眸格外灼亮,似盛了零碎星光,她声音都放软了,含着些许甜,想说点什么,但在喊了声“谢玉照”后,又不知道说什么,捂住脸闷闷地笑出声。 有点傻。 谢玉照也觉得她很傻,但那一声声谢玉照却喊进他心坎,让他心尖都跟着颤了颤,谢玉照袖中的手指不着痕迹地一动,他无奈打断她: “吃饭。” 小姑娘乖顺地“哦”了声。 蹭坐在谢玉照身边,夹了一块鱼肉,放进谢玉照碗中,声音轻软地喊:“谢玉照,你吃。” 谢玉照半垂眼,他将鱼肉夹起放进口中,鱼肉味道很淡,但他仿佛尝到些许甜。 他不爱甜食。 却在现在觉得不错。 小姑娘轻软的声音不断响起,谢玉照今日吃得有点多,他时不时侧目,视线不经意就落在了小姑娘身上,在有些吵闹的环境中,谢玉照无可奈何地,眸中神色一点点柔和下来。 辰时围场内的事情很快传得到处都是。 姜谙茯才回了营帐,就被姜霜鸢拦住,彼时,姜夫人和姜昃旼也在,姜霜鸢有点不相信地问她: “姜亦棠真的动手打了邱语桐?” 姜霜鸢是知道邱语桐的,单论官位,邱家和姜家也就不相上下,毕竟邱家有女生下了皇子,还平安养到了及冠,以后不管如何,至少都能得个亲王的位置。 邱语桐一贯得意,话里话外总喜欢带着二皇子和丘荣公主,透着股炫耀劲。 姜霜鸢不意外她会找姜亦棠麻烦,但叫她震惊的是,姜亦棠居然敢还手? 姜谙茯淡淡觑了她一眼,没有理会她,而是看向了姜昃旼,她轻点头: “她是动手了。” 姜霜鸢脸色难堪:“她哪来的这个胆子?” 姜谙茯不想和蠢货说话,她越过姜霜鸢,坐了下来。 姜昃旼冷眼看向姜霜鸢,姜霜鸢浑身一僵,姜昃旼才沉声道: “看来,殿下果然很在意棠棠。” 然后,姜昃旼冷声道:“日后别让我听见你诋毁你三妹。” 姜霜鸢被训斥,她咬牙不语,但心底越发恨上姜亦棠,她表面上只是噘唇委屈:“爹!” 她一贯爱撒娇,否则姜昃旼以前也不会那么疼爱她,她委屈地一服软,姜昃旼不再说她,越过这个话题,姜昃旼皱了皱眉: “殿下虽说已经向圣上求婚,但圣旨到底没有下来,棠棠一直住在太子府也不好听。” 姜谙茯不着痕迹地轻敛眸。 原来父亲还知道这样,于尚书府的名声会不好听吗? 姜昃旼看向姜谙茯:“你再遇到你三妹,告诉她,让她回家。” 姜亦棠住在谢玉照旁边,那一片住的都是皇亲国戚,禁军把守森严,哪怕是姜昃旼,也不好过去。 但姜谙茯常跟在丘荣公主身边,遇见姜亦棠的机会就多了。 姜谙茯敛眸,她忽然轻声道: “今日殿下说,让公主不必再去上书房。” 她声音轻浅温和,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有姜霜鸢朝她看了一眼。 然而这一声,却是让帐内静了静,姜昃旼和姜夫人都皱起眉头,姜夫人肉眼可见地有点着急: “老爷,公主不去上书房,谙儿怎么办?” 上书房里都是皇子公主,要么也是世家公子,姜谙茯要是没法去上书房,就代表她断了一条结交皇子的路。 姜霜鸢觑了眼姜谙茯,心中冷笑。 让她日日装一副好人模样,如今利益被碰,她倒要看看姜谙茯会怎么办! 姜夫人看了姜昃旼一眼,低声道: “命令是殿下下的,能不能让三丫头那里劝劝殿下?” 这貌似是个好主意。 但姜夫人话音刚落,就被姜昃旼皱眉打断了:“不行。” 姜夫人脸有点青。 为什么不行? 她忍着那个贱蹄子,不就是指望利用她能给自己的三个儿女带来好处,如今一点好处不见,全是糟心事,姜夫人心底藏着不虞。 姜夫人话音冷淡了下来:“为什么?” 姜昃旼也知道最近姜夫人忍了很多,解释道:“你别忘了,丘荣公主今年已经十七,早到了成婚的年龄。” 及笄那年,丘荣公主就不该再去上书房。 姜昃旼有一点没说,因丘荣公主一事,姜谙茯的婚事也被耽误下来。 要知道,姜谙茯今年也已经十七岁,像她这般年龄的人,早就成亲生子了。 姜夫人听见这话,迟疑下来。 她心底也一直在为长女的亲事操心,怕她嫁低了,又怕她嫁晚了,如今姜昃旼一提,戳jsg到姜夫人的心事,她转头看向姜谙茯: “谙儿,你怎么想?” 姜昃旼一直都知道他这位长女聪慧,他提点道: “朝堂上的形势变化莫测,上书房的几位皇子没有任何根基,谙儿,你也该走出上书房了。” 有机会的皇子,还是那几位。 如今棠棠和殿下扯上关系不假,但是府上还需要一条退路,而这条退路一直被姜昃旼寄希望于姜谙茯身上。 姜昃旼平静地说: “三皇子还有两年及冠,但听说淑妃已经有意在替其相看正妃。” 这其实很正常,甚至有点晚了。 但殿下一直没有太子妃,所以,他下面的几位皇子的婚事也一直被拖住。 而如今殿下求旨赐婚的消息一传出来,宫中的几位娘娘就不愿再等了,姜昃旼知道,有些官家女子的画像已经被送去了宫中。 二皇子同样如此。 但有了皇上曾经的那句话,二皇子基本上没有登上那个位置的机会,姜昃旼自然也不会费心思在他身上。 姜昃旼提到三皇子的时候,姜霜鸢的脸色似乎有点异常,她想说点什么,但又按捺住。 帐内静了静,姜谙茯才轻声说: “爹爹说得对,我在上书房待了数年,该结交的人脉早就认识了,如今再待下去,意义不大,不如多认识认识其他人。” 三皇子吗? 姜谙茯不着痕迹地觑了眼姜昃旼,心中有点失望。 只要殿下一日不倒台,退路就只能是退路,一旦府中真的和殿下绑在一起,根本下不了船。 如果尚书府给不了她助力,她这个尚书府嫡长女的身份又有什么用? 姜谙茯很清醒。 殿下在位一日,她就绝不可能和三皇子有牵连。 想到这里,姜谙茯不动声色地看了某人一眼,她唇角浮现一抹轻讽,不等任何人发现,就很快消失不见。 尚书府的谋划,姜亦棠一点都不知情,她只是在遇到姜谙茯时,被拦了下来。 姜谙茯有点无奈,她轻叹了声: “三妹,你很久没回家了。” 姜亦棠几不可察地抿唇:“长姐怎么忽然和我说起这个?” 姜谙茯:“爹爹听说了今日的事,担心外人风言风语对三妹有影响,让我告诉三妹,虽说太子府方便进宫,但也不能一直住在太子府。” 顿了顿,姜谙茯放轻声音,眼中有点担忧: “三妹,人言可畏。” 不得不说,姜亦棠被说动了,她沉默下来。 今日邱语桐的话对她并不是没有半点影响。 第54章 姜亦棠遇到姜谙茯后, 就有点闷闷不乐。 坦白而言,她不喜欢回尚书府,姜谙茯也只是来传个话, 担忧的话未必是真情实感,但却说得没错。 邱语桐的那番话,是很多人的心底话, 只是畏于谢玉照而不敢直言。 青粟一直跟着姑娘, 也听到了大姑娘的话, 她虽说贪图太子府的舒坦, 但一想到外面人会如何编排姑娘,就一心焦虑, 她犹豫道: “姑娘,不如咱们回府住一段时间吧?” 名不正言不顺,传出去的确很难听。 姜亦棠杏眸轻颤,低声道:“等秋狩结束。” 青粟拍了拍脸, 打起了精神,也不知是在和姑娘说,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殿下看重姑娘,哪怕回府,也不会再有人欺负姑娘。” 姜亦棠将这件事暂压在心中,准备等狩猎结束后,再和谢玉照提起。 狩猎会举行三日。 第一日多是休整, 翌日,姜亦棠醒来时,她勾头朝隔壁营帐看了一眼, 但隔壁营帐早就空无一人,她闷闷地瘪了瘪唇。 常乐见状, 忙安抚道: “殿下一早就被皇上派来的人叫走了。” 姜亦棠不能问皇上叫他何事,只是呐呐道:“他真的好忙。” 常乐隐约知道点内情,近来朝堂不太平,殿下的确很忙,但即使如此,殿下每日也会抽出时间来陪姑娘用膳。 洗漱后,姜亦棠彻底清醒过来,营帐外隐约传来荣凌的声音。 但久久等不到荣凌进来,姜亦棠有点不解: “她在和谁说话?” 常乐出去看了一眼,很快回来,皱了皱眉:“是三皇子。” 几位皇子都还没有封王,都只按序齿称呼。 姜亦棠一怔,她忽然想起什么,抬头看向常乐: “之前让你查的事情可有眉目?” 之前回府时,姜亦棠见到姜霜鸢荷包中装的玉佩颇有点眼熟,拜托常乐帮忙查一下姜霜鸢和谁有见过面,但回去后,姜亦棠却将这件事忘了,直到现在常乐刚才提起三皇子,姜亦棠才又想起来。 常乐犹豫地摇头: “姑娘吩咐下来后,奴婢就派人查了,但府中二姑娘很少出门,出门也是往颂雅楼、聚贤楼去,这些地方来来往往的人甚多,一时很难查明她和谁见过面。” 姜亦棠没想到会查得这么困难,不由得越发上心,她蹙着细眉问道: “一点眉目都没有?” 常乐迟疑了下,才说:“倒也不是。” 姜亦棠期待地等待下文,常乐却是朝营帐外看了一眼,刻意压低声: “奴婢发现,二姑娘每次去颂雅楼时,似乎都有三皇子的影子。” 但是二人从不会同进同出,时间也是相互错开,所以常乐也不敢确定,而且,三皇子去颂雅楼的频率要比姜霜鸢要频繁。 姜亦棠不断回忆姜霜鸢的那块玉佩,倏地,她脑海中闪过什么。 姜亦棠倏然睁大了眼。 她从记忆深处扒出这枚玉佩的印象,只不过姜亦棠脸色颇有点古怪,她的确是记起来了,但那枚玉佩不该出现在姜霜鸢身上才对。 前世,谢玉照被幽禁后,没有一年,三皇子求旨赐婚,姜谙茯成了三皇子妃。 姜亦棠记得,那段时间她被关在思甚苑,只一次中秋宴时,她被放出来,撞见姜谙茯身上戴着那枚玉佩,后来从姜霜鸢对她的冷嘲热讽中知道,那枚玉佩是三皇子送给姜谙茯的定情信物。 姜亦棠那时被关得沉默寡言,等到姜谙茯成婚,她也只见过姜谙茯一两次,所以才印象不深。 但不管如何,这枚玉佩都应该是两年后,三皇子送给姜谙茯的才对。 怎么会变成姜霜鸢的物品? 姜亦棠百思不得其解,她印象中,前世的姜霜鸢和三皇子没有什么牵扯,更别提男女之情。 之所以会这么确定,是因为,她前世遇见过三皇子数次。 甚至,她会被尚书府放出思甚苑,都是三皇子替她说了好话,但每次遇见时,三皇子对姜谙茯都是格外温柔体贴,只偶尔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有些复杂,让姜亦棠看不懂,但这其中,姜亦棠记不得三皇子和姜霜鸢有过什么。 三皇子对府中妻妹,一直都是颇为疏离。 姜亦棠不理解,平心而论,论容貌才情甚至为人处世,姜亦棠都觉得姜霜鸢不如姜谙茯。 也许掺杂了点私人情绪,但这的的确确是姜亦棠的真实想法。 哪怕三皇子想拉拢尚书府给谢玉照添堵,有姜谙茯珠玉在前,怎么也不该选择姜霜鸢。 但如果不是利益,只是真心,那姜亦棠就无话可说了。 姜亦棠小声嘀咕: “真是看不懂。” 前世分明是不喜姜霜鸢的,这一世,怎么就会私下有了牵扯呢? 常乐有点不解:“姑娘不懂什么?” 姜亦棠没法把前世的事说给常乐听,只能摇摇头。 不等姜亦棠再想这件事,荣凌终于和三皇子结束了对话,进了营帐,她脸上似乎带了点不耐烦,姜亦棠着实好奇: “三皇子和郡主说什么了?” 荣凌撇了撇嘴:“谁知道他在想什么,拐弯抹角地,一会儿问你一会儿问姜谙茯的。” 荣凌是真觉得三皇子有点莫名其妙。 虽说二人也是堂兄妹,但总有亲疏,殿下和三皇子之间的争斗早就白热化,她一个彻头彻尾的太子党,三皇子拉着她不断问话,总让荣凌觉得别扭得厉害。 姜亦棠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三皇子问她和姜谙茯? 这是要做什么? 姜亦棠觉得怪怪的,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再加上前世三皇子对她的态度就有点不对劲,一时间,姜亦棠脑子乱糟糟的。 荣凌也纳闷地问她: “你和三皇子有什么渊源吗?” 姜亦棠立刻摇头:“我只在中秋宴时远远见过他一面。” 还是他被谢玉照逼着不断喝酒的时候。 荣凌也想起这件事,她皱了皱眉,轻声嘀咕: “真是奇怪。” 姜亦棠眨了眨眼,的确很奇怪。 荣凌摇摇头,转而兴奋道:“算了,不想了,今日有比赛,你收拾好了,咱们就快点过去吧!魁首可是有奖jsg励的!棠棠要不要也试试?” 姜亦棠没什么好收拾的,她知道秋狩时比赛男女皆可参加,但她这三脚猫的能力,还是不丢人现眼了。 姜亦棠赶紧推却地摇头摆手。 荣凌有点失望,但也在意料之中,她和姜亦棠赶过去后,就和陈钰磬去挑马准备进林。 姜亦棠心有余悸地松口气,她刚才生怕荣凌会拉着她一起,幸好没有。 围场中间摆了很多案桌,搭了台子,高台上坐的是圣上和诸位娘娘,姜亦棠随意寻了个位置坐下来,准备等结果。 她刚坐好,案桌上有茶点和瓜果,还要昨日众人打猎而做成的烤肉。 等看见烤肉时,姜亦棠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她扭头问常乐: “我昨日猎到的兔子呢?” 常乐:“姑娘放心,昨日怕吵到姑娘,奴婢让松翎把兔子带走了。” 其实经过昨日一事,姜亦棠倒没有把兔子带去给谢玉照看的激动,她想了想,低声说:“晚上篝火宴会时,把那只兔子烤给谢玉照吃吧?” 常乐有点被噎住,半晌,她哭笑不得地问: “奴婢还以为姑娘要养呢。” 姜亦棠很有自知之明,她乖巧地说:“我养不活。” 而且她每日都要去上书房,根本没有时间,再说,等秋狩结束,她就要回尚书府了,也没有心情去养什么兔子。 就在主仆二人商议晚上怎么烤兔子时,姜亦棠身边忽然走近一个人。 姜亦棠余光瞥见来人穿着一袭玄色云织锦缎,金线缠边,她忽然停顿了下,她印象中惯穿玄色长袍的人只有一个,姜亦棠偏头看去,果然看见了三皇子。 姜亦棠极快地皱了下眉头,心中茫然不解,她站起身,恭敬地行礼: “见过三皇子。” 三皇子视线落在她脸上,似乎探究地看了她几眼,才沉声道:“三姑娘不必多礼,坐吧。” 姜亦棠哑声,见三皇子自然而然地在一旁落坐,她有点坐立难安。 她甚至看不懂三皇子在干什么,她的身份和立场怎么有不该和三皇子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吧? 偏偏姜亦棠寻不到理由拒绝,只能拘谨地坐了下来。 就在姜亦棠猜测三皇子要做什么时,旁边传来一声询问:“这次狩猎,府中的四姑娘没有来吗?” 姜亦棠一头雾水,荣凌说三皇子才问了她有关自己和姜谙茯的事,怎么现在三皇子又来问姜玵妢? 把府中的四位姑娘都打听了个遍,三皇子到底要干什么? 姜亦棠斟酌着回答: “臣女有一段时间未曾回府,对这件事不是很清楚。” 三皇子又问:“三姑娘觉得四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呃……” 姜亦棠抿了抿唇,虽说她和姜玵妢的关系平常,但不代表她会把姜玵妢的事情告诉一个外男。 姜亦棠疑惑地问回去:“不知三皇子问这个做什么?” 三皇子只是皱眉: “有点好奇,三姑娘如果觉得为难,不说也行。” 要是其他人听见三皇子这话,必然能听出三皇子只是客套话,再是不明所以,也不敢不答。 但姜亦棠却是没听出,或者是听出了也不在意,她垂眸轻声: “谢三皇子体谅。” 三皇子抬头,不知道她是真的没听懂,还是在装傻。 谢玉照过来时,就见到这一幕,小姑娘仿佛见到救星一样,蹭得一下站起来,拉紧他的衣袖: “谢玉照!” 她什么都没说,但谁都看得出来她一副“你终于来了”的表情。 谢玉照握紧她的手,才抬眼看向谢玉桓,他语气平淡却让觉得逼迫十足: “三弟在和阿离聊什么?” 他语气平淡,仿佛没有一点情绪,但谢玉桓对上谢玉照眸中不作遮掩地冷意,心下一凛,视线从姜亦棠身上一扫而过,才低头道: “臣弟只是想找三姑娘了解一些事情。” 高台上的淑妃看见这一幕,立刻让宫人去请三皇子,三皇子借机告退:“母妃有事寻臣弟,臣弟先行告退。” 等人走了,姜亦棠松了口气,皱着一张小脸:“他好奇怪。” 闻言,谢玉照垂眸看了一眼小姑娘,仿若不经意地问: “怎么了?” 姜亦棠不曾隐瞒,犹豫了一下,把他问荣凌的话也一并告诉了谢玉照,有点狐疑: “我总觉得不对劲,还有姜霜鸢身上的那枚玉佩。” 姜亦棠皱紧细眉,吞吞吐吐地说出自己的感受: “就仿佛……他要在我们四人中找什么一样。” 谢玉照一顿,不着痕迹地眯眸。 第55章 刚及辰时, 秋末暖阳收敛了肆意,温柔洒落围场。 姜亦棠说完那句话后,自己都懵了一下, 三皇子能在她们四人中找什么? 谢玉照低眸,眼中闪过一抹若有所思,前世这时, 他刚染天花痊愈, 又要面对父皇忽然而转的态度, 疲于面对这些, 还要腾出时间和心思分在小姑娘身上,那时他是真正的方才及冠, 做不到如今这般游刃有余。 人人都说三皇子是他登基的最大阻碍,但其实他并未分出多少心思在三皇子身上。 谢玉照一直都知道,他登基的阻碍真正意义上其实只有一个。 印象中,谢玉桓这个时候好像的确和尚书府有所牵扯, 但前世他未曾放在心上,只当是他和姜亦棠的关系,让谢玉桓注意到了尚书府。 但如今想来,真相仿佛不仅如此。 姜亦棠自己把自己说懵了,很快回神,她伸手拍了拍脸颊,清脆的两声响, 不仅她自个儿回神了,连谢玉照都低头看向她。 谢玉照皱眉,攥住她的手腕, 有点无奈: “轻点。” 姜亦棠反应慢半拍:“哦。” 她这时才发现谢玉照穿得是身天青色的骑装,而她则是雪青色, 再联想昨日,二人一白一红,姜亦棠脸颊稍稍泛红,她好像有点想明白,为什么白色易脏,谢玉照还要让绣房做一身月白色骑装出来了。 姜亦棠顿时把三皇子抛在脑后,谢玉照本来就攥着她的手腕,她一点点地勾上谢玉照手指,声音轻软: “谢玉照,你待会要进林吗?” 小姑娘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一双杏眸清澈明亮,偷偷地弯了起来。 谢玉照本来是不打算去的,毕竟,他昨日来时都已经撂下话,秋狩时会跟在皇上身边,不会亲自狩猎而弄脏衣裳。 但,谢玉照抬眼看了一眼小姑娘,轻颔首: “去。” 他仿若不经意道:“昨日阿离和祁王玩得如何?” 姜亦棠没有防备,下意识道: “还好,他很厉害。” 谢玉照略一抬眼,不着痕迹地抿唇,语气平静:“嗯。” 姜亦棠觉得有点不对劲,抬头看谢玉照一眼,见他面色如常,只当是自己想多了。 她准备重新找个位置坐下,等谢玉照的好结果。 谢玉照朝马棚走了两步,就见姜亦棠没跟上来,左顾右盼地似乎在看那个位置的视野好,他稍顿,低叹了声: “阿离。” 姜亦棠不解地看向他:“怎么了?” 谢玉照:“陪我一起。” 在姜亦棠惊讶的眼神中,谢玉照袖中手指不着痕迹一动,他温声道: “看不见你,我心思不在狩猎上。” 他的话很直白,直白到让姜亦棠还未反应过来,脸颊就窜上了绯红,一抹热意从脖颈直接烧到耳垂,她呐呐地睁大杏眸,有点不敢相信这话是从谢玉照口中说出来的。 姜亦棠手指不受控制地蜷缩了下。 她不找座位了,稀里糊涂地被谢玉照一番话拐走。 等姜亦棠清醒过来后,她人都骑在小马驹上,跟着谢玉照到了林子中,她骑的还是昨日那匹小马驹,昨日一事后,没人会挑选这匹马,生怕会惹上麻烦。 姜亦棠忽然懊恼地伸手捂脸,她觉得这一世的谢玉照不得了。 昨日一事后,她今日只想低调得再低调点,根本不想进林,但她想得再好,也赶不及谢玉照一句话带来的改变。 就在她还在琢磨怎么就跟着进来的时候,和她同行的谢玉照冷不丁出声: “为什么说岑行简厉害?” 他对岑行简的称呼从平常的祁王转到冷淡的姓名,姜亦棠没有察觉这点细微的改变,没带脑子地回答: “他骑射很厉害,昨日一眨眼就猎到了只兔子。” 谢玉照神色淡淡地应了一声。 姜亦棠在这个时候还没察觉不对,直到半个时辰后,姜亦棠都坐不直腰,瘫软地抱着小马驹的脖颈,她扫了眼松翎拎着的猎物,后知后觉地吞咽了下口jsg水。 她骑了半个时辰的马,两条腿就有点受不了了,腿根处磨得有点酸疼。 姜亦棠声音有点发颤地喊: “谢玉照,我们歇歇吧?” 她累得不行,下意识地朝谢玉照撒娇,声音细软得可怜。 谢玉照侧目,脸上情绪半点没有缓和,倒也不是无动于衷,甚至是温声地问: “累了?” 姜亦棠忙不迭地点头。 她杏眸亮亮的,以为谢玉照会就此罢手,但谁知,谢玉照直接朝她伸出手,姜亦棠一脸懵地把手交给他,下一刻,姜亦棠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都腾空而起,她惊呼一声,吓得闭紧双眼,随后她整个人都落在谢玉照怀中。 她侧坐着,说不清是坐在马背上,还是谢玉照的腿上。 姜亦棠颤颤地睁开眼,等意识到二人的姿势,她浑身一僵,脸颊仿佛火烧得一样红,她心有余悸地抖着声不解:“谢玉照?” 谢玉照温和地低头亲了亲她,温凉的唇一触及离,然后道: “休息会儿。” 说是让她休息,就真的只是让她休息。 她侧坐着,两条腿不必磨得生疼,但这个姿势让姜亦棠提心吊胆得生怕掉下去,至于会不会有人来看见,都是次要的了,她只能伸手环住谢玉照的腰。 谢玉照没停,他一手环住姜亦棠,只有在拉弓时才松手。 期间,姜亦棠懵懵地抬头,她不是第一次和谢玉照参加秋狩,但前世的谢玉照对秋狩一事向来可有可无,她从没见过谢玉照胜负欲这么强烈的时候。 强烈到姜亦棠吞咽了下口水,莫名有点气短。 时间久了,她隐隐约约察觉到谢玉照情绪不对,仿佛在置气。 直到箭囊中箭射完,谢玉照才收了手,他淡淡地觑了眼松翎手中的猎物,静等了会儿,没等到想要的结果,他不易察觉地抿平了唇线。 姜亦棠身子都僵硬,这个姿势不舒服,加上马背上一颠一颠的,姜亦棠觉得她浑身都快要散架了。 她偷觑着时间,没察觉到谢玉照的不对劲。 确认快要到辰时,狩猎的比赛即将结束,姜亦棠的心情比参赛的人还要激动,她忙不迭地说: “谢玉照,你快把我放下去。” 马上就要出林,要是被人看见她和谢玉照同乘一匹马,不知又要有多少风言风语。 谢玉照禁锢在她腰间的手稍顿,有那么一刹间,谢玉照很想不管不顾地直接这样出去,让所有人都彻底看清楚,怀中女子是他的人,省得旁人觊觎。 但当怀中人不解地抬头看向他时,谢玉照还是慢慢地松了手,他垂眸,若无其事道: “阿离今日一直想早点结束。” 姜亦棠瘪了瘪唇,她腰都要断了。 四周没人,卫笠等人离得也不近,她不作隐瞒,小声道: “我腰好酸,腿也好疼,谢玉照,我们回去吧。” 谢玉照低头,看见小姑娘的一只手隐晦地按住腰肢,也是这时,他才发觉小姑娘姿势僵硬,他不着痕迹地皱眉,替代了姜亦棠的那只手,替她按了按腰。 他的动作太寻常自然,姜亦棠一时都没察觉不对劲,直到谢玉照捏上腰间的软肉,酸疼和痒意一并传来,姜亦棠控制不住地呻.吟了声,才察觉这般姿势太亲密,她呜咽地说: “酸……酸,别碰!” 松翎和卫笠对视一眼,从姑娘夸祁王厉害时,他们就知道今日要受累了。 事实也果然如此。 松翎觑了眼天色,上前道:“殿下,时辰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小姑娘在他怀里呜咽地喊着难受,时不时偷偷看他一眼,仿佛在辨别他的脸色,谢玉照压下心中那点烦躁和戾意,翻身下马,把姜亦棠扶下来,再扶着她坐上小马驹,他语气平平:“回去。” 卫笠挑眉,知道殿下这是心中火气没发泄完,但又舍不得姑娘继续陪他受累,只能妥协。 等他们回去后,辰时都过半,狩猎的人也渐渐从林中出来,松翎把猎物放下时,四周人都是一惊,查数的宫人懵圈:“这些是殿下的?” 松翎反问: “不然呢?” 宫人不敢再问,不怪他们糊涂,谢玉照有两年不曾参加这种比赛了。 谢玉照这一个时辰马不停歇,结果自然格外好看,松翎一直在等,等宫人清数完,再觑了眼名单,终于松了口气,敢回去复命。 谢玉照直接把姜亦棠带回了营帐,见她整个人都瘫软在床榻上,神情不变地垂眼: “还疼不疼?” 姜亦棠恹恹地点头。 谢玉照没再说话,冷脸转身离开,姜亦棠茫然,片刻后,常乐拿着药瓶进来,担忧地问:“姑娘怎么了?殿下让奴婢来给姑娘上药。” 姜亦棠回神,有点脸红,小声道: “磨到腿了。” 常乐了然,褪了她的衣裳,替她仔细检查了伤口:“有点红,但没破皮,姑娘歇歇就好。” 见状,常乐也没再给姑娘换什么骑装,而是找了身雪青色襦裙让姑娘换上: “姑娘这样就不要再骑马了,剩下一日,好好歇着才是。” 不用常乐嘱咐,姜亦棠对骑马也什么兴趣。 常乐刚出去,谢玉照就进来了,他眉眼仍有点冷冽,但不是针对小姑娘,而是针对自己。 是他疏忽,才会造成姜亦棠的不适。 一同进来的还有松翎,松翎一脸笑意:“奴才看了,这次比赛,殿下肯定是魁首!” 谢玉照轻颔首,随即,视线落在姜亦棠身上。 姜亦棠忽然意识到什么,她试探地说: “殿下好厉害?” 谢玉照抬眼,又抬眼,半晌,才淡淡道:“岑行简出身祁王府,自幼在边关长大,骑射厉害不足为奇。” 第56章 原来真的是因为这个。 姜亦棠一脸古怪, 半晌,她抬手捂脸。 早知道谢玉照是因这个不开心,她根本不会开口夸岑行简那一句, 白白害她受了一遭罪。 姜亦棠腰酸腿疼,不想动弹,瘫在床榻上, 她一双杏眸又乖又认真地落在谢玉照身上, 嗓音软糯得含糊: “谢玉照, 你好幼稚。” 她十岁那年都不会因为姜昃旼夸赞姜霜鸢却忽视她一事而不开心了。 听清女子说什么后, 谢玉照眼中闪过一抹错愕。 他生平第一次听见别人说他幼稚的,说这话的还是姜亦棠, 他按了按扳指,反问:“你不信我?” 谢玉照坐直身子,语气平静认真: “不止边关军队,哪怕是禁军, 骑射就没有差劲的,你若不信,我找人试给你看。” 他皱眉说得认真,但姜亦棠却只是安静地看着他,许久,她忽然抬手捂脸,她鼻尖有点酸, 心尖仿佛颤了一下,她轻软地喊: “谢玉照。” 谢玉照不解抬眼。 小姑娘露出一双清澈明亮的杏眸看他,声音软乎乎得仿佛包裹着糖浆: “我想亲亲你。” 谢玉照愣住。 小姑娘瘪了瘪唇, 请求地撒娇:“谢玉照,我想亲亲你。” 谢玉照耳根子有点发烫, 姜亦棠一向乖巧,但很少露出这一面,谢玉照不明所以,但身体却很坦诚地靠近她,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声音轻缓: “怎么了?” 姜亦棠仰起头,她什么都没说,只是乖顺地看着谢玉照。 却仿佛是在告诉谢玉照,还不够。 软凉的唇顺着小姑娘的额头一路往下,落在她的琼鼻,即将碰到小姑娘轻软的唇瓣时,谢玉照呼吸稍紧地顿了顿,最终他还是侧过头,将唇落在小姑娘的脸颊上。 谢玉照很清楚。 他对姜亦棠一贯没有自制力,有些口子一旦开了,他只会控制不住自己。 谢玉照的想法刚落,倏然,眼中闪过错愕。 姜亦棠忽然攥紧他的衣襟,她坐直身子,仰起头亲上了他的唇,谢玉照眼睫轻颤,他垂着视线看向小姑娘。 小姑娘眼中有点迷茫,她可能甚至不理解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很快,她眼中神情渐渐转为明悟。 谢玉照浑身僵直。 姜亦棠也不敢乱碰,她只轻轻碰了碰唇瓣,一触即离,不等谢玉照松口气,她忽然又贴了上去。 仿佛在确认什么,然后,她退开,仰头说: “原来是这种感觉。” 什么感觉? 姜亦棠也说不清,只是在碰到时,心跳仿佛都漏了半拍,浑身都紧绷,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眼前,她需要攥紧手帕,才能保留一点点清醒。 她退得不远,两人呼吸交缠间,谢玉照蓦然闭了闭眼。 她到底知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谢玉照阖眸,低低地喊了声:“阿离。jsg” 姜亦棠乖顺地依偎在他怀中,回应他: “嗯,我在。” 不等谢玉照再说话,姜亦棠忽然说:“谢玉照,我好像真的很喜欢你。” 话音甫落,谢玉照骤然睁开双眼,他攥紧了姜亦棠的手腕,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万千情绪只化成一句: “真的?” 姜亦棠吓得一跳。 她有点茫然,为什么谢玉照这么激动? 她不解地点头:“当然是真的。” 谢玉照紧紧盯着她,眸中情绪晦涩,似乎在看她是否在作伪,半晌,他忽然低头轻笑了声。 姜亦棠被笑得缩了缩脑袋,不明所以地推了推谢玉照: “你笑什么啊?” 她说喜欢他,很好笑吗? 她话音刚落,整个人就被拉进一个环抱,眼前人把她抱得很紧,仿佛要她揉进了骨血中,姜亦棠忍不住地惊呼,床榻都不堪负重地发出嘎吱一声响。 姜亦棠瞬间惊悚,她扭头朝营帐外看去,生怕动静会传出去,惹人遐想。 不等姜亦棠继续担忧,谢玉照忽然出声: “阿离,再说一遍。” 姜亦棠茫然,说什么? 须臾,她回过神来,试探性道:“说我喜欢你?” 谢玉照抵着她的额头,闷声地应: “嗯。” 姜亦棠不明所以,但仍乖顺地重复:“谢玉照,我很喜欢你。” 她耳根子红红,觉得好难为情,刚才是一时没忍住,但如今谢玉照让她重复,就让她觉得颇有点不好意思。 姜亦棠说完,谢玉照埋头在她脖颈中,闷闷地应了声。 许久,他不再有动静。 直到她脖颈间有点温热传来,姜亦棠倏然浑身僵硬,她茫然地眨了眨眼。 温热? 她张了张嘴,声音放得格外轻: “谢玉照,你……哭了吗?” 营帐很安静,安静得让姜亦棠有点不知所措,她不安地喊:“谢玉照……” 那人低低地回应她: “我在。” 姜亦棠瞬间觉得安心,但她又有点不解:“谢玉照,你到底怎么了?” 谢玉照从她脖颈间抬起头,神情如常,姜亦棠仔细观察了一番,默默地松了口气。 她就说嘛,谢玉照怎么可能哭呢。 她神情顿时轻松好多,瘪了瘪唇: “你刚才不说话,我还以为你怎么了呢!” 谢玉照意义不明地轻哼了声,声音低沉:“没怎么,只是听到阿离的话,很高兴。” 他说他很高兴。 姜亦棠倏然涨红了一张脸。 随后,谢玉照仿佛变了一个人,格外好说话,他哄着她: “腰还酸不酸?” 姜亦棠犹豫着不知该不该点头,但谢玉照看出答案,直接伸手替她按住了腰,这是营帐中,没有人会看见,所以,姜亦棠没有躲闪。 她只是控制不住地埋在谢玉照怀中哼哼唧唧: “好疼……呜、疼。” 营帐不隔音,声音隐隐约约传出去,青粟脸都变了,她转头瞪着营帐,焦急得恨不得立刻闯进去。 松翎吓得赶紧拉住她,压低了声: “姑奶奶,您可别进去捣乱!” 荣凌过来时,见到的就是这一幕,她狐疑不解,刚要问发生了什么,就听见营帐内传出姜亦棠呜咽的声音,荣凌倏然噤声,她睁大了眼,不敢置信地一会儿看看青粟,一会儿又看看松翎。 最终,她转头看向卫笠,什么都没说,但眼中却直白地写着“堂哥这么禽兽吗?” 卫笠嘴角一抽,他觉得依着殿下对姑娘的疼惜劲,根本不可能在这种场合对姑娘做什么。 否则,那不是珍爱,而是辱没了。 卫笠面不改色地说:“郡主不要乱想,殿下只是在替姑娘看伤。” 荣凌微笑,表示呵呵。 看伤总得脱了衣服看,给小姑娘看伤,难道就不禽兽了吗? 一刻钟后,营帐内终于安静下来,荣凌忍不住出声: “棠棠?” 半晌,内里响起姜亦棠虚弱的声音:“我在。” 卫笠都要忍不住怀疑起自己的猜想,听到姜亦棠的回复,荣凌终于敢掀开营帐帘子,她进去就是扫了一圈,果然,棠棠就躺在床上。 床榻稍许凌乱,小姑娘一脸潮红,甚至杏眸水汪汪的。 倒是她堂哥,一副道貌岸然地站在床边。 荣凌脸色变了又变,她知道,不该去管教别人的闺房之乐,但她和姜亦棠朝夕相处数月,姜亦棠又乖巧听话,荣凌难得生了些许怜惜。 她暗示地提醒: “堂哥,棠棠还有两年才及笄。” 她一开口,谢玉照就知道她脑子里装了什么稻草,谢玉照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你想说什么?” 不止是谢玉照,姜亦棠也听出了荣凌的言外之意。 她只觉得脑子嗡嗡的,脸颊倏然涨得通红,她百口莫辩: “郡主,你、你误会了!” 荣凌扫了一眼她被咬得娇艳欲滴的红唇,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笑了笑,勉强道:“好,我知道了。” 姜亦棠瘪了瘪唇,觉得她根本不知道。 谢玉照冷冽的声音蓦然响起: “回去洗洗你的脑子,我也想知道里面都装了什么。” 荣凌骤然一懵,她再蠢也听得出堂哥在骂她,她有点狐疑,难道真的是她想错了? 可是,哪怕只是看伤,也很出格啊! 荣凌欲言又止,半晌,她只是讪笑:“是,堂哥说得对。” 姜亦棠见解释不通,她隐晦地恼瞪了眼谢玉照,都怪他,她都说了,不要按了不要按了,他非是不停。 还义正辞严地说什么按都按了,不可半途而废。 最可怕的是,她居然稀里糊涂地信了他,甚至觉得他说的颇有道理,现在脑子清醒了,才反应过来,半途而废哪里是用在这处的? 荣凌见姜亦棠身上的衣裳都和辰时分开时的不一样,心中有点犯嘀咕,堂哥真的是不看场合乱来。 但荣凌也只敢在心中腹诽,明面上,她如常道: “罢了,我本来想寻你去烤鱼,但既然棠棠不舒服,就先休息,不要错过晚上的篝火宴会。” 姜亦棠垂头丧气地点头。 等人走了,姜亦棠终于忍不住地怨念:“都怪你,别人都误会了!” 谢玉照神情不变,他低下身子,安抚小姑娘: “不要恼了,放心,我会和她解释清楚的。” 姜亦棠半信半疑。 谢玉照:“不信我?” 姜亦棠难得没有立刻摇头,而是顿了顿,才迟疑道:“……我信。” 谢玉照抬眼看她,姜亦棠立刻扭过头去。 等出了营帐,谢玉照一脸平静地吩咐卫笠: “等秋狩结束,去曲阳王府一趟,说是孤的命令,把她的话本子都烧掉。” 卫笠对郡主一片同情,有心替郡主说好话:“郡主也只是一时误会。” 再说,当时的情景的确容易令人误会。 谢玉照觑向他: “顺便告诉她,再抄五篇大字,省得日后再口无遮拦。” 第57章 姜亦棠没有错过晚上的篝火宴会。 一堆堆篝火燃起, 姜亦棠跟着常乐走,就看见不远处松翎朝她挥舞着手臂,甚是明显, 卫笠嫌弃他丢脸,侧过身躲到一旁。 姜亦棠顺着二人看见谢玉照,杏眸一亮, 拎着裙摆跑近。 谢玉照站起身, 伸手接住她: “慢点。” 这个场合格外热闹, 中间有伶人热舞, 往日得体的世家公子贵女围绕着篝火坐成一圈,谈笑喝酒声传开, 唯独谢玉照这一片颇为安静,本想来敬酒的人看见姜亦棠,都十分眼力见地退开。 姜亦棠穿着那身雪青色襦裙,发间簪了支碧绿玉簪, 衬得整个人乖巧灵动,她捂住嘴,凑到谢玉照耳旁: “昨日我猎到一只兔子,我让常乐送去处理干净了,等会烤给你吃好不好?” 她没什么多余的想法,只是想把自己有的东西分享给谢玉照。 谢玉照眉眼渐缓,低声笑: “好。” 谁都看得出今日的谢玉照心情甚好, 眉眼冷淡尽散,余了淡淡的温和和笑意,春风得意。 兔子被处理干净送来, 被姜亦棠郑重其事地接过,架在篝火上, 她在尚书府再不受宠,也不曾进过厨房,如今有点紧张地盯着火势,时不时就要给兔子翻个面。 常乐提议:“奴婢来吧。” 姜亦棠瞄了她一眼,小声地拒绝: “不要。” 常乐哭笑不得,再欲说什么,谢玉照轻抬眼觑向她,常乐立刻垂头噤声。 等退远了点再抬头,常乐就见殿下不知何时坐到了姑娘跟前,不知说了什么,姑娘弯着杏眸抬头冲他笑,浑身冒着的乖气让人心尖发软,二人间气氛甚好,旁人根本插不进去。 高台上的宣阳帝神情复杂地看jsg向这边。 见她也退出来,松翎招呼了她一声: “常乐姐姐快过来坐。” 常乐回头一看,才发现青粟也在其中,她惊讶:“你们都在这儿。” 青粟怨念: “我是想去姑娘跟前伺候的,但他们偏说现在的殿下和姑娘不需要人伺候。” 卫笠敲了敲她的脑袋,将手中的烤鱼递给她:“有时间偷闲还不偷着乐,你也不打眼瞧瞧四周哪个奴才能有你这么自在。” 青粟接过烤鱼,卫笠常年在外办事,一手烤肉技能向来不错,烤鱼冒着油光,香喷喷得让人口齿生津,青粟当真顺着他的话抬眼看了圈四周,的确没有奴才如她一般自在,她哑口无声,半晌,闷闷地低头吃着烤鱼。 常乐见状,几不可察地看了卫大人一眼。 常乐什么都没说,也坐在了青粟旁边,她们这一圈除了卫笠外都是奴才,但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他们越矩。 常乐心知肚明,除去是沾了殿下的光,也是忌惮于卫笠坐在这里。 没有卫笠的熟练度,一只兔子,姜亦棠烤得磕磕绊绊,其中还有谢玉照的帮忙,到最后,勉强算是一份色香俱全的烤肉,和平日中谢玉照的饮食相比,自然要逊色不少,但谢玉照面色如常地咽下烤肉。 姜亦棠吞咽了下口水,眼巴巴地看着: “好吃吗?” 谢玉照将自己烤的鸡腿撕给她:“你吃这个。” 姜亦棠吃东西是不吝啬于味道的,鸡腿刚入口,她就满足地弯了星眸,余光不经意觑见谢玉照,他没碰其他东西,只是低头吃着那只烤兔,他吃得细致认真,篝火烤在他身上,将他仿佛也衬出些许暖意来。 姜亦棠看得有片刻怔愣。 她轻颤着眼睑收回视线,她想,也许再不会有人像谢玉照这般珍重地对待她的心意。 她在心中又一次重复,谢玉照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人。 忽然,青粟跑来,她觑了眼殿下,才问: “姑娘,要不要来玩?” 她知道姑娘是个爱热闹的人,松翎提议玩游戏时,她第一个就想起了姑娘,没管松翎的劝阻,她还是跑来找姑娘了。 姜亦棠杏眸一亮,须臾,她好奇地问: “玩什么?” 青粟毫不犹豫地把松翎卖了:“松翎说玩对对子或猜拳,输的人要做一件事,不拘于带走围场内的一草一木。” 姜亦棠有点心动,她转头看向谢玉照,企图拉谢玉照入伙。 谢玉照轻颔首。 青粟回去叫人时,松翎一脸惊讶,没想到她真的叫来了殿下和姑娘,松翎苦笑,谁乐意跟主子玩游戏啊? 一行人搬了位置,等所有人坐好,荣凌不知怎么得了消息,拉着陈钰磬一同过来。 人多热闹,没人会拒绝她,但能让谢玉照从容接受的没眼力见的人,也只限于荣凌了。 众人坐定,前期尚算温和,都知道姑娘和青粟的短处,没人会出刁钻的题目,但几圈下来过于平淡,陈钰磬第一个迫不及待道: “我出谜题,你们来猜,猜错的到林中南边捡一片竹叶来,可行?” 林中靠南有一小片竹林,但现在天色早都暗下来,人都聚集在此处,去林中找竹叶可得要胆子。 谜题可讨巧,没人反驳,姜亦棠和青粟也都点头,毕竟是玩,没人想要让来让去,没意思。 陈钰磬兴奋地眼珠子一转,道: “独木造高楼,没瓦没砖头,人在水下走,水在人上流。诸位,请吧。” 谢玉照神情淡淡,垂下视线看皱着小脸思索的小姑娘。 卫笠也只是挑眉,对答案了然于心。 姜亦棠和青粟大眼瞪小眼,她们偷瞄一圈,见人人都是有答案的模样,陈钰磬一个个问了过去,都在等姜亦棠主仆二人,松翎急得踢了踢青粟,又看向姑娘,重复了一句:“水在人上流!” 青粟脑海中灵光一闪,她瞬间睁大了眼,脱口而出: “伞!” 陈钰磬砰得一声拍手,显然她答对了。 姜亦棠错愕,扭头去找谢玉照,谢玉照敲了敲她的脑袋,低声:“笨。” 姜亦棠瘪了瘪唇,愿赌服输地站起身,前去林中找竹叶。 走前,她拎了个灯笼。 等人走远,谢玉照才看向卫笠,卫笠了然地起身追上去,没人阻止,游戏归游戏,大晚上还是要注意安全。 竹林离得不远,就在林子的边缘,危险性不大,否则谢玉照也不同意这个惩罚。 在姜亦棠去找竹叶时,剩余几人继续游戏,只是谢玉照没再参与进去。 远离人群后,姜亦棠越走越心慌,喧嚣散去,显得四周格外安静,又全是树木,让人心中无端生出些许不安来,仿佛暗处有什么在盯着她。 姜亦棠自己把自己吓得一跳,赶紧加快步子,想要早点找到竹叶,然后早点回去。 片刻,姜亦棠终于看见竹林,她松了口气,但也许是突然放松,她不小心踩到石子,踉跄了下,灯笼也跟着摇晃,清风拂过,灯笼中的烛火摇摇晃晃,下一刻彻底熄灭。 四周暗下来,可见度立刻降低,姜亦棠瞬间紧绷住呼吸,她在原处僵硬片刻,欲哭无泪。 她曾经被困在颂桉苑太久,一度夜间不曾有灯,又或者姨娘是死在一个雨夜朦胧的夜晚,她对黑暗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 半晌,姜亦棠才敢动弹,她小心翼翼地往里挪,生怕会磕到碰到。 借着不甚明亮的月光,她好不容易挪到竹林,刚低头准备捡起一片竹叶,忽然听见竹林中传来一阵对话,而说话的声音让她十分耳熟。 “殿下最近为什么躲着不见我?” “不要乱想。” 她对这道女声刻骨铭心,姜亦棠一怔,她借着月光看去,果然,在竹林中的就是姜霜鸢,而被她喊叫殿下的人则是白日中想向她打听姜玵妢消息的三皇子,姜亦棠抬手捂住嘴,怕自己泄露声音。 姜亦棠遥遥地盯着姜霜鸢。 她常住在太子府,其中有一个原因,就是她不想看见姜霜鸢,她对姜霜鸢的恨意没有半点缓解,她不想看见姜霜鸢在她面前晃悠,却又拿姜霜鸢没有半点办法。 她有一刹间冒出一个想法,她想闹出动静来,让众人看见这一幕。 她想让姜霜鸢名声扫地。 姜霜鸢和她的情况不同,她曾救过谢玉照,谢玉照接她去太子府小主也是用的这个理由,思甚苑不是安排在后院,而是另类的客房,但姜霜鸢却是不一样,她和三皇子没有交集,能在这时一同出现竹林中,只可能是私会。 但很快,姜亦棠就意识到不行,有她这个前车之鉴,加上三皇子的身份,姜霜鸢未必会在乎这件事曝光。 也许她一直都在等这个机会。 一旦这件事曝光,为了给尚书府一个交代,三皇子必须要娶姜霜鸢,那样的情况只会如姜昃旼所愿。 姜亦棠不想给尚书府留任何一条退路。 而且,她在上书房这么久,也隐约知道朝堂近来形势复杂,姜昃旼再如何也是官至尚书,姜亦棠不想给三皇子添加助力。 尚书府必须绑在谢玉照的船上,燃尽残灰。 姜亦棠抿紧唇,就在她要悄无声息地离开时,忽然听见姜霜鸢不满地说: “我看见你今日去找姜亦棠了,殿下不会也看上她了吧?” 三皇子顿了顿,才出声否认:“没有。” 姜霜鸢也不知信没信,她只问了一句话: “殿下究竟什么时候才去府中提亲?!” “等到合适时机。” 借着月光,姜亦棠在姜霜鸢脸上看见一抹冷笑,但她没什么都没说,而是很快红了眼眸:“殿下别怪霜儿,只是殿下最近不见霜儿,霜儿心中不安。” 三皇子沉默片刻,但态度明显软和下来,上前扶住她: “你别乱想……” 后面的话,姜亦棠没有再听,她情绪复杂地离开现场。 她发现,她其实也不了解姜霜鸢。 第58章 姜亦棠回来得有点晚, 荣凌不由得问上一句:“这么慢,棠棠怎么了?” 人多眼杂,姜亦棠没有说什么, 她摇了摇头,把竹叶递给陈钰磬。 谢玉照看了眼心不在焉的小姑娘,再看了眼不知何时熄掉的灯笼, 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 他没说什么, 只是忽然握住小姑娘的手。 姜亦棠一惊, 她下意识地朝陈钰磬看了眼,她和陈钰磬面对面而坐, 借着篝火的遮挡,陈钰磬一时没发现二人的手我在一起,姜亦棠偷偷地松了口气。 谢玉照见她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眸色稍暗, 他握紧了手。 姜亦棠没心思再胡思乱想,jsg她抽了抽手,没抽出来,不解地压低了声: “谢玉照?” 谢玉照垂着视线看她,仿佛有些黯然,他声音平静:“不能牵吗?” 姜亦棠倏然噤声,说不出拒绝的话。 在众目睽睽下, 姜亦棠紧绷着身子,借着衣袖和篝火的遮挡,她和谢玉照的手互相牵在一起, 篝火烤得人有点热,她手心渐渐糯出些许汗。 直到篝火宴会结束, 荣凌和陈钰磬离开,二人才肩并肩地回营帐。 谢玉照自然地问: “去竹林时发生了什么?” 姜亦棠惊讶地睁圆了双眼:“你怎么知道?!” 她明明什么都没说! 谢玉照淡笑不语。 姜亦棠是惊讶,但没有非要让谢玉照给一个答案,她犹豫片刻,低声把在竹林时看见的一幕告诉了谢玉照,她小脸皱在一起,困惑: “三皇子究竟要做什么?” 谢玉照眸色沉暗,他不想让小姑娘这么关注其余人,他温声道:“阿离想知道,我让卫笠去查。” 姜亦棠纠结了下,最终还是没有阻止谢玉照。 她的确有点好奇三皇子想要做什么,而且前世后期的三皇子对她的态度也有些奇怪。 翌日,大部队就要整装待发,准备回京。 辰时左右,姜谙茯又来一趟,她没有说什么,跟在丘荣公主身边,仿佛只是偶遇,她冲姜亦棠笑了笑: “三妹。” 姜亦棠也轻声:“长姐。” 二人擦肩而过,喊着亲昵的称呼,但谁都看得出来,二人关系其实只是平淡,但没有人奇怪,嫡出和庶出的关系向来不是很融洽,再说,姜谙茯有自己的嫡出亲妹,她对姜亦棠的态度也从来都是得体的。 反倒是丘荣公主的态度有点奇怪,往日她和姜亦棠都是井水不犯河水,虽说同窗了数月,但也顶多是点头之交,彼此很少主动打招呼。 今日的丘荣公主却是主动和姜亦棠搭话,她半句没提邱语桐一事,而是问: “三姑娘身后的婢女倒是有点眼熟。” 姜亦棠奇怪,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青粟,她有点不解,公主什么时候会注意到一个奴才? 青粟也是一脸意料之外,稀里糊涂的模样。 虽说前日二人间闹得有点不愉快,但事情已经过去,公主亲自和她说话,她也不能熟视无睹,姜亦棠低眸道: “她常陪我去上书房,也许公主见过。” 丘荣公主淡淡地笑了笑,意义不明: “三姑娘生得好看,身边的婢女也都清秀丽人,着实养眼。” 姜亦棠听得一头雾水,颇有些摸不清头脑,也不知是不是她敏感,她总觉得公主口中的“生得好”三个字,并非褒义。 姜亦棠不着痕迹地挡住青粟,她皱眉轻声: “公主谬赞了。” 就在这时,卫笠忽然出现,他不知听见了几句,恭敬地行礼后,对着丘荣公主道: “公主,殿下让属下来请姑娘过去。” 众人都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也只有丘荣公主堵着姜亦棠在说话。 许是女子在这种事独有的直觉,丘荣敏感地察觉到卫笠对她说话的语气要比往日冷淡许多,她脸色不易察觉地变了变,觉得卫笠在因一个小婢女对她甩脸色,语气也跟着冷了下来: “卫大人请便。” 卫笠是有官职的,但他一直跟着谢玉照做事,常有人忽视这一点。 丘荣公主有自己的心思,一贯很少称呼卫笠大人,话落后,她有点后悔,但梗着脖子和卫笠对视,不愿退让一步。 姜亦棠看得心惊胆颤,她是因前世经历而知道丘荣公主对卫笠的那点心思的,但这件事和青粟有什么关系? 至少,在前世,青粟和卫笠是没有半点牵扯的。 卫笠没管她,恭敬地对姑娘道: “姑娘,跟属下来。” 姜亦棠也敛下心思,对丘荣公主点了点头,转身跟着卫笠离开,青粟赶紧跟上,不解嘀咕: “公主怎么会忽然问到奴婢?” 姜亦棠哑声,她心中有点猜测,但另一位当事人就在跟前,姜亦棠没好意思说,只能含糊道:“不知道。” 倒是卫笠听见后,他侧目看了眼青粟。 等到了马车附近,大约半个时辰后,队伍才正式出发回京,马车上,姜亦棠有点犹豫不决,不知该怎么和谢玉照开口。 谢玉照等了半晌,不得不问: “怎么了?” 姜亦棠呐呐半晌,低下头,莫名有些气短地小声道:“等回京后,我搬回尚书府住吧。” 她不是在问谢玉照的意见,虽然有点心虚,但早就做好了决定。 马车有点安静。 许久,才听见谢玉照的声音:“为什么?” 冷冷清清的一句话,仿佛没有任何情绪,姜亦棠低着头,没看见谢玉照眉眼晦涩的情绪,他垂着视线看她。 不是说了喜欢他,为什么又要走? 谢玉照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眸色明明暗暗的阴鸷和偏执一闪而过。 姜亦棠抿唇,她抬头,睁着一双杏眸看向谢玉照,她咬唇道: “那日邱语桐说得没错,我不该一直常住太子府的。” 见谢玉照皱眉,似有不虞,姜亦棠轻声打断他:“他们畏惧你不敢直言,但你拦不住他们心中的想法。” 姜亦棠说完,又怕谢玉照会胡思乱想,她不得不加上一句: “而且,昨日长姐也找过我,道父亲劝我回尚书府住一段时间。” 姜亦棠毫不犹豫地出卖了姜昃旼。 谢玉照眉眼冷了冷,姜亦棠只当没看见,她勾了勾谢玉照的衣袖,软声说: “等年后,年后我再回去。” 谢玉照不说话。 如今才十一月,依着小姑娘口中的年后,至少还要等两个月。 她趴在他的腿上,一脸请求,乖巧地睁着杏眸,等待他的首肯。 谢玉照冷淡道:“你想住哪儿,就住哪儿。” 说罢,他不再看女子。 姜亦棠不喜欢见他这样,但她又的确不能常住太子府,她低落地垂下头,有点闷闷地不舒服。 地上的路越来越平整,马车不再颠簸得厉害,姜亦棠猜测,就快要回到京城了。 她偷觑着谢玉照,谢玉照依旧不看她,姜亦棠不由得安静下来,她有点难过。 姜亦棠觉得她真的不行,她见不得谢玉照这样对她,她低着头,不知不觉视线有点模糊,眼泪啪嗒一声掉下来。 她含着哭腔: “谢玉照,你不要生气。” 她知道谢玉照不开心,但她不会哄人,以前尚书府中的人不需要她哄,后来的谢玉照都是在哄着她。 所以,姜亦棠有点不知所措,她不知道该怎么让谢玉照高兴点。 眼泪啪嗒啪嗒得掉,明明她是想去哄人的,结果她哭得比谁都可怜。 抽噎时,姜亦棠明显察觉有人把她搂了过去,头顶传来低声无奈: “要走的人是你,你哭什么?” 姜亦棠杏眸红红,她抽噎着说:“我也不想的。” 她贪生又怕死,但前世得知他被幽禁后的第一反应也是去找他,她也不想抛下他不管,她比谁都知道,谢玉照对她有多好。 但很多事情,她根本做不了主。 她总是被各种情绪裹挟着前进,她贪恋谢玉照对她的好,又畏惧于世俗的眼光。 姜亦棠眼泪掉得很凶。 她面对褚栎秋时的自卑,何尝不是她私底下的卑劣在不安。 前世她尚且是用性命在赌,但这一世的她明知谢玉照会痊愈,姜亦棠其实清楚,她远比前世自卑,是因她远比前世卑劣。 现在又是这样,她不想听类似于邱语桐那样“没脸没皮”的话,就又一次要抛下谢玉照。 像只乌龟,缩在龟壳中,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有人在替她擦眼泪,他在妥协: “好,我答应你。” 姜亦棠越来越想哭了,泪腺仿佛失控,不断掉着泪珠,她抽噎着喊:“谢玉照,对不起,对不起。” 谢玉照垂眸,也不知听没听懂她为什么说对不起,他只是安静地听。 许久,他的声音在车厢内响起: “是我没处理好。” 姜亦棠红着杏眸,迷茫地看向他。 马车早就停了下来,外面没人来打扰他们,等他们下了马车,外间天色都有点暗。 谢玉照没有借机劝她留下,而是让佟容收拾东西,马车才停了一刻钟,又开始启程,谢玉照亲自把小姑娘送回了尚书府。 马车在尚书府门口停了很久,久到卫笠不得不出声: “殿下,姑娘回府一段时间,并无坏处。” 甚至,在卫笠看来,如果是为了姑娘名声着想,殿下根本不该让姑娘在府中常住。 道理谢玉照都懂,他只是拒绝接受,姜亦棠已经离开他太久了。 许久,谢玉照才说: “她必须jsg待在孤身边。” 卫笠皱眉,他很难理解殿下片刻都不肯和姑娘分离的情绪,他只好闭嘴不语。 马车再度启程,没有回太子府,而是直奔皇宫而去。 人人都说她无名无分,那把名分落实就是。 第59章 姜亦棠回府住, 最高兴的人莫过于冬儿,她整日一人待在颂桉苑中,无聊得厉害, 哪怕要找人聊天,其余奴婢也不像她这般闲得厉害。 她欢喜地替姑娘拎着包裹,探头探脑地问: “姑娘这次要在府中住多久?” 姜亦棠情绪不佳, 她抿了抿唇, 没有说话, 青粟胳膊肘抵了下冬儿, 冬儿反应过来,忙忙呐呐地闭嘴。 颂桉苑和她离开的时候变化不大, 常乐和青粟一起收拾,很快收拾好,姜亦棠没什么兴致,闷闷地坐在软塌上, 下颌抵着膝盖不说话。 得知姜亦棠回来的消息,姜霜鸢轻哼了声: “得意什么,还不是爹爹一句话,就得赶紧回来。” 风铃讪笑,没敢接话,吃了几次亏,她生怕姑娘再去找三姑娘麻烦。 风铃看了看四周, 压低了声音: “姑娘,您这次见三皇子,得了准信没有?” 姜霜鸢脸色黑了黑, 没好气地瞪了眼风铃:“问问问,我怎么知道!” 风铃脸色一僵, 姑娘这个反应,她立刻就知道,三皇子肯定没给姑娘一个准确的答案。 风铃习惯了姑娘的脾气,倒没觉得姑娘有什么不对,而是细想起两位殿下的作风,不由得心中生了怨念,殿下对三姑娘都能摆到明面上,她家姑娘好歹是嫡出,两人情投意合,怎么就得藏着掖着了? 她小小地埋怨了声:“这殿下怎么觉得不靠谱啊。” 姜霜鸢噎住。 不靠谱能怎么办? 她都私底下接触这么久了。 姜霜鸢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三皇子最好如他所说,会来府中提亲,不然,她手中不是没有三皇子身份证明的物件也,惹恼了她,大不了鱼死网破! 姜霜鸢推了一把风铃: “行了,别烦我了,去把晚膳领回来。” 风铃应了声,赶紧退出去。 拿晚膳时,风铃在厨房遇到了冬儿,冬儿一脸喜气,让风铃看得眼疼,索性眼不见为净。 哪怕姜亦棠在府中比往日得意,但府中管事的还是姜夫人,没人敢轻忽萩邗苑中的人,赶紧有人捧笑把食盒送上。 冬儿没争这一时之气,毕竟厨房又不是这一人,风铃取了晚膳就离开,厨房的人才敢说: “正好今日厨房做了些糕点,冬儿姐姐拿回去给三姑娘尝尝。” 冬儿清脆地应:“好嘞。” 冬儿拎着食盒回颂桉苑,姜亦棠一贯是个爱吃的,但糕点送回来后,姜亦棠今日难得没有食欲。 她轻叹了一口气。 常乐和青粟对视一眼,都有点不解,尤其是常乐: “姑娘到底怎么了?” 姜亦棠瘪了瘪唇,将前因后果解释了一遍,闷闷道:“我把谢玉照惹生气了。” 常乐顿住,依她看来,殿下肯定是不高兴姑娘回尚书府的,但因此生姑娘气倒是不至于。 她劝慰道:“姑娘不要胡思乱想,殿下怎么会舍得恼您。” 姜亦棠抿了抿唇,强打起精神,用了点晚膳,才去休息,她也没心思去见见府中其他人。 翌日,她被青粟送被窝中扒出来,梳妆时,青粟道: “府中给姑娘备了马车,送姑娘进宫。” 不管住在哪里,上书房一事都是不能耽误的。 姜亦棠想到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吗?” 常乐点头,解释道: “府中大姑娘是丘荣公主的伴读,丘荣公主都不去上书房了,大姑娘自然也不能再去。” 姜亦棠想到昨日丘荣公主忽然找她问青粟时的情景,不由得皱了皱眉,虽说青粟不知怎么惹了公主的注意,但公主如今不去上书房,避开会面,倒也是一件好事。 青粟最近和佟容学了不少,她梳妆很快,昨日从太子府回来时带了大包小包,姜亦棠不知道有什么。 但她今日穿了身湖绿色襦裙,外间披了身绒红色鹤氅,一支玉簪挽起青丝,翠珠轻垂,青粟甚至给她涂抹了点口脂,东西都是从太子府带回来的,姜亦棠不由得对着铜镜看了眼,明明才回来不到一年,铜镜中的小姑娘也渐渐亭亭玉立。 姜亦棠以为她回了尚书府,要一段时间见不到谢玉照了。 但等她跨出尚书府的大门时,顿时愣在原处,天还未亮,青粟手中拎着灯笼,在灯笼的微弱光亮中,一辆眼熟的马车停靠在府门前,松翎冲她招了招手,暗示地指了指马车内。 姜亦棠倏然回神,她杏眸一亮,拎着裙摆就往马车跑去。 松翎赶紧把木梯放下来,扶着姑娘上马车,还不忘提醒: “姑娘小心点脚下。” 马车里的人听见动静,一只手从车厢内伸了出来,姜亦棠见状,忽然有点鼻酸,她毫不犹豫地递出手,等进了车厢,看见谢玉照时,她赶紧扭过头,深呼吸了一口气,把眼眶的酸涩逼了回去。 她闷闷地说:“你不用来接我的。” 从太子府到尚书府要半个时辰的路程,谢玉照平日晚上就睡得很晚,冬日夜短,谢玉照如果要绕路来接她的话,得要比平日早起将近一个时辰。 谢玉照扣紧她的手,没松开。 听出小姑娘话中的心疼,也听得出她的心口不一,谢玉照淡淡道: “那你搬回来。” 姜亦棠听见这话,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谢玉照。 他轻轻耷拉着眉眼,他皮肤冷白,眼底的疲倦格外明显,印出淡淡的青黑,他只是面色平静地靠在车厢上,微阖眸抵住疲倦。 姜亦棠觉得她的理智退却得很快,她忽然觉得她好没意思。 骂就骂吧,她又不是没被骂过,她为什么要顺了那些人的心意,而叫谢玉照难过? 但不等姜亦棠妥协,谢玉照低声传来: “阿离,过来。” 谢玉照声音中透着些疲倦和些许说不清的情绪:“让我抱会儿。” 姜亦棠没有丝毫犹豫,伸手揽住谢玉照的脖颈,整个人都落在了他怀中,怀中被塞满,小姑娘真切地窝在他怀中,谢玉照的确有点累,但当怀中被填满时,才觉得些许轻松,他抵着小姑娘的脖颈,温热的呼吸喷洒出。 他低低地说: “想你。” 姜亦棠受不住他这样,她什么时候见过谢玉照示弱? 昨日谢玉照不理她,她都能默默承受,但如今谢玉照一句想她,姜亦棠却觉得鼻子不断在泛酸。 姜亦棠脑子中的那根紧绷的弦瞬间断掉,她眼泪啪嗒一声掉下来,她紧紧搂住谢玉照: “我回去。” 她有点哽咽地说:“我不住尚书府了,我和你回去。” 小姑娘哭得很可怜,一张白皙的小脸憋得通红,她不敢哭得太大声,怕被外面的人听见,一声声呜咽都传进谢玉照的耳中,谢玉照轻而易举地读懂她的心疼和心软。 算计如谢玉照都不得不觉得自己过分。 他明知道小姑娘会舍不得,还是这么做,本意就是想让小姑娘和他回去。 但谢玉照忽然也舍不得逼她了,谢玉照低头亲了亲小姑娘的额头,一点点亲掉她的泪珠,小姑娘被他亲得呆住,睁着杏眸呆呆地看着他。 谢玉照说: “七日,你在尚书府住七日,我亲自去接你。” 姜亦棠也不管谢玉照为什么要等七日,她只管点头。 忽然间,姜亦棠冒出一个念头,如果前世那五年中,她去见过谢玉照一次,见过他狼狈落魄的模样,她还能忍心对谢玉照不管不顾吗? 姜亦棠不知道。 谢玉照替怀中人擦干净了脸,姜亦棠抽噎抽噎的,但好歹不哭了,她声音还带了些许哭腔后的软糯: “明日你不要来了。” 谢玉照没答应,只是没在这时拒绝她。 姜亦棠哭得有点懵,没察觉到谢玉照的小心思,她哭得眼睛红红,不敢见人,埋在谢玉照怀中好久。 最终,她瓮声瓮气地说: “我也想你,昨日吃饭都不香了。” 这个时候,她还不忘记回应谢玉照的那句“想你”。 谢玉照闭了闭眼,抑制住心中汹涌的情绪,任由心软得一塌糊涂,他喊她“阿离”,然后久久没有下文。 姜亦棠轻蹭了蹭他肩膀,昨日烦闷的情绪终于烟消云散。 等到皇宫,下了马车。 姜亦棠发觉谢玉照越发粘人了,他jsg亲自把她送到了上书房,姜亦棠也舍不得拒绝,荣凌见二人这腻歪劲,落后了几步,和卫笠同行,用眼神询问。 卫笠低声: “昨日姑娘回尚书府了。” 荣凌有点惊讶,但是不多,在她看来,姜亦棠还没和堂哥成亲呢,她回家住一段时间,这实属正常。 不正常的是她堂哥才对。 姜亦棠不知道谢玉照让她等什么,一整日都她有点心神不宁,岑行简觑见: “愣什么神?” 姜亦棠不想把她和谢玉照的事告诉别人,闷声摇头:“没什么。” 岑行简忽然弯腰,和她平视,姜亦棠吓了一跳,往后缩去。 岑行简用一种陈述语句道: “你哭过?” 姜亦棠错愕抬手摸脸,松翎还特意去东宫拿了鸡蛋给她敷眼,这都能被看出来? 平乐公主脸上笑意有点淡,不等姜亦棠说话,就插话道: “我瞧三姑娘神色正常,岑行简你看错吧!” 她最后掩唇轻笑,声音有点娇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想交谈的人是谁。 岑行简不咸不淡地觑了眼平乐公主,没在这事上多说,而是承认道:“也许吧。” 姜亦棠很有眼力劲,但也不得不诧异地看向岑行简,稍顿,那点诧异消失,她轻抿唇,知道岑行简是不想在这种场合揭穿她。 姜亦棠默默地想,其实忽略掉岑行简身上的桃色消息,他也是个很好的人。 第60章 一连三日, 谢玉照让她等什么,姜亦棠不清楚,但谢玉照每日都会照常来接她, 意识到谢玉照根本不会听她的,姜亦棠只能放弃劝他。 第四日,是沐休日, 上书房同样放假。 姜亦棠难得一觉睡到辰时, 等她醒来, 就听青粟来报四姑娘来了。 姜亦棠一懵: “你说谁来了?” 青粟替她梳妆, 不忘回答:“四姑娘来了,都等姑娘许久了。” 姜亦棠从铜镜中和青粟对视, 青粟耸了耸肩,纳闷道: “奴婢也不知道她要干嘛,一大早就来了,知道姑娘没醒, 还要等姑娘,态度好得诡异。” 可不是诡异? 常乐刚来可能不知道,但青粟伺候姑娘许久了,心知肚明往日四姑娘对姑娘的态度,主动欺负倒是不至于,但四姑娘常会巴结二姑娘,拉踩姑娘都是时常的事, 有空闲时间她也是去萩邗苑献殷勤,什么时候来过颂桉苑? 姜亦棠对这位四妹一贯不熟悉,但绝对谈不上喜欢。 不过, 姜亦棠想起秋狩时三皇子问她的话,姜亦棠纠结了下, 还是让青粟把人请了进来。 人未到声先至,一串脚步声响起,姜玵妢的声音随之而起: “三姐起了?” 她等了半个时辰,愣是一点负面情绪都没有,进来的时候还带着笑脸,尚书府的四位姑娘没有生得不好看的,姜玵妢肖像其母,朱唇粉面,她戴了琳琅的首饰,打扮也浓桃艳李,生生盖住那抹稚嫩,她年龄小,遮掩得不如董姨娘,眸眼间时而流转着算计。 倒不是不好看,但佩戴得首饰过多,也压过了她自身的风头。 但有时这也是无奈之举,府中如今情势和往日不同,大姑娘二姑娘都是嫡出,三姑娘被殿下看重,姜玵妢唯一拿得出手就是钱财,自然会彰显点。 姜亦棠对尚书府的人都隐隐有种抵触,对姜玵妢的转变别扭得厉害,她不想和姜玵妢虚与委蛇,直言道: “四妹怎么来了?” 见三姐连场面话都不说两句,姜玵妢心中撇了撇嘴,知道三姐一贯说话不讨喜,她也果断跳过这茬:“三姐许久没回来,妢儿就来看看三姐。” 姜亦棠狐疑地看向她,姜玵妢一顿,半晌,她瘪了瘪唇,耷拉着脑袋说: “前段时间的秋狩,三姐你们都去了,只有我没去,我想听三姐说说秋狩时的事。” 姜亦棠不解:“你和姜霜鸢一贯交好,怎么不去问姜霜鸢?” 她和姜霜鸢不和的事情众所周知,她没有假惺惺地叫姜霜鸢二姐,果然,姜玵妢听她喊姜霜鸢的姓名,半点不惊奇。 颂桉苑的人也懂规矩,姜玵妢坐了下来,冬儿速度很快地上了茶水。 茶叶是从太子府带回来的,君山银针,董家有钱,姜玵妢也见过不少好东西,一抿茶,就知道这个茶叶名贵。 姜玵妢心中有点酸涩,往日过得最差的三姐都熬出来了,只有她,还在对姜霜鸢热脸贴冷屁股。 姜玵妢到底年龄小,知道在姜亦棠和姜霜鸢不和,说话时不由得泄了点情绪: “三姐不在府中不了解,这几个月,二姐时常出府,别说和我说秋狩时的趣事,根本在府中找不到她的人。” 要不是因为这个,姜玵妢也不至于沉不住气来找姜亦棠。 姜霜鸢曾经出府时,心情好也会把姜玵妢带上,但这段时间,姜霜鸢对姜玵妢总是不耐烦,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姜玵妢心中颇有怨念,在府中,她和二姐走得最近,哪怕是在巴结二姐,但时间一长,也难免处出些情谊来。 但如今二姐不知在外面找到什么好玩的事情,居然带都不带她一道。 姜亦棠听出她的言外之意: “姜霜鸢出府了?” 姜玵妢轻哼:“我来之前去了一趟萩邗苑,她早就出府了。” 姜亦棠不由得和常乐对视一眼,常乐不着痕迹地冲她轻点头,姜亦棠思忖一番,她也不想在府中待上一整日,不如也出去转转? 话说回来,她这一事,还没怎么转过京城。 姜亦棠觑了眼姜玵妢,忽然问: “你想出府?” 尚书府对姑娘的管教还是很严厉的,或者说,对庶女的管教还是严厉的。 至少,在遇到谢玉照前,姜亦棠只零星出过府中几次,还都是佳节时和嫡出一脉一起出去的。 姜玵妢眼睛一亮,忙不迭问:“三姐要带我出去?!” 姜谙茯正是贪玩的年龄,府中没人陪她玩,她当然对府外生出无限好奇。 倒也不是不可以。 姜亦棠:“吃完早膳,我才出府,你可以先回去收拾一下。” 姜玵妢立刻起身,想要回去换身衣裳,急匆匆地离开,撂下一句: “那我在门口等二姐!” 青粟有点不平:“姑娘真是好心。” 往日四姑娘可是没少踩着姑娘向二姑娘献殷勤。 姜亦棠点了点她的鼻子,小声道:“我带她出府,有用。” 青粟半信半疑,但最终还是选择点头。 昨日姜亦棠说了想吃面,今日厨房给颂桉苑准备的早膳就是面,撞在一起的凉面,厨房配了不少佐料,随意姜亦棠添减,姜亦棠连续吃了两碗。 还是青粟拦住她: “马上都午时了,姑娘少吃点。” 等姜亦棠收拾好出发时,姜玵妢已经到了门口,她换了鹅黄色的襦裙,外间也裹了层披风,看得出身段窈窕。 是真的身段窈窕,哪怕裹着披风,也很明显。 姜玵妢比姜亦棠年小一岁,但董姨娘高挑丰腴,姜玵妢似母,也生得高挑,年龄尚小,身段却比姜亦棠窈窕许多,姜亦棠年幼时底子亏了许久,哪怕谢玉照养了数月,她身姿看起来仍是单薄,被宽松的鹤氅一掩,只露出她白皙姣好的巴掌脸。 姜玵妢激动许多:“三姐快来!” 常乐吩咐了马车,马车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今日很冷,温度降得很快,仿佛转眼间进了严冬,伸手在外一段时间,就会冻得发红。 姜亦棠看了眼姜玵妢招在外的手,忍不住缩了缩手,常乐附在姜亦棠耳边说了什么,姜亦棠点头,等二人上了马车,常乐吩咐马车朝颂雅楼而去。 颂雅楼位于楚南街,楚南街一贯热闹,今日也同样如此。 姜玵妢左顾右盼,姜亦棠道:“你可以自行转会儿,待会去颂雅楼寻我就是。” 姜玵妢早等着这句话,打了声招呼,带着婢女就转身进了一旁的锦绣阁。 姜亦棠扫了四周,看见了炒栗子,有点馋得让青粟买了一捧炒栗子回来,才带着常乐进了颂雅楼。 二楼靠窗的位置,有人看见了她,不禁轻挑眉: “今日倒是热闹。” 顾长泽意外:“看见谁了?” 岑行简抿了口茶水,勾唇笑道:“咱们的三姑娘。” 顾长泽脸色稍变,坐过去,低头看了眼,只看见了尚书府的马车,而没看见他心心念念的人,失望地收回视线,随即,他皱了皱眉: “你是不是对她太关注了点?” “而且,你注意言辞,她只是在上书房学习,可不是咱们的三姑娘,要论归属,三姑娘也只属于那一位。” 岑行简眯了眯眼眸,顾长泽也许是怕他真的对姜亦棠起了心思,不厌其烦地在他耳边念叨姜亦棠和殿下jsg间不同寻常的关系,一心让他收敛,听久了,岑行简难免觉得烦。 他自觉没做什么。 而且,岑行简轻嘲一笑,他一个被困京城的祁王,能做什么? 巧的是,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响起,最后停在他们隔壁的雅间,小姑娘轻软的声音传来,点了几个糕点,等小二离开后,然后长松了一口气,似乎在和婢女撒娇抱怨:“好冷的天。” 有的人看女子看脸,但有的人却爱听声。 姜亦棠的声音绝对算得上好听,偏轻偏软,不会让人觉得嗲腻,也不会让人觉得清冷高傲,仿若一抹暖泉,只让人觉得舒适。 岑行简侧目朝隔壁看了眼,透过屏风,隐隐绰绰看得见些许影子,却看不清人。 等他回神,就见顾长泽皱着眉头,有点担忧地看向他。 岑行简抬眼和他对视,顾长泽没再劝说什么,不是他选择放任,而是他清楚,岑行简做不了什么。 何必再给他添堵。 顾长泽看了眼左右,摇了摇头:“难得出来一趟。” 他们亲眼看见尚书府的二姑娘进了左边的雅间,不到半个时辰,三皇子也进了颂雅楼,随后进了同一个雅间,随后一刻钟,三姑娘就紧跟着来了。 顾长泽不由得猜测:“三皇子私下和姜二姑娘见面,你觉得尚书府知道这件事吗?” 岑行简回答得漫不经心: “与我何干。” 顾长泽噎住。 而另一侧,谢玉桓也看见了姜亦棠,他握了握杯盏,有点失神,对面的姜霜鸢喊了他几声:“殿下?” 谢玉桓回神:“怎么了?” 姜霜鸢忍气吞声,勉强弯出一抹笑: “殿下在想什么,霜儿喊了你好多声,殿下都不理霜儿。” 谢玉桓不由得抬头仔细打量姜霜鸢,他想找那个人,但他认不出,查到的消息也只是尚书府的姑娘。 最初他以为是姜霜鸢,但等他把玉佩给姜霜鸢后,却越来越觉得姜霜鸢不是那个人。 谢玉桓沉眸,抿口茶水,他并不能确认姜霜鸢就一定不是那个人,只能耐心地安抚了姜霜鸢几句,等一刻钟后,面对姜霜鸢再次不动声色问他何时去尚书府提亲时,谢玉桓骤然道: “我出去一趟。” 姜霜鸢狐疑发问:“殿下要去哪儿?” 谢玉桓没理她,直接转身出去,姜霜鸢憋了口气,恨恨地攥紧手帕。 再说谢玉桓出去后,压着不耐在走廊上停了片刻,正犹豫要不要去见一见姜亦棠时,就见楼梯上来一位姑娘。 她和姜霜鸢有三分相似,谢玉桓顿了片刻,就意识到她是谁。 姜玵妢问清姜亦棠的位置后,就上来找姜亦棠,但等她刚爬上楼梯,就发现走廊上站着一位有点眼熟的人。 姜玵妢曾见过三皇子,所以,她一眼就认出了谢玉桓。 姜玵妢眼睛一亮,她服身行礼:“臣女见过三皇子殿下。” 谢玉桓让她起身,还未来得及说话,左右两侧雅间都探出一个脑袋,直接打断了谢玉桓的话。 姜玵妢震惊: “二姐你怎么也在?” 姜霜鸢冷冷看了眼姜玵妢和谢玉桓的位置,她憋了口气:“我也想知道,你怎么在这儿?” 姜玵妢心中轻呸,你不带她出来,她还不能找别人? 她迟疑了下,才回答:“是三姐带我出来的。” 姜霜鸢扭头,顿时看见右边雅间探出一个脑袋的姜亦棠,姜霜鸢顿时醒悟谢玉桓为什么要借口出来一趟。 姜霜鸢的理智瞬间瓦解,哪怕谢玉桓一直拖着不肯去府中提亲,姜霜鸢也忍着了,但她绝对接受不了,谢玉桓要背着她偷偷接触姜亦棠! 谢玉桓把她当傻子吗?她直接不再忍让,笑着对谢玉桓道: “殿下不是说要出来透气,怎么这么久?” 这句话的信息量太大,姜玵妢震惊地睁大了双眼,吓得口齿不清:“二姐,你经常出府,就是来见三皇子的?” 谢玉桓脸色直接黑了下来。 姜亦棠觑了眼谢玉桓的神色,心中“哇哦”了一声,这可不是被人撞破而不得不承认私情,而是姜霜鸢主动坦诚,姜霜鸢就不怕和三皇子撕破脸? 中间的那扇门终于也被推开,露出顾长泽和岑行简的身影,岑行简仿若看戏点评般慢悠悠道: “原来殿下和姜二姑娘私下是这种关系。” 第61章 听见声音, 众人都扭过头看向岑行简。 姜霜鸢也认得岑行简和顾长泽,对二人的出现是喜闻乐见,知道这件事的人越多, 对她越有利。 至于女子家的名声? 早在姜霜鸢私下三番四次地和三皇子见面时,就被她抛到脑后了。 鲜活的例子就摆在眼前,什么名声脸面, 都不如到手的利益真切, 姜霜鸢想到姜亦棠认识谢玉照后, 父亲的一系列改变, 她压着眸中情绪的变化,抬手掩唇, 似乎在懊恼自己将这件事抖了出来。 姜亦棠惊讶岑行简二人也在,但余光觑见三皇子的冷脸后,不由得朝岑行简投去一道敬佩的眼神。 这种情况,岑行简居然还敢火上浇油。 半晌, 谢玉桓终于反应过来,他沉着一张脸,声音冰冷: “祁王还是不要妄言。” 闻言,岑行简只是挑了挑眉。 姜玵妢看不懂眼前的情况,但直觉撞破了什么,下意识地朝姜亦棠身边靠了靠,才敢低声问: “三姐, 二姐她……和三皇子……什么情况?” 姜亦棠也作一脸茫然地摇头。 几方探究和好奇的视线都落在谢玉桓和姜霜鸢身上,唯一神色不同的就是姜霜鸢,她在谢玉桓那句话落下后, 就攥紧了手帕,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她深知三皇子和娘亲不同,她没吵没闹,只是红了眼,眼泪说掉就掉: “殿下?” 姜霜鸢生得明媚可人,往日高傲得不行的人忽然落泪,只会让人心疼。 谢玉桓不由得顿住。 谢玉桓很头疼,他并非对姜霜鸢没有一点感觉,只是她最近常提提亲一事,尤其是在谢玉桓觉得姜霜鸢不是他要找的那个人时,不禁让谢玉桓有点不耐,但追根究底,谢玉桓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和姜霜鸢见面,安抚姜霜鸢,也有一定程度说明谢玉桓对姜霜鸢的情绪。 谢玉桓不着痕迹地皱眉,余光瞥了眼四周,姜亦棠和姜玵妢都在伸着脑袋朝这边看,姜府的四位姑娘如今到了三位,对谢玉桓来说本该是件好事——如果没有姜霜鸢说破二人关系的话。 眼下场景根本不是谢玉桓否认就能当作什么事都不存在的。 姜霜鸢也不可能等着谢玉桓辩解什么,眼见四周人越来越多,她知道自己目的达到,强忍着眼泪看向谢玉桓: “殿下一直否认你我二人关系,为何还要常邀霜儿出来,还和霜儿说会去府上提亲?” 说罢,她不给谢玉桓说话的机会,一脸伤心欲绝地哭着捂脸离开。 姜亦棠和姜玵妢见到姜霜鸢这番表现都有点不自在,姜玵妢朝三姐看了眼,一脸古怪,刚才那个娇柔得说哭就哭的人真的是姜霜鸢? 她们只见过姜霜鸢跋扈,什么时候见过她迂回娇柔的模样? 姜亦棠也看得别扭,但她没在意姜玵妢在想什么,而是扫了眼四周,颂雅楼的茶点一向贵重,会到颂雅楼二楼雅间的也都是自持身份的人,如今一遭,三皇子和姜霜鸢私会一事肯定很快就会传得人尽皆知。 今日一事,三皇子是必然要给尚书府一个交代的。 当事人跑掉一位,这场戏自然是没法往下看了。姜亦棠带姜玵妢回府,途中,姜玵妢按捺不住地问: “三姐,你说,三皇子真的会去府上提亲吗?” 她问这话时,神情格外复杂。 按理说,府中最有可能嫁入皇室的人,应该是姜谙茯才对。 但如今姜谙茯的婚事没有着落,反而是姜霜鸢和姜亦棠一个紧跟着一个地出头。 这让姜玵妢恍惚中有点错觉——她是不是有点太保守了? 姜亦棠觑了她一眼,实话实说: “我也不知道。” 这一世所有的事情早就乱套了,前世娶了姜谙茯的三皇子和姜霜鸢搞到了一起,本该在上书房的姜谙茯却停歇在家。 而且,姜亦棠有一点狐疑。 连她这个不常回府的人都能察觉到姜霜鸢的不对劲,姜谙茯真的半点都不知道吗? 等二人回府后,姜霜鸢和三皇子一事已经传得到处皆知。 刚进门,就有小厮说: “三姑娘,四姑娘,夫人让你们回府后去福菱院一趟。” 姜亦棠和姜玵妢对视一眼jsg,心中都清楚,这是要问她们在颂雅楼的所见所闻了。 二人到福菱院时,有点意料之外,姜昃旼和姜硕居然都在。 姜霜鸢哭哭啼啼地抹着眼泪,扑在姜夫人痛哭不止,隐约听见她说: “他怎么能这样对我……” 姜谙茯坐在位置上,垂眸抿着茶水,眼睑在脸上打下一片阴影,姜亦棠朝她看了一眼,却看不出什么来。 姜亦棠收回视线,暗中叹息了一声。 就凭她,难得还想看出姜谙茯的破绽不成? 姜亦棠不着痕迹地瘪了瘪唇,放弃了这个念头,回神,就听见姜昃旼让她们坐下。 姜亦棠没客气,姜玵妢也跟着她坐下。 果然,两人刚落座,姜夫人就迫不及待地问:“你们今日在颂雅楼看见了什么,三殿下和你们二姐真的……” 姜夫人倏然咽声,显然她也意识到女子私下里和男子见面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事情。 姜亦棠垂眸,没有先说话。 姜玵妢不敢不回话,但她心中也酸,于是犹豫道: “女儿也不知……女儿到颂雅楼时,见到的是三殿下站在走廊上,后来三姐从雅间出来……” 话音未尽,姜玵妢见嫡母皱了皱眉,她稍顿,再出口的话变成: “但祁王和顾公子应该都看见了!” 姜玵妢原本是不认识岑行简和顾长泽的,但是回来的途中,她问了姜亦棠,才知道二人的身份。 不管如何,三皇子和姜霜鸢有私情一事是肯定跑不了的,姜霜鸢在众目睽睽下跑掉,除非三皇子想要和尚书府彻底撕破脸皮,否则他必须承认这件事。 朝堂形势不明,三皇子不是谢玉照,他还不能够不管不顾。 姜夫人搂着姜霜鸢,皱眉看向姜昃旼: “老爷,这事您得替霜儿做主,不然霜儿日后还怎么嫁人?” 现下允许女子二嫁,但这和女子和男子私会的情况不同,一旦三皇子铁了心不承认和姜霜鸢的关系,姜霜鸢的名声只会一败涂地,没有人会乐意娶一位名声有染的女子。 姜亦棠眨了眨杏眸。 她姨娘死的时候,名声很难听,姜昃旼说她余情未了,姜霜鸢也偶尔会骂她不贞不洁。 姜亦棠在撞见姜霜鸢和三皇子见面时,有过冲动,但最终还是被压了下来。 除去各种原因,还是因她抵触用贞洁二字去毁掉一个女子。 她前世听这种骂声听得太多,多到她至今还能想起那五年人人看向她时的鄙夷和嘲讽。 但她没有做什么,姜霜鸢自己就将自己的名声作成这幅模样了。 姜昃旼沉默了很久,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他训斥姜霜鸢: “谁让你私下接触三殿下的?” 姜夫人不乐意了,冷笑:“老爷说什么呢?!霜儿和三殿下情投意合难道还能比得上三丫头住进太子府?” 听见姜夫人提及自己,姜亦棠抬头朝姜夫人看了一眼。 姜昃旼脸一黑: “你闭嘴!” “她就是被你惯的,才会这么不知所谓!” 姜夫人气得浑身颤抖,凭什么这种事姜亦棠能做,她的霜儿就不能?! “姜昃旼,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什么叫不知所谓,你是她爹,你不去给她讨个公道,还要逼她去死不成?!” 姜霜鸢也不敢置信地看向姜昃旼,她眼泪扑棱棱地掉下来: “爹!” 姜昃旼冷着脸:“你和三皇子私下见面,为何不同府中说?那日我让你大姐去接触三皇子,你明明在场,又为何什么都不说?” 姜夫人脸色顿时僵住,她有点不自在地看向长女。 姜霜鸢也哑然无声。 福菱院中顿时乱成一团,姜玵妢缩着头不敢说话。 姜谙茯撂下杯盏,轻轻的一声响,让室内安静下来,她声音不紧不慢的轻浅: “今日是要处理二妹和三皇子一事,爹爹和娘亲吵成这样作甚?” 姜昃旼甩袖冷哼,终于坐了下来。 姜谙茯看向姜霜鸢:“你和三殿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姜霜鸢咬唇,不满姜谙茯的大出风头,但也知道轻重: “两个月前。” 姜昃旼脸色越发黑了,姜谙茯倒是情绪不变:“你虽然耐不住性子,但还算有点脑子,敢和三殿下撕破脸,手中必然有能够证明三皇子身份的物件,拿出来吧。” 听见“和三皇子撕破脸”这句话,姜霜鸢终于脸色大变: “我不是!” 姜谙茯抬眼,淡淡地觑向她,姜霜鸢倏然噤声,她不忿地把玉佩拿出来:“这是殿下给我的,我房中还有三皇子亲笔写的书信。” 姜亦棠眨了眨眼,果然是前世姜谙茯的那枚玉佩。 不止她,姜玵妢也伸头看去,她看得很仔细,忽然,她睁大了双眼,下一刻,她朝三姐看去。 姜亦棠察觉到她的视线,莫名其妙,也朝她看去。 姜玵妢讪笑,低了低头,掩住眼中的震惊。 姜谙茯接过玉佩,然后推向姜昃旼:“爹爹,事已至此,再追究二妹的过错无济于事,但为府中考虑,三皇子必须娶二妹。” 最后一句话,她说得斩钉截铁。 姜亦棠脑海中忽然闪过前世三皇子和姜谙茯如胶似漆的模样,总觉得很别扭。 姜霜鸢满脸希冀地看向姜昃旼,姜昃旼皱眉,半晌才说:“我会进宫面圣。” 但不等姜昃旼进宫,管家来报: “老爷,夫人,宫中来人传旨了!” 众人震惊,管家看向姜亦棠,意有所指:“他们请三姑娘前去。” 第62章 顿时, 室内众人的视线都落在姜亦棠身上。 姜亦棠也愣住。 能把她和宫中传旨连上关系的只有谢玉照。 再加上谢玉照让她等的三日,姜亦棠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这个念头冒出后, 她呼吸骤紧,心跳声仿佛都慢了半拍,还是青粟碰了碰她: “姑娘, 快别愣着了, 咱们快去前院。” 姜昃旼也立刻回神, 带着全府上下赶去前院接旨, 来人是宣阳帝身边的李公公,他着重看了眼姜亦棠, 不等姜昃旼上前寒暄,李公公正色道: “姜亦棠接旨——” 姜亦棠颤了颤眼睫,她抑制住砰砰乱响的心跳声,攥住手帕, 垂眸紧张地跪了下来,她是接旨的人,跪在所有人最前面,李公公只要低头,就能看见她的全貌。 李公公眼中闪过什么,但没有表现出来,而是正了正神色, 宣读圣旨: “姜氏三女姜亦棠温良敦厚、品貌出众,救治太子有功,朕躬闻而甚悦, 今太子及冠,适婚娶之时, 当择贤女与配。值姜亦棠待于闺中,与太子堪称天造地设,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太子为正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和钦天监共同操办,待及笄后,择良辰完婚!” 李公公高昂的声音落下,姜亦棠许久没有回神。 她被这道圣旨砸得脑海一片空白,圣旨说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还说她和谢玉照天造地设。 前世那道侧妃的圣旨又在她脑海中闪过,和眼前这道圣旨截然不同,唯一相同的只有那句“救治太子有功”,姜亦棠很清楚,圣上并不满意她。 如今这道圣旨,反倒有点像谢玉照的口吻。 李公公宣读圣旨后,立刻躬身道:“太子妃,快请起吧。” 圣旨上说等姜亦棠及笄再举办成婚礼仪,但不论如何,圣旨一下,姜亦棠就是铁板钉钉上的太子妃,李公公对她的态度一下子变得恭敬万分。 姜亦棠仍旧有点懵。 常乐赶紧碰了碰她,姜亦棠回神,双手举过头顶接下圣旨: “臣女接旨。” 姜亦棠被常乐和青粟一同扶起来,嫡出一脉如何心情暂且不提,姜昃旼却是一脸笑意,隐晦地塞了个荷包给李公公:“李公公这一趟辛苦,快坐下喝杯茶。” 李公公摆手: “皇上还等着咱家回去复命,可耽误不得。” 但李公公没有拒绝姜昃旼的荷包,这种礼不收,反倒会让人心中猜疑不断。 姜亦棠眨了眨杏眸,又看了眼手中圣旨,才有一种真切感。 她真的成了太子妃? 姜昃旼拍了拍姜亦棠的肩膀,畅快地笑道:“好!” 姜昃旼当然畅快,盯着太子妃位置的人不少,但最后却落在了尚书府,姜昃旼怎么可能不高兴? 有人高兴,当然有人不满,姜霜鸢咬牙,她没想到姜亦棠居然真的有这个能耐让殿下请旨赐婚。 姜霜鸢不由得想起三皇子,心中暗恼不已,她又看向姜昃旼: “爹,你什么时候进宫jsg面圣?” 谁知,姜昃旼停顿了片刻,忽然皱了皱眉,道:“此事再议。” 姜霜鸢不肯接受,质问脱口而出: “为什么?!” 姜昃旼不想和她解释,而是转头和姜亦棠说话,语气是肉眼可见地轻风细雨: “你也累了一日,早点回去休息。” 姜亦棠也不想掺和嫡出一脉的事,她握着圣旨,一心想见谢玉照,听到姜昃旼的话,半点没有犹豫地转身就走。 在她背后,姜谙茯情绪颇有些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半晌,姜谙茯不着痕迹地轻呼出一口气,压下心中那抹负面情绪,平稳住心态。 福菱院乱成一团,姜夫人也不满地看向姜昃旼。 姜谙茯回神后,见到这幅场景,姣好的眉眼隐晦地闪过一抹厌烦。 姜昃旼并没有久留,很快离开,园中姜霜鸢哭哭啼啼地让姜夫人替她做主,姜谙茯声音稍凉: “住口,你还嫌不够丢人吗!” 姜霜鸢哭声戛然而止,她咬牙:“姜谙茯,你到底是不是我的亲姐姐?!同样的事情,姜亦棠做了,你都能对她笑脸相迎,凭什么我做了,你就一口一个嫌我丢人!” 姜夫人头疼地扶额,刚要拦住姜霜鸢,姜谙茯下一刻就给了姜霜鸢答案: “凭什么?” “就凭殿下一直在求旨赐婚,整个京城人尽皆知殿下对她的心意,而你和三殿下私相授受,被人撞破,三殿下却依旧不肯承认你!” 姜谙茯神色淡淡,只是眉眼露出一抹嘲讽: “其中差距,你居然会觉得一样?” 姜霜鸢哑口无声,她难堪地扭过头,看向姜夫人:“娘,难道你也不帮我?” 姜夫人当然是心疼女儿的,她迟疑地看向长女,头疼扶额: “事已至此,如果三殿下不娶霜儿,她的名声只会一落千丈,日后也不会再有人敢求娶她,她到底是你妹妹,难道要逼她去死吗?” 姜谙茯一点都不想给姜霜鸢收拾乱摊子,她垂眸没有说话。 姜夫人见她神情冷淡,有点悻悻的,但也有点幽怨: “你刚才也都说了,三殿下必须娶霜儿,怎么和你父亲一样变得这么快。” 姜谙茯听出她话中的情绪,心中凉了凉。 这么多年,她给娘亲挣来多少荣誉和脸面,而姜霜鸢除了添乱和撒娇还会什么? 现在姜霜鸢惹出事来,娘亲不去怪姜霜鸢,反而哀怨上她? 姜谙茯敛下眼中的冷意,再抬头,她只是皱眉: “她蠢笨,难道娘也看不清形势?” 姜夫人噤声,不解地看向她。 “如果圣上没有给殿下和三妹赐婚,我自然支持三殿下和二妹一事,但如今尚书府登上了太子的船,和三皇子就不得有任何牵扯!” 姜谙茯的语气不容置喙,甚至警告地看了眼姜霜鸢。 姜谙茯重新看向姜夫人: “娘应该知道,站队之时最忌讳摇摆不定。” 姜夫人骤然哑声。 她显然听出了长女的言外之意,和尚书府的利益相比,牺牲一个姜霜鸢自然是划算的。 而且,这次还是由姜霜鸢主动招惹出来祸端。 眼见娘亲要被姜谙茯说动,姜霜鸢心下一紧,她攥住了姜夫人的衣袖: “娘!” 姜夫人不敢看她。 她疼爱姜霜鸢没错,但最看重的还是嫡子姜硕,其次也是姜谙茯。 殿下和三皇子,明眼人都知道该选择谁。 姜霜鸢心中恨到不行,但她不是傻子,知道娘亲的软肋在哪里,她咬声说: “娘!我才是你的亲生女儿!姜亦棠那个贱人就算攀上殿下,你不要忘了往日你是如何对她的,日后难道她还能帮哥哥不成?” 姜霜鸢说得没错,但姜夫人却没有被她说动。 姜夫人是标准的世家女子,她自幼接受的思想就是以家族为重,哪怕嫁入尚书府,她也很清楚,母族是她在尚书府的立足之本,提携娘家几乎是根深蒂固的思想。 尤其是姜亦棠日后要处于的位置,她必须有所倚仗。 尚书府就是她的根,她再蠢也不可能自毁根基。 适才姜霜鸢利用姜夫人给她施压,姜谙茯自然会有回报,她轻飘飘道: “二妹要以大局为重。” 姜硕安静到现在,也沉声说了句:“谙儿说得没错,二妹你也是该懂点事了。” 姜霜鸢觉得好荒诞,她抬头看向姜谙茯,又看向往日宠爱她的姜硕和姜夫人,只觉得浑身冰冷。 他们到底记不记得,她是他们的亲妹妹和亲女儿啊! 明明谁都知道她和三皇子有私情,只要他们推一把,三皇子就必须要娶她! 但他们却选择冷眼旁观。 他们明知道这样做后,她的下场是什么,却仍是选择牺牲她。 只是因为她带来的利益不如姜亦棠。 姜霜鸢心中不断泛着冷意,血液仿佛都凝固住,哪怕她一直都会说府中偏心,但也只是在以这种方式替自己谋好处,直到现在,她才彻底清楚,原来她往日说的偏心居然都是真的。 她仿佛一下子清醒过来,她不再哭闹,垂下头什么都没说。 姜谙茯眯眸看向她,等离开了福菱院,姜谙茯才吩咐: “盯着萩邗苑,不许她出府。” 姜硕听见这话,不忍地皱了皱眉,但却没有出声阻拦。 等姜霜鸢回院后,准备找机会出府去见三皇子时,才发现她门口不知何时守了两个嬷嬷,一旦她要出府,就立刻把她拦住。 姜霜鸢浑身发冷地瘫软在地上,此时此刻,她无比清醒地意识到——她被软禁了。 姜亦棠对府中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因为她刚回到颂桉苑,就按捺不住想见谢玉照的念头,她带着青粟和常乐直奔太子府。 尚书府没有人拦她。 但遗憾的是,谢玉照不在府中。 姜亦棠把太子府找了个遍,都没有找到人,她失落地瘪了瘪唇。 谢玉照知道今日李公公去了尚书府传旨,他正要回府换身衣服就去接小姑娘。 但等他回到府邸时,就见门口偷偷探出的一只小脑袋。 谢玉照蓦然一怔。 但姜亦棠已经看见了他,杏眸倏然一亮,她欢喜地拎着裙摆朝他跑来: “谢玉照!” 夕阳余晖下,小姑娘直奔他而来,不管不顾路上行人的目光。 谢玉照心跳倏然慢了半拍,他立刻翻身下马,伸手接住小姑娘。 她跑得很快,撞了个满怀,却是仿若没察觉到疼,一脸欣喜地仰起头看他: “谢玉照,我听到了!” 谢玉照问她:“听到什么了?” 姜亦棠脸有点红,但她没在意,而是杏眸亮晶晶地看着谢玉照: “圣旨!” “是你在夸我,对不对?” 谢玉照骤然噤声,皇上赐下圣旨,但不情不愿,所有词汇都是他亲自挑的。 她和他一直都是天造地设。 但谢玉照没想到会被姜亦棠当面揭穿,他自觉稳重,却在对上小姑娘毫不掩饰的眸子时,难得耳畔一点点窜上烧热。 第63章 姜亦棠全然没有注意到谢玉照的异样, 谢玉照压下情绪,问她: “怎么不等我去接你?” 姜亦棠弯眸摇头:“等不及想见你。” 她太直白,让谢玉照有一刹间哑声, 他没忍住低头笑。 时间不早,谢玉照牵着她进府,他回前院换衣服, 见状, 姜亦棠忙忙扫了自己一眼, 她就穿着在尚书府的那一套, 青丝些许凌乱,顿时也生出洗漱的心思。 姜亦棠来得匆忙, 什么都没带,当然也不需要她带什么,思甚苑什么都有,她回来后, 佟容最是高兴,对她说: “姑娘不在,府中好像都没了活气一样。” 她说的不是思甚苑,而是整个府邸,姑娘离开后,殿下情绪明显不高涨,府中人人噤若寒蝉, 压抑冷清到极点,连卫大人和松翎都比往日要沉默许多,佟容习惯了姑娘在时的欢声笑语, 一时间竟觉得不适应。 姜亦棠被说得稍囧,根本不信她的话: “哪有你说得那么夸张。” 佟容笑而不语, 低头替她挽发,笑声问:“这次姑娘回来,应该不走了吧?” 她话中明显带着打趣,姜亦棠白皙的小脸瞬间窜上一抹红,她羞赧地低下头,瓮声瓮气道: “不走了。” 青粟也调侃:“佟容姐姐你可没看见,姑娘听到圣旨后,直接呆在了原处。” 姜亦棠被说得羞恼,嗔瞪了眼青粟,伸手推了推她: “就你话多。” 青粟捂嘴笑,室内顿时笑成一团。 姜亦棠回来却不止这一个理由,她从铜镜中看向佟容:“还有几日就是谢玉照生辰,他今年搬出东宫,还是要在宫中办宴吗?” 佟容一愣,也想起这茬,她摇了摇头: “奴婢没听到消息。” 姜亦jsg棠讶然。 储君生辰不是一件小事,往年都是在宫中大办,怎么会没听到消息呢? 常乐和佟容对视一眼,都有些许不解,佟容试探性地猜测: “也许是殿下另有打算?” 姜亦棠也只能这样想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她要给谢玉照送什么生辰礼。 她吃穿都是谢玉照的,好似根本没有什么能拿出手的东西。 姜亦棠垂头丧气地趴在梳妆台上,佟容觑见,猜到她在苦恼什么,不由得道: “姑娘怔住了,殿下什么好东西没见过,礼轻情意重,只要是姑娘送的,殿下就没有不欢喜的。” 佟容话里话外都是谢玉照对她的看重,姜亦棠硬生生地被说得面红耳赤,她抬手捂住通红的脸颊。 送什么呢? 谢玉照的确什么都不缺,姜亦棠忽然想到前世谢玉照被幽禁的那五年,心情一下子低落下来,她抿了抿唇,闷声说: “我想去一趟秋静寺。” 这不是什么难事,佟容笑着道:“秋静寺在城外,姑娘想去的话,明日一早奴婢就让人备好马车。” 姜亦棠红着脸点头。 有了心事,晚上用膳时,姜亦棠有点心不在焉,谢玉照匆忙换好衣裳,却不见小姑娘多看他一眼,谢玉照不着痕迹地抿唇,他垂眸看向小姑娘,神情如常: “阿离在想什么?” 姜亦棠下意识脱口而出:“在想明日——” 话音未尽,姜亦棠顿时回神,她赶紧捂住嘴。 既然是准备生辰礼,当然要瞒住,不然提前被猜到,就一点惊喜都没有了。 姜亦棠赶忙改口: “没有什么。” 殊不知她这幅遮掩的模样,让谢玉照眸色稍暗,他习惯了小姑娘对他的毫无保留,如今姜亦棠遮遮掩掩,让他心下一沉再沉,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 谢玉照敛下眼眸,没有再问,那句他明日沐休也自然而然地没有说出口。 翌日一早,姜亦棠就坐着马车朝城外而去。 在不久后,一辆马车也悄无声息地跟在她身后离开,姜亦棠对此一无所知。 今日姜亦棠将佟容也带在了身边,马车上坐了四位姑娘,空间仍是绰绰有余,青粟好奇地问: “姑娘去秋静寺要做什么?” 佟容倒是猜到了姑娘要做什么,她只低头笑,没有多说。 马车到了秋静寺,佟容先去和住持添了香油钱,才跟着姑娘进了大殿,秋静寺供奉的是观世音菩萨,金身坐于高堂,身后和身下是佛光和千叶宝莲,手捧净瓶,清净庄严,让人一见就心绪平静下来。 大殿内燃着禅香,来往香客跪在蒲团上,安静叩拜。 姜亦棠不是第一次来秋静寺,曾经和嫡母也来过上香,但记忆太久远,姜亦棠早就记不清了过程,她和其余人一样,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 重来一世后,姜亦棠不得不相信神佛之说。 是以,她跪拜时格外虔诚,她今日来秋静寺只有一个目的,甚至不是给自己求平安,她心中默念—— 不管将来谢玉照做何选择,都愿菩萨能佑他平安。 在她拜佛时,一扇黄帘后,停驻着一人,如果姜亦棠看见他,一眼就能认出他是昨日刚见过的三皇子,谢玉桓站了片刻,眼中神情晦涩难辨。 不等女子睁开眼,谢玉桓就出了大殿,住持站在他身边。 谢玉桓:“她经常来上香吗?” 住持刚才跟在他身边,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也知道他一直在找什么,住持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他不认得刚才那女子,但他记得常来的香客。 谢玉桓没再说话,而是转身朝内院去,住持也拦他,也没跟着他,这么多年,他习惯这位来寻找消息。 姜亦棠什么都不知道,她正在求平安符,这才是她此行真正的目的。 等小和尚把平安符递给她,一张黄色符纸,被叠成方方正正地一块,刚好可以放进荷包中,姜亦棠只能把符纸先放进暖玉的荷包中。 姜亦棠今日的目的完成,就要回府,青粟拦住她: “奴婢曾听说秋静寺后山的梅林美不胜收,姑娘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如去看一看吧?” 如今将要十一月底,早梅也是开花的时候,时间赶得这么巧,青粟觉得不去瞧上一番,才是可惜。 姜亦棠被她说得心动,面露犹豫,跟前的小和尚听见,笑着道: “施主们要去后山,走后院的小道上去,会更快一点。” 见状,姜亦棠也不再犹豫,她对小和尚点头:“多谢小师父提醒。” 姜亦棠带着青粟三人,顺着小和尚指的路线,进了后院。 后院是一排排厢房,给那些在寺院留宿的香客们准备的,青粟跟着姑娘,叽叽喳喳得不停,后院中某人听见声音,轻皱眉,转身藏进了一间厢房中。 等看见院子中的一棵槐树时,青粟仿佛想起了什么,惊呼道: “哎呀,这棵树都长这么大了!” 姜亦棠不解,顺着青粟的视线看去,等看清那颗歪脖子槐树时,脑海中闪过一抹模糊的印象。 不等姜亦棠发问,青粟就自觉解释道: “姑娘忘了?当年大公子科考,夫人带着我们一起来给大公子祈福,这棵树才和当时的姑娘的一样高,还是姨娘——” 青粟倏然噤声,她偷偷瞄了眼姑娘的神色,见姑娘抿唇垂眸,她懊恼地拍了拍头。 她真的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明知当年姨娘死得凄惨,姑娘一直避讳想起姨娘一事。 厢房内,在等他们离开的谢玉桓猛然抬头,他屏住呼吸朝一行人看去。 他要找的人就在姜府的四位姑娘中,照他查到的线索,那件事发生的时间正是姜府大公子科考的那一年。 姜亦棠颤了颤眼睫,也终于记起这棵槐树。 那时她还年幼,姨娘不曾身死,甚至颇得姜昃旼宠爱,姜夫人带他们出来上香时,姨娘也跟着一道来了,当时她们在秋静寺住了两日,这棵歪脖子槐树,还是她和姨娘一起栽种的。 时过境迁,她怕想起姨娘死的那一日,总不敢去想和姨娘的相处。 其中也有过了许多年,她的确记忆遗失的缘故,以至于,她对这棵槐树的印象还不如青粟深。 半晌,姜亦棠才回神,她上前很轻很轻地碰了碰那棵歪脖子槐树,印象中,姨娘即使对她很温柔,却也很少有笑脸,但那一日,却是姨娘笑得最多的一日。 年幼时她不理解,如今想来,也许是因为那一日姨娘脱离了尚书府。 哪怕只是短暂地离开一下尚书府,姨娘都觉得那般开心吗? 青粟见姑娘神色如常,没有避讳提起这件事,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忽然听见姑娘问她: “你还记得那日发生了什么吗?” 青粟一愣,赶紧回想,她皱眉道:“好像当时还有位小公子落水,幸好姨娘把他救了上来。” 提到这件事,青粟就晦气地撇了撇嘴: “哼,明明是姨娘救了人,但那位公子的随从来了后,好像生怕我们会害人一样,态度强硬地把姨娘和我们都驱赶开,带着那位公子匆匆离开。” “这也就罢了,那年老爷送姨娘的玉佩还丢了去,奴婢记得那枚玉佩贵重得不行,当年老爷送给姨娘后,夫人还和老爷起了一番争执,不过玉佩丢了后,姨娘好像还挺高兴的。” 说到这里,青粟不由得摸了摸鼻子,显然想起姨娘对老爷的态度。 随着她的话,姜亦棠的记忆也逐渐回拢,当时那枚玉佩被姜昃旼送给姨娘,还口口声声说姨娘带着好看,姨娘本就不喜姜昃旼,怎么会喜欢他送的东西? 玉佩丢了后,姨娘怕是只会觉得轻松。 重提往事,青粟怕姑娘会想起伤心事,忙忙打断: “姑娘,咱们快去后山看梅花吧!” 姜亦棠知道她的好意,没有反驳,她转头再看了眼那棵槐树,顺着青粟的话,带着她们离开,根本没有把那枚玉佩放在心上。 毕竟对于姨娘来说,那枚玉佩只是累赘负担,姜亦棠当然不会去多想。 但在厢房中的人却是愣在了原地。 他一直在找当年救了他的人,那些随从一心带他离开,对救了他的人没有什么印象,只记得有位小姑娘。 他打听了许久,才知道那几日姜府上下都到秋静寺祈福,其中四位姑娘都在。 谢玉桓一直都以为救了他的人是姜府四位姑娘中的一位。 这么多年下来,谢玉桓从一开始的随意查找,到现在早就变成了一种习惯,甚至这份恩情在他心中日渐一日地加重,到现在,连谢玉jsg桓自己都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但如今真相摆在眼前,当初救了他的人根本不是什么姜府的姑娘,而是姜府的一位姨娘。 甚至这位姨娘,早就香消玉损在尚书府的后院中。 谢玉桓愣在原地许久。 第64章 马车跟在秋静寺门口停下, 松翎一路提着的心终于放回原处,他觑了眼殿下的神色,轻松道: “殿下, 姑娘只是来上香,昨日瞒着您,也许只是怕殿下担心。” 话音甫落, 松翎就眼睁睁地看见三皇子从秋静寺出来, 松翎错愕, 这三皇子怎么这么巧地也在秋静寺? 谢玉照眉眼冷冽, 一言不发地看着三皇子乘上马车离开。 松翎忙不迭地说:“听说昨日三皇子和尚书府的二姑娘在颂雅楼私会,还被姑娘当场撞见, 这只是巧合、巧合!” 谢玉照什么都没说,他只是想起前世小姑娘去世的消息传出来后,一向感情甚笃的三皇子和三皇子妃发生争执,听说三皇子第一次对三皇子妃冷脸。 他后来打听过, 那五年姜亦棠的遭遇。 知道她曾被困在颂桉苑不得而出,也知道是因谢玉桓,她才解了软禁,得以正常出府。 谢玉照心中不受控制地升起一抹暴戾和阴郁,他极力避而不谈的事情又一次摆在他面前,谢玉桓不是什么心善的人,为什么会替姜亦棠求情? 他和姜亦棠什么关系, 那五年中,二人间又发生了什么? 他信小姑娘在他面前的一系列反应都是真的,她对情爱一事定义模糊。 谢玉照也不信小姑娘会曾经看上过谢玉桓。 所以, 问题只会出现在谢玉桓身上。 眼见殿下神色冷冽,松翎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他有点琢磨不透殿下的心思,明眼人都知道姑娘不可能和三皇子有什么,殿下这是在闹哪门子情绪? 半晌,谢玉照终于出声: “查,谢玉桓来秋静寺做什么。” 松翎应下,他偷瞄了眼殿下,心中暗自嘀咕,殿下再这么疑神疑鬼地下去,迟早伤了姑娘的心。 片刻迟疑,松翎小心地问: “殿下,咱们要不要进去找姑娘?” 谢玉照稍顿,最终,他闷声道:“不去。” 松翎摸不清头脑,倒是卫笠摇了摇头,差点笑出声。 殿下要脸,也注重在姑娘面前的形象,他一路尾随姑娘过来,哪敢让姑娘发现? 分明暗中霸道得不行,一点点强硬挤进姑娘的生活,却在面对姑娘时,仿佛害怕什么一样,一点不好的模样都不敢表现出来。 姜亦棠没心没肺地带着青粟等人在后山赏梅,根本不知道山脚处有人在等她。 等她们下山,都是半个时辰后的事情了。 谢玉照没有出现,而是等她们的马车离开后,才让松翎启程回府。 谢玉照吩咐松翎在京城绕了一圈,还特意绕路去颂雅楼买了份桂花糕,卫笠慢悠悠道: “姑娘又不知殿下跟着她去了秋静寺,殿下买糕点道歉,是不是有点多此一举了?” 谢玉照身子一僵,疑似恼羞成怒:“闭嘴。” 卫笠耸了耸肩,接下来果然一路都保持着安静。 姜亦棠收到糕点时,有点懵,细眉轻蹙: “颂雅楼离皇宫那么远,你日后不需要特意绕路去买,府中的糕点也很好吃。” 卫笠没忍住闷笑出声。 谢玉照冷冷瞥了他一眼,卫笠打住,识相地退了出去。 等四周没了人,只剩下他们二人时,谢玉照才垂下视线,道: “不远。” 他把糕点推向小姑娘,仿若不经意地问:“阿离今日出府了?” 姜亦棠浑身一僵,知道这件事瞒不过去,她没对谢玉照撒过谎,眨了眨杏眸,好不容易想出一个借口,她怕被看出异样,埋头说: “嗯,去尚书府拿了些东西。” 谢玉照眸色一暗,刚入口的茶水残余了些许苦涩,谢玉照抿了抿唇,把杯盏放下,只淡淡地说了句: “是吗?” 姜亦棠有点耳热,她摸了摸耳垂,不敢再和谢玉照独自待下去,怕会露馅,她忙忙道: “我得回去了,夫子交代下来的功课还没做完。” 谢玉照垂下视线看着小姑娘,她左顾右盼,双手紧张地不断扯着手帕,就是不敢看向他,无一不再说明她的心虚。 姜亦棠等了片刻,没等到谢玉照回答,有点不解,下一刻,有人攥住她的手腕,一阵拉力传来,她猝不及防朝前栽去,跌落在眼前人的怀中。 姜亦棠有点懵,半晌才回过神: “谢玉照?” 谢玉照抱紧了她,将头埋在她颈窝中,低声道:“不许去。” 姜亦棠猝不及防地有点错愕。 谢玉照从不会允许她怠慢功课,她这次特意寻了功课做借口,完全没有想过谢玉照会不同意。 姜亦棠有点手足无措,她杏眸中都是不解: “谢玉照,你怎么了?” 谢玉照不答,只说:“陪我待会儿。” 姜亦棠迟疑,片刻后,她有点担忧地问: “是不是朝堂上有什么事?” 除此之外,她也不知道谢玉照身上能发生了什么,姜亦棠看不清谢玉照神色,只能察觉到他身子一顿,然后低低地应了下来:“嗯。” 姜亦棠张了张嘴,她安静下来,对于朝堂之事,她什么都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陪着他。 姜亦棠咬唇,试探地伸出手,轻柔地拍抚着他的后背,小声地安慰: “没事,谢玉照,我会陪着你的。” 这本是一句不假思索的安慰,但谁知,谢玉照却是在听见后,抬起头问她:“阿离是说真的?” 姜亦棠下意识地点头。 搂在她腰间的手渐渐收紧,有人亲了亲她的额头,不等她回神,头顶穿来谢玉照情绪不明的声音: “阿离不要骗我。” 姜亦棠想说她当然不会骗他,当想起她刚刚才说假话,立即心虚地咽了回去。 谢玉照终于舍得放开她,让她回去做功课。 姜亦棠稍有些迟疑,她担心地看了眼谢玉照:“你一个人没问题吗?” 谢玉照抬眼,话音平常: “只要阿离一直在,就不会有问题。” 他语气太平淡,以至于姜亦棠根本没有意识到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她真的有事要回思甚苑,犹豫了会,才迟疑地离开了书房。 赶回思甚苑,佟容已经备好了针线和缎料: “是姑娘做衣服剩下的云织锦缎,做一个荷包绰绰有余。” 听说是剩下的缎料,姜亦棠有点心虚:“这会不会不好?” 佟容无奈:“这已经是最好的缎料了。” 姜亦棠起身去看了眼库房中缎料,佟容说得没错,这半匹云织锦缎是思甚苑中最好的缎料了,姜亦棠不再耽误时间,就着手中的缎料裁剪起来。 距离谢玉照生辰只剩下两日,她得抓紧时间了。 姜亦棠的手很巧,她裁剪完缎料后,顺着描的花样一点点将不同颜色的丝线绣上去,等青粟催她休息时,荷包快做出了一半。 翌日,姜亦棠早早起床去上书房,坐在马车上,都是打着瞌睡的。 她半躺半靠地窝在谢玉照怀中,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含糊不清道: “到了再叫我。” 等回府后,她就直奔思甚苑,连晚膳都窝在思甚苑中用,和谢玉照见面的时间直接减少。 一连两日都是如此,谢玉照浑身气压不能再低,松翎每日被折磨得欲哭无泪。 谢玉照生辰的前一日,姜亦棠终于把荷包最好,她将最后的结扣收好,把符纸仔细地放进去,彻底松了口气: “终于做好了。” 青粟心疼她:“这几日姑娘全忙活这个了,觉都睡不踏实。” 姜亦棠不知说什么,只能冲她乖巧一笑,青粟拿她没办法,气闷地说:“今日姑娘总能早点休息了吧?” 姜亦棠还是摇头。 青粟不解:“这荷包也做了出来,明日就是殿下的生辰,姑娘还要忙什么?” 傍晚余光昏暗,姜亦棠在烛火一摇一曳间悄无声息地红了脸颊,她不好意思地说: “我想第一个给他送生辰礼。” 青粟噎住,却只能任由她。 这一日,姜亦棠终于出了思甚苑,和谢玉照在前院用了晚膳,谢玉照脸色稍许好看些,但给小姑娘夹菜时,仍是透露了些情绪: “这几日功课很多?” 姜亦棠心虚地含糊点头。 见状,谢玉照不着痕迹地抿唇,眸色一点点暗下来。 早就查清上书房最近功课的松翎不忍直视地捂眼。 晚膳用得晚,结束后,日色彻底暗了下来,府中四处点亮着灯笼,不会叫人看不清脚下的路jsg。 谢玉照冷着脸,直接起身,硬邦邦地说: “最近朝堂事多,我去书房了。” 她功课多,他也不闲。 姜亦棠摸了摸袖中的荷包,赶紧叫住了他:“你会在书房待很久吗?” 谢玉照不咸不淡: “嗯。” 姜亦棠见他这么冷淡,不由得有点委屈,但她怕谢玉照是真的有事,只能乖巧地应了声:“好。” 谢玉照又等了片刻,见她没了话说,又低头数着米粒吃饭,他唇线逐渐抿成一条直线,转身离开。 佟容隐约察觉出不对劲,她拉了拉姑娘,小声道: “姑娘,殿下是不是不高兴了?” 姜亦棠咬唇,其实她也有所察觉,但她不知道原因,听到佟容的问话,她有点不知所措:“我也不知道。” 佟容:“姑娘最近一心忙着殿下的生辰礼,难免忽视了殿下,殿下也许是因这个才会不高兴,姑娘记得待会哄哄殿下。” 姜亦棠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姜亦棠怕错过时间,准备去找谢玉照,但不等她到前院,就远远看见谢玉照带着松翎朝府外走去。 青粟哎呀了一声:“姑娘,殿下怎么这个时间出府了!姑娘,咱们怎么办?” 姜亦棠犹豫了下,轻声道: “我去前院等他。” 她没让青粟她们陪着,让她们都先回了思甚苑,自己一人去前院等谢玉照。 但谁知,这一等就等了许久。 姜亦棠等得昏昏欲睡,怕自己会睡过去,只好跑到谢玉照的寝室前蹲着。 夜色渐渐浓郁,谢玉照才忙完回府,他抬手疲倦地捏了捏眉心,忽然听见松翎小声地惊呼了下: “殿下?” 谢玉照皱眉,颇有些不耐地抬头看去。 倏然,他愣在原地。 在寝室前的游廊上,一个毛绒绒地脑袋露出来,她的主人蹲在地上,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她穿着一身湖绿色襦裙,有一半拖落在地上,鹤氅也要掉不掉。 松翎压低声:“是姑娘。” 谢玉照当然知道是谁,在看见小姑娘的一瞬间,他这几日一直堵着的情绪顿时全部烟消云散。 谢玉照深深地皱起眉头,快步上前,他蹲下身子,轻声叫醒她: “阿离?” 小姑娘半睡半醒地抬起头,艰难地睁开双眼,半晌,她才认清他,她软软含糊地喊: “谢玉照……你回来了……” 谢玉照责怪的声音都卡在喉间,他只能低声说:“嗯,你在等我?” 她娇气地蹭了蹭他脖颈,仿佛恢复了点清醒,她伸手掏了半天,拿出一个荷包,她还蹲在地上,仰着头看向他,一双杏眸在夜色中格外明亮: “生辰礼,我是不是第一个?” 谢玉照蓦然哑声,他垂下视线。 松翎早有眼力见地退了下去,四周很静,这种安静甚至让人有种错觉,仿若天地间就只剩下他和小姑娘二人。 半晌,谢玉照轻颤眼睑: “你一直等我,就是想第一个给我送生辰礼?” 姜亦棠点了点头,稍顿,又迟疑地摇了摇头: “还想哄你。” 谢玉照错愕,就听小姑娘有些小心翼翼地软声问他: “你是不是生气啦?” “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想给你一个惊喜,才瞒着你去了秋静寺,时间太短了,我每日回来后只能抓紧时间绣荷包,才会忽视你的。” 她声音软软的,还带着些许困意:“谢玉照,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半晌,谢玉照声音干涩: “我没生气。” 他不会生她的气,他只是想让她理理他,不然他会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 第65章 最后, 姜亦棠是被谢玉照抱回思甚苑的。 小姑娘困得厉害,将平安符送给谢玉照后,就倒在谢玉照怀中睡得不省人事。 青粟三人等得要忍不住去寻姑娘时, 就见姑娘被殿下抱了回来,看见这一幕时,常乐心中顿时咯噔了一声。 她是被殿下派来保护姑娘的, 按理说, 她应该时时刻刻跟在姑娘身边才是。 但今日的殿下仿佛没有在意到她的疏忽, 把姑娘温柔地放在床榻上, 甚至亲自替姑娘褪了鞋袜,青粟和常乐面面相觑, 只能木讷地看着,根本插不上手。 不过常乐还是放心早了,殿下一出房门,立刻抬眼找上她。 常乐半点迟疑都没有, 立即跪了下来: “奴婢失职,请殿下责罚。” 常乐有一件事猜对了,那就是谢玉照今日心情很好,好到轻而易举地揭过她的过错,语气平淡道:“没有下一次。” 常乐意外,忍不住抬头看了眼殿下。 然后,她自然而然地看见殿下腰间佩戴的荷包, 荷包是她亲眼看着姑娘绣出来的,当然知道殿下的荷包从何而来。 常乐不着痕迹地垂眸,心底却莫名其妙地松口气。 她是真的很喜欢姑娘, 也希望殿下能够一直待姑娘好下去。 ******** 谢玉照今年的生辰没有大办,也没有在宫中设宴, 姜亦棠翌日睡醒,才从佟容口中得知了今日的安排。 “听管家说,殿下让在府内摆一桌,只有姑娘和殿下。” 说着话,佟容动作麻利地替姑娘挽了个发髻,等要给姑娘换衣裳时,佟容扣扣子时,觉得些许艰难,她有点停顿,然后朝姑娘稍稍隆起的胸前看了眼,低声道: “看来又得让绣房来给姑娘量尺寸了。” 姜亦棠如今正是发育的阶段,几乎隔一段时间,绣娘就得上门一趟,替她重新量尺寸。 院中的衣裳常常只能穿两三次,就得替换一波。 但谁也没觉得浪费,至于将衣裳做得稍微大一点?更是想都不要想,太子府库房中的缎料随意思甚苑支配,姜亦棠根本不用愁没有新衣裳穿。 姜亦棠被说得有点脸红,低声咕哝道: “我觉得好像也没长什么。” 话是这么说,姜亦棠低头看去,还是看得到幅度的,和刚回来时的豆芽菜根本不一样,裙摆稍宽松了点,她如今都要看不见脚尖了。 佟容捂嘴低笑了声:“一日一个样,尺寸还是得量,总不能到时候衣裳前面紧绷,也不是个事。” 姜亦棠知道她说得对,尤其圣旨下来后,她的身份和往日不同,穿着上落人话柄,落的也不止她一人的面子,但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站起身时,脸颊还是热的,似染了红霞般。 她还记得今日是谢玉照的生辰,佟容刻意给她打扮了番。 一应衣裳首饰都马虎不得,昨日佟容就选了番,小婢女把盛着胭脂香粉的精致小瓷盒子一溜儿排开,淡淡的香味就氤氲了室内一角。 姜亦棠往日偏桂花,但桂花香味浓郁,而且如今冬日,要配景,佟容给她挑了个淡淡梅香的,姜亦棠轻嗅了嗅,觉得不错点头,佟容配着小巧的毛刷子和棉片,略沾了沾袖起来。 好生费了一番时间。 但出来的效果也是值得的,她穿着胭脂色绣白蝶软绸织锦裙,人显得很俏,年纪虽小,模样青涩尚未长成,却也隐约有了妍丽的姿态,偏生了一双透彻明亮的杏眸,什么都不做,只安静地看着人,就能叫人软了心肠。 她出来时,青粟都看呆了片刻,口中直道: “佟容姐姐果然还是藏了两手。” 佟容笑着捶她:“先不说是姑娘长得好,若都被你学了去,我怎么在姑娘跟前立足。” 一时屋内笑成了一团,外间天冷,凉雾尚未散开,都辰时了,天才彻亮,几位姑娘在院中说着闲话,没办法,姑娘倒是想见殿下,也得等殿下下朝回来。 唯一庆幸的是,今日上书房难得休假。 两刻钟后,才有婢女来通知,说是殿下回府了,主仆一行人才收拾着朝前院去。 还没到前院,姜亦棠就在游廊上遇见了谢玉照,远远地,姜亦棠杏眸就是一亮,她没跑,今日头顶戴了步摇,衬得她些许矜贵,好看是好看,但一跑起来准是要乱的,谢玉照快步走了两步,不等她说话,就道: “在府中用膳,然后带你出府玩。” 姜亦棠欢喜地频频点头。 谢玉照没忍住低头笑。 他今日心情好,不知笑了多少次,上朝时,他都把荷包系在了朝服上,朝服是深蓝色,但荷包色浅,挂在上面一目了然,惹得朝臣频频朝他看去。 顶着诸多视线,谢玉照神色如常,没有半点不自在。 能到金銮殿上朝的jsg人没有傻子,都知道今日是谢玉照的生辰,但等了许久,等不到生辰宴的消息,即使如此,生辰礼也都是备好了,确认殿下不会办宴会后,上朝前,就吩咐好,让人把礼送到太子府上。 荷包一看就是女子所绣,殿下上面生母早逝,能让殿下时时刻刻戴在身上的,如今太子府也只有一人了。 众人心中把姜亦棠的分量提了又提,有眼力见的在下朝后,便在谢玉照面前将荷包夸了个遍,难得地得了个谢玉照的笑脸,温煦如风,让一些朝臣都觉得受宠若惊。 只有一件事,稍许影响到谢玉照的心情。 谢玉桓也看见他的荷包,神色复杂地盯了许久。 但谢玉照平淡地觑了他一眼,就收回了视线,谢玉桓蹦跶不了多久,他留着谢玉桓,只不过是在宣阳帝面前立个幌子。 前一世的教训历历在目,这一次,他得安安稳稳地把小姑娘先娶回府。 姜亦棠跟着谢玉照到前厅用膳时,管家就呈上了一长串的礼单,姜亦棠好奇地拿过来瞧了瞧,惊疑道: “怎么有这么多女子用的东西?” 金簪、玉镯、价值连城的珊瑚摆件。 她话音落下,松翎忍不住道:“那都是给姑娘的。” 姜亦棠呆呆地“啊”了声,她一头雾水: “但今日不是谢玉照的生辰吗?” “殿下对姑娘的心思,人尽皆知,讨好不了殿下,便想从姑娘这里入手。”松翎点评道:“倒是聪明。” 姜亦棠惊呆,她错愕地看向谢玉照。 分明是谢玉照的生辰,但最后得了最大好处的居然是她? 姜亦棠忽然觉得这份名单有点烫手,敢送到太子府的物件,哪怕只是一支玉簪也都价值不菲,更何况名单长得让快有姜亦棠高。 谢玉照见她这样,知道她有压力,温声: “喜欢就留下,不喜欢的堆在库房就是。” 听到谢玉照这么说,姜亦棠才敢继续往下看,然后看见其中一份礼物,有点奇怪。 不是贵重,而是有点不起眼。 姜亦棠轻声念出来:“灯笼?” 见她感兴趣,谢玉照朝管家看去一眼,很快管家去了又回,捧着一份锦盒回来,锦盒长宽高皆有一臂长,管家亲自打开,前厅内瞬间响起几声惊叹。 锦盒中的确是个灯笼。 但和寻常灯笼不同,这个灯笼是玉石雕琢而成,比七巧节的花灯还要好看,外间薄薄的一层玉石,但隐隐散着光亮,只是如今是白日,这光亮有点淡。 姜亦棠一脸好奇和不解,不懂光亮是从何而来。 谢玉照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其中巧妙,和她解释: “里面是夜明珠。” 姜亦棠震惊地睁大双眸,玉石易寻,但雕成灯笼模样本就艰难,而且,夜明珠也是难得的宝贝,如今却只是送上太子府的一份生辰礼。 这个玉石灯笼过于精巧,姜亦棠不由得频频看了许多眼。 谢玉照见她喜欢,不假思索道: “让管家送到思甚苑,你的案桌上正好可以放得下。” 姜亦棠有点迟疑:“但这是你的生辰礼。” 谢玉照终于抬眼,他语气平静得没有一点起伏: “你我之间何时分得这么清楚,阿离是要和我生疏了吗?” 说是平静,但不难听出他话中的低落,姜亦棠赶紧摇头否认:“不是!” 灯笼最后还是摆去了思甚苑,姜亦棠瘪了瘪唇,和这个灯笼一比,她送的生辰礼简直有点拿不出手。 姜亦棠郁闷地戳了戳米饭,有人看出她的心思,淡淡道: “阿离送的平安符,是我今日收到最好的生辰礼。” 姜亦棠动作一顿,她没抬头,甚至得越发低了低头,才敢露出唇角快要忍不住的笑意。 等用膳后,谢玉照带着她出府。 姜亦棠不知道谢玉照要带她去哪里,坐上马车,感觉走了许久,快要有一个时辰,马车才停了下来。 下了马车后,姜亦棠看见一栋宅子,她不明所以地回头去看谢玉照。 谢玉照牵住她的手: “进去看看。” 宅子不小,绕了一段路后,姜亦棠发现这宅子的布局有点不对劲,宅子占地面积大是大,但院落好似有点少。 等谢玉照停下脚步声,姜亦棠倏然被眼前景色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眼前是一片盛开的红梅林,红梅点缀在枝头,林中有一座凉亭,随着一阵清风拂过,些许红梅落下,美得仿佛一副色彩浓郁的画。 姜亦棠蓦然想起,她好像和谢玉照抱怨过,冬日花落得快,让她觉得府中有点肃条。 在她愣神时,她听见谢玉照和她说: “我在京城有别院四栋,城外有庄子两座,除去客房和你我二人院落,都有院子十来处,一院种一花。” 姜亦棠好像猜得到他要说什么,果然,谢玉照接下来的话是: “一年四季,哪怕冬日,你也不会再无花可赏。” 第66章 对于谢玉照在他生辰时替她准备惊喜一事, 姜亦棠许久不曾说话。 前世不曾有这件事。 姜亦棠忽然想起来前世谢玉照和她相处的模式,和这一世仿佛一样,都是待她很好, 却又截然不同。 而且,姜亦棠杏眸颤了颤。 相较于谢玉照话中的不会叫她无花可赏,更让姜亦棠在意的是, 谢玉照前半句话——除去客房、她和他的院落, 其余皆数种上花。 在他粗浅的未来规划中, 除了她和他外, 其余人皆是客人。 姜亦棠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想多了,但不妨碍她听到这句话后, 心脏跟着砰砰跳个不停。 青粟好奇地觑了眼姑娘,打别院回来后,姑娘就时不时偷笑一声,和傻了一样。 青粟捂嘴笑话她:“姑娘是乐坏了不成?” 姜亦棠嗔怪了她一眼, 却什么都没说,她含糊不清道: “想到一件高兴的事。” 青粟撇嘴,小声嘀咕:“今日哪件事能叫姑娘不高兴。” 她只是旁观,都觉得殿下对姑娘的确格外用心,看得她替姑娘高兴。 谢玉照生辰后,姜亦棠又得如常每日去上书房,荣凌忽然发现, 小姑娘往日上课时就够认真了,如今越发投入了些,仿佛在逼着自己学习一样。 荣凌有点纳闷, 奇怪地问: “堂哥生辰那日,你们做什么去了, 怎么回来后这么奇怪?” 她声音不大不小,后位的岑行简也听得见,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将小姑娘的回答听进耳中。 她脸颊红红的,头发蓬松柔软地披散在肩膀上,凑近了荣凌,有点不好意思却忍不住低声: “他带我去了一趟别院,种了好多花。” 荣凌不解:“花?” 小姑娘羞涩,把前因后果解释了一遍,惹得荣凌压低声惊呼了一声:“这真是堂哥做出来的事?” 不止她一人惊讶,岑行简唇角的幅度都寡淡了些许,半晌,他隐晦地轻嗤了声。 谁能想到呢? 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居然会为了一个女子做到这种地步。 圣旨下来后,上书房的人对姜亦棠也恭敬了许多,曾经对她横眉冷对的安怜公主都收敛了态度,姜亦棠度过了一段格外舒心的日子。 冬去春来,年宴和往常一样在宫中举办,姜亦棠赶在年前回了一趟尚书府,和尚书府一同进宫参宴。 这个年宴过得很平静,唯一让姜亦棠苦恼的就是,有许多诰命夫人向她敬酒时,她连人都认不全,荣凌一直陪着她,低声介绍不停,等结束时,姜亦棠笑得脸都要僵了。 荣凌捂唇笑:“这才哪到哪儿,等你和堂哥成亲后,可有得你应付。” 这次年宴,姜亦棠重新认识了一次曲阳王妃,曲阳王妃和前世没什么不同,她是位很温婉的女子,和荣凌的性子截然不同,她拉着姜亦棠的手,安抚地拍了拍,就像是对一个寻常的晚辈,态度温和道: “日后和荣凌常来府中玩。” 姜亦棠乖巧地点头应下。 她刚点头,身后有人过来牵住了她的手,谢玉照冲曲阳王妃点头,相较于其他人,他语气温和了些许: “等过段时间,我带她去看您。” 曲阳王妃笑着睨了他一眼:“还怕她在我府上受委屈不成?” 谢玉照面不改色地把当初褚栎秋生辰时的说辞又抬了出来: “她怕生。” 姜亦棠顿时脸颊涨得通红,隐晦地拉了拉谢玉照的手,她是知道的,能被谢玉照当作长辈敬重的人不多,其中就有曲阳王妃。 她有点尴尬,又有点不好意思,白皙的脸颊红了一片。 谢玉照侧目看了眼,低头笑jsg,然后对曲阳王妃道: “她胆子小,日后要麻烦姨母了。” 他喊曲阳王妃姨母,是因曲阳王妃和先皇后的关系,二人情同姐妹,年幼时叫习惯了,后来就也没改。 曲阳王妃也不由得想到什么,眼中浮现些许疼惜。 这二人都是生母早逝,有些东西根本没人教他们,谢玉照特意来说一句麻烦,本身就是在替姜亦棠做打算。 曲阳王妃有点无奈: “离她及笄还有两年,你倒是着急。” 谢玉照笑而不语,见状,曲阳王妃只好道:“放心,礼部那边我会盯着点,这两年也让她多来几趟府中,总归教一个也是教。” 说到最后时,曲阳王妃轻瞥了眼荣凌。 荣凌吐了吐舌头,赶紧拉了姜亦棠一下,谢玉照松了手,姜亦棠就顺从地跟着荣凌离开。 等年宴结束,回府的路上,荣凌才问: “母妃,你今日和堂哥打什么哑谜呢?” 曲阳王妃斜了她一眼:“我瞧你整日嬉皮笑脸的,当你根本不在意这些呢。” 荣凌讨好地抱着她手臂撒娇。 稍顿,曲阳王妃正了正神色,认真地和荣凌道: “你只管和她交好就是。” 荣凌惊讶,随即,眼中闪过若有所思,许久她才又问:“堂哥说什么麻烦您?” 提到这个话题,曲阳王妃就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点了点她的脑袋: “你当人人都和你一样,身在福中不知福!” “那孩子和殿下一样,生母早逝,又是庶女,像我一直让你接触的主持中馈、管理后宅,甚至人情来往,都不曾有人教导过她,你还真当太子妃就是个担个名头,整日里无所事事不成?” 荣凌被说得头一缩,下一刻,她又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那她接下来两年真是一点空闲都没有。” 不仅要在上书房和曲阳王府学习,等她快及笄时,礼部还得让宫中的教导嬷嬷去教她各种礼仪,光是想想,荣凌就觉得头疼。 荣凌想得没错,紧接着的一年,姜亦棠根本没有什么空闲的时间。 她三日就会抽时间去一趟曲阳王府,许是她心中藏着一个念头,往日惫懒的小姑娘一点都不觉得累,荣凌都觉得她仿佛打了鸡血一样。 寒冷渐渐褪去,京城女子早就换上了单薄的裙装,眼见到了六月,整个太子府都忙了起来。 好不容易得了假期,姜亦棠见府中气氛不同,纳闷地问: “这都是在忙什么?” 青粟又无奈又心疼:“姑娘忙得连自己生辰都不记得了?” 姜亦棠骤然哑声,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她的生辰是每年六月十三,但在她的印象里,她许久不曾过过生辰,自然是不记得了。 姜亦棠见管家让小厮在树上挂上灯笼,连花园的枝丫都修剪了一番,整个府邸都张灯结彩的,她有点目瞪口呆: “只是一个生辰,至于这么大阵仗吗?” 松翎知道姑娘今日休息,特意去颂雅楼买了糕点回来,听见这话,当即抢在青粟前面回答: “当然至于!” “姑娘现在身份可不同往日,整个京城都在看着呢!半点疏忽不得!” 松翎灵活地挤到姜亦棠跟前,笑呵呵地举起锦盒: “姑娘,奴才来给您送糕点!” 姜亦棠哭笑不得,她接过糕点递给青粟,青粟才收回恼瞪松翎的眼神,去把糕点摆盘,松翎继续道: “殿下吩咐了,那日就在府中宴请姑娘的同窗好友,奴才见管家那里请帖都写好了。” 姜亦棠呆呆的:“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松翎笑:“这离姑娘生辰还有些时日,估计是殿下见姑娘整日忙碌,准备晚些再告诉姑娘。” 说着话,松翎不由得朝姑娘看了几眼,才半年功夫,姑娘就和他第一次见她时截然不同,她又高了些,穿着一绞一的镂空纱上衣,夏日晒人,她外罩层藕色短袖,下身穿了湖绿色长裙,亭亭玉立地站在那里,也不自觉生出了些许矜贵。 姑娘变了,气质斐然,似世家贵女般娴雅矜韵,寻不到半点当初在尚书府被雨水淋得像落汤鸡的落魄模样,松翎不自觉待她再恭敬些,但当姑娘抬着一双透彻明亮的杏眸看过来时,又让人觉得她没变。 谢玉照回来时,姜亦棠就窝在他的书房中等他,谢玉照有点意外: “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姜亦棠听见声音,立刻撂下书,站起来:“在等你。” 谢玉照走近她,忽然弯腰,将她腰间有些松了的衣带绑好,姜亦棠轻颤杏眸,任由他的动作,等谢玉照站直身子,她瘪了瘪唇,拽着他的衣袖,问: “你怎么不告诉我,你要替我办生辰宴一事?” 小姑娘的确变了些许,但万年不变的是腰间坠着的玉佩,谢玉照及其自然地说: “尚书府递了信来,想让你回府办生辰宴。” 姜亦棠蹙了蹙细眉,猜得到姜昃旼的目的,借着她太子妃的身份大摆宴席,谢玉照肯定会亲自到场,到时,尚书府会成了最大的得利者。 不过,姜亦棠勾缠住谢玉照的手指,弯眸笑: “姜昃旼让我回去,和你不告诉我替我办生辰宴,有什么关系?” 她像偷腥成功的猫,一边偷笑,一边期盼地等着谢玉照回答。 谢玉照扣紧她的手,低头笑了声: “阿离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姜亦棠仰着头,一副乖巧无辜的模样,还要催他:“快说。” 谢玉照抬手,顺着小姑娘的脸颊轻抚,指尖不慎碰到她的唇瓣,他稍顿了顿,下一刻,承认得很坦然: “阿离不是看出来了,我在先斩后奏,不给你犹豫的机会。” 他一贯很清楚,在尚书府和他之间,小姑娘一定会选择他。 姜亦棠忍不住扭头笑了声,才转过来,她戳了戳谢玉照的腰,故意道: “那岂不是我不能单独和你一起过生辰了?” 谢玉照垂下视线看她,道:“阿离这么想和我单独过生辰,明年就不宴请旁人了,或者,请帖还没发,可以改。” 姜亦棠吓得不敢再闹,忙不迭道: “还是等明年!” 她小心翼翼地偷觑了眼谢玉照,见他没有再继续思考宴会作罢一事,才偷摸地松了口气,府中都准备得差不多,哪能说不办就不办。 而且,这是第一次,她生辰时居然也能设宴请人,以往在尚书府时,只有姜谙茯有这种待遇。 姜亦棠不是没有羡慕过,但也知道她和姜谙茯的身份有别,所以从来没有奢望。 对于小姑娘说,这种体验有点新奇。 她拽着谢玉照的手,软声和他商量着细节,说到请帖时,她有点犹豫,片刻道: “上书房的请贴,我亲自送给她们。” 谢玉照对此并无意见,轻颔首。 姜亦棠忍不住地弯眸笑。 谢玉照不动声色地把小姑娘明年生辰也安排好,心情也甚好,轻勾了勾唇。 第67章 上书房的请帖都是姜亦棠亲自送的, 荣凌接到请帖时,不禁感慨: “这还是第一次接你的请帖。” 岑行简念着请帖的一角,视线落在请帖上的地址, 他垂了垂眼,又漫不经心地抬起,意味不明道:“只是开始。” 荣凌啧了声: “说得没错。” 姜亦棠羞赧地推了推她, 又恼瞪了眼岑行简:“就你们话多。” 到底是相处了许久, 哪怕刚来时信誓旦旦地说要和岑行简拉远距离, 也在朝夕相处中变得渐渐熟悉。 五皇子攥着请帖, 眼中兴奋。 他年龄快要到及冠,明年就能彻底离开上书房开始入仕, 他很清楚,论生母恩宠和圣上看重,他都不足轻重,在诸多皇子中只是平常, 至少,在现在的五皇子心里,是没有和太子争夺的概念。 他唯一想到的是,借此机会和太子打好关系,期盼入仕之途会顺利点。 五皇子转而看向姜亦棠的眼神都不由得殷切了些许。 荣凌不着痕迹地冲他翻了个白眼,拉过姜亦棠,两人低声说着悄悄话, 五皇子探头听了半晌,也没听清,只好去问岑行简: “你要送三姑娘什么生辰礼?” 他一脸纠结, 明显是让想让岑行简替他拿个主意。 一般来说,作为他的伴读, 岑行简的仕途基本和他绑在了一起,自然会尽心尽力地替他谋划。 不过,这条惯例在岑行简身上显然是行不通的,他只是勾了勾唇: “殿下不如回去问问郭贵嫔。” 五皇子恍然地点头:“你说得对,母妃在这方面比较有经验。” 闻言,岑行简扫了他一眼,眯了眯眸,又道:jsg “殿下确认后,我再替殿下看看合不合适。” 五皇子毫不犹豫地点头。 岑行简眉眼舒展开来,不止五皇子要纠结送生辰礼一事,岑行简心中也还没拿定注意,听听旁人的经验之谈也未必不可。 自去年秋狩后,丘荣公主就不需要再来上书房,其伴读也在上书房销声匿迹。 尤其是伴读中的褚栎秋,往日名满京城的世家贵女,近来也少有人听说她的消息,姜亦棠也许久不曾见过她,哪怕是年宴时,她忙于认识诸位诰命夫人,也没有特意去关注她。 六月十三这日,姜亦棠被青粟从被窝中扒出来,她还没清醒,浸湿的手巾就敷在她脸上,冰凉袭来,姜亦棠的瞌睡一刹间烟消云散。 青粟轻哼着昂首: “姑娘今日可是主角,别想睡懒觉。” 姜亦棠呜咽地抱怨了声,整个人就被拉着站起来,佟容和小婢女拿着衣裳替她穿衣,腰带一系,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按在梳妆台前坐下,姜亦棠蓦然对上铜镜的小姑娘,一头稍有些凌乱的青丝蓬松又服帖地披散在肩头,杏眸困恹恹地耷拉着,但挡不住好颜色和那一抹生机盎然的灵气。 她任由佟容摆布,等出寝室前,她忍不住朝铜镜中又打量了番自己。 姜亦棠不得不感叹佟容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铜镜中的姑娘穿着胭脂明亮的云织锦缎罗裙,广袖宽腰的款式,腰肢纤细得堪堪一握,脸颊白皙中透着粉嫩,仿佛芙蓉映面般,一双杏眸顾盼生姿,俏生生地惹人怜爱。 直到早膳被端上来,是一碗面,姜亦棠终于有了真切感,今日是她的生辰。 所有人都期盼地看着她,松翎甚至催促了声: “姑娘快尝尝。” 谢玉照轻咳了声。 松翎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赶紧收敛下来。 姜亦棠有点懵,她迟疑地看了众人,尤其是谢玉照,虽然她知道生辰吃面条是长寿的寓意,但这些人是不是太重视了些? 有点古怪。 姜亦棠一头雾水,她试探性地将面条送进口中,然后再看向众人,她都不敢咬断,一双杏眸狐疑地等待,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期待众人给她一点提示。 谢玉照抿了口米粥,仿若不经意地朝小姑娘瞥了眼。 姜亦棠觉得他好像有话要说,刚想要咬断面条,青粟慌忙地拦住她: “不行,长寿面寓意长寿,姑娘要一鼓作气全部吃完,不能断!” 姜亦棠被唬住,她最惜命,也不敢咬断了,含着那根面条拼命地往嘴里吸,半晌,她腮帮都酸了,但看碗中的情况,她才吸了一半而已。 姜亦棠的脸有点白。 她是惜命,也想长寿,但这长寿面是不是做得太长了? 青粟探头看着碗里的面,在一旁替她打气:“姑娘加油。” 姜亦棠压根没有余力说话,她颇有点生无可恋地一心对付这碗长寿面,整个人都恹恹的。 须臾,众人也显然察觉出不对劲,谢玉照垂眼,不易察觉地抿了抿唇。 松翎看得一头冷汗,他捏袖子抹了一把脸,讪笑着干涩道: “这长寿面是有点长,但寓意好、寓意好。” 他艰难地重复寓意好三个字,瞥都不敢瞥一眼殿下,心中简直欲哭无泪。 去年姑娘开了个好头,亲自替殿下做生辰礼。 今年殿下有样学样,也亲自替姑娘准备长寿面,但殿下自出生就尊贵无比,什么时候进过厨房? 哪怕厨师一点点教着,也不可能第一次就做得尽善尽美。 当然,他也帮了点忙。 例如和面时,该添多少面粉,又该添多少水,在殿下稍犹豫时,给殿下出谋划策——水多了添面,面多了添水。 松翎还记得自己当时安慰殿下而说的话——长寿面自然越长越好,说明姑娘是有福气的人。 等姜亦棠终于把一碗面全部吃完,都是半刻钟后了,四周气氛变得些许古怪,松翎不断擦着额头冷汗。 小姑娘不明所以地看去,谢玉照垂眼不语,似乎有点闷。 视线中不经意觑到什么时,小姑娘忽然眨了眨杏眸,仔细地朝男人衣袖看去,那里还残余了些许白色的面粉。 松翎的急切和古怪一下子全部有了解释。 谢玉照的闷闷不乐也有了原因。 姜亦棠若无其事地捧着碗,大口喝了一口面汤,她说: “很好吃。” 她偏头朝谢玉照弯眸笑:“吃完这碗面,我是不是最长寿的人?” 毕竟,应该不会有人的长寿面比这碗还长了。 谢玉照抬眼,蓦然对上小姑娘的视线,倏然知道小姑娘什么都猜到了,他倏然哑声,半晌,谢玉照低头笑: “当然是。” 小姑娘软声说:“我喜欢这个生辰礼。” 松翎见状,满头大汗地松了口气,有眼力见地带着众人都退了出去,青粟后知后觉,睁大眼睛捂住嘴。 房间中没有了别人,只有谢玉照和姜亦棠。 小姑娘仰头看着他,杏眸中藏着软软的星光: “谢玉照,你怎么这么好啊?” 第一次下厨,谢玉照其实是有些狼狈的,但在这一刻,听到小姑娘的话后,谢玉照忽然觉得,再狼狈一点也没什么。 他看了看小姑娘挽好的青丝和干净整洁的衣裳,忍住揽搂住小姑娘的想法,他声音轻缓道: “阿离,快点长大吧。” 明明那么长时间都忍过来了,距离小姑娘及笄也只剩下两年,但这一刻,谢玉照却觉得这两年太久了。 他声音很轻也很缓慢,仿佛只是随口一说,并无其他意义。 但姜亦棠却是没忍住悄悄地红了脸颊,也许她很清楚,谢玉照在说什么。 姜亦棠鼓了鼓脸,她低头闷声道: “……也不小了。” 佟容都说她一日一个样,绣房那边没两日就得替她重量一次尺寸,衣裳换了一截又一截,她低头也不再看得见脚尖。 她有点思绪飘散地想,她如今和前世及笄时好像也差不多。 等姜亦棠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后,瞬间闹了个红脸,然后,她忽然意识到四周有点过于安静了。 她不解地抬头,准备要询问时,忽然头顶投下一片阴影。 小姑娘猝不及防地仰头,本来坐在位置上的人不知何时到了个她跟前,姜亦棠呆呆地看着一幕,但当她对上谢玉照视线的一刹间,她蓦然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好像有人弯了腰,迫使她不得不抬起头,下一刻,她蓦然睁大了双眼。 她有点不稳地朝后倒了倒,腰肢抵在了圆桌上,她心脏砰砰跳个不停,混乱得可怕,幸好有人及时地揽住她的腰,然后就着这样的姿势,强势地压了下来,不曾放开她。 姜亦棠在思绪混乱中咽了咽口水,双手攀攥眼前人的衣襟,白嫩的手指有点发软,控制不住地蜷缩了下。 等两人出去时,小姑娘仿佛偷抹了胭脂,脸颊透着嫣红,唇瓣都是些许娇艳欲滴,杏眸是一汪汪的春水风情。 众人安静了一瞬,然后强忍着惊愕的视线,低垂下了头。 卫笠都忍不住看了眼殿下,眼神颇有些许的复杂。 荣凌来时,姜亦棠还没彻底回神,心不在焉地吞咽着糕点,然后倒了杯茶水,抿了一口,仿佛觉得口渴,她蹙了蹙细眉,把茶水一饮而尽。 一杯,紧接着一杯。 直到第三杯时,小姑娘才放缓了动作,她终于回了神,就见荣凌一脸欲言又止地看向她,半晌,有点艰涩地胡言乱语: “那什么,堂哥一直都挺稳重,这还是白日哈……” 轰—— 姜亦棠脸红得仿佛火烧,她苍白地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 荣凌冲她挤出一抹笑。 姜亦棠哑口无言,她想说什么,但又觉得说什么都像是狡辩,她鼓了鼓脸颊,有些控诉地看向另一位当事人。 谢玉照察觉到什么,转身朝凉亭这边走来,瞥向荣凌: “别欺负她。” 荣凌还是微笑。 到底是谁欺负她啊? 第68章 这是谢玉照搬出东宫后, 太子府第一次宴请宾客,但凡得了请帖的人都如约而至。 包括了尚书府和丞相府。 不管姜亦棠和褚栎秋之间的龃龉,丞相都百官之首, 姜亦棠没作纠结,就让管家给丞相jsg府送了一封请帖。 至于尚书府,就是现如今的姜亦棠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的关系。 姜谙茯来时, 神情自然温和, 她依旧和丘荣公主聚在一起, 丘荣公主神情不明, 看着太子府的大张旗鼓: “你这三妹倒是有福气。” 姜谙茯轻笑:“都是三妹自己的造化。” 丘荣没说什么,可不是姜亦棠自己的造化, 当初殿下被送去尚书府,尚书府四位姑娘人人都机会,偏偏只有姜亦棠抓住了。 丘荣想起当初秋狩时发生的事,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她扫了眼,果然没在场内看见邱语桐。 见状,姜谙茯猜到她在想什么,轻声: “殿下看重三妹,是不会让邱姑娘出现的。” 当初秋狩结束后,邱家就让邱语桐去金陵外祖家住了一段时间,年后才回来, 但一回来就被邱家催着相看亲事,据姜谙茯所知,亲事已经有了点眉目。 但今日后, 众人看清了殿下对邱府的态度,这门亲事许是还要出现波折。 丘荣比她了解得要多一点, 再想起出宫前母妃和她说的话,丘荣就不由得有点头疼,余光觑向姜谙茯,倏然一顿: “谙儿,你和三姑娘的关系如何?” 丘荣很难不问出这一句,毕竟,按往日经历来看,这两姐妹情谊并不深,也只能算点头之交。 丘荣有点疑惑,但想到她和安怜两位公主的关系,又觉得平常。 姜谙茯稍迟疑了片刻,摇了摇头,低声叹道: “我和三妹关系平常,但二妹和她却是紧张,我毕竟是二妹的亲姐姐。” 丘荣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姜亦棠往日受府中二姑娘欺负,姜谙茯和二姑娘都是嫡出,谁都不知姜亦棠会不会因此恼恨上姜谙茯。 丘荣皱了皱眉: “听说你二妹和三皇兄也有关系?” 对此,姜谙茯只能苦笑。 她当然只能苦笑,论关系,她和丘荣亲近,但别忘了,丘荣公主是二皇子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依着这层关系,尚书府该是和二皇子亲近点才是。 但有圣上对二皇子的那句评价,诸位朝臣都很难站队二皇子。 其次,她两位妹妹,一位和殿下有了婚约,一位和三皇子牵扯不断,作为丘荣公主的伴读,她的处境难免有些尴尬。 但姜谙茯并不如何担心,其一,二皇子对储君之位的竞争力不大,相较而言,二皇子也是偏向交好殿下的,那日在福菱院的说法有点冠冕堂皇,她会断绝姜霜鸢和三皇子的牵扯,一开始就是从她的利益角度出发。 其二,多年相处,她很了解丘荣公主,也清楚丘荣公主是将她当知心好友对待,所以哪怕经历秋狩一事,公主也不曾将姜亦棠一事牵扯到她身上。 甚至因殿下和姜亦棠的婚事,丘荣公主一定会把握好和她的这层关系。 丘荣听到姜谙茯说和姜亦棠关系平常后,抿了抿唇,压下心中冒出来的想法,但姜谙茯却仿佛看出她的难处,蹙眉道: “公主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谙儿能否帮上忙?” 丘荣有点烦躁:“你和你三妹关系若是好上一点,倒也不是帮不上忙。” 姜谙茯轻声: “公主不妨直言,谙儿愿意一试。” 丘荣抿唇,不由得抬眼看向姜谙茯,神情有点松动,哪怕最近事情多得让她烦躁,但不得不说,和姜谙茯相处是一件令人舒心的事情。 丘荣动容,简短道: “母妃不想让语桐的婚事出现太多波折。” 毕竟邱语桐下面还有嫡妹和庶女,她的亲事若有变故,于邱家来说是一件颜面有失的事。 姜谙茯了然,她自认对姜亦棠也有一番了解,她轻声道: “公主不必担忧,依谙儿对三妹的了解,她不会过多为难邱姑娘。” 只是不乐意交好罢了。 但这一句话,姜谙茯没说,要她说,邱语桐少找点存在感,压根没人会在意她。 丘荣公主半信半疑: “她真的不会在后续针对语桐?” 姜谙茯抿唇轻笑:“公主不妨信谙儿一次。” 闻言,丘荣迟疑地点头,对于姜谙茯,她还是愿意相信的。 见安抚好了丘荣公主,姜谙茯才不着痕迹地朝门口觑去一眼,看清熟悉的人后,她勾唇轻笑。 褚栎秋和往日一样,她脚步轻盈地朝这边走过来,肤白胜雪,穿着身棱青色绣着玉兰花的织锦长裙,越衬得她白皙,众人时不时朝她打量一眼,褚栎秋安然自若,她冲丘荣公主服了服身: “公主。” 丘荣有点尴尬,自不去上书房后,她和褚栎秋没怎么见过面,再见到褚栎秋,心中有点复杂,也有点嫌她麻烦。 和姜谙茯不同,因曾经的京城传言,人人都捧着褚栎秋,哪怕在丘荣公主面前,她也是矜贵自持身份的。 丘荣当然不喜欢抢她风头的人。 丘荣情绪淡淡:“你病好了?” 这段时间,褚栎秋一直称病闭门不出,所以才有了丘荣这一问。 褚栎秋起身,点头应声: “让公主挂念,已经好了。” 丘荣没了话说,她不动声色地朝姜谙茯看了眼,姜谙茯自然接话道:“公主刚才不是说想去看看太子府的桃花,不如现在过去吧?” 她语气含笑,分明待褚栎秋态度平和,却又有一种莫名将褚栎秋排除在外的感觉。 褚栎秋当然察觉得到这种微妙,她抬眸淡淡看向丘荣公主。 丘荣公主一顿,觉得她有点没眼力见,好在这时,今日的主人公终于出现。 荣凌拉着小姑娘刚过来,就看见这一幕,乐了: “公主聚在这儿做什么?” 姜亦棠今日很好看,站在人群中,也没人能忽视她,她越发张开后,独属于她的风情和韵味也渐渐让人看清,仍旧是看着乖巧安静的姑娘,却无一人再敢轻视她。 丘荣公主都对她轻点了点头:“三姑娘。” 话落,丘荣公主朝她身后看了眼,落在了青粟身上,尤其在看见青粟头顶的银簪时,她脸色稍变。 姜亦棠敛眸:“公主。” 她的视线落在了褚栎秋身上,她出现后,褚栎秋有片刻的情绪复杂,但她收敛得很好,几乎眨眼间,她就收拾好情绪,平常道: “三姑娘,好久不见。” 的确很久,秋狩一别,已经过去了半年之久。 褚栎秋身上没有半点斗败颓废,姜亦棠下意识地多看了她一眼,心中莫名有点在意她的态度。 她其实很清楚,褚栎秋绝没有表现得那么风轻云淡,瞧前世褚栎秋曾对她说过的——她配不上谢玉照——就可以看得出来。 所以,如今褚栎秋的表现才会让姜亦棠觉得有点奇怪。 姜亦棠对她点了点头,却不知该说点什么,转头看向姜谙茯: “大姐什么时候到的?” 她看了眼四周,问了句:“只有大姐一人吗?” 姜谙茯摇头: “二妹最近身子不适,一直在府中养病,只有我和大哥小哥一起来了。” 今日来得都是晚辈,自然不会有姜昃旼和姜夫人到场。 至于四妹姜玵妢,姜谙茯提都不曾提到她,姜亦棠注意到这一点,她眼眸轻颤,如果没有谢玉照,她的处境只会比姜玵妢更不如。 但姜亦棠有点好奇的是,姜霜鸢居然生病了? 她不易察觉地朝看了姜谙茯一眼,与其说姜霜鸢病了,她倒宁愿相信姜霜鸢是被尚书府软禁了。 不过姜亦棠现如今不在意她,而是问: “小哥也来了?” 姜亦棠有点奇怪,她和这位小哥的交集向来不多,但正是因为交集不多,二人关系反而比其余人要好一些。 姜亦棠等姜谙茯点头后,就拉着荣凌离开了。 说实话,她和这群人真的没什么好说的。 荣凌跟着她左拐右转的,在假山附近才停了下来,荣凌难得见她呼出一口气,控诉道: “真尴尬。” 荣凌憋笑:“我瞧公主有话和你说的样子。” 姜亦棠情绪淡淡,头都没抬: “应该是想替邱语桐说情。”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性,她可没忽视丘荣公主看向青粟的眼神。 姜亦棠不着痕迹地皱眉,朝青粟看了眼,年初青粟生辰时,她们给青粟送了生辰礼,谢玉照禁不住她念叨,赏了青粟点银两,敷衍到极点,而松翎和卫笠却是正儿八经地送了生辰礼,都是一根银簪。 不会很贵重,也不会叫青粟过于显眼,但也是用心挑选了。 青粟很喜欢,平日中常常替换着戴,今日头顶戴的就是卫笠送的那支银簪。 荣凌有点意外:“你居然知道。” 不等姜亦棠回答,她又好奇: “对于邱语桐一事,你是怎么想的?”jsg 姜亦棠情绪没变,抬头看了她一眼,平常道: “谢玉照是在替我出气,我没什么想法,也不会去不识好歹。” 她不会去惺惺作态地说邱语桐罪不至此,劝说谢玉照放过她,名声全部她得了,却让谢玉照去做这个坏人。 荣凌挑眉意外地看向她。 等看清小姑娘平静的神情时,荣凌恍然意识到一件事,姜亦棠早不是当初那个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了。 她这将近一年的时间很努力,也学习了很多。 她依旧乖巧,但堂兄的存在替她一点点铸造出韧性,她正在学会如何去做一位太子妃,让人不得不正视她,再不能轻视她一分。 第69章 不止姜亦棠注意到丘荣公主的异样, 姜谙茯也不易察觉地觑了公主一眼,她敛下眸中的若有所思。 公主好像颇为在意三妹身后的那个婢女。 姜谙茯顺着丘荣公主的视线看去,若无其事地问: “公主在看谁?” 丘荣公主很快回神, 她不自在地遮掩了番:“没什么。” 姜谙茯点了点头,没有多问,仿若根本不曾在意, 但丘荣看不见时, 她却是轻眯了眯眸眼。 她若记得没错, 青粟的卖身契应该在府中才对。 宋姨娘是个可怜人, 当初进府时就是孤身一人,青粟是府中买下的丫头, 宋姨娘还得宠时,被宋姨娘看重,分去了姜亦棠的颂桉苑。 但不管怎么说,青粟真正卖身的人是尚书府, 她的卖身契应该在娘亲手中。 姜谙茯勾住手帕,还待细想,忽然听见丘荣公主匆忙道: “我去一趟净室。” 姜谙茯抬头,就见公主转身离开,仿佛追着人而去一样,但她顺着公主的离开方向看去,却什么都没看见。 她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 久久不言的褚栎秋却是在这时开口: “贵府上, 三姑娘日后会是太子妃,二姑娘和三殿下也有牵扯,人人提到尚书府, 都能想到这二位姑娘,谁还记得尚书府嫡长女姜谙茯容貌出众, 才情双绝,名满京城一事?” 姜谙茯眸色稍敛,重新看向褚栎秋: “栎秋这是何意?” 她们同是公主伴读,二人哪怕私底下不和,明面上也不会表现出来。 褚栎秋神情淡淡:“只是觉得唏嘘罢了。” 姜谙茯有点意外地看向她,半晌,她忽然笑了声,道: “褚栎秋,我曾经把你当对手。” 现在看来,却是她高看了褚栎秋,褚栎秋的身份和往日传言让她给褚栎秋添了许多光环。 实际上,褚栎秋也不过如此。 褚栎秋神情骤变,她抬头看向姜谙茯:“你什么意思?” 姜谙茯却是没有解释,她曾经把褚栎秋视作对手,所以,褚栎秋倒霉失意时,会叫她觉得高兴。 她不在意褚栎秋本性是好是坏,她本身也不是什么悲悯怜人的好人。 但她接受不了褚栎秋犯蠢,这只会让她觉得自己的格调都被拉低了下去。 姜谙茯转身想走,但被褚栎秋拉住,褚栎秋明显心情激荡,被姜谙茯的那句话刺激得不行,姜谙茯低笑了声: “从你出声挑唆我和三妹的关系时,我才意识到,原来你这般蠢笨。” 一个蠢字,让褚栎秋脸上血色刹那间尽褪。 姜谙茯把褚栎秋当对手,褚栎秋又何尝不是? 被认可的对手这样评价,对于褚栎秋来说,绝对是一场打击。 姜谙茯的声音不紧不慢,意味深长: “姜谙茯,你到现在还是不明白自己为何落到这种处境。” 褚栎秋所作所为居然都是针对姜亦棠,她真的觉得她的失败是因姜亦棠吗? 没有姜亦棠,也会有其余人。 从始至终不承认京城传言的人只有一位。 姜谙茯要拨开褚栎秋的手,却被褚栎秋倏然咬声打断:“你懂什么?!” 姜谙茯抬眼,蓦然一顿,她逐渐眯起眼眸。 她们身处凉亭,四周无人,姜亦棠和荣凌离开后,紧跟着丘荣公主也跟着离开,只剩下她们和婢女。 姜谙茯惊讶,她居然看见褚栎秋红了眼眸。 要知道,褚栎秋这个人格外骄傲,她的确不是很好,也让些许人有所察觉,但她会伪装,哪怕人人都在打量她,她也挺直腰杆,不露出半点软弱破绽。 但现在,她居然哭了。 姜谙茯听见她说:“你当人人都像你们一样,只懂利益二字吗?” 褚栎秋松开了姜谙茯的手,她站在原地,脊背挺得笔直,暖阳透着树叶缝隙落在她身上,姜谙茯有一刹间居然看不清她的神色,只听到她说: “你们尚书府才是从根子就坏掉了,薄情寡义。” 她从姜谙茯口中听见姜霜鸢的下场时,就知道尚书府做了什么选择。 一群只知道攀炎附势的人,居然说她蠢笨。 姜谙茯觉得有点好笑,她不替自己筹谋,难道要烂好心地舍己为人不成? 但姜谙茯没笑出来,她只是觉得有点无聊和些许的不耐。 褚栎秋想说什么?斥责她们?但丞相府难得有什么光明磊落之辈? 京城传她和殿下的流言,都是从哪里传出来的,难道褚栎秋会不知道?丞相府不顾她的名声做出这种事情,难道不是攀炎附势? 就在姜谙茯想要转身离开时,褚栎秋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姜谙茯停在了原地。 “她不爱他。”褚栎秋声音平静地阐述。 姜谙茯皱眉,她脸色稍冷地看向褚栎秋,把褚栎秋刚才的那句话还了回去:“你什么意思?” 褚栎秋忽然笑了一声,唇角勾起幅度: “你看,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不知为何,分明褚栎秋在太子妃位置之争上已经如同败家之犬,但姜谙茯现下却有些不安。 她在殿下和三殿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殿下,甚至不惜因此和她二妹决断。 是因为她觉得尚书府彻底绑在了太子府这条船上,相较而言,尚书府和她的个人利益更有保障。 但如今褚栎秋的话却是在告诉她,尚书府和太子府之间的纽带根本不牢固。 褚栎秋和姜谙茯平视,在这一刻却像是居高临下: “姜谙茯,咱们等着瞧吧,现在下定论还为时过早。” 她不会去提醒姜谙茯哪里不对。 瞧殿下和姜亦棠多恩爱的模样,谁会觉得姜亦棠会不爱殿下呢? 但偏偏结果就是这样,褚栎秋追逐殿下太久了,她太了解把一个人放在心底是什么感觉,但她从姜亦棠眼中完全看不出来。 姜亦棠信任殿下,但只是信任罢了。 殿下是个高傲的人,他怎么可能允许自己的投入比不上回报? 她把殿下当成救命稻草,拼命地抓住殿下,将诸多情绪汇在殿下身上,却都不是殿下想要的。 若殿下一直都高高在上尚好,一旦殿下有颓势,姜亦棠她能陪着殿下同甘共苦吗?! 褚栎秋有一种直觉——姜亦棠做不到。 她在离开前,对姜谙茯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殿下总有一日会知道,这天底下,只有我是最适合站在他身边的人。” 姜谙茯没有拦住褚栎秋,今日她得知的消息让她有点头疼,姜谙茯冷脸许久不语,楸妠安抚道: “姑娘,快别听她胡言乱语了。” “三姑娘和殿下一刻都舍不得分离,谁见了敢说,姑娘对殿下无意?” 楸妠说着,撇了撇嘴,压低了声音:“三姑娘自幼丧母,后来老爷也不疼她,还总被二姑娘欺负,如今好不容易得了个全心全意待她的人,她还不一股脑地陷进去?” 姜谙茯皱了皱眉,她一边告诉自己楸妠说得对,姜亦棠一直被困在尚书府,见识短少,莫说姜亦棠,任一女子被殿下这般对待,都很难保持住不动心。 姜亦棠凭什么不对殿下动心? 但褚栎秋笃定的语气一直徘徊在姜谙茯脑海,她有点烦躁,最终还是冷声道: “褚栎秋没有说谎。” 楸妠噤声,不知敢怎么劝姑娘,姜谙茯深吸了一口气: “不说了,先去找找公主。” 楸妠赶紧应声,主仆二人离开凉亭,四周陡然安静下来,久久无声。 凉亭后的小道上,松翎满头冷汗地看着停在不远处的殿下,自褚栎秋提到尚书府三姑娘时,他们刚好到这里,然后把二人对话全部听了去。 殿下站着久久未动,松翎琢磨不清殿下究竟在想什么。 但松翎觑了眼殿下,颇觉得触目惊心,他缩了缩脑袋,总觉得殿下十分压抑,仿佛陷入什么情绪中。 好半晌,松翎才讪笑: “殿下,她们都是无稽之谈,姑娘分明对殿下格外上心,您不信奴才,难道还不信姑娘吗?” 话音甫落,许久,殿下才有动静,他转头,漆黑的眸子一动不动地jsg看向他: “你觉得她心悦孤?” 松翎被那双漆黑的眸子看得有点慌,手都抖了下,觉得殿下这问得不是废话吗? 在他要回答前,姑娘往日种种作态忽然浮现在他脑海,从他见到姑娘起,姑娘对殿下就一副格外信任的模样。 松翎额头冷汗不断,脑海中忽然也响起褚栎秋笃定的话,他不禁怀疑起自己,难道姑娘真的对殿下无意? 但余光觑见殿下的那一刻,松翎蓦然脑子一抽,他脱口而出: “当然!” “姑娘当然心悦殿下!” 谢玉照冷眼看向他。 松翎后背被冷汗浸透,他抬头,直视殿下,道:“奴才不懂情爱,但奴才觉得姑娘必然是欢喜殿下的,如果殿下觉得不对,殿下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也许姑娘也不懂什么情爱?” “姑娘若不心悦殿下,怎么会一直亲近殿下?” 松翎越说越有底气: “姑娘在上书房遇到多少人?但除了在殿下面前,姑娘一直都是知礼的,姑娘从不会主动去接近任何一个人,难道殿下还有意识到,只有殿下是不同的。” 从一开始,就是姑娘主动去接近殿下。 谢玉照垂眸许久,不知听没听进去他的话,松翎有点心急如焚。 半晌,谢玉照终于有了动静,他转身朝前走去,声音传来: “不许告诉她。” 松翎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心想,他又不是疯了,才会把今日的事乱说。 而且,松翎脸色有点古怪。 所以在殿下心里,姑娘一直是不喜欢他的。 这段时间,殿下都是剃头担子一头热?! 第70章 姜亦棠和荣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颇有点心不在焉地左顾右盼。 陈钰磬一来,就见到这一幕,她调侃道: “这是在找殿下?” 姜亦棠闹个红脸, 却没有反驳,只是问她:“怎么来得这么晚?” 这一年,三人关系倒是不错, 哪怕她和陈钰磬两人见面次数不多, 但彼此也亲近许多, 打趣都是常态。 她只是转移话题一问, 谁知陈钰磬却朝她招了招手,挤眉弄眼地压低声音: “你猜, 我来的路上遇到谁了!” 姜亦棠和荣凌对视一眼,心中生了好奇,陈钰磬会让她猜,肯定是和她渊源的人, 而且还得和陈钰磬认识。 荣凌没好气地推了推她: “打什么哑谜,快点说。” 但不等陈钰磬说话,姜亦棠冒出一个念头,迟疑道:“姜霜鸢?” 陈钰磬拍手,轻哼道: “我就知道你猜得到。” 荣凌惊疑了一声,她朝姜亦棠看去,有点纳闷:“姜谙茯不是说, 她身子不适在府中休养吗。” 姜亦棠摇头,示意自己也不清楚。 陈钰磬见二人关注不在自己身上,有点不满地嗔恼两人一眼, 清了清嗓子: “我还没说完呢!” 姜亦棠和荣凌对视,掩唇, 忍俊不禁地看向她。 陈钰磬:“我今日起得晚,特意抄近道来的,见到姜霜鸢时,她正偷偷摸摸地从尚书府后门处溜出来。” 她咬重了偷偷摸摸四个字。 话落后,三人面面相觑,半晌,荣凌纳闷道: “她要干什么?” 姜亦棠眨了眨杏眸,心中有点猜测,她迟疑道: “也许是想去找人。” 找谁? 她一心和三皇子扯上关系,但谁知府上的反应和她想象中的根本不一样,她想要翻身,只能去找三皇子了。 荣凌和陈钰磬也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半晌没说话,陈钰磬欲言又止: “你真的看见三皇子和她在私会?” 这件事传得有鼻子有眼的,但三皇子和尚书府一直没有反应,倒让一些人不敢确认事情的真相。 陈钰磬也不敢置信,主要是她不喜姜霜鸢,很难想象三殿下会看上姜霜鸢。 直到姜亦棠冲她点了点头,陈钰磬才一言难尽道: “真荒唐。” 不止是在说姜霜鸢,也是在说三皇子。 陈钰磬小声嘀咕:“甭管我怎么看姜霜鸢,她好歹也是名门嫡女,三皇子这种作态,也太折辱人了。” 还不负责。 荣凌隐晦地拍了她一下,让她不要乱说话。 姜亦棠没掺和进这个话题,远远地,姜亦棠看见松翎冲她招手,她有点脸红地对荣凌二人说:“我过去一趟。” 陈钰磬没好气地摆手: “去去去,赶紧去,可别把殿下招来。” 姜亦棠不好意思地恼瞪了她一眼,拎着裙摆朝松翎方向走去,她走后,陈钰磬才和荣凌小声道了句:“尚书府倒是贪心。” 这句话,姜亦棠没听见,听见了也不会在意。 她有点好奇的是,松翎好像有心事,时不时朝她偷瞄一眼,欲言又止地,仿佛有话想说。 等了等,没等到松翎问她,姜亦棠主动开口: “怎么了?” 松翎摇了摇头,到底没把话问出来。 姜亦棠有点狐疑地看向他,见他真的不问,她只好作罢,问道:“谢玉照呢?” “殿下安排好宾客,回前院了。” 谢玉照不喜热闹,姜亦棠了然地点了点头,道: “我去寻他。” 快要到午时,宴会也要开始了,今日的生辰宴是谢玉照替她办的,谢玉照当然要到场。 她轻快地进了前院,没看见站在不远处的褚栎秋。 竹林中有风,暖阳晒下来也不会灼人,褚栎秋站在原处不动,许久,竹林传来脚步声。 顾长泽追着岑行简出来,觑见了褚栎秋,呃了声,冲她点头算打了招呼。 岑行简扫了眼,漫不经心地快步离开。 而顾长泽却是没忍住道了句: “褚姑娘何必呢?” 谁都看得出殿下对三姑娘的心思,褚栎秋没必要死心眼地陷在殿下身上,依着她的身份,若她放下执念,未必不能寻到一门好亲事。 比如今日三姑娘的生辰宴,褚栎秋根本没有必要前来,她明知,她来这一趟,只会让人对她议论不断。 褚栎秋也看向他,神情淡淡地笑了下,语气轻柔: “听说顾夫人这段时间,搜罗了许多适龄女子的画像。” 顾长泽眉头倏然一皱,他近来因这事多有烦心,不知褚栎秋提起此事是何用意。 只听褚栎秋道: “顾阁老膝下只有你一个子嗣,你早日成亲生子,才能让顾夫人安心,顾公子又为何要一直拒绝?” 顾长泽全然没想到自己隐晦的心思居然会被褚栎秋看出来,他刚要否认什么,就听褚栎秋接着道: “你我都知道,郡主身份高贵,性情骄傲,一旦你真的同意府中相看亲事,你和她之间就绝无可能。” 褚栎秋抬眼: “你都不甘心,我等了殿下多年,又如何能甘心?” 顾长泽脸色变了变,被堵得哑口无声。 他自己都做不到决断,有什么资格去劝说别人放手? 最终,顾长泽还是摇了摇头:“我和你不同。” 褚栎秋偏过头,不再说话,显然不认为他们有什么不同。 岑行简不紧不慢的声音传来,顾长泽不再多说,转身离开,他不是因三姑娘和荣凌交好,才劝说褚栎秋放弃,他没有骗褚栎秋,他和她的确不同。 他和郡主间,多是立场问题,郡主并无心悦之人,只要他能等到殿下登基那一日,未必不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但褚栎秋呢?殿下明摆对三姑娘用情至深。 褚栎秋站在竹林中,这个位置能够让她轻而易举地看见前院的动静,一刻钟左右,先前进了前院的女子终于出来,和她一同出来的还有殿下,一男一女并肩而行,女子没有安安分分地走路,时常偏头和男子说着话。 她杏眸灼亮,顾盼间恍恍生姿,一阵风拂过,吹乱了女子的青丝,男人停住,伸手替她挽过青丝,彼此离得渐渐近了,褚栎秋甚至能听见殿下的声音,温和透着些许无奈: “看路。” 小姑娘吐了吐舌头,软声撒娇:“知道啦!” 二人越行越远,但褚栎秋站在原地却久久没有回神,心脏一阵阵紧缩得疼,她认识殿下多年,何时见过殿下这般模样? 再轻描淡写也挡不住他语气中的温和。 褚栎秋咽下喉间冒上来的苦楚,红绒看不下去: “姑娘,咱们回去吧!” 眼不见为净。 褚栎秋垂眸,她恍惚地问:“红绒,我到底哪点比不上她?” 红绒骤然哑声,半晌,她才苦闷地说: “姑娘在奴婢心中是最好的。” 褚栎秋扯了扯唇,是啊,她问这个问题不过是庸人自扰,她在红绒心中是最好的,但在殿下心中,姜亦棠才是那个最好。 红绒这段时间见惯了众人态度的转变,一时也觉得迷茫,她低声道: “姑娘,不如咱们放弃吧。” 正如顾公子所言,jsg依着姑娘的身份,何苦吊死在殿下身上? 但褚栎秋却是摇头,她转身朝这前厅而去,脊背挺得笔直,她的声音执着传来: “这么多年,我都等过来了,再等两年又何妨?” ***** 都是同龄人,前厅格外热闹,姜亦棠和谢玉照一同踏进来时,安静了片刻,很快,荣凌率先笑眯眯地出声: “今日是你生辰,却把我们都撂在这里不管,棠棠当是要自罚三杯才是!” 姜亦棠蓦然嗔圆了双眸,她瞪向荣凌,咬声道: “你也没比我早来,要喝,你也得陪我一起!” 荣凌刚到的事实被揭穿,霎时憋红脸,恼道:“喝就喝!” 四周人顿时笑开,谢玉照适才带来的拘谨也烟消云散,小姑娘偷笑着瞄了他一眼,才笑着朝荣凌跑去。 今日宴会就在太子府,谢玉照难得不拘着她,女客众多,上的酒水也都偏果酒,三杯也很难也醉人。 喝到兴时,有人提议吟诗作对,无人反驳,自谢玉照搬出东宫后,府中难得有这么热闹的时候,便是谢玉照也被敬了两杯酒,褚栎秋进来时,也无人在意,她悄无声息地融进人群。 待日头渐晚,众人终于散去,府中逐渐恢复平静。 小姑娘送走了人,趴在桌上,腮帮泛着粉红,双眸些许迷离地睁着,胡乱地四周找人。 她很少喝酒,今日和荣凌胡来,自然而然地喝醉了。 姜亦棠找了半晌,没有看见谢玉照,她瘪了瘪唇,站起来时晃了一下,吓得青粟赶紧扶住她,轻声恼道: “姑娘不会喝酒,还这般逞能!” 重点是,宾客在时,都没人发现她居然喝醉了,不然,青粟早就阻止她了。 姜亦棠听得不真切,她含糊不清地找: “谢、谢玉照……” 她脚步有点踉跄,谢玉照送完所有人,回来就见到这一幕,上前一步搂住人,皱了皱眉,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脸颊,有点热,他将人打横抱起,送回了思甚苑。 小姑娘不老实,一直扒拉谢玉照,软软地喊着他的名字。 谢玉照被她喊得心软,被扒拉累了,索性坐在床榻前的地上,垂着视线看她,低声回应她: “我在。” 她胡乱蹭动,衣裳的外罩半褪不褪地挂在女子臂弯上,精致白皙的锁骨露出来些许,小姑娘杏眸迷离地半眯着,风情初现,室内仿佛渐渐升起旖旎,谢玉照蓦然闭了闭眼。 小姑娘又喊了他两声,但见他不理她,顿时轻哼了声闹起小性子,别过头去。 谢玉照伸手点了点她额头: “转过来。” 姜亦棠磨蹭了好久,才将头转过来,而佟容也端着醒酒汤进来。 谢玉照接过,但不知为何,刚才还格外乖巧的小姑娘却是抵触地摇头,拼命地拒绝:“不喝。” 她分外抵触,看向醒酒汤的眼神都透着警惕和不喜。 谢玉照皱眉,低声哄她:“喝过,会好受点。” 谁知小姑娘却是杏眸一红,泪珠扑棱棱地掉了下来,吸着鼻子不断呜咽道: “骗子……” “不会好受,会疼……好疼的……” 她蜷缩着身子,仿佛真的被疼到,身子轻颤着,连带着手指都在轻抖,她还在低喃:“疼……不喝……不要喝……” 谢玉照蓦然一怔,前世见到小姑娘的最后一面忽然闪过脑海,不论是狼狈不堪的尸体,还是被强硬折断的手指都说明了她生前必然受了不少折磨,她那么惜命、怕疼,怎么可能会忘记? 只是她从来没有提起过。 谢玉照眸中情绪翻涌,半晌,他搂住小姑娘,轻抚着她的后背,低声: “不喝。” “阿离乖,我们不喝,不疼了,不疼了。” 佟容有点惊讶,殿下对姑娘的身体向来重视,怎么会任由姑娘胡乱? 姜亦棠趴伏在谢玉照怀中,轻轻地抽噎着,有人不知疲倦地替她拍抚后背,直到她哭累了,才沉沉昏睡过去。 谢玉照替她掖好了锦被,起身出了思甚苑,松翎和卫笠跟着他,卫笠抬头看了眼殿下,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殿下的心情仿佛不是很好。 快到前院时,卫笠忽然听到殿下的声音: “去查姜霜鸢的行踪。” 六月天,夜间也很闷热,但卫笠却觉得这个夜晚有点冷。 渐晚,夜色浓郁得近乎化不开,风吹竹林沙沙作响,而这时,安静的思甚苑忽然响起些许动静,床榻上的人坐了起来,她醉意未散,四周无人,她安静地下床倒了杯水喝。 然后她眨了眨杏眸,想要找人,但没找到她想要找的人。 她呆呆地想了许久,半晌,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她穿上鞋,穿好衣裳,快要出门时,忽然觉得有点冷,她又回来,扒出一件披风给自己裹上,再出去,果然不冷了,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动作很轻,仿佛做贼一样,偷偷摸摸地溜出了院子。 等出了思甚苑,她咕哝了声: “怎么这么近。” 然后,她顺着路一直走,等快到前院时,她忽然停住,迟疑了下,她又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许久,她走到一个地方,她推开门进去,偷偷摸摸地掀开笼盖,有点放冷的馒头,她偷了两个藏在袖子中。 等做好这一切,她原路返回,轻手轻脚地走到前院,这一次,她推开了门。 谢玉照这一夜睡得很不踏实,他梦见了被幽禁的五年,好像有人从高墙外朝里面扔东西,梦里的他冷眼看着,被扔进来的东西滚到他脚边,倏然,他一顿,垂眸看着那锭银子。 第71章 银子? 谢玉照有点茫然, 这一幕好像是梦,又好像真的发生过,那锭银子滚落在他脚边停下, 但谁会把银子乱扔? 他被幽禁在太子府,府邸门墙很高,基本上断绝是人无意投进的可能性。 不等梦中的谢玉照细想, 忽然传来门被推开的声音, 嘎吱—— 谢玉照猛地坐起来, 奄奄一息的月色遮住他身影, 在黑暗中,他清醒地睁开双眼, 冰冷地朝门口看去。 下一刻,来人偷偷摸摸地溜进来,她做贼心虚,轻手轻脚地挪动着。 等来人快挪到床前时, 谢玉照终于借着月光看清来人,他蓦然一愣: “阿离?” 小姑娘杏眸一瞪,她伸出一只手指竖在唇边,气声: “嘘——” 谢玉照刚从梦中睡醒,一时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难得有点怔愣,但他仍是配合地噤声, 他翻身下榻,只穿着一身亵衣,他学着小姑娘的模样, 蹲在小姑娘跟前,想要看看小姑娘要做什么。 然后, 他看见小姑娘低头从袖子中掏出两个凉透的馒头,紧张道: “快吃!” 谢玉照抬眼,难得有点困惑。 余光觑见床头的桂花结,谢玉照立即知道这不是梦境,许是见他一直没有动作,小姑娘不由得软声又催了遍: “谢玉照,你快吃呀!” 谢玉照冷静下来,仔细地打量她,半晌,终于知道她是醉意未散。 谢玉照视线手中被塞进的馒头,低声问: “为什么?” 姜亦棠瘪了瘪唇,有点纳闷他这个时候为什么要磨蹭,她谨慎地朝外看了眼,仿佛是在怕谁发现,半晌,见谢玉照还不吃,只当他是嫌弃馒头简陋,她在夜色中咬了咬唇,无措道: “只有馒头了。” 她抬眼,杏眸在夜中格外灼亮,但她仿佛有点不安,一点一点地和他解释: “只能偷馒头,不然会被发现的,孙嬷嬷同情我,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是偷了别的东西,会害了她的。” 姜亦棠吸了吸鼻子,她压低了声: “你不要嫌弃了,我真的没办法了。” 她偷不到别的东西的。 梦中的场景忽然又浮现在脑海中,谢玉照记不清是不是真的发生过,他垂着视线看向小姑娘,她醉酒未醒,那在她眼中,他们如今是什么情况? 而且,小姑娘很着急,她一边催谢玉照,一边小心地朝外面看去: “我要在天亮前回去,不然会被发现的。” 说罢,她皱了皱细眉,小声嘀咕:“但今日这条路好像有点短。” 姜亦棠有点记不起来自己是怎么进的太子府了,好像今日格外轻松。 谢玉照心尖跟着颤了下,他猛然攥住了姜亦棠的手腕,他眸中情绪翻涌,但被他抑制着,晦涩地问她: “姜亦棠,你是从哪里来的?” 闻言,姜亦棠脸上血色稍褪,她低着头,不敢去看谢玉照的眼睛,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尚、尚书府。” 谢玉照被幽禁的消息传出来后,她就再没来见过谢玉照,她只能是从尚书府而来。jsg 谢玉照的问话,揭穿了眼前平静的假象,她难堪得唇色惨白,她早就抛弃谢玉照了,如今的所作所为落在旁人眼中怕只是惺惺作态。 姜亦棠蜷缩起指尖,她眼睑无措地轻颤着,不敢面对他。 夜深人静,安静得仿佛天底下只剩二人。 自姜亦棠回答他后,谢玉照就一直没有动静,他手中还拿着姜亦棠塞给他的馒头,他脑海有一刹间的空白。 他顺着姜亦棠的话去理解,终于意识到如今的姜亦棠仿佛把他当成了前世被幽禁的他。 他有点听不懂姜亦棠的话是什么意思。 谢玉照无比确认,在被幽禁的五年中,姜亦棠从不曾来见过他,那么,她的那句“今日这条路怎么这么近”是什么意思? 她曾经来过? 这个念头一旦浮现,谢玉照倏然抬起头,他失去一贯的冷静,急迫地问向小姑娘: “今日之前,你来过?” 可能吗? 谢玉照一动不动地看着姜亦棠,他仿佛是要抓紧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肯错过她的半点情绪。 姜亦棠被他吓得身子一抖,听到他的问话,没忍住瘪了瘪唇: “你府邸被禁军把守,我进不来。” 小姑娘终于红了杏眸,她咬着唇瓣,眼泪一滴滴掉下来。 她偷偷来过,但把守太子府的禁军很凶,不许任何人出入太子府,她根本不敢露头,又怕姜昃旼知道她偷跑去太子府的消息,又把她关回颂桉苑,姜亦棠甚至都没沾到太子府的边,就被禁军吓回了尚书府。 姜亦棠咬唇,把委屈都咽了回去。 她被困在颂桉苑时,和青粟一起绣了好多帕子,托人卖出去,攒了许久,她才攒到一锭银子。 曾经被谢玉照护着的时候,她算得上奢侈,从未想过一锭银子原来那么难赚。 难赚到让姜亦棠怀疑,她的银钱有被人克扣。 但姜亦棠没办法,尚书府没人敢帮她,她明知那个奴才贪心,也只能让那个奴才帮忙售卖帕子。 那日她离开前,绕到太子府后院,她知道太子府的布局,所以,她站在距离前院只有一面墙的位置,把她攒了许久的那锭银子扔了进去。 她不知道那锭银子对谢玉照有没有用,但她只有那一锭银子了。 万一呢? 万一他就差那一锭银子打点,她是不是就能帮到他了? 借着这种安慰,姜亦棠心中的愧疚才能淡去,她真的没有办法了。 她不敢陪他去送死。 她在他面前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收敛,明明刚才还觉得无措不安,如今提到这件事,却是哭得停不下来,不断抽噎着说: “我攒了好久,针都把手指戳破了,就攒了一锭银子!” 小姑娘委屈地咬重“一锭银子”四个字,然后啪嗒啪嗒地掉着眼泪:“她还说我不乐意,日后就找别人帮我卖,但我找不到……” 姜亦棠越说越难受,她在遇到谢玉照前,也从来没有这么艰难过。 她好歹是府中的三姑娘,那时哪怕姜霜鸢不喜她,她一月也能有十两银子零用,衣裳和吃食也没有短缺过,偶尔也能得些厨房的糕点。 认识谢玉照后,她着实过了两年好日子,人人追捧欣羡。 但是好短。 短到姜亦棠有种仿佛只是做梦的错觉,谢玉照被幽禁后,姜昃旼怕惹麻烦,直接把她软禁在颂桉苑。 府中的奴才对她也越来越怠慢,膳食送得越来越晚,到后来的敷衍了事。 她从来没有想过,她有一日会去厨房偷东西,甚至她还不敢多拿,只敢偷两个馒头。 她哭都不敢大声哭,只敢小声低泣着: “你别怪我,我只是害怕……” 她不想死,一点都不想。 她过得也很艰难,被困在一所小院子中,整日都见不到人,青粟和冬儿都是府中的婢女,姜霜鸢时常会把二人叫走使唤,她只能待在窗前看着外面槐树探进来的一根枝丫。 她哭得很凶,头埋在双膝上,哭得身子轻颤。 谢玉照怔怔地垂着视线看她,他这个时候终于恍然,他被幽禁,她又怎么可能过得好呢? 他早就了解姜昃旼是什么样的人,怎么会允许她来见他? 他听着小姑娘说她害怕,心中后知后觉地涌上一阵针刺般疼意,谢玉照握紧双手,逼迫自己清醒过来,他伸手把小姑娘搂住怀中,低哑着声: “是我不好……” 谢玉照曾经固执地想要知道,为什么小姑娘忍心见都不来见他一眼? 但现在,他忽然醒悟——他从来都不想要小姑娘陪他同甘共苦,他只是想要知道她对他并非没有半点在意。 谢玉照搂在小姑娘腰间的手都在轻颤。 时至今日,他终于意识到一件事——前世除了那两年时光,他带给小姑娘的只有拖累和苦楚。 甚至,那两年,都是她曾拼命换来的。 而且,谢玉照不得不承认,即使是那两年,他也没有做得有多好,她过得也并非全然是开心,她背地里被人取笑,被褚栎秋等人欺负,甚至在她回来后,她都曾对褚栎秋藏着一股自卑。 谢玉照喉间蓦然涌上一抹腥甜,他抱着小姑娘,眼中皆是晦涩难辨的神情。 小姑娘仿佛哭得累了,趴在他怀中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谢玉照觉得怀中忽然一沉,他低头,就见小姑娘趴在他怀中睡了过去,只是依旧紧攥着他的衣袖。 谢玉照抱着小姑娘,没再回思甚苑,而是把她放在了床榻上。 浅淡的月色透过楹窗照进来,落在女子映着泪痕的脸上,她细眉依旧轻蹙着,小鼻子一吸一吸的,她今日的确累了,房间中响起细微的轻鼾声。 谢玉照坐在床前,他没有半点困意,一点点替她把泪痕擦拭干净。 他起身去打了水,又替床上的人重新擦拭了一遍,小姑娘爱俏,泪痕落在脸上,翌日醒来会不好看的。 等做好这一切,谢玉照刚好起身,忽然听见小姑娘无意识地呢喃了句什么。 谢玉照听不清,不得不凑近,许久,他终于听见小姑娘说了什么: “……谢玉照……别谋反……” 她好像在做噩梦,睡觉都不得安宁,细眉忧愁地拢在一起。 谢玉照蓦然闭了闭眼。 他想说,如果有可能,谁会想要谋反? 但最终,他只是弯下腰,低头亲了亲小姑娘的额头,眷念得不舍得起来,也不管她听不听得见,艰涩地应她:“……好。” 重来一次,他怎么可能会再重蹈覆辙? 他会把小姑娘娶回家。 第72章 姜亦棠还没醒, 她不知道,整个太子府都因她而乱了起来。 青粟醒后,如常地准备去叫姑娘起床, 虽说昨日是姑娘生辰,但今日还得照常去上书房学习,夏日夜短, 才卯时外间就有些蒙蒙亮, 青粟推开门, 掀开了床幔, 下一刻,她看见空荡荡的床铺, 骤然变了脸色,她转身慌乱地跑出去。 佟容险些和她撞上,忙安抚地问: “怎么了?” 青粟六神无主,听到她的声音才勉强镇定下来, 她抓紧佟容的手腕,问: “姑娘呢!你看见姑娘了吗?!” 佟容一愣,从后方过来的常乐立刻越过二人,朝床铺走去,等看清床铺上空无一人时,室内的三个婢女脸色皆是大变: “找!快去通知殿下!” 青粟忙不迭地跟着她,抹着眼泪不断自责:“都怪我, 明知道姑娘不胜酒力,昨日居然没有安排人守夜。” 佟容安抚了她一句: “姑娘心疼我们,不许我们守夜, 怪不得你。” 青粟仍是哭着,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三个婢女险些把太子府翻了个过来,直到去了前院,卫笠见到三人着急的模样,才告诉她们,昨日姑娘偷摸来前院了。 很巧,昨日姑娘走的是卫笠的院前,卫笠一路跟着她。 否则太子府守卫森严,姜亦棠怎么可能没有半点阻拦就进了前院? 三个婢女一愣,青粟眼泪都怔怔地停了下来,姑娘不是没喝过酒,但姑娘酒后也向来都是乖巧,昨日闹着不喝醒酒汤已经让青粟意外了。 她皱起细眉,不知在想什么,下意识地要跟着常乐二人一起进去前院,但被人拦了下来。 青粟不解地抬头,卫笠递了方jsg手帕给她,视线从她脸颊滑下,最终只是不疾不徐地抬声: “擦擦。” 青粟回神,才意识到自己哭了一路,现在应该很是狼狈。 她有点仓促地接过手帕,胡乱擦了擦,把手帕还给了卫笠,哭腔还未散尽,她含糊地说: “谢谢卫大人。” 然后不再停留,赶紧进了前院,她要去看看姑娘怎么样了。 卫笠拎着被她送回来的手帕,上面胡乱擦了点痕迹,湿痕斑斑点点的,瞧着有点脏,他挑了挑眉,忽然轻笑了声,将手帕叠好收了回去。 前院中。 姜亦棠比谁都懵。 她养成了习惯,每日卯时左右都会醒来,但今日醒来后,却发现些许不对劲。 睁眼,头顶不是她眼熟的床幔,她的床幔上绣了牡丹繁花,而眼前的床幔呈暗青色,绣着金线云纹。 姜亦棠眨了眨杏眸,以为自己没醒,她僵硬地侧头,很好,也不是她熟悉的褥面,她的褥面是和床幔配套蜀锦褥面,上面同样绣着牡丹花样。 她不需要再看了,就知道她不在思甚苑。 姜亦棠头有点疼,是醉酒的后遗症,但又不止生理上的疼,她拼命回想昨日发生了什么,但记忆停留在她把荣凌送出府后,就再也想不起来了。 所以这是哪里? 难道是她昨晚喝醉了,闹着要跟荣凌一起回曲阳王府? 她都不敢乱动,小心翼翼地爬起来,蜷缩着膝盖,从床幔的缝隙中去看,不等她看清房中布局,就看见了谢玉照,他眉眼间残余着些许疲倦。 再仔细去看,这室内布局和思甚苑格外相似,正是前院谢玉照的寝室。 姜亦棠陡然松了口气,下一刻,她又把气提了上来。 许是醉酒脑子还没清醒,在谢玉照听见动静看过来时,她瞪圆杏眸,话音没经过脑子直接脱口而出: “你把我偷出来的吗?” 谢玉照垂眸看向她,许久,意义不明道:“你觉得是我把你偷出来的?” 回神,姜亦棠有点耳热,她缩了缩脑袋,自己都觉得不可能。 她抬手捂脸,不敢见人,小声咕哝: “难道是我喝醉后,扒拉着你不放?” 谢玉照思忖片刻,点了点头:“这么说也没错。” 在思甚苑时,小姑娘的确也扒拉他不放手。 松翎替殿下穿衣,听见两位主子的对话,有点乐,忍不住插话:“姑娘,您是昨晚自个儿偷偷摸摸来的,吓了奴才好一跳!” 他昨日守夜,看见姑娘做贼似的,左看右看偷跑进来时,人都傻了。 然后觑见姑娘身后跟着的卫笠,到底没出声阻止姑娘,只想看看姑娘要做什么,谁知道,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姑娘出来。 谢玉照淡淡地觑了他一眼,松翎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得意忘形。 而姜亦棠听清这话后,瞪圆了杏眸,不敢置信道:“我……半夜偷摸跑来的?” 谢玉照抬眼看她,见她真的半点昨晚的记忆都没有,一时不知该做何情绪。 但他没有要提醒小姑娘的想法,她前世过得不开心,不记得也好。 谢玉照打断小姑娘的不敢置信,觑向室内的沙漏: “卯时了。” 姜亦棠猛地弹坐起来,她低低地哀嚎了一声,但在谢玉照面前做过的失格事件太多,她倒没有什么羞愧难当的心情,裹着锦被爬起来,扫了一圈,茫然地问: “我的衣裳呢?” 提到这个,谢玉照面上不由得掠过一抹青色。 昨日,小姑娘稀里糊涂地裹着披风就来了,没人知道,谢玉照替小姑娘脱下披风,看见她里面只穿着睡觉的亵衣时,是什么心情。 姜亦棠见他黑脸,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顿时卡壳,她指着披风的手指都在颤: “我、我就穿着这个?” 声音因不敢置信而有点飘。 她抬起头,对上谢玉照有些铁青的脸,缩了缩鼻子,一时不敢说话,但她和昨日谢玉照的心情不由得重合——幸好是夜间,没人看见。 但即使如此,小姑娘也垂头丧气地倒在床榻上,又捂脸低低地哀嚎了一声: “谢玉照,我没脸见人了!” 谢玉照一噎,上前拉住她,斥道:“说什么浑话。” 他刚准备吩咐松翎去一趟思甚苑,就听见外间的动静,很快,得了允许,常乐带着佟容和青粟进来,一进来,常乐和佟容就跪了下来。 青色刚要奔向姑娘,就被这一幕弄得有点傻眼。 她茫然地和姑娘对视一眼,结果发现姑娘也一脸茫然,她稀里糊涂地跟着跪下,听见常乐说: “奴婢失职,居然没有发现姑娘不见,请殿下责罚。” 常乐语气有点冷,她是真的觉得自责,今日是姑娘自己跑出来的,若是别人掠走了姑娘,她万死难辞其咎! 姜亦棠拉了谢玉照一下,杏眸中都是祈求地对他摇了摇头。 谢玉照握紧了她的手,却没应她: “自行领罚。” 常乐松了口气,佟容也同样如此,只有青粟一人有点懵。 她抬头,恰好觑见卫笠,卫笠冲她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青粟有点不解,但咽声什么都没说。 姜亦棠要说什么,但谢玉照抬眼看向她,她仍是悄悄小声道: “是我自己跑出来的,怪不了她们。” 谢玉照学她低声:“有罚有赏,她们才不会懈怠。” 姜亦棠鼓了鼓脸颊,有点丧气,但不再和谢玉照争辩。 青粟等人赶紧替她穿衣梳妆,一刻钟,姜亦棠情绪半点不高涨地吃过早膳,和谢玉照一同进了马车。 谢玉照见她神情,按住她的脸,低声: “阿离在和我生气?” 姜亦棠声音闷闷的:“没有。” 她只有自责,拖累了身边人而已。 谢玉照把小姑娘抱进了怀中,和她解释:“她是被我派去保护你的,但连番几次失职,若不罚她,长久下来,我怕她会生侥幸心理,也怕旁人有样学样对你怠慢,阿离可知我意?” 怀中的小姑娘没说话,只是抬手一点点搂住他的脖颈,软闷的声音响起: “我都知道。” 他向来是惯着她的,一旦不愿顺她的意,都只会是替她着想。 姜亦棠语气闷闷地说:“我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喝酒只会坏事。 但,谢玉照脑海中莫名浮现昨日小姑娘醉酒后的模样,他眸色不着痕迹稍暗,平淡道:“不怪酒。” 姜亦棠瞪圆杏眸,呐呐道: “不怪酒,难道怪我?” 谢玉照见她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忍不住闷笑一声:“也不怪你。” 小姑娘仍是狐疑地看着他,谢玉照轻咳了声,声音低沉: “怪我。” 姜亦棠觉得他敷衍,轻恼地推了推他,以示不满。 谢玉照扣紧她的手,但仍旧坚持: “酒,可以喝点。” 稍顿,他又添上一句:“只我在时。” 姜亦棠不明所以,但是还有点恼他,也学着敷衍:“知道了知道了。” 等到皇宫,小姑娘和荣凌一起走远,而谢玉照却看了她许久,才收回视线,在去金銮殿早朝时,他忽然问了句: “当时圣旨有提到要等她及笄后,方才能大婚吗?” 这时跟着他的只有卫笠,卫笠只是挑眉,答非所问: “属下曾听姨母说过,女子成亲时年岁小并非好事。” 卫笠出身卫府,他姨母所嫁乃是太医世家,所以这句话绝非虚言。 谢玉照先是皱了皱眉,随后听出言外之意,他瞥向卫笠,冷脸不语,卫笠好笑道: “殿下向来心疼姑娘,如今情景,有何区别?” 府中上下,都把姑娘当做正经太子妃敬重,而外面,也因赐婚圣旨,不敢再轻怠姑娘一分。 没有必要操之过急。 谢玉照头都不抬,语气平静:“自有区别。” 有别于明媒正娶、三书六礼,亦有别于如今人人唤她三姑娘,而非是太子妃。 最重要的是,一日不行大婚,她名便一日不在玉蝶,他就一日不得安心。 但除了姜亦棠,谢玉照才不会把这些话说与旁人听。 第73章 姜亦棠又恢复上书房和曲阳王府不断学习的日常, 好在有荣凌整日陪着她,倒也不算难熬。 她今日和嬷嬷学了插花,她说不清这个有什么用, 但对于她来,这算是难得的放松时间,整个人都会轻松下来。 结束后, 姜亦棠欣赏了一番, 转头去看荣凌, 询问意见: “怎么样?” 荣凌心不在焉地点头, 整个人都恹恹地:“不错。” 她看都没看一眼就点头的行径,让姜亦棠有点无奈, 但姜亦棠倒是没恼,而是有点好奇地歪头看向她,不解道: “你这两日怎么了?一直jsg都心绪不宁的。” 京城这段时间有点冷,姜亦棠佩戴的暖玉一直挂在脖颈, 早早就裹上了披风,玫红色让小姑娘看起来格外精神,绒毛披肩也让她添上些许矜贵,一缕青丝勾在白皙的脸侧,无端余了些许风情。 而一旁的荣凌没有穿披风,她穿了身靛蓝色加绒襦裙,清晰地显露着纤细的腰肢, 裙摆堪堪遮住脚踝,说不出得干净利落,偏不缺余媚傲气, 如今她正趴在案桌上,听到姜亦棠的问话, 侧头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最终,荣凌还是什么都没说,烦躁地拧了拧眉: “没什么。” 姜亦棠没忍住低头笑,和她悄声道:“是因顾长泽?” 荣凌猛地坐了起来,脸恼红了一片,瞪圆了双眸,一副慌乱又要镇定的模样: “你、你怎么知道?” 姜亦棠觉得她问了句废话,明眼人谁看不出顾长泽对她的心思,只她一人糊涂,真当每日顾长泽去她们位置是找岑行简。 偶尔她都能见到岑行简都轻啧着表示不耐。 听她说完,荣凌傻眼:“真的?” 姜亦棠没再替顾长泽说什么,而是有点好奇:“我还当你要一直不开窍,你是怎么发现的?” 开窍二字,姜亦棠说得有点心虚,她眨了眨杏眸,毕竟她也不是自己看出来的,而是占了前世的一点便宜,知道答案后,就能轻而易举地把顾长泽的行径找到合适的理由了。 荣凌扯了扯手帕,她因为这件事纠结了好几日,好不容易有个人替她分忧,她思忖了片刻,还是选择实话实说: “我听见的。” 姜亦棠惊讶。 听荣凌说完,姜亦棠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生辰后,其实京城发生了好多事情,首先是五皇子及冠,按理说合该无需再去上书房,但事实上,五皇子及冠后,久等不到圣旨,只能日复一日地再去上书房。 关于这一点,姜亦棠和荣凌心知肚明,只不过是压着岑行简,不许他离京罢了。 他们是同窗,勉强也算得上好友,姜亦棠和荣凌都不知该作何感想,但姜亦棠并没有就这件事和岑行简多说过什么,她的立场一直都很清楚,她永远都会选择和谢玉照站在一起。 其次是荣凌。 她去年和姜亦棠一起入上书房,就是借此躲避曲阳王妃替她说亲一事,但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七月后,她如今已经年至十八。 荣凌再想拖延,也是无奈,在众人眼中,她这般年龄便是世家贵女中,也算得上是大龄。 曲阳王和王妃疼爱她,多留了她两年,如今却也是开始发愁。 毕竟荣凌也是郡主,她若要成亲,光是筹备也得一年半载,这其中还不包括给荣凌挑选人家的时间,总归哪怕从现在开始替荣凌相看亲事,等她真正成亲也要将近两年光景。 陈钰磬都在年前许了亲事,听说名帖都互相交换过,只差没有商定婚期。 其实姜亦棠是对荣凌这两年的人生轨迹有些许心知肚明的,她深知荣凌这两年不会成功相看亲事,至少,在她死前,荣凌都没有许配人家。 提到荣凌,姜亦棠不得不想起顾长泽。 这个前世和荣凌纠缠了许久的人。 顾长泽及冠两年,顾府替他操心亲事的消息早传得许多人都知道,也都知道顾长泽一直都有推辞,道自己如今并无成家心思,才久久没有定下来。 不过姜亦棠心底清楚,顾长泽不过是在等,等有朝一日,顾府和太子一党无需避嫌的时候。 至于顾长泽一直藏着的心思怎么会被荣凌听见,就不得不提一下近来顾府闹出的事端了。 顾夫人有一侄女近来进京,暂住于顾府,其也是顾长泽的亲表妹,顾夫人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几乎摆在了明面上,顾长泽的解决办法也很有意思,他几乎赖在祁王府,不乐意回去。 祁王府处境特殊,顾阁老斥了顾夫人一通胡来,把顾夫人气得够呛,顺势病倒了去。 如此一来,顾长泽再不愿,也必须得回府。 荣凌便是在这种情景下,听见了顾长泽和岑行简的对话,听到岑行简问顾长泽准备何时对她表明心思时,荣凌人都愣在了原处,她万万没想到,近来京城的这出好戏居然还会和她有关? 荣凌一直觉得,她和顾长泽就仿佛对头一般,遇见了总得呛上两句,谁能想到,顾长泽会有这种心思? 荣凌的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 但后续顾长泽的不否认,让荣凌不得不面对现实,这便是荣凌最近苦恼的事情了。 姜亦棠理清楚后,皱了皱眉,她最近忙于学习,其实对顾府的事情不是很清楚,听荣凌说罢,她才知道原来顾府如今还出现了一位表姑娘,姜亦棠蹙眉道: “你是怎么想的?” 荣凌眼神有点飘忽,闷声:“我也不知道。” 姜亦棠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但她对那位表姑娘有一点点膈应,倒不是说不喜那位表姑娘,她轻声: “既然你还没想清楚,这件事就先不要让其他人知道,最起码,等他处理完那位表姑娘,你再细想。” 说到这里,姜亦棠不由得想起谢玉照。 当初的褚栎秋,虽然她一直心中暗暗自卑着,但实际上,谢玉照压根没让她烦心。 谢玉照给足了她承诺,也真的有说到做到,快刀斩乱麻地处理了这件事,甚至姜亦棠都没见过几次褚栎秋,姜亦棠对谢玉照的信任并非一蹴而成。 顾长泽再喜欢荣凌又如何? 今日的表姑娘都处理不好,来日又能如何保证荣凌在后宅无忧? 荣凌点头,忽然,她觑了小姑娘一眼,笑道: “棠棠现在都能替我解决烦心事了。” 刚认识时,她还是个说话都要小心翼翼的小姑娘,荣凌眨了眨,忽然觉得时间过得真快。 姜亦棠被说得脸一红,她推了推荣凌,软声道: “不与你说了,谢玉照要来接我了!” 她如今正在曲阳王府,去和曲阳王妃说了声,才带着青粟二人离开。 等她到府前,太子府的马车果然停在了不远处,她轻快地上了马车,谢玉照正持着卷宗在看,姜亦棠没在意,而是欢喜道: “今日怎么这么早?” 谢玉照:“朝中无事,想早点来接你。” 姜亦棠掩唇偷笑。 片刻,她想到荣凌的事情,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闷闷地蹙起细眉,她和荣凌朝夕共处一年,自然有感情,真心而论,她是希望荣凌日后能够现在这般的。 谢玉照时刻都在注意她,轻抬眼: “发生什么事了?” 姜亦棠也没瞒他,其实她和谢玉照讨论过很多次关于荣凌的事情,并未透露前世,毕竟曲阳王妃替荣凌着急,难免会让谢玉照帮忙注意青年才俊。 “荣凌知道顾长泽对她有意了。” 谢玉照眉眼稍动,他对这位堂妹看上去没什么温情,但姜亦棠知道,他对荣凌颇为看重。 这没什么好争辩的,荣凌一直和他站在同一立场,前世谢玉照被幽禁后,曲阳王府也未另投他人,而是在京城沉寂了下来,搁在姜亦棠身上,她也会疼爱这个堂妹。 果然,姜亦棠听见向来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的谢玉照问: “她说了什么?” 姜亦棠又叹了口气:“她说她不知道,我让她不要表态,等顾长泽处理完那位表姑娘再说。” 姜亦棠不觉得荣凌等不起,一旦谢玉照登上那个位置,荣凌这个郡主的分量只会越重些,和其余三位公主相比,荣凌和谢玉照的关系亲近得可不止一点半点的。 谢玉照本来有心询问荣凌的事情,被她叹的这两口气吸引了注意,轻勾了勾唇: “放心,我没有表妹会让你烦心。” 他忽然无厘头的一句话,让姜亦棠愣住原处,她闹了个红脸,有点羞赧但又忍不住笑。 许久,姜亦棠才回神,她睁着一双杏眸,不解地问向谢玉照: “闻公府没有姑娘吗?” 倒还真有。 谢玉照:“外公膝下只有我母后一女,三位舅舅也只有小舅诞下了一位姑娘,但我和她只见过两面。” 闻公府向来阳盛阴衰,当初母后在府中惯来得宠,也因此,母后病逝后,外公和外祖母都大病了一场,京城对于他们来说是片伤心地。 姜亦棠却在听见他的话jsg后,心中咯噔了一声,她咬了咬唇,轻声道: “只有一位孙女?” 那闻公府上下必然对这位姑娘甚是宠爱,如果闻公府也和顾府有一样的想法…… 姜亦棠不敢往下想,谢玉照扣紧她的手,仿佛看出了她的想法,平静道: “你所想的事情不会发生。” “外公不会让表妹进京,她有一位青梅竹马,早就定下了婚事,即使没有这件事,外公也不会让表妹嫁入皇室。” 有了母后的前车之鉴,对于这唯一的孙女,外公只会希望她过得平安顺遂,而不是嫁入皇室去挣所谓的荣华富贵。 第74章 中秋前, 一道消息让姜亦棠回了尚书府。 姜谙茯带来的消息,姜昃旼道中秋是阖家团圆的时候,让她回府过佳节。 姜亦棠这一年都不曾怎么回过尚书府, 生辰都不是在尚书府办的,尚书府颇有点打脸,如今倒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绝了。 索性, 姜亦棠没有回绝, 收拾东西, 带上青粟和常乐等人, 直接回了尚书府。 颂桉苑中添置了不少东西,换季的时候, 府中上下都添了两身衣裳,也没忘记她,唯一不妥的是,她时常不回来, 府中奴才对她日渐生疏,添置的衣裳尺寸也逐渐开始不合身。 冬儿见状,一脸惋惜: “可惜这些好料子。” 姜亦棠抿唇轻笑,将两身新衣裳给她和青粟分了分,尺寸不适合她,倒是挺适合冬儿和青粟,这般好布料, 哪怕不适合,她们改一改,也是能穿的。 冬儿惊得目瞪口呆, 结巴道:“姑、姑娘,这是给您做的新衣裳……” 姜亦棠眼都没眨, 声音轻柔: “但我穿不上,不是吗?” 谢玉照替她准备了太多,她根本用不上这些,青粟和冬儿照顾她许久,如今冬儿又替她守着颂桉苑,只一套衣裳罢了,她没什么舍不得的。 冬儿迟疑地看向青粟,结果见青粟直接把衣裳收了起来,笑着回话:“这衣裳真好看,奴婢还没穿过这么好的料子呢,奴婢谢过姑娘。” 冬儿只好跟着收下衣裳,她年龄比姜亦棠还小一点,激动得有点脸红: “姑娘刚回来,车马劳顿一定累了,早点休息,明日十五,少不得要去荣纷院用膳。” 闻言,姜亦棠眉眼的笑意立即寡淡下去,控制不住地鼓了鼓脸颊,闷声道: “知道了。” 她当然郁闷,好生生的中秋节被叫回来陪这些人过节。 翌日,姜亦棠睡到辰时,方才起身,去荣纷院请安,她身份再如何改变,孝一字也压在她头上,她到荣纷院时,荣纷院中热闹一片,姜亦棠还没进去,就隐约听见里面传来的笑声。 院前的婢女一见她,赶紧利落地行礼: “三姑娘来了,老夫人吩咐,让您到了就直接进去,无需通传。” 姜亦棠不由得想起刚回来时,第一次来荣纷院请安,她明明早就到了,却只能在院中等待,等到姜霜鸢等人都到齐了,才能一起进去。 姜亦棠眼睑轻颤,什么话都没说,婢女替她掀开珠帘,让她没有阻碍地进了室内。 室内,姜谙茯坐在老夫人下首,掩唇说着什么,让老夫人笑得停不下来,直到她进来,室内笑声才是一顿,老夫人笑呵呵地冲她招手: “三丫头快来。” 姜亦棠这段时间的学习并非没有长进,最起码现如今脸上抿着笑,不会让人看出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姜谙茯抬眼,掩唇故作不满道:“祖母一直盼着三妹,难道是嫌谙儿不够贴心不成?” 老夫人顿时被逗笑,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 “你啊!” 这些话对姜亦棠只是左耳进右耳出,但她没有表现得很明显,轻垂了垂眸,仿佛是有点不好意思,脸颊飘上一抹嫣红。 待一刻钟后,人都到齐了,但姜亦棠发现,室内没有姜霜鸢的身影。 姜亦棠不由得想起来,当初她生辰时,陈钰磬和她说了那件事——姜霜鸢偷溜出府。 但她后来喝醉闹出一阵糗事,倒是忘记打听后续,姜亦棠将这件事记在心中,准备等回去后问问冬儿。 午时要进宫赴宴,老夫人再有话,也没能留她们许久。 和去年一样,府中姑娘只有姜亦棠和姜谙茯得以进宫,姜霜鸢仿佛在府中神隐了一般,而姜玵妢,姜亦棠却是觉得她有点不对劲。 今日一见面,姜玵妢就时不时地偷看她一眼,仿佛藏着什么秘密。 姜亦棠有点好奇地看向她,姜玵妢被她看得讪笑: “三、三姐。” 姜亦棠轻颔首,便问了出来:“四妹是有话要对我说?” 姜玵妢倏然噤声,半晌,她试探性地问了一声:“关于二姐和三殿下相识一事,三姐是否知道内情?” 姜亦棠被她问得一怔,惊讶地看向她,没想到她对姜霜鸢一事这么上心,稍顿,姜亦棠摇头: “我不知。” 姜玵妢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咽了声。 姜亦棠眼神不着痕迹地轻闪,姜玵妢的这反应…… 难道她知道点什么? 姜亦棠也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前世谢玉桓把玉佩送给了姜谙茯,这一世却是送给了姜霜鸢,但按记忆看,谢玉桓对待姜谙茯和姜霜鸢的态度截然不同。 快到颂桉苑,要分别时,姜玵妢没忍住又问了一句: “三姐对二姐身上的玉佩有没有印象?” 姜亦棠极快地皱了下细眉,她声音冷淡下来:“四妹有话不妨直说。” 姜玵妢一噎,知道她是有点不耐烦。 毕竟她这样说话只说半截,的确让人不舒服,但姜玵妢也不是很能确定。 当初宋姨娘在时,她年龄还小,对那枚玉佩会印象深刻,还是她自身性格使然,许是外祖家给她带来的影响太深,她对这些贵重的东西一向感兴趣。 玉佩被送给宋姨娘后,不止嫡母和父亲闹了一通,她姨娘也有点泛酸,在她面前念叨过许多次。 次数一多,姜玵妢就记得一件事,那枚玉佩是个好东西。 当时府中的情景也不像现在,宋姨娘得宠,府中没人会欺负宋姨娘和姜亦棠,但宋姨娘脾气好,轻易不会生气,她有一日跑去宋姨娘院子中,到底年龄小,心思藏不住,她攥着那枚玉佩不松手。 宋姨娘见她喜欢,只好解下来让她把玩。 但其实,当时的姜玵妢是想把玉佩拿回去的,结果当然是没拿成,但是她年幼顽皮,不慎在玉佩上划了一道浅显的痕迹。 她姨娘拉着她给宋姨娘道歉,好在宋姨娘根本没有在意。 只是即使如此,她回去后,仍是被姨娘说了一顿,所以,姜玵妢对这枚玉佩印象很深。 那日姜霜鸢把玉佩拿出来时,她仔细看过,她划的那道痕迹还在玉佩上,所以,姜玵妢几乎很快就意识到那枚玉佩的来历。 她记得,宋姨娘失宠前,那枚玉佩就被宋姨娘弄丢了。 但玉佩最终怎么会出现在姜霜鸢手中,还是三殿下送给她的? 难道那枚玉佩最后被人捡去,然后几经流转后落在了三殿下手中?然后被三殿下当作所谓的定情信物送给了姜霜鸢? 想到这里,姜玵妢脸色就不由得古怪起来。 那枚玉佩贵重归贵重,但也不是什么独一无二的宝贝,一件有损的物件,真的能被三殿下当做定情信物? 而且,撞破三殿下和姜霜鸢私会那日,她就在现场,三殿下分明是想和姜霜鸢撇清干系的。 根本不似姜霜鸢说得那般二人早已定情。 这样一来,这枚玉佩出现得未免有点过于巧合了。 姜玵妢思绪混乱,压根没有想好要不要和三姐坦白,见三姐语气冷淡下来,她藏了点小心思,不再多说,低了低头: “我只是有点好奇,姨娘还在等我,不打扰三姐了。” 但姜亦棠却是停在原地,玉佩、姨娘这两个词同时出现时,让姜亦棠忽然有点不好的猜测。 她姨娘曾弄丢一枚玉佩。 在弄丢玉佩时,姨娘还救过一个孩童。 秋狩时谢玉桓不断询问府中各位姑娘的情景忽然浮现在脑海,以及再联想前世谢玉桓对她说不清道不明的态度,姜亦棠脸色逐渐变得古怪。 不会吧? 姜亦棠扭过头去看青粟,压低了声问: “你还记得当初姨娘弄丢的那枚玉佩是jsg什么样子吗?” 青粟一愣,纳闷姑娘怎么会问起这个,但刚才四姑娘的问话一闪而过,青粟陡然意识到什么,她有点傻眼: “不会吧?” 她对那枚玉佩印象不是很深,只记得姨娘不喜那枚玉佩了。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都有点面面相觑,半晌,青粟脸上的讪笑凝固下来:“这么巧?” 话落,青粟就狠狠皱起眉头,不满道: “要真的是这样,那二姑娘岂不是沾了姨娘的光?” 青粟一脸晦气,平日中二姑娘经常辱骂姨娘,一口一个狐媚子,对自家姑娘也格外不客气,虽说姑娘不稀罕什么报恩,但一想到让二姑娘占了便宜,青粟会浑身难受。 姜亦棠顺着她的话,也皱起眉头,有点被呕到,鼓起脸颊道: “等查清再说。” 于是,等到谢玉照在宫中见到小姑娘时,就见她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谢玉照意外,扫了四周一眼,见小姑娘并不像是受了欺负,才低声问: “怎么了?” 姜亦棠拉着他左拐右转的,直到进了桂苑,四周无人,姜亦棠才把她的猜测说了出来,她瘪了瘪唇,有点郁闷: “你说,当初姨娘救的人会不会真的是三皇子?” 谢玉照一直也有在查谢玉桓,听到姜亦棠的话,他脸色有点异样:“应该没错。” 姜亦棠意外。 谢玉照敛眉:“谢玉桓年少时,的确在秋静寺落水过,后来也时常在秋静寺寻找当年救他的人。” 但以防有人冒领,这件事一直都是没有大肆宣扬过。 谢玉照也没想到,救了谢玉桓的人居然会是小姑娘的生母。 姜亦棠愣住,虽说有猜测,但落实时,仍有点回不过神来,也太巧和了一点。 重要的是,姜亦棠一想到姜霜鸢是因此才得到三皇子的另眼相看,心中的膈应根本藏不住,她不作遮掩地对谢玉照展露自己的小心眼: “不想让她占便宜。” 第75章 中秋宴仍在太和殿, 姜亦棠如今经常出入宫廷,对所谓的宴会早没了最初的激情。 松翎等人上了茶水后,就带着婢女都退到了一旁, 凉亭中只剩下谢玉照和姜亦棠二人。 姜亦棠肩膀恹恹地耷拉下来,秋日暖阳落她脸上,将小姑娘衬得秀目娥眉, 面若桃花, 明暗光线间仿若绰绰生辉, 煞是好看, 她越发长开,让人根本移不开视线。 小姑娘蔫吧地咽着糕点, 心不在焉地想着什么,连眼前人拿走她的糕点,她都没注意。 谢玉照眯眸,敲了敲她面前石桌: “想什么呢?” 姜亦棠刚要开口, 倏然又顿住,她弯了弯杏眸:“不告诉你。” 她才不要告诉谢玉照,自己在想怎么才能让姜霜鸢不舒坦。 在姜家倒台前,她的确是不想搭理姜霜鸢,但如果能给姜霜鸢找点事,姜亦棠也是乐意至极的。 但这些隐秘的小心思就不必要告诉谢玉照了。 小姑娘某些时候还是很在乎自身形象的。 她笑得杏眸弯弯,声音都很甜软, 但谢玉照被她这四个字却堵得有点憋屈,他语气看似平静中透着点些许不满:“宴会结束后和我回去。” 言下之意,不许回尚书府了。 要是平常, 姜亦棠就答应他了,但现在, 她一心给姜霜鸢找麻烦,忙不迭地摇头: “不行,我要在尚书府住一段时间。” 谢玉照脸有点黑。 他原本以为姜亦棠顶多回去住一晚上,结果她居然说一段时间? 谢玉照敛下呼吸,他坐直身子,不着痕迹地抿平唇线,听不出情绪地问: “一段时间是几日?” 姜亦棠哑声,她一时间还真说不出来,顿了顿,她给出了个时间界限,迟疑道:“半个月?” 她自己都不确信。 谢玉照抿唇不语,半晌,他敛下眼睑。 姜亦棠一懵,心虚地喊了声: “谢玉照,你怎么了?” 眼前人头也未抬,只是语气中透着点不易察觉的低落:“没事,是我考虑不周,忘记你在太子府也会待烦。” 闻言,姜亦棠有一刹间的头皮发麻,她隐约察觉到谢玉照是故意的,但来不及细想,她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怎么会!” 姜亦棠赶紧安抚谢玉照:“你别多想,我只是回去处理一点事情。” 谢玉照抬眼,问: “我替你处理,不行吗?” 姜亦棠恹恹地睁着一双杏眸看向他,可怜兮兮的。 最终还是谢玉照退了一步,他闷声问: “要多久?” 半个月是不可能的,他回来后,还没和小姑娘分开过那么久。 姜亦棠只好把时间一缩再缩,她伸出手比划了个数字,趴在石桌上,瘪着唇问: “七日!七日行不行呀?” 好半晌,谢玉照才皱眉颔首。 姜亦棠松了口气,有点哭笑不得,这一世的谢玉照怎么会这么粘人呢? 前世谢玉照虽然霸道,但根本没有这么粘人过。 否则,褚栎秋等人也不会找到谢玉照不在的时候对她说那些话。 姜亦棠脑海中一闪而过困惑,但来不及多想,她的想法被打断,松翎来催她们要赶去太和殿了。 这次中秋,姜亦棠是和尚书府一起来的,她的位置自然还是在姜夫人旁边,和姜谙茯同桌而坐。 姜谙茯见她来了,推了糕点给她。 见状,姜亦棠想起去年中秋时,因她多吃了两块糕点,姜谙茯把她自己的那份推给她的场景。 姜谙茯是个很难让人讨厌她的人,就像姜亦棠明知姜谙茯对她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友好,而且还经历过前世一事,但她对姜谙茯仍旧情绪复杂。 姜谙茯很注意细节,让她很容易洞察人心,就仿佛现在,她只是有一次贪吃了点糕点,姜谙茯就记到现在,如今顺手推给了她一盘糕点。 仿佛只是随意的一个动作,却让人极其容易对她生出好感。 姜谙茯招呼她坐下,和她打趣般道: “又和殿下一起来,三妹和殿下感情真好。” 她话中不如其余人那般掺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例如嫉妒、不忿,她只是寻常打趣的口吻,不自觉拉近了关系。 姜亦棠心中感慨姜谙茯的为人处世,所以没有听出来姜谙茯话音中不着痕迹的试探。 她只作红脸,仿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轻声: “长姐别说了。” 姜谙茯掩住唇角作笑,觑见小姑娘脸上的绯红时,她才略放下心。 如此看来,三妹也并非真的没对殿下起心思,到底年龄小罢了。 姜谙茯朝褚栎秋看了一眼,结果正好撞到褚栎秋的视线,褚栎秋若无其事地对她举杯,轻轻抿了一口。 姜谙茯轻勾唇,也抿了口酒水,淡淡果香溢满唇齿。 但姜谙茯今日真正关注的并不是褚栎秋,而是另有他人,这个人说起来,姜亦棠也认识,且不陌生。 正是荣凌郡主的嫡兄,曲阳王府世子,谢松笵。 荣凌郡主今年十八,姜谙茯和她同龄,哪怕姜谙茯自己愿继续拖下去,但府中和世俗眼光也不允许她再这般继续下去。 会注意到谢松笵的原因很简单,殿下身份高不可攀,看褚栎秋闹笑话就罢了,她却懒得自讨没趣,除却殿下,再看京城其余人,既然尚书府绑上了殿下的船,她对其余皇子都没兴趣。 家世出众者,论顾阁老、褚丞相,顾长泽对荣凌的心思怕是只有当事人看不出来,而褚倰旭和宫中后妃有染,前程算是尽毁,压根不在姜谙茯的考虑中。 而谢松笵和殿下是堂兄弟,而曲阳王府的站位,谢松笵必然日后会得殿下重用。 其次,顾长泽对郡主的心思,一旦两府真的联姻,曲阳王府的地位只会更上一层楼,姜谙茯思来想去,却发现谢松笵居然是却合适的人选。 最重要的是,谢松笵还未有嫡妻。 姜谙茯觉得她未必不可一试,近来府中的变化,让姜谙茯也意识到,有时过于稳妥只会让机会流失。 姜谙茯下定决心后,注意力一直若有似无地落在谢松笵身上,等看见他不胜酒力退出去后,她也随意寻个借口出了太和殿。 姜亦棠见她离开,朝她看了一眼,很快收回视线,她正一门心思在谢玉照身上。 哪怕离得有点距离,她也看得清楚,谢玉照喝了不少酒。 她有心想叫谢玉照少喝一点,但此时二人间的距离让她的想法只能落空,姜亦棠眼睁睁地看着谢玉照来jsg者不拒,愣是喝了不少酒。 姜亦棠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哪怕她说只在尚书府待七日,对于谢玉照来说,也是一个不满意的结果。 临近宴会将散,姜谙茯才回来,姜亦棠注意到,姜谙茯的鞋袜好像有点潮湿,她朝姜谙茯看了一眼,却见姜谙茯神情如常,还问了她一句: “三妹怎么了?” 姜亦棠摇了摇头,她对姜谙茯的事情不关心。 宴会散后,姜亦棠纠结了一番,还是上了尚书府的马车,她偷偷看了眼谢玉照,最终没能放心,让常乐跑了一趟,吩咐松翎照顾好谢玉照。 回到尚书府,姜亦棠招来青粟和冬儿吩咐了一番。 最主要的是冬儿,毕竟论在府中认识人,青粟是不如冬儿的。 青粟惊讶地看向姑娘:“姑娘让冬儿引二姑娘出来做什么?” 常乐也很意外。 姜亦棠垂着眼睑,情绪平常: “姜霜鸢向来心高气傲,她往常最是看不惯我,如果她知道那枚玉佩是姨娘的,你觉得,依着她的性子会做出什么?” 青粟一怔,想到往日二姑娘的性子,眼睛一亮: “她肯定会闹翻天!” 姜亦棠和她对视一眼,青粟意会,对冬儿道:“你找个相识的人,到时只需要透露姑娘叫走了四姑娘即可。” 青粟轻哼: “二姑娘可受不了这个。” 四姑娘和二姑娘一贯交好,二姑娘向来霸道,她不喜四姑娘和自家姑娘交好,一旦被她知道姑娘和四姑娘私下谈话,她一定会追来的,因为她受不了这种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姑娘抢走的感觉。 冬儿松了口气,递句话倒不是什么难事。 日落余晖未尽,刚到傍晚,府中众人就齐聚荣纷院,这次,姜霜鸢也没有缺席。 让姜亦棠意外的是,她被关了许久,脸上居然没有颓废之色,坐在位置上,看见姜亦棠时,只是扯唇冷笑一声,没让其余人发现。 姜亦棠只是瞥了她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这个中秋很是热闹,姜昃旼特意让姜夫人准备了烟花,如今烟花难得,早有婢女候在后花园处,等着看烟花,饭后,没人落单,都跟着围到了后花园。 青粟小声嘀咕: “往日可不见府中这么大动静。” 冬儿偷笑道:“往年府中也没有一位太子妃啊。” 等烟花开始后,姜霜鸢下意识地去找姜亦棠,想看看姜亦棠是不是一脸得意,却在场内没看见姜亦棠的身影,她皱了皱眉,难道是回去了? 就在这时,姜霜鸢听见身后婢女道: “奴婢刚才好像看见三姑娘和四姑娘一起离开了。” 姜霜鸢脸色陡然一变,她扭头看去,果然没看见姜玵妢,一想到往日对她百般讨好的姜玵妢也会去讨好姜亦棠,姜霜鸢脸色就青了下来,她冷声问: “她们去哪儿了?!” 那婢女被吓得一跳,颤声道:“竹、竹林。” 姜霜鸢眉头一皱,这两人没有回院子,而是古怪地去竹林,难道两人要密谋什么? 一想到这里,姜霜鸢按捺不住,立刻转身朝竹林走去。 第76章 不远处烟花声炸响, 火花在空中一闪而过,顺带响起众人的惊呼声。 但姜玵妢却是有点不安地看向三姐,她刚才忽然被三姐身边的婢女叫来, 问其何事,但来者不回,偏生姜玵妢不敢不来, 毕竟来传她的是太子府的人。 竹林中偶有清风拂过, 带起竹叶沙沙作响, 姜玵妢不安地攥起手帕, 许久,她等不到三姐说话, 只好出声问: “三姐,你叫我来这儿做什么?” 她想起以前自己踩着三姐讨好二姐的行为,额头都冒出点冷汗,三姐不会是想要报复她吧? 按照父亲对三姐如今的重视, 哪怕三姐真的对她做出什么,父亲只怕也不会责怪三姐。 姜玵妢脑海中不断浮现自己的惨状,没等姜亦棠说话,就先把自己吓得半死,她咽了咽口水,意有所指: “三姐,他们都在放烟火, 发现我们不在,很快就会找来的。” 姜亦棠见她脸色霎然惨白,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杏眸闪过一抹狐疑,有点奇怪, 却也没管她在想什么,直接问她: “关于那枚玉佩,你知道多少?” 姜玵妢心中咯噔了一声,小心地觑着三姐神情,但四周昏暗,她看不清,又被自己脑补吓到,实在不敢多瞒: “三姐是说三皇子送给二姐的那枚玉佩?” 姜霜鸢刚追到竹林时,就听见姜玵妢这句话,一时愣在原处不再动弹。 姜玵妢心知肚明,三姐既然来问她了,一定是想起了那枚玉佩,她咬咬牙,把自己知道的东西一股脑全部说出来: “我也不了解实情,只是认出那枚玉佩是曾经父亲送给宋姨娘的那一枚,所以猜测三殿下和二姐间另有隐情。” 姜玵妢赶紧添补一句:“三姐,我不是故意瞒你,但这件事兹事体大,我也不敢乱说。” 姜亦棠抬眼,不着痕迹地扫向竹林后的女子,她没再逼问姜玵妢,只道: “这件事不要再告诉别人。” 姜玵妢有点惊讶,她还以为三姐会利用此事打击二姐呢。 但她巴不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她现在都懊悔午时怎么会管不住嘴去问三姐那几句话,姜玵妢连连点头,然后小声道: “三姐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人离开后,姜亦棠看向青粟,青粟冲姑娘点头,幸灾乐祸道:“奴婢瞧见二姑娘朝四姑娘去了。” 青粟巴不得她们狗咬狗,她心眼小,可是一直记得她们曾经欺负姑娘的场景。 姜亦棠也没忍住勾了勾唇,她歪头算了算时间,这样一来,她肯定能在七日内回去。 另一边,姜霜鸢在听见姜玵妢的话后,脑海一片空白,直到姜玵妢离开,她才勉强回过神来,她下意识地朝姜玵妢追去。 什么叫玉佩是父亲曾经送给宋姨娘的? 姜霜鸢不是傻子,她也隐约记得年幼时父亲曾送给宋姨娘一枚玉佩,娘亲因此和父亲还大闹了一场。 姜霜鸢捏着玉佩的手都在抖,终于赶在姜玵妢回去前拦住了人。 姜玵妢一见二姐,就不由得心虚,她咽了咽口水: “二姐?” 姜霜鸢脸色格外阴沉:“你说清楚,玉佩到底是怎么回事!” 姜玵妢震惊地睁大眼,不知道她怎么知道玉佩一事,再看姜霜鸢来时的方向,姜玵妢陡然反应过来,姜霜鸢听见了她和三姐的对话! 刹那间,姜玵妢脸色有点白,她支支吾吾道:“二姐,我也不清楚……” 见她遮遮掩掩,姜霜鸢冲动上头,加上心底的慌乱,让她控制不住抬手,陡然扇了姜玵妢一巴掌! 姜玵妢捂脸震惊,脸颊传来火辣辣的疼,让姜玵妢不得不确认,她刚才被打了!姜玵妢眼泪刷的一下就掉了下来,她心中又恨又恼,哭着说: “二姐这是做什么?!我做错什么了,叫你居然动手打我!” 姜玵妢当然委屈,她从小到大还没被人伸手打过! 姜霜鸢冷笑:“她问你时,你知无不言,到我跟前就跟哑巴一样,别忘了,当初你是怎么踩着她向我献殷勤的!” 姜玵妢哑口无言,甚至心中对姜霜鸢升起怨怪,要不是姜霜鸢,她何苦会得罪三姐?偏姜霜鸢还不领情,看她的眼神就好像一条狗。 姜玵妢心梗,恨不得反手把这一巴掌打回去,但她不敢。 她可不是三姐,背后有殿下护着,如今府中还是嫡母做主,她在姜霜鸢面前就得夹着尾巴生存。 姜玵妢心中苦闷,也懒得再遮掩,索性知道真相后,难堪的人是姜霜鸢! 姜玵妢捂脸,掩住眸中的一抹嘲讽,她道: “二姐不是听到了吗?三殿下送你的那枚玉佩,是当初父亲送给宋姨娘的!” 姜霜鸢下意识反驳:“胡说八道!” 姜玵妢扯唇: “二姐要是真的不信,又怎么会来拦我?那玉佩边缘有一道划痕,是我年幼时不慎划上去的,二姐不信的话,拿出来看看就是。” 姜霜鸢被堵得哑口无声,玉佩被她随身携带,她当然知道玉佩上有没有那道划痕。 正因此,姜霜鸢才觉得一阵难堪。 她自以为三殿下是被她吸引,才会暗中和她定情,结果告诉她,所有的一切都可能是假的? 这段情谊甚至可能是源于宋姨娘那个狐媚子?! 姜霜鸢一阵恶心jsg,快要作呕,她捏着玉佩,忽然转身就跑,她心中仿佛火烧,急需有人告诉她真相并不是姜玵妢说的那样。 姜玵妢见她作态,有点后怕地缩了缩脑袋,她好像看见二姐抹了一把眼泪。 姜玵妢有片刻噤声。 她是知道姜霜鸢有多讨厌宋姨娘的,因为讨厌宋姨娘,姜霜鸢十年如一日地针对三姐,甚至对所有庶出都藏着一点厌恶,哪怕是她,也是一直奉承姜霜鸢,才被姜霜鸢看在了眼中。 姜玵妢听姨娘提起过,幼时父亲宠爱宋姨娘,所有人都忽视姜霜鸢,也因此,姜霜鸢从小就跋扈,仿佛是借此吸引旁人注意一样,后来渐渐养成了这幅性子。 姜玵妢没有再往下细想,不管如何,她又没对不起姜霜鸢,姜霜鸢平白无故打她作甚? 说到底,姜霜鸢压根没把她当做自己人,说不定真把她当成自己的一条狗罢了。 姜玵妢心中愤恨,忍不住扯了扯手帕。 如姜亦棠所想,这一夜的尚书府彻底乱了起来。 姜霜鸢直奔姜夫人而去,若说府中除了姜玵妢还有谁会清楚那枚玉佩,也只有姜夫人了。 福菱院,姜霜鸢拿着那枚玉佩递给姜夫人,殷红着眼: “娘,你见这玉佩是否熟悉?” 姜夫人不明所以地接过玉佩,她知道这是三殿下送给霜儿的,先入为主,她没察觉什么不对劲,只当霜儿又要闹着出府,皱眉道: “你和三殿下一事,老爷不会答应的。” 姜霜鸢咬牙:“我不是说这个!” 姜霜鸢都快哭了,她忍住难堪,挤出声音: “你看这枚玉佩是不是当初爹爹送给宋姨娘的那枚?” 话音甫落,福菱院中倏然一静。 谁都知道姜夫人厌恶宋姨娘,这么多年,都没有人敢姜夫人面前提起这三个字,如今姜霜鸢的话,对于福菱院的人来说,仿佛一道惊雷,姜夫人不假思索,下意识地冷下脸斥道: “胡说什么,这是三殿下送你的,怎么可能会和那贱人扯上关系?” 话是这么说,姜夫人却是控制不住地低下头看向玉佩,这一次,她看得无比认真,被刻意遗忘的记忆在一刻格外清晰,也因此,她脸色肉眼可见地一点点难看下来。 见状,姜霜鸢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她心中一凉,彻底沉到谷底。 她脑海中只剩下一个想法——怪不得。 怪不得,谢玉桓只肯私下和她见面。怪不得谢玉桓在听说她是尚书府的姑娘后,会对她态度一改从前生疏。也怪不得,谢玉桓会经常询问她府中姑娘的情况。 原来,谢玉桓根本不是对她钟情,只是借她寻人而已! 只有她被蒙在鼓里,还一厢情愿地以为借此压了姜亦棠那个贱人一头。 姜霜鸢身子轻晃,忽然喉间涌上一股腥甜。 她能接受谢玉桓不喜她,她早在谢玉桓对她的态度中看出了端倪,但她绝对接受不了谢玉桓对她的另眼相待是因他把她认错成宋姨娘或者是姜亦棠! 这对姜霜鸢来说,是奇耻大辱! 姜霜鸢硬生生地咽下那抹腥甜,她双眸殷红,她咬着牙猛地上前夺过那枚玉佩。 姜夫人刚要皱眉,结果就看见她这幅模样,被吓得一跳: “霜儿,你怎么了?” 姜霜鸢没有理她,夺过玉佩,她再看向玉佩时,眼中没有一丝喜爱和轻狂,全是真切的恨意,她忽然转身跑出福菱院。 如同一阵风,姜夫人还未反应过来,她就消失在福菱院。 姜夫人意识到她要去哪儿,脸色陡然一变,急得捂住胸口: “快拦住她!” 巧玲不敢耽误,赶紧去传命令。 但终究晚一步,等守门的小厮得到消息时,姜霜鸢已经夺门而出,她什么都没带,孤身一人攥着玉佩就跑了出去。 姜昃旼得到消息时,脸色铁青一片,他怒喝: “到底怎么回事?!” 姜夫人忍住心中焦虑,把前因后果解释了一遍,拂面痛哭地催促:“老爷,你还愣着干嘛,快派人去拦住她啊!她一贯讨厌宋氏那贱人,肯定会去找三殿下的!” “贱人”二字一出,室内有心人脸色陡然一变,但他们还没来得及阻止训斥,就听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 众人回头看去,就见姜亦棠冷着小脸,什么话都没说,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 第77章 姜亦棠离开后, 福菱院安静了片刻,姜夫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在府中说一不二多年, 什么时候有人对她甩过脸色? 哪怕当初的宋姨娘得宠,但宋姨娘性子怯懦,从未对她有过大声说话。 姜昃旼被气得心肝疼, 他狠狠瞪了姜夫人一眼, 怒不可遏: “蠢货!” 姜夫人脸色顿时难堪下来。 被庶女忤逆, 还被姜昃旼当众骂蠢, 她本来就担心姜霜鸢,如今气急攻心, 她冲着姜昃旼吼了回去: “我蠢?霜儿现在这样难道不是怪你吗?” 姜昃旼脸黑得不行:“不可理喻!” 姜谙茯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细眉,心中也有点恼姜霜鸢,但她不得不开口:“爹,当务之急是先把二妹追回来。” 说罢, 姜谙茯眼中闪过一抹烦躁,都什么时候,还吵个不停?! 室内安静下来,姜昃旼冷哼一声,甩袖离开,冲管家怒道: “还不快去把那逆女带回来!” 姜硕安抚了姜夫人一声,也赶紧去追姜霜鸢, 须臾,福菱院中安静下来,姜夫人捂着胸口, 倒退一步跌落在椅子上,她抬手捏着帕子擦了擦眼角, 哭着道: “造孽啊!” 姜谙茯掩住眸中的不耐,她轻拍着姜夫人的后背,但下一刻,姜夫人的话让她快要忍不住情绪: “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让老爷去给霜儿求一道旨意。” 姜谙茯情绪一下子淡下来,她懒得再多说: “娘亲早点休息。” 她语气冷淡,说完,直接转身离开。 姜夫人骤然一愣,有点慌乱地看向她,伸手想要拦住她,但又不知要说什么。 等室内空无一人,姜夫人茫然地看向巧玲:“我说错什么了?” 巧玲叹了口气: “夫人,您担心二姑娘,但有多久没过问大姑娘的事情了,压下替二姑娘求旨一事是大姑娘提议的,您这么说,不是让大姑娘寒心吗?” 姜夫人倏然哑声。 哪怕她一直口口声声说重视谙儿,但她操心霜儿习惯了,根本改不过来。 ******* 姜亦棠见到尚书府乱成一团,立刻溜之大吉,她窝在颂桉苑中,时不时听冬儿传来消息,主仆几人躲在屋中偷笑。 但很快,冬儿匆忙来报: “姑娘,大姑娘来了!” 姜亦棠一愣,赶紧坐直身子,青粟快速地替她理了理衣裳,她压下唇角的幅度,对着镜子瘪了瘪唇,见面上没有半点欢喜,而是透着些许冷淡,她才让冬儿去请姜谙茯进来。 姜谙茯进来后,就见她恹恹地耷拉着眸眼,瞥了自己一眼,就撇过头去,甚至扭过了身子。 一瞧就知是在闹脾气。 姜谙茯不知作何感想,若是往日,姜霜鸢指着姜亦棠鼻子骂的情况也不在少数,但那时的姜亦棠别说生气,连委屈都不敢。 一开始也许是有的,但时间一久,无人替她做主,自然而然地就麻木下来。 姜谙茯担心的是,姜亦棠会借此想起从前,对府中生出怨恨,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个好消息。 至于姜亦棠对姜霜鸢的态度?说实话,姜谙茯根本不在意。 她和姜霜鸢虽说一母同胞,但关系一直不融洽,姜霜鸢觉得府中偏心,认为姜谙茯抢了属于她的宠爱,姜谙茯也觉得她整日找存在感的行为很是碍眼。 姜谙茯快步走了两步,在姜亦棠对面坐下来,她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捏了捏眉心,轻声道: “三妹,我替娘亲给你和宋姨娘道歉。” 姜亦棠一愣。 她没忍住回头看向姜谙茯,嫡出一脉都厌恶她姨娘,姜亦棠一直都知道这件事,她也想过姜谙茯今日来是替姜夫人说好话的,却没想到她会直接道歉,甚至还带上了宋姨娘一起道歉。 姜亦棠抿唇: “长姐来此,就是想说这个吗?” 姜谙茯清丽的脸庞染上一抹苦笑:“我深知娘亲言辞不当,但还请三妹谅她一次,日后我会对娘亲多加提醒。” 姜亦棠不想说话,她也不想替姨娘原谅谁。 但谁看见这一幕,哪怕心中还怨怪姜夫人和姜霜鸢,都不会再迁怒到姜谙茯身上。 至此,姜亦棠已经知道jsg姜谙茯来的目的了。 替姜夫人和姜霜鸢道歉是假,不想让自己对她产生恶感才是真。 姜亦棠有点说不出话来,她甚至不能说姜谙茯有错,她什么都没做,哪怕前世姜谙茯也不曾救她,说到底,姜谙茯也未曾落井下石。 她只是有利而来,无利而去罢了。 深交不可,但若有利益相绊,她却可能是最佳盟友。 姜亦棠轻垂眼睑,闷声: “长姐言重了。” 到最后,她也没说是否原谅姜夫人。 但姜谙茯也不曾在意,她冲姜亦棠抿唇笑了笑,细眉间还拢着些许忧愁: “时间不早,三妹先休息吧,我去前院等等二妹。” 姜亦棠撇过头,不说话。 姜谙茯没有再停留,很快离开,她还得去看看姜霜鸢究竟闯了多大的祸! 她离开后,青粟轻哼了声,不情不愿道: “嫡出一脉都刻薄,也只有大姑娘是个心眼好的。” 总归在青粟眼中,大姑娘从未仗着身份欺辱过自家姑娘,在嫡出一脉其余人的对比下,青粟很难不觉得她是个好人。 姜亦棠欲言又止地觑了她一眼。 姜谙茯是心眼好的?那可是连亲妹妹都能说软禁就软禁的人物。 今日尚书府不平静,也只有颂桉苑落得些许清净,但这点清净很快被打破。 姜亦棠洗漱出来,正准备躺下,忽然听见外面传来细微的动静,仿佛是石子落地的声响,姜亦棠狐疑抬头,她仔细听去,半晌后,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姜亦棠呼吸紧了紧,她喊了一声常乐,听见回复后,才披了鹤氅出来。 她一头青丝冒着水汽披散在肩头,浸湿了些许衣裳,隐约透露出瓷白的肌肤,姜亦棠低头看了眼,伸手拢了拢鹤氅,将那抹风情藏在鹤氅之下,她白净的脸蛋也被热水氤氲得有点红,但她没管,只是疑惑地朝墙头看去。 颂桉苑是尚书府比较偏僻的一个院落,靠近后门,而且一强之隔就是一条小巷子,姜亦棠曾经唯一的乐趣就是在后门处放风筝。 她还断了个风筝在后门的树上。 见她出来,常乐和青粟等人都凑近她,围过来,青粟打了个哈欠: “发生什么了?” 姜亦棠示意她看去,被清扫干净的院落地面上现在躺着两三颗发红的小石子,不仅如此,就在主仆四人说话的空荡,一颗红石子在她们眼皮子底下就被扔了进来。 这次扔得有点狠,石子弹到了门上,然后才落了地。 青粟当即没好气:“谁啊?这么缺德!” 姜亦棠也皱了皱眉,但她心底有点古怪,总觉得眼前一幕有点眼熟。 常乐冷下脸,恭敬道: “姑娘,奴婢去看看。” 姜亦棠是知道常乐的能耐的,纠结地点了点头:“你小心一点。” 常乐点头应下,她轻跑两步,轻盈一跳,然后双手撑住墙壁,整个人如同飞燕一般,就落到墙的对面。 姜亦棠和青粟都是第一次见常乐施展拳脚上的功夫,惊讶地睁大了眼眸,青粟忍不住道: “常乐这么厉害?” 姜亦棠小声地说:“谢玉照都说她很厉害。” 甚至能够放心地把她交给常乐保护,某种意义上来说,早就证明了常乐的能耐。 但让姜亦棠和青粟惊讶的是,常乐一去,许久都没有动静。 片刻后,姜亦棠急了,忍不住喊了声: “常乐?” 须臾,对面传来常乐闷闷的声音,好像在遮掩什么情绪:“奴婢没事。” 听到声音,姜亦棠松了口气,然后就见常乐翻身回来。 常乐脸色有点古怪,姜亦棠不由得眨了眨杏眸,她隐隐约约地意识到墙后的人是谁了。 记忆中,好像也有过这一幕。 是她和谢玉照仅有的一次闹脾气,她跑回尚书府,怎么都不肯见谢玉照,那一次谢玉照也是如此,在晚上偷偷地朝她院子中扔东西。 但扔的不是石子,而是金簪玉帕手镯,什么贵重,他扔什么,玉镯脆弱,一扔就断成两节,叫姜亦棠心疼坏了,最终受不了了,还是去见了谢玉照。 想到这件事,姜亦棠唇角一抽,她瞪圆了杏眸。 谢玉照这是什么毛病!怎么总是喜欢往她院子中扔东西? 姜亦棠控制不住地朝前走了一步,等她走近,她陡然发现地面上的根本不是什么发红的小石子,而是一颗颗玛瑙珠子。 姜亦棠陡然捂住胸口,只觉得心疼的毛病又犯了。 她没等常乐说话,忍不住朝墙外道: “谢玉照!你给我住手!” 隔着一堵墙,她仿佛听见谢玉照闷笑了一声,随后,有人在外面敲了敲墙,叫姜亦棠听得清清楚楚,心脏似乎都跟着跳动了几下。 然后,她听见谢玉照真切的声音: “阿离。” 姜亦棠咬了咬唇,只觉得心中黏糊一片,语气陡然软了下来,她控诉道:“你干嘛呀,不是说好了,七日内肯定会回去的吗?” 稍顿,她声音小了下来: “堂堂太子殿下,跑来蹲人家墙角,要是被人看见了,还不是编排成什么样呢。” 说到底,小姑娘见不得谢玉照名声有半点损害。 墙对面的人许久不说话,半晌,一颗红色玛瑙珠子又被扔进来,不等姜亦棠生恼,谢玉照的声音也一同传来: “阿离看这玛瑙珠子像什么?” 姜亦棠一怔。 谢玉照好像也没想让她回答,自顾自道:“我看见时,觉得它像红豆。” 红豆表相思。 姜亦棠骤然噤声。 那边的人还在低声轻缓地说: “中秋有团圆之意,但阿离不在,我不圆满。” 第78章 尚书府的后门忽然被推开, 姜亦棠气喘吁吁地跑出来,她看向靠在墙边的人,好气又好笑, 最终想到那句不圆满,却是忍不住鼻头一酸。 姜亦棠低了低头,深呼吸一口气, 掩住有点泛红的杏眸。 她不得不承认, 谢玉照太懂得该如何拿捏她了。 她根本拒绝不了谢玉照。 小姑娘鞋都没穿好, 里面只穿了件准备要睡觉的丝绸亵衣, 外面凌乱得披着鹤氅,她就直接奔了出来。 十五的月亮还不是很圆, 却是明亮,照得人格外清晰。 谢玉照听见动静,他转头,触目所及, 小姑娘在月明星盛下朝他跑来,她跑得很快,谢玉照下意识地伸出手,下一刻,小姑娘倏然扑倒他怀中。 撞了满怀,带来夜间的凉风,谢玉照轻咳了几声, 打破夜间的沉默。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埋在他颈窝中不肯抬头,她瓮声瓮气带着哽咽: “谢玉照, 你好过分。” 谢玉照轻蹭她发丝,对她的评价全盘接收, 轻缓的声音在昏暗的夜间格外缱绻,他在小姑娘耳畔低声:“阿离,和我走吧。” 他是问句,但禁锢在小姑娘腰肢上的手却一点点收紧,没有一点松开的迹象。 许久,没听到怀中人的回应,谢玉照垂眸闷闷地喊她: “阿离。” 姜亦棠觉得有点不对劲,她抬起头,果然,谢玉照眸中并不是很清醒,她陡然想起宴会时,谢玉照喝了不少的酒。 他是不是回去后,压根就没喝醒酒汤啊?! 谢玉照等久了,他低下头,抵住小姑娘的额头,不要脸地轻蹭着,声声磨着喊她: “阿离,阿离,和我回去吧?” 姜亦棠能怎么办? 她只能闷声点头。 甚至小姑娘怀疑,在宫中时谢玉照的勉强点头都是算计好的,他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她在尚书府过夜。 姜亦棠闷声有点不高兴:“你是不是故意的?” 谢玉照垂眸看她,好像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夜间只有松翎拎着的一盏灯笼,离得有点远,在谢玉照脸上照出一种朦胧,显得他格外无辜。 尤其他眼角似透着些许红,整个人磨人又腻歪,仿佛恨不得软在人身上一样。 用一个词形容二人的状态,只能是耳鬓厮磨。 姜亦棠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谢玉照? 她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等回过神来,她倏然闹了个大红脸,眼神飘忽地不敢看向谢玉照,她觉得有点热,而且这抹热度一点点烧上了脸颊。 姜亦棠在心中快要把矜持二字咬碎了,才渐渐平缓呼吸,但她仍是不敢抬头,怯软地颤声: “谢玉照……你别、别蹭了……” 所以她没有看见某个应该喝醉的男人轻勾了下唇。 姜亦棠招来松翎,让他扶住谢玉照,然后让常乐去通知青粟,顺便告诉尚书府的人,谢玉照来接她离开了。 反正尚书府现在乱成一团,应该也没时间管她去留。 太子府的马车停在小巷子出口,见到马车jsg时,姜亦棠越发肯定谢玉照是早有预谋。 但是,姜亦棠不着痕迹地瞥了眼醉意未散的人,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反正你情我愿的事情,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 小姑娘很容易地把自己说服,然后乖巧地和谢玉照一起回了太子府。 等尚书府得到消息时,谢玉照带着人都快到府邸了,总归尚书府是不敢学他把人再拉回去的。 回到思甚苑,佟容收到消息已经在等着她了,姜亦棠掩面不敢见人,闷声问: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会回来?” 佟容掩唇轻笑:“奴婢不知,但听说殿下出府时,就只好有备无患,而且,殿下想做的事情很少有做不到的。” 他想让姑娘回来,自然会有办法让姑娘和他回来。 姜亦棠不忿地扯了扯手帕,这下好了,所有人都知道谢玉照能够拿捏她了。 姜亦棠心中哀嚎了一声,羞恼得不肯抬头。 佟容没有打趣她,替她换了身衣裳,压低了声道: “听说殿下从宫中回来后,就让人准备了月饼,刚才松翎递话来说,请姑娘去前院赏月。” 小姑娘顺从地换了身衣裳,偏生嘴上还要道: “哪里的月亮不一样,还得去前院。” 青粟翻了个白眼:“那姑娘不去了。” 姜亦棠骤然噤声,她从铜镜嗔恼地看向青粟,威胁道: “扣你工钱。” 青粟懒得理她,找了双鞋给她换上,嘲笑道:“姑娘别再把鞋穿掉了就行。” 适才回来时,姜亦棠的鞋子本来就没好好穿,一上马车,众目睽睽下,她的鞋子陡然掉了下来。 幸好鹤氅足够宽长,遮挡住了她的一双脚。 话音甫落,姜亦棠脸颊倏然红得仿佛猴屁股一样,她恼羞成怒地推了推青粟,她捂脸轻呼一声: “不许说!” 也不肯再让青粟替自己穿鞋,自己伸手穿好,然后下意识地检查了一番,才扭捏地出了思甚苑。 姜亦棠今日一心给姜霜鸢找麻烦,晚上的家宴一口月饼都没吃,太子府的花样更多,一个个月饼捏得跟朵花似的,做得小巧紧致,一口一个,姜亦棠面前摆了十来个不同的样式。 谢玉照挥退了下人,只有他和小姑娘两个人在院子中。 月明星稀,姜亦棠忽然朝谢玉照看了一眼,她含糊道: “一年了。” 谢玉照瞬间会意,去年二人相识就是在中秋前后,他借口中秋要带小姑娘进宫让她留在了府中。 但,谢玉照垂下视线和小姑娘对视,心中默默地说,不是一年。 姜亦棠也垂眸托腮。 他们相识不止一年,而是两年、五年,又一年,整整八年。 阿离,他们相识八年了。 谢玉照朝小姑娘伸出手,语气平静却不容置喙:“还有很多年。” 这一夜有点短,又好像很长,但不管如何,绝对与众不同,姜亦棠扭头看向倒在她肩膀上睡着的人,心中默默地想。 姜亦棠看得有点失神。 其实她很少看见谢玉照在她面前睡着,在她面前,谢玉照仿佛是个无坚不摧的人,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会在她前面护住她。 而现在,姜亦棠看着呼吸平稳的谢玉照,终于隐约有一点恍然——其实他也只是个普通人罢了。 会累,会疼,会难过。 她对自己说,姜亦棠,不要再辜负他了,老天垂怜她一次又一次,不会再给她第三次机会了。 院内安静,姜亦棠抬手,碰了碰谢玉照的脸,手指轻颤,渐渐蜷缩在一起。 她垂着杏眸,声音又软又轻,几不可闻: “谢玉照,我们都要好好的。” 小姑娘说完话,她轻轻侧头,和谢玉照头靠头,然后抬眼看向空中明月,中秋赏月时常有人许愿,姜亦棠往日是不会胡乱许愿的,但如今,她却是忍不住想,如果许愿真的有用,就请让谢玉照日后都要圆圆满满。 她一心替身边人许愿,所以没有发现身边人在听到她的话低声后,微不可察地颤了下眼皮。 许久,姜亦棠轻声叫来松翎,一起把谢玉照送回寝室后,她才回了思甚苑,今日小姑娘的脚步格外轻快。 *** 翌日,姜亦棠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让常乐去打听昨日尚书府和三皇子府的事情。 常乐一脸震惊地回来: “京城都传遍了,昨日姜府二姑娘闯入三皇子府,不知质问了三皇子什么,然后怒而打了三皇子一巴掌,尚书府的人赶到的时候,正好撞上这一幕。” 姜亦棠听得目瞪口呆。 她一直都知道姜霜鸢跋扈,但往日只在府中能耐罢了,谁知道她居然真的敢? 那可是皇子。 对皇室不敬,严重点甚至是死罪。 她勾着脑袋,锲而不舍地追问:“然后呢?” “然后?然后尚书府的人赶到,强行按下姜二姑娘给三殿下赔礼道歉,但听说三姑娘拒不道歉,口口声声叫骂着恶心。” 常乐听人说当时情景,姜府二姑娘哭得格外凶狠,明明是她打的人,但她仿佛才是受尽委屈的人。 众人都是疑惑,不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而且,姜府二姑娘直接把那枚所谓二人的定情信物当场摔碎,令人费解地撂下一句: “三殿下权高位重,臣女被您蒙骗,也是活该,但是即使日后常伴青灯,臣女也不受这种屈辱!” 常乐重复从旁人那里听来的话:“据说,三殿下当场黑了脸。” 至于姜霜鸢,自然是被尚书府压了回去。 而后面尚书府会发生什么,就不得而知,但细想也能猜得到,昨日尚书府恐怕是没有人能睡得着。 常乐说完,思甚苑中安静了好一阵,姜亦棠一直都知道姜霜鸢厌恶姨娘,却想不到姜霜鸢会排斥姨娘至此。 姜亦棠大抵是知道原因的。 但她想不明白,错的难道不应该是姜昃旼吗?进府非是姨娘所愿,忽视她的人也不是姨娘,她凭什么怪到姨娘身上? 姜亦棠咬紧唇,即使听到姜霜鸢的下场也没有让她高兴起来。 青粟问了一句: “那二姑娘日后会如何?” 姜亦棠没说话,倒是佟容回答了他:“皇室重颜面,轻则是以下犯上,重则是蔑视皇权,全看三殿下怎么想了,但是不管如何,姜二姑娘应该都落不得好。” 最重要的是,只听话音,就知道那位姜尚书不是什么不畏强权也会庇护儿女的人。 恐怕不需要三皇子做什么,那位姜尚书就会先下手为强了。 姜亦棠抿唇不语,还是常乐提醒道: “时间不早了,姑娘该去上书房了。” 第79章 姜尚书府, 从昨晚到现在乱成一团,福菱院的姜夫人眼泪就没停下来过。 她捂住胸口,伸手捶打着姜霜鸢, 恨铁不成钢: “你这是要死啊!” 姜霜鸢掉了一夜的眼泪,如今双眼红肿,但她听见姜夫人这句话, 却是撇过头, 硬是半点错都不认。 姜夫人拽她:“你听娘的话, 去三皇子府给殿下道歉。” 姜霜鸢推开她的手, 低声排斥: “我不去!” 姜夫人心口一阵钻疼,她不敢置信地睁大眼:“你不去?难道你还真的要后半辈子都去庄子里吗?!” 姜霜鸢眼中闪过惧怕, 但一想到那枚玉佩,她就低不下头: “随便!反正我是不会去给他道歉的!” 话音未落,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母女二人回头, 就见姜昃旼一脸怒意地回来,姜霜鸢不安地攥紧了手帕,不等她说话,姜昃旼上前高高扬起手,一巴掌狠狠落在姜霜鸢的脸上,姜霜鸢惨叫一声,捂住脸颊跌倒在地上。 姜昃旼半点疼惜都没有, 指着她怒容骂道: “逆女!早知道你会闯下这种大祸,还不如生下来就把你溺死!” 姜霜鸢捂住不断发疼的脸颊,她咬唇, 眼泪仿佛断线般掉下来,深呼吸几下, 她猛然扭头崩溃地喊: “爹惯来如此,谁有用就看重谁,说到底,爹心中根本没有父女之情!” 偏生她看不清,往日装怪撒娇,只想博得姜昃旼关注。 如今想来,她的确是不如姜谙茯和姜亦棠聪明,她们早都看透了姜昃旼是什么人,根本不需要去讨好姜昃旼,只要让自己有用即可。 姜霜鸢袖中的手指都在颤抖,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质问姜昃旼: “爹难道看不到他侮辱我吗?您心中就一点都不顾及这多年的父女之情?!” 她知道她再冲动都不该去打谢玉桓jsg那一巴掌,但让她崩溃的是姜昃旼的态度,昨日一回府,姜昃旼就吩咐,将她送到城外庄子上去。 谢玉桓还没有做什么,她百般讨好在意的父亲却是容她不得! 姜昃旼脸色铁青,姜霜鸢这番话就差指着他的鼻子骂他薄情寡义,他面上情绪忽然平静下来。 姜霜鸢还在哭,但姜夫人了解姜昃旼,瞳孔猛地一缩,她搂住姜霜鸢,提高声音: “不行!” “姜昃旼,我告诉你,不许把霜儿送走!” “你要捧着姜亦棠,我都接受了,但谁都不能把我的女儿送走!” “她不是太子妃吗?殿下不是看重她吗!让她去给霜儿求情,要是什么都做不到,她这个太子府对我们有什么用?!” 姜夫人护在姜霜鸢前面,紧紧盯着姜昃旼,警告道: “你要是敢把霜儿送走,我和你没完!姜昃旼,我齐家不是没有人!” 姜夫人话中的威胁不言而喻,姜昃旼只是冷眼看向她,薄凉道: “硕儿和谙儿,你都不管不顾了?” 姜夫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姜谙茯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她什么都没说,安静地站在原处看着她,姜夫人却无比心虚,她骤然噤声,原本要说的话尽数堵在喉间。 知女莫若母,姜夫人明知姜谙茯比姜霜鸢有出息,为什么却更关注姜霜鸢? 因而她身处后宅,平日中无事时,总要有所寄托,长子和父亲亲近,长女自幼聪慧也不需要她操心,让她操心的只有姜霜鸢,自然会更关注姜霜鸢。 最重要的是,她知道姜谙茯和姜昃旼其实是一种人,她太了解枕边人了,以至于有时面对姜谙茯时,总会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今日她会舍弃嫡妹,来日会不会也舍弃她这个娘亲? 姜夫人不知道。 但她现在知道的是,她如果真的因为姜霜鸢和姜昃旼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她就真的要和长女离心了。 幼女察觉到差距只会闹她偏心,但在长女身上,姜夫人不敢深想,她搂着姜霜鸢的手都下意识地松了松。 姜霜鸢察觉到这一点,心下陡然冰凉一片,她抬眼看向姜夫人,怔怔茫然地喊: “娘……”你也不要我了吗? 她没说出口,但余音却全然透露了她想要说的话,姜夫人只觉得心中悲恸不已,她哭着说:“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姜昃旼冷哼一声。 姜夫人转头看向姜谙茯,眼中隐隐有些祈求,手心手背都是肉,让她放弃哪一个,她都舍不得啊。 姜昃旼冷眼旁观妻子找向长女,但没有阻止,长女向来聪慧,他知道她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许久,姜谙茯轻声道: “娘亲不要担心,只是让二妹去庄子避避风头罢了,再说有你在府中住持中馈,二妹在哪里都不会受苦的。” 女子声音轻轻柔柔,但谁都听得出她话中的意思。 她没有阻止父亲的用意,甚至可以说,她来这一趟,反而是来阻止姜夫人闹起来的。 姜夫人隐约看出这一点了,但她不得不承认,她被长女的话说服了,有她在,哪怕是庄子上,幼女依旧可以过得轻松自在。 而且只是避避风头罢了,姜谙茯拿来宽慰她的话,但姜夫人却信了,毕竟在她看来,只要等老爷消气,她总能寻到机会把幼女接回来的。 姜夫人的态度终于有所松动,她转过头来,不敢对上幼女的眼睛,哑声道: “只去一段时间,等风头过去,你等娘把你接回来。” 姜霜鸢抬眼环视了四周,对姜夫人的话不置可否,她只是扯唇自嘲一笑。 有些东西,根本不是她争就争得到的,例如娘亲重视、例如父亲疼爱。 姜霜鸢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埋着头,不再说话。 姜谙茯有点意外地觑了眼这个二妹,她还以为姜霜鸢会哭闹不停呢,但这样也好,省了她的事。 ******* 姜亦棠有让常乐关注尚书府,等她得到消息时,姜霜鸢已经被一辆马车送到城外庄子了。 姜亦棠有一瞬间的怔愣。 城外庄子,其实她前世也去过,那是谢玉照被下旨幽禁后,姜谙茯和谢玉桓初相识的时候,府中好像怕谢玉桓看见她会想起府中和废太子曾经的关系,连夜把她送到了庄子。 她只在庄子上住了一段时间。 姜亦棠想起那段时间,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那应该是她前世生活最恶劣的一段时间,庄子上的管事可不是什么温良的人。 被送去庄子的姑娘可不是会被庄子上的人当成什么主子,但姜霜鸢和她情况不同,未必会过得和她一般凄惨。 姜亦棠想起什么: “我记得谢玉照在城外也有庄子?” 常乐对此最清楚,点头:“殿下在城外淞骊山处就有一栋庄子。” 淞骊山上有温泉,许多权贵人家在那里都有一座庄子,闲暇日子去庄子悠闲度日。 姜亦棠歪头,眨了眨杏眸: “我们去庄子玩两日?” 隐约猜到姑娘的真实目的,青粟第一个点头:“奴婢觉得行!” 佟容无奈地看向她,提醒:“姑娘不要忘了您还得每日去上书房呢。” 姜亦棠倏地噤声,她颓废地低下头,青粟也有点失落,但二人很快打起精神,没再提起这事。 因为心中知道轻重,姜亦棠压根没和谢玉照提起这事,但谁知,很快事情出现了转机——谢玉桓没有追究姜霜鸢一事。 众人惊讶,但谁都不知道,谢玉桓的不追究是不是因为尚书府先做出了处理。 不过姜亦棠没时间操心这些了,这日,小姑娘如常地在皇宫门口等荣凌,但是等荣凌来了后,却和她说了一句: “棠棠,我今日后就不来了。” 姜亦棠一愣,意识到荣凌话中的意思,她试探性地问: “是因为王妃,还是……顾长泽?” 荣凌沉默下来,等快到上书房时,姜亦棠都以为荣凌不会回答她了,结果就听见身边传来荣凌低闷的声音: “我只是忽然觉得,我和他好像也知根知底——” 说到这里,荣凌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抿紧唇,没有再往下说。 姜亦棠也摸不清她是什么意思,所以,对于荣凌来说,知根知底到底是不是一个好词? 姜亦棠不清楚,等她看见顾长泽等在上书房门口,遥遥地朝这边看过来时,她就越发不清楚了。 等小姑娘坐在位置上时,外间忽然凭空轰隆一声,雷声阵响,猛然落下好大的雨,啪嗒啪嗒地砸在琉璃瓦上,平白带来些许沉闷。 休息的时候,顾长泽喊了荣凌一声,荣凌顿了顿,皱眉和他一同走了出去。 但,不过一刻钟,忽然有宫人进来,姜亦棠看见荣凌神情晦涩地朝宫人匆匆离开,油纸伞遮不住雨水,渐渐打湿了她一半的肩膀。 须臾,顾长泽追了上来,但被雨帘拦住。 姜亦棠看得有点怔愣。 她忽然觉得,这场雨下得不好。 前世,顾长泽和荣凌分明彼此有意,却阴差阳错地都蹉跎了许多年,这一世没有谢玉照的变故,姜亦棠也说不清两人的结果。 但这雨下得姜亦棠心中也有点闷,她郁闷地趴在了桌子上,身后传来岑行简的声音: “怎么,郡主不在,你连听课的心情都没有了?” 姜亦棠难得回头看向他,她杏眸清澈明亮,软声问岑行简: “你说,他们会有结果吗?” 岑行简被问得一顿,倏地,他轻扯开一抹笑:“谁知道呢。” 小姑娘的声音有点闷: “不是都说有情人终成眷属吗。” 岑行简垂头看向小姑娘,她在宫中待了一年多,眸子依旧干净,可想而知有人把她护得多好。 岑行简移开眼,漫不经心地低笑: “姜三姑娘,那是话本。” 怎么能和现实混为一谈呢? 岑行简余光看见小姑娘抿紧了唇,却没有出声反驳,岑行简说不清心底什么感觉,也许有那么一刹间,他是希望小姑娘反驳他的。 毕竟他或许也是个有情人。 岑行简也说不清他是什么时候对小姑娘这么关注的。 一开始只是觉得意外,殿下那种人居然也会有心动的人,后来,就仿佛养成了习惯。 但习惯只是习惯,他不会做什么,就好像他一直都喊她三姑娘,不曾越矩一分。 岑行简低头无声地笑了下,他问: “三姑娘,你出过京城吗?” 姜亦棠摇头,不解岑行简为什么要这么问。 岑行简也不知道,就像他也不知道他抱着什么情绪,冲小姑娘挑了挑眉: “京城是繁华,但渠临城也很美的,日后三姑娘不妨去看看。” 姜亦jsg棠倏然噤声。 她是知道祁王封地就是渠临城的,那里是岑行简的故乡,而岑行简好像已经有十年不曾回过家了。 第80章 姜亦棠带着满腔莫名情绪回府, 她心不在焉地溜达,等回过神来,她已经溜达到前世府中栽种桂树的院子。 让姜亦棠惊讶的是, 前世的那棵桂树又种在了太子府,现在是将要进十月,桂花渐渐凋落, 金黄的花瓣随风飘落, 铺了一地金黄, 美得不可胜收, 姜亦棠都有点舍不得踩上去。 她呆呆地问:“什么时候种下的?” 青粟整日都跟着姑娘,什么都不知道, 主仆二人都朝常乐看去。 常乐也不清楚,迟疑地说:“早听说殿下在寻桂树,应该是数月前就种下了。” 姜亦棠怔住,谢玉照一直都知道她喜欢桂花, 也知道她的喜欢从何而来,他会去寻桂树,姜亦棠并不意外,叫姜亦棠意外的是,他居然半点没宣扬,只安静地等待她发现。 姜亦棠弯腰捡起一片落花,她低头看了许久, 满腔颓然情绪忽然散去。 也许岑行简说得没错,但话本上的故事有时也未必不会成真。 小姑娘不再烦心,而是蹲在地上招呼青粟二人: “快来, 我们捡点桂花回去晒干后做香囊!” 青粟和常乐应声,都弯腰去捡落花, 等三人双手都捧不下来了,才满载离开。 等离开桂院的时候,小姑娘忽然转头看了桂树一眼,她轻咬了咬唇,把心中的那抹疑惑压在心底。 她记得,前世谢玉照会在府中种下一棵年份盛久的桂树,是有一次她和谢玉照从宫中看完桂花回来,无意识地对谢玉照嘟囔了句可惜只能每年见一次这种盛景。 这是契机,然后谢玉照才会生出这种想法。 那这一次的契机是什么? 小姑娘觉得有一点不对劲,但她想破了头也没想出原因。 ****** 荣凌不再去上书房,最纠结的人当然是姜亦棠,她本就是以荣凌的伴读身份去的上书房,如今她的身份有点尴尬。 但没人在意,也无人敢有异议,毕竟她现在也算半个皇家人。 姜亦棠本来以为这种日子会波澜不惊地继续下去,直到三日后—— 小姑娘一脸错愕地看向眼前拦住她的人,语气迟疑道: “你想借我的名义叫荣凌出来?” 顾长泽不自在地颔首。 小姑娘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她想起姜霜鸢的下场,总觉得男女私下见面不是什么好事。 但当姜亦棠和顾长泽的视线对上时,她又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小姑娘有点纠结,前世顾长泽和荣凌两人纠缠了多年都没能修成正果,自己当真不要帮上一把吗? 她只是给个机会让她们说清楚,应该没事吧? 小姑娘抱着这样的想法,没有立即回绝顾长泽,而是犹豫道: “你让我考虑一下。” 即使如此,顾长泽也是长吁了一口气,感激道:“多谢三姑娘。” 姜亦棠有点奇怪,顾长泽好歹也是阁老独子,想见一下郡主,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她狐疑着,等见到谢玉照时,就把问题抛给了谢玉照: “他为什么要从我这里见荣凌啊?” 谢玉照顺着小姑娘的青丝,他显然知道这件事的来由去脉,头也没抬道:“因为姨母。” 小姑娘困惑地抬头。 谢玉照轻缓和她解释:“荣凌前段时间的心不在焉被姨母看在眼里,了解事情经过后,就不准她和顾长泽见面。” 姜亦棠杏眸闪过不解: “为什么?” 荣凌和她不同,她和顾长泽的家世相当,不存在低嫁的情况,而且顾阁老在文官中的声望很大,在姜亦棠浅显的认知中,这是一门好亲事。 听到她问话的谢玉照却是沉默了好一阵,半晌,才声音低沉道: “因为我。” 小姑娘不了解朝事,但曲阳王府却不同,他们很清楚如今谢玉照的处境,不适合再和文官有过多牵扯,谢玉照如今最要紧的不是拉拢势力,而是低调不要惹圣上眼。 姜亦棠足足愣在原处好久,等谢玉照掰碎了原因说给她听,她只余下一抹庆幸,她后怕地说: “幸好我没答应他。” 她和荣凌是交好,但她和荣凌都心知肚明,这份交好是因谢玉照的存在。 在姜亦棠心中,荣凌也好,顾长泽也好,都不及谢玉照来得重要,这是她一贯都摆在明面上的态度。 姜亦棠还在暗自心有余悸着,谁知谢玉照却轻拍了拍她脑袋: “答应也无妨。” 小姑娘茫然抬头,她还记得刚才谢玉照说的话,当即不作遮掩地蹙起细眉,拼命摇头拒绝道:“不要!” 谢玉照低头笑。 姜亦棠被他笑得不自在,许久,谢玉照说: “阿离不是想去庄子玩吗?正好约上荣凌一起。” 这是要给顾长泽和荣凌见面的机会。 小姑娘不满地蹙眉:“可是你——” 谢玉照忽然低头亲了亲小姑娘的额头,声音轻缓而平静:“我的储君之位,还不需要她来牺牲。” 姜亦棠倏然噤声,她一向知道谢玉照骄傲,如今也不再反驳,而是闷闷应声: “好。” 须臾,她又咬唇倔强地添上一句:“但我是不会替他说话的。” 小姑娘才不愿承认她今日面对顾长泽的时候真切地生出过一丝替他说好话的念头,但现在,这抹念头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巴不得谢玉照这一生都安安稳稳的,怎么可能会因为可怜旁人而给谢玉照找麻烦? 谢玉照被她惹得一阵发笑,心软得一塌糊涂,他低低应和她: “好,不替他说话。” 翌日,再去上书房,小姑娘郁闷地向顾长泽传递了改日会去庄子的消息,顾长泽欢喜地和她道谢,倒是岑行简注意到小姑娘的态度有所不同。 岑行简不着痕迹地挑眉: “三姑娘应该不介意到时多一人同行?” 怕给人留下荣凌和岑行简私会的印象,姜亦棠巴不得去的人越多越好,自然是点头应下: “当然不介意。” 与此同时,一封帖子送去了曲阳王府,荣凌欣然应下邀请,帖子是从太子府送出来的,曲阳王妃没有多加阻拦。 七日后,淞骊山的庄子迎来一群人。 管事早得了消息,把庄子都收拾了一番,姜亦棠一行人来了即可入住,她们只粗浅地定下三日的行程。 其实满打满算在庄子上也待不到两日,从京城到庄子还得要大半日的时间,第一日和第三日多半都耗费在了路上。 荣凌是到了庄子才发现顾长泽和岑行简的,荣凌愣了愣,然后拉过小姑娘,憋了半晌: “这是怎么回事?” 姜亦棠眼神闪烁,满吐吐地说出前因后果,迟疑地问:“你不想见他吗?” 小姑娘怀疑自己有点好心办坏事了。 荣凌一噎,许久说不出话来,最终她问了一句: “堂哥知道这件事吗?” 等姜亦棠点头,荣凌一怔,半晌才苦笑一声:“我早该知道的。” 她吸了吸泛酸的鼻头,眼眶有点红,她扭过头忍了忍情绪,这段时间她闷在府中,其实她明白母妃的苦心,也没有说不情愿,但到底觉得有点烦闷。 姜亦棠低声说了句:“他说他不需要你牺牲。” 小姑娘扪心自问,她在这时补上这一句,的确是在替谢玉照拉好感。 荣凌破涕而笑,轻呸道: “谁要替他牺牲。” 话虽如此说,但她在来这里之前,也是认认真真听母妃安排,不曾去见过顾长泽。 荣凌没了心理负担,脸上重新扬起笑容,和往日一般明媚张扬,格外让人心动,姜亦棠看着心情也不自觉地变好,她压低声悄悄地问: “你还没和我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刚才还爽朗大方的荣凌忽然有点哑声,她支支吾吾道: “我也不清楚,但我有一次看见了他那位表妹。” 顾长泽被顾夫人要求带着那位表姑娘逛长安街,荣凌远远瞧了一眼,她说不清什么感受,但到底有点不舒服。 姜亦棠听罢,一脸漂亮的小脸蛋都皱在了一起,吐槽地疑问道: “他怎么还陪她逛街啊。” 荣凌骤然哑声,随即她冷哼了一声,而这时顾长泽上前来,荣凌觑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姜亦棠抬手捂住唇,她反应慢半拍地想,她是不是说错话了? 同行的除了她们四人,还有陈钰磬,但当姜亦棠回头去找陈钰磬时,却发现此地只剩下她和岑行jsg简二人,姜亦棠有点懵。 岑行简勾唇笑: “陈姑娘听说这里养了马驹,和管事的一起离开了。” 姜亦棠满头黑线,明明来时陈钰磬说好会陪着她,她心中默默地想,真是不靠谱。 小姑娘自觉她该负起主人家的责任,但她又实在想去看看姜霜鸢的处境,所以她看了眼远道而来的客人,犹豫了一下,试探性地发问: “不然,你也自便?” 岑行简意外,他本来以为这一趟就是给顾长泽二人行个方便,但如今看来,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他颇感兴趣,漫不经心地笑了笑: “三姑娘不介意的话,不如我们一起同行?” 姜亦棠瘪了瘪唇,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人,纠结了一番,反正她只是去看看,又不做什么,带上岑行简好像也无妨,于是她郁闷地点了点头: “那你跟着来吧。” 两人还没进庄子,又转身离开,考虑庄子和庄子间都有些距离,他们是骑马离开的 。 尚书府的庄子离得不是很远,骑马大概一刻钟的时间,他们就到了庄子附近。 姜亦棠原本以为她会见到姜霜鸢倒霉的样子,再不济也该是闷闷不乐的场景,但全然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到褚栎秋。 但看见褚栎秋和姜霜鸢一起出现时,姜亦棠下意识地拉着岑行简躲了起来。 第81章 灌木丛后, 姜亦棠偷偷地探出头,岑行简见她竖起耳朵,一本正经地准备偷听, 他不着痕迹地轻挑眉梢,配合地降低音量,问: “我们为什么要躲起来?” 小姑娘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前, “嘘”了一声, 示意他不要说话, 然后她侧头觑了眼岑行简, 语气里藏着一丢丢的嫌弃和困惑:“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姜霜鸢和褚栎秋见面却没带婢女,一看就知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他们当然要躲起来。 小姑娘声音轻微, 些许软糯,二人靠得很近,透着耳膜传来,带来一点点细微的痒意, 其实岑行简没听清她说了什么,许久,他回过神,意味不明地轻啧了声。 姜亦棠没察觉这点异样,她正专心致志地偷听姜霜鸢二人对话。 --- 姜霜鸢见到褚栎秋时,人是不解的,她皱着眉头, 在庄子中待了一段时间的她压抑得厉害,对褚栎秋说话也不客气: “褚姑娘来我府上的庄子做什么?” 在姜霜鸢看来,她和褚栎秋都算得上是姜亦棠的手下败将, 谁比谁能耐? 褚栎秋听到她的话也没生气,只是平静道:“来找你。” 姜霜鸢狐疑地看向她, 眯起眼眸,冷笑: “和褚姑娘有交情的应该是姜谙茯,褚姑娘是找错人了。” 褚栎秋:“找没找错人,不劳烦二姑娘担心了,为什么不找姜谙茯,二姑娘应该比我清楚。” 姜霜鸢皱起眉头。 褚栎秋勾出恰到好处的笑容: “二姑娘很清楚你的那位长姐是个聪明人,而在聪明人眼中,亲情不重要,能让她们动心的只有利益。” 姜霜鸢脸色铁青:“褚姑娘来这一趟就是为了嘲讽我?” 褚栎秋一噎,和姜谙茯那种人说话习惯了,总是说一半藏一半,现在和姜霜鸢交流起来难免有点费劲,她有点理解为什么姜谙茯这么头疼她这个二妹了,谁教她听话是这么听的? 褚栎秋换了个说话方式,直接开门见山: “她看重姜亦棠身上的利益,当然不想让二姑娘在府中碍眼,毕竟你和姜亦棠嫌隙不小,不是吗?” 姜霜鸢脸色难堪:“是又怎么样,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褚姑娘不必重复了,想说什么不要拐弯抹角,直言就是。” 褚栎秋梗住,许久,她脸色恢复如常,冷静道: “至少你我的利益是一致的,不是吗?” 姜霜鸢听懂了这句话,她脸色有点古怪:“你想和我合作?” 褚栎秋颔首: “难道二姑娘真的想在这庄子上生活一辈子不成?” 姜霜鸢没说话,她当然是不想的,许久,她皱起眉头:“合作,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至于褚栎秋的目的,姜霜鸢不需要褚栎秋说也能猜得到,左右不过是殿下罢了,对于褚栎秋这般倒贴作践的行径,她心中略有点瞧不上眼,但面上到底没表现出来。 褚栎秋抬眼看向姜霜鸢,眯了眯眸,忽然轻笑: “叫姜亦棠不高兴,难道还不够吗?” 姜霜鸢许久不语,但有时沉默也是一种答案。 褚栎秋心满意足地笑了,她说:“今日来见二姑娘是以表自己的诚意,我会给二姑娘传信的,还请二姑娘做好准备。” 说完,褚栎秋转身离开,而姜霜鸢却是在原处停了一会儿才回去。 等二人都离开,姜亦棠蹲坐地上没有起来,她腿蹲得有点麻了,青粟扶她起来时,她疼得倒抽了一口气:“嘶——” 小姑娘哼哼唧唧地喊疼,岑行简退了一步,让青粟和常乐上前围住她,自己适时地转过身去没有乱看。 过了半晌,姜亦棠才缓过来,她站直了身子,有点窘迫地招呼岑行简回去。 回去的路上,岑行简看了小姑娘一眼又一眼,见她面上只有窘迫,并没有什么对姜霜鸢和褚栎秋准备联合起来对付她的不满和恼怒,不由得惊奇: “三姑娘对于刚才的事有什么感想?” 姜亦棠有片刻茫然,然后回过神,她轻垂下眼睑,语气自然道: “能让她们凑到一起的,也只有这件事了。” 所以,姜亦棠一点都不奇怪姜霜鸢和褚栎秋的对话。 岑行简没想到这个答案,他看向小姑娘真的没有半点情绪,不由得沉默了下来。 他有点好奇姜亦棠曾经在尚书府到底过的是什么生活了,才能让她对一个人的恶意这么无动于衷。 好像早就习惯成自然了。 但是,曾经的姜亦棠可没有对抗姜霜鸢的资本。 岑行简垂眸,又抬头,他脸上一贯漫不经心的笑消失,而是平淡道: “不管如何,既然她们有心对付三姑娘,三姑娘还请上心才是。” 姜亦棠一怔,没想到岑行简会刻意提醒她,小姑娘弯了弯杏眸,她抬手捂住嘴,小声道: “放心,我才不会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等晚上谢玉照来了,我就告诉他!” 她一副要偷偷告状的小人得志样,让人看得好笑,又忍不住多看两眼。 岑行简不着痕迹地顿了下,他轻啧了声,他怎么又忘了,小姑娘身后可是有人撑腰的。 他挑眉,好奇起另外一件事: “殿下朝务繁忙,还有时间出城?” 姜亦棠不好意思地弯眸,却什么都没说,她总不能告诉岑行简,谢玉照很粘人吧? 姜亦棠回去时,刚好赶上晚膳,荣凌三人也都在庄子中了,荣凌见她们回来,把小姑娘拉到了身边,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岑行简,若无其事地问: “棠棠和他去哪儿了?” 姜亦棠实话实说:“去了一趟尚书府的庄子。” 说罢,她幽怨地看向陈钰磬,陈钰磬眼神飘忽地摸了摸鼻子,不敢和她对视。 晚膳被送上来,她们一日都没怎么吃东西,当即都先吃了晚膳,才准备等一会再去泡温泉,然后直接休息。 直到晚膳结束,岑行简朝姜亦棠看了一眼,他抬头觑了眼天色,如今京城可是要落锁宵禁了,殿下真的会过来? 姜亦棠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和荣凌、陈钰磬二人小声地说着话,青粟替她备好了换洗衣物,等她们正准备去泡温泉时,管事的人忽然跑来告诉她们,门口停了一辆马车。 管事道: “听说来者是丞相府的姑娘,说是时间不早,可否在庄子借宿一晚?” 丞相府的姑娘?褚栎秋? 众人惊讶的同时,姜亦棠不由得想起之前听见的对话,她下意识地和岑行简对视了一眼,荣凌打断了她的思绪: “褚栎秋怎么会在这儿?” 姜亦棠敛眸,她轻声道:“谁知道呢。” 她到底是让管事的人把褚栎秋请进来了,毕竟二人再不合,褚栎秋也是身出丞相府,她来借宿一晚,若连这一点都不同意,难免会传得不好听。 未必会没人说她小肚鸡肠,或者说她计较之前京城传闻一事。 褚栎秋进来时,仿佛惊讶她们都在一样,停顿了一刹间,才恢复自然,朝一行人走来,轻声解释: “我和兄长来淞骊山游玩,但路上马车出了故障,不得不来此借宿一晚,多谢三姑娘收留。” 显然,她很清楚在场真正做主的人是谁,褚栎秋抬眸看向亭亭玉立的小姑娘jsg。 姜亦棠也做足了主人家的做派,落落大方地平静回应: “褚姑娘言重,你与我也曾有过同窗之情,不必多谢,你车马劳顿,我让管事的先带你去客房休息。” 褚栎秋眸色稍深,她没有想到,姜亦棠会这么适应自己现在的身份,她没有拒绝姜亦棠的安排,道谢后和管事的离开。 等她不在,姜亦棠忍住瘪唇的冲动,轻轻扯了下帕子。 第82章 姜亦棠明知褚栎秋不怀好意, 却不得不留下她,这种心情有点微妙,直到泡进温泉池也没有缓解。 陈钰磬和她相对而坐, 浑身舒适地轻吟了声,她趴在边上,想起什么, 忽然好笑地嘟囔道: “以前怎么没发现褚栎秋还是个狗皮膏药?” 她们要来城外庄子的动静不小, 有心人打听一番自然能知道, 而且, 哪有这么巧的事,她们前脚到, 褚栎秋后脚就来借宿? 说褚栎秋不是故意的,她都不信。 姜亦棠轻哼唧了声,她觑了陈钰磬一眼,郁闷道: “她说得冠冕堂皇, 我总不能拒绝她。” 陈钰磬还想说什么,被荣凌打断:“行了,你别瞎出馊主意了,太子妃的圣旨下来后,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她,她必须注意行言举止,因这点小事落下个不好的名声, 不值当的。” 陈钰磬噤声,小声嘀咕: “皇室可真麻烦。” 没人反驳她,荣华富贵也不是那么好挣的。 小姑娘这边舒舒坦坦地泡着温泉, 而褚栎秋去了客房后,却没有老实地呆着, 庄子中寻常夜中是不点灯的,但今日有主子前来,庄子中四周挂满了灯笼,生怕主子会磕着绊着。 褚栎秋看向外面的灯火通明,眸色冷静,须臾,她换了身衣裳起身出门。 褚栎秋很关注殿下和姜亦棠,这也让褚栎秋察觉到一点不同寻常的地方,例如,姜亦棠很少回尚书府,每次回尚书府至多待不到三日,还是会被殿下亲自接回去。 褚栎秋不得不承认,姜亦棠仿佛给殿下灌了什么迷魂汤一样,叫殿下离不得她。 既然如此,这一次淞骊山之行,殿下同样应该会来。 庄子中也有小花园,供人欣赏,褚栎秋出了客房,直到小花园才停下,她背对着路径,披着一身胭脂色的鹤氅,离得远了,只能隐隐绰绰看见她姿态盎然。 谢玉照出京城的时候已经将近申时,等到了庄子日色早就暗下来,他一路风尘仆仆连饭都没吃,到庄子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小姑娘。 越过月洞门,遥遥看见小花园中的倩影,她弯腰折枝,宽松的鹤氅掩盖住她的身影,胭脂色是小姑娘惯爱的颜色,谢玉照下意识地朝前迈几步,但当临近时,谢玉照骤然停住,他倏然冷下脸: “谁在那?” 也许有一时的迷惑,但谢玉照太了解小姑娘了,甚至不需要再靠近,他也认出来那不是他的小姑娘。 松翎一路紧跟着殿下,赶了半日的路,他脑子都有点昏,听见殿下冰冷的声音,他冷不丁哆嗦了一下,抬起头: “什么?” 他顺着殿下的视线看去,才看见小花园中折枝的女子。 女子听见声音回头,露出一张让松翎二人都分外眼熟的脸庞,她仿佛也惊讶了片刻,很快收敛情绪,轻盈地上前来服身行礼: “臣女见过殿下。” 松翎有点摸不清头脑,这是什么情况?褚姑娘怎么在这里? 谢玉照眸色沉沉地看向褚栎秋身上披着的胭脂色鹤氅,他眼神仿佛洞察一切,褚栎秋明明没露出什么破绽,却忍不住攥住了手帕。 只一件鹤氅,难道姜亦棠穿过,其余人就穿不得了吗? 不等褚栎秋想好要怎么解释,谢玉照冰冷的声音已经砸了下来: “褚栎秋,你好歹出身丞相府,孤以为你起码还有点大家闺秀的脸面。” 褚栎秋脸色骤然煞白,她不敢置信地抬头,强忍住心中的悲恸和难堪,艰涩道: “……臣女不懂殿下何意。” 谢玉照居高临下地看向她,语气平静而嘲讽:“织锦缎,胭脂色,十月披鹤氅,褚姑娘什么时候有的这些习惯?” 女子家爱俏,不到冷得不行时,谁会愿意披上厚重的鹤氅? 姜亦棠是曾经落水身体不好,被谢玉照强行要求必要养好身子,才会早早地十月起就开始披上鹤氅,暖玉从不离身。 但褚栎秋名动京城多年,自然有人了解她的习惯,她一贯爱云织锦缎,偏月白色,喜爱兰花,穿细腰宽袖裙,展现玲珑身段,如今一身和往日截然不同的穿着,说她是无心,谁会相信? 至少谢玉照不可能相信。 褚栎秋骤然哑声。 她也许抱着一点这样的心思,但被人当场揭穿,仍是觉得难堪。 而且,她全然没有想过谢玉照会对女子家的这些事务这般了解,她当然不知道,姜亦棠初入太子府时,所有的一切事宜都是谢玉照亲手操办。 他记得小姑娘喜欢的糕点,喜欢的缎料,了解小姑娘的点点滴滴,两辈子的执念,岂是褚栎秋能料到的? 一想到他有可能会认错人,甚至还是当着小姑娘的面,谢玉照眸子中就闪过明晃晃的厌恶,说出的话冷若冰渣: “谁让你在这儿的?” 褚栎秋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一番行为惹了殿下的厌恶,她强忍住惊慌,镇定地把之前的说辞搬出来: “我路过这里马车出了故障,三姑娘收留我在此借宿一晚。” 她刻意提到了三姑娘。 谢玉照眼中的冷色依旧没有缓和,他讽刺道: “太子妃留你住宿,你却反过来模仿她?” 褚栎秋脸上刹那间褪尽,她没有想到谢玉照会半点脸面都不给她留,她攥着手帕,控制不住地有点眼眶泛红,她追逐殿下这么多年,难道殿下就一点都看不见吗? 她声音中含了哭腔,眼睫轻颤:“殿下何故这般侮辱臣女?” 谢玉照没有半点动容,他眼中冷意越来越盛,他厌恶有人利用小姑娘的心软而伤害小姑娘: “叫管事的来。” 松翎意识到殿下真的发怒,不敢耽误,赶紧去把管事的叫来。 松翎刚离开,小花园就迎来了泡温泉回来的一行人,姜亦棠有点糊涂地看向眼前一幕,茫然地喊: “谢玉照?” 当小姑娘出现时,那个异样感就越发明显了,在场的只有姜亦棠和褚栎秋穿了鹤氅,同是胭脂色,姜亦棠拎着裙摆朝谢玉照靠近,但视线不由得被褚栎秋吸引,等看清褚栎秋的穿着时,她脸色有点古怪。 她怎么觉得有点眼熟呢? 觉得眼熟岂止她一个人,陈钰磬扫了现场一眼,乐了: “褚姑娘这一身,乍一看和棠棠的倒是一模一样。” 陈钰磬不怵褚栎秋,说出这话时也一副要看热闹的模样,等看清褚栎秋脸色难堪时,她也只是和荣凌对视一眼,好笑地挑了挑眉。 谢玉照脸色越冷了些,等小姑娘走近,他神情才缓和,拉着小姑娘靠近,将她的衣襟拢了拢,扫了一眼顾长泽和岑行简,心中有点憋得慌,扣紧了小姑娘的手,他闷声直言道: “知道你心软,但也要擦亮眼,有些人不值当。” 姜亦棠怔了怔,陡然意识到谢玉照话中何意,她再看向褚栎秋,当即恼红了脸: “褚姑娘这般行事是不是有点不合礼数?” 褚栎秋今日命人准备这件鹤氅时,想过诸多姜亦棠的反应,唯独没有想过刁难她的会是谢玉照。 她伤神地攥紧手帕,如今她只能否认到底: “我不明白三姑娘的意思。” 姜亦棠也没那么好脾气,她气恼地咬唇:“到底懂不懂,褚姑娘自个儿心里明白,我这庄小,容不下褚姑娘这般心思活跃的人,还请褚姑娘赶紧离开吧!” 有谢玉照在,她撵人也格外有底气。 褚栎秋不敢置信地抬头。 此时,管事的正好被松翎带来,谢玉照冷声吩咐:“送褚姑娘离开。” 姜亦棠意外,原来不管她怎么想的,谢玉照压根就没想让褚栎秋在这里借宿。 褚栎秋还是头一次这么狼狈,主人家不留她,她也没法厚脸皮继续留下来,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管事的把她东西都收拾出来,然后恭敬又不容拒绝地请她上了自己府中的马车,不卑不亢地请她们离开。 等马车离了太子府的庄子,褚栎秋仍是没回过神来,她这是被赶出来了? 讨厌的人一离开,小姑娘杏眸都亮了几个度,她转身欢喜地软声问: “你怎jsg么这么晚啊?” 不等谢玉照回答,她的问题一连串地抛出来:“刚才到底发生什么了?我来时她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是不是你说她了?还有,你是不是把她认成我了?” 问到最后一句后,小姑娘蹙起细眉,嘴唇噘得老高,杏眸眯起,就等着谢玉照的答案。 谢玉照垂着视线看向她,十分有危机感地先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 “没有。” 姜亦棠似乎还有点半信半疑,却是在谢玉照回答的时候就忍不住地弯了弯杏眸。 在二人对话时,眼中仿佛看不见四周人,荣凌早就有眼力见地拉着陈钰磬等人离开了,只有岑行简离开时不着痕迹地回头看了一眼。 也是这时,岑行简终于明白,在和不在殿下面前的小姑娘简直判若两人。 仰头看向男人的小姑娘肉眼可见地乖顺可人,让岑行简甚至有一刹间对殿下生出一抹类似嫉妒的情绪。 他从没见过姜亦棠这般模样。 谢玉照一手搂住小姑娘,不着痕迹的抬头朝岑行简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他眯了眯眼眸,掩住眸中一闪而过的冷色。 他没有问姜亦棠为什么会把岑行简带来,而是一一回答了小姑娘的问题后,抬手按了按眉心,仿佛有点疲倦: “还有膳食吗?” 闻言,姜亦棠赶紧吩咐人准备点吃的送来,然后她才小声地和谢玉照告状: “我本来还想看看她要和姜霜鸢做什么呢。” 谢玉照眉眼一点点冷下来,他抑制心底的怒意,仿若平静道: “不重要。” 既然不安分,就让她安分下来。 第83章 翌日谢玉照沐休, 这也是姜亦棠特意挑选的时间,庄子中只有一个正院,其余的都是客房。 谢玉照当然不可能让姜亦棠住客房, 而且,姜亦棠的行李早都搬进了正院,于是谢玉照就入住了小姑娘隔壁的院子。 荣凌不由得朝小姑娘看去一眼, 除去当今圣上, 她可从未见过堂哥屈居于人下。 姜亦棠不知道荣凌在想什么, 知道了也只会欲言又止。 谢玉照俯身于人下的次数不少, 但都是荣凌见不得的场面罢了。 天明后,小姑娘昨日车马劳顿, 赖床到辰时后才起来,其余人都不见了,她睡得有点懵,听到常乐说的话后, 并没有在意,等在前厅没见到谢玉照时,她才茫然抬眼: “谢玉照呢?” 打一开始,她就把谢玉照算在其余人中的一员。 常乐呃了半晌,倒是青粟一脸兴奋: “殿下和祁王在后山赛马,姑娘快点吃,咱们也去看看。” 姜亦棠一头雾水:“赛马?” 谢玉照和岑行简?这两个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怎么凑一起比赛了? 小姑娘不解, 她囫囵吞枣地吃了点早膳,就和常乐、青粟二人急匆匆地赶到了庄子后,说是后山, 但这处有一大片的平地,闲暇时踏春放风筝都是好的去处, 如今自然也能用来赛马。 姜亦棠到的时候,二人好像已经要开始了,她一脸懵地凑到荣凌跟前: “这是干什么?” 荣凌多看了眼小姑娘,她往日总觉得岑行简对小姑娘有点特殊,但岑行简什么都没做,她也只当自己想多了,而现在堂哥忽然和岑行简要比较一番,她才恍然大悟,她之前的猜测完全是正确的! 荣凌难得见堂哥这幅模样,明明能有其他方式解决,却亲身下场,她掩唇笑了笑,意味不明道: “谁知道呢,也许就是天气好,让他们起了一番比较的心思。” 姜亦棠狐疑,须臾,她轻恼地撇了撇嘴,只觉得荣凌敷衍她,谢玉照才不会是这么无聊的人呢。 她不再问荣凌,而是抬起头看向二人,姜亦棠很清楚,岑行简的骑射功课有多出众,他本就出身边关,在这方面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小姑娘有点担心,谢玉照能赢吗? 场上,谢玉照面色冷淡,岑行简惯挂着的漫不经心也消失不见,马蹄声践踏而起,尘土飞扬,两人绕圈而行,彼此一左一右紧逼对方,不相上下,场外的人不由得紧绷住呼吸。 岑行简直视前方,余光瞥见谢玉照要勒马转弯时,他忽然轻勾唇,一脚勾住脚踏,侧身弯下,缰绳倏然绷紧,马驹受困得吁叫了一声,前蹄高高扬起,迫使马匹不得不极限转弯,刹那间,在众人惊呼下,严严实实地挡在了谢玉照前面。 他分毫不让,彻底挡住了谢玉照的路,直到尽头,也没让谢玉照有机会反超。 比赛结束,现场气氛有点奇怪,陈钰磬和荣凌对视一眼,都有点面面相觑,她们很少见到殿下输,也很少见到有臣子会步步紧逼殿下。 岑行简赢了比赛,但似乎也没有很高兴,他抬头看向拎着裙摆跑向殿下的小姑娘,她仰着白净的脸蛋,高高地举起手帕,轻软的声音心疼道: “谢玉照,你快擦擦汗。” 岑行简轻扯了下唇角。 他和殿下心知肚明,这场比赛比得是什么,后半场,他明显感觉到谢玉照压根没有拼命和他争道的迹象,他从一开始就不在乎这场比赛的输赢。 殿下只是让他看清——小姑娘的心意——然后让他不要痴心妄想。 谢玉照慢条斯理地停下马,接过小姑娘的手帕,就见小姑娘偷觑了眼岑行简,悄悄地和他小声嘀咕: “我不是和你说过他骑射很好么,人家都是以己之长攻彼之短,你倒好,居然反过来,笨不笨呀。” 虽然她口口声声说着谢玉照笨,但谁都听得出她话音中的偏颇,与其说她是在觉得谢玉照笨,倒不如说她是在安慰谢玉照来得真切。 谢玉照没忍住低头笑。 岑行简轻啧了声,他翻身下马,漫不经心地笑道: “殿下承认了。” 谢玉照不紧不慢地擦了额头的汗,收好手帕,才冲岑行简颔首:“祁王不必谦让,岑家一直常驻边关,若朝中官臣人人都如祁王勇猛,孤才能安坐高堂。” 岑行简猛然抬头,谁都看出他现在的情绪动荡。 他没听懂谢玉照的话,或者说,希望一次次被破灭,他早就不敢再抱有希望。 岑行简早就及冠,按理说,早在老祁王去世,他就该返回封地主持大局,但他一来是五皇子的伴读,被这个身份绊住了脚,而且,边关久无战事,圣上一心收拢兵权,意在削藩,他只能被迫留在京城。 后来他及冠,岑行简以为圣上会放他离开,结果希望又破碎。 前年,他称病不去上书房,本是想向圣上表明态度,但渠临城军晌却是一拖再拖,自那后,岑行简心中就彻底了然,短时间内他回不了封地。 但现在,岑行简却从谢玉照的话中听出些许端倪——岑家一直常驻边关——这句话由谢玉照说出口,仿佛是一个信号。 谢玉照居高临下地垂着视线看向他,平淡道: “五弟年长,今年也该入仕,祁王身为他的伴读,自然也要一同离开上书房。” 没了给五皇子伴读的这个理由,哪怕是圣上都不能再强留岑行简继续待在京城。 岑行简却在和谢玉照的对视中沉默下来,他很清楚谢玉照不是在发善心,谢玉照只是在告诉他,他心心念念的事情,只需要经过他点头就可以轻易达成,户部尚书是谢玉照的亲信,兵部由殿下掌管,他此言绝非妄言。 自谢玉照天花痊愈后,他仿佛变了个人,对朝中权势的掌控非往日可比。 论兵力,祁王府不如闻公府,财力同样掌控在谢玉照手中,岑行简哪怕不愿也必须得承认,谢玉照轻易得就能拿捏住他的命脉。 渠临城的军队是他的立身之本,同样也是他必须担负起的责任。 许久,岑行简一点点低下头: “殿下谬赞,保疆卫土是臣等本分,臣定然竭尽全力。” 姜亦棠看了看谢玉照,又看了看岑行简,她听得云里雾里,但隐隐约约听懂了一件事——岑行简可以回家了。 单从同窗之情出发,她也替岑行简觉得高兴。 回到庄子,已经是午时,恰好可以吃午膳,姜亦棠刚只吃了一点,她有一肚子疑惑,只能等其余人都离开,才能问谢玉照。 午膳后,小姑娘就听谢玉照语气不明的一句: “阿离昨日和她们一起泡了温泉。” 姜亦棠眨了眨杏眸,没太听懂,直到谢玉照接下来的一句:“我昨日来得晚jsg,还没去过,一人泡温泉,好像有点冷清。” 姜亦棠立刻意会,她涨红了脸颊,支支吾吾软声道: “我也不能陪你一起啊。” 话是如此说,但最终小姑娘还是被谢玉照哄骗去了温泉池,她埋头坐在屏风外,听着里面窸窸窣窣的衣裳摩擦声,头都不敢抬一下。 哗啦—— 是入水声。 她埋头闭眼,看是看不见了,在黑暗中,听觉却仿佛灵敏了许多,她清楚地知道谢玉照什么时候下水,甚至在脑子中不由自主地浮现起屏风后的画面。 温泉池淡淡的热气把小姑娘氤氲得通红,她攥紧了手帕,忽然觉得有点口干舌燥。 她倒了茶水,小口地抿着茶水。 姜亦棠急需话题转移注意力,于是她忙忙把先前的疑惑问出: “让岑行简返回渠临城,真的没事吗?” 她早不是当初那个一无所知的小姑娘了,在上书房这么久,她早就明白岑行简早就封王却一直滞留京城的原因。 水声波动,好像有人朝她这个方向靠近,姜亦棠呼吸顿时绷紧,她猛地低下头。 屏风其实只能遮挡住个大概,谢玉照靠在温泉池中,透着屏风也能隐隐绰绰看见小姑娘仿佛个鹌鹑一样埋着头,他知道小姑娘脸皮薄,没有故意弄出动静招她,闻言,低声道: “岑行简七岁入京,至今在京城待了十四年,哪怕他早就承袭了祁王的位置,但他不曾上过战场,又多年不回渠临,加之不过刚及冠之龄,阿离觉得他对渠临能有几分掌控?” 或者说,渠临城有多少人信服他? 祁王去世至今,已有八年,这八年中,足够圣上在渠临城安插人手,也足够让渠临城权力更替。 不能让渠临军信服的祁王,只是一个花架子。 不止是当今圣上,即使是谢玉照,对于削藩也是势在必得! 姜亦棠听懂了谢玉照的话,自然也明白了关于岑行简能不能返回渠临这件事的背后有多少算计,即使岑行简回了渠临城,那里也未必是他印象中的家乡了。 她想起岑行简提到渠临城时的神情,不由得有点哑声,但她不会对谢玉照的决定多做置喙,小姑娘的立场一直坚定。 许久,小姑娘咬了咬唇瓣,闷声道: “谢玉照,你平时是不是都很累呀。” 她每日随心所欲,最累的事只是需要学习,但谢玉照每做一件事都要经过深思熟虑,日复一日地不停歇,甚至等他真的登上那个位置,只会比现在更累。 谢玉照一怔,他失笑: “我还以为你听完后,会同情他。” 毕竟小姑娘一贯心软。 姜亦棠稀里糊涂地不解:“他的确挺倒霉的,但最惨也是失去兵权,然后得个闲职荣华富贵一生,哪里轮得到我同情他,再说,他和我又没有关系。” 第84章 姜亦棠在庄子等了两日, 都没等到褚栎秋和姜霜鸢的后续,等回京那日,听见谢玉照的轻笑时, 她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那日褚栎秋狼狈离开,根本不可能再寻到机会进入庄子了。 换句话说,她白等了。 小姑娘控诉地看了眼谢玉照。 在庄子的三日, 姜亦棠也不知道荣凌和顾长泽谈得如何, 至少表面上二人和从前没什么差别, 搞得回程途中, 小姑娘一直盯着荣凌看去,把荣凌看得浑身不自在, 一路上都躲着小姑娘走。 回到京城后,姜亦棠很明显就察觉到变化,先是每日都要经历的上书房,她熟悉的那几人都渐渐开始离开, 放眼望去,如今上书房中她最熟悉的人居然是平乐公主,但小姑娘觉得这位公主也留不长。 五皇子和岑行简离开上书房那日,安怜公主没多久就也不出现在上书房了,反而是听说她时常出宫。 对此,姜亦棠没有半点惊讶。 毕竟安怜对岑行简的心思简直是昭然若揭。 同样对岑行简有心思的平乐公主虽然看着比安怜公主要能稳得住,但这几日她的心思明显不在学习上, 整日心不在焉的,时不时朝岑行简曾经的位置看去。 等到年前的某一日,姜亦棠在上书房一整日都不曾看见平乐公主时, 她立即意识到,她在上书房的最后一位熟悉的人也彻底离开上书房了。 其实她和平乐也只是点头之交, 而且关系并不是很融洽。 但人就是这般,当处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时,哪怕是不对付的人,只要彼此眼熟,也会觉得安心许多。 其实姜亦棠是有点懵的,她不理解,京城的青年才俊不少,为什么这二人一心吊在岑行简身上。 陈玉磬生辰时,三人难得聚首,姜亦棠不解地问出这个问题,陈玉磬笑得前仰后翻,乐了好久,才道: “你真是在殿下面前待得久了,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两位公主为什么会在一众青年才俊中看重岑行简,当然除去身份外,还因他长得好看啊!” 姜亦棠错愕。 这个理由,是不是有点太肤浅了? 但姜亦棠看向荣凌,却见荣凌也点了点头,显然她也是这么想的。 谁不喜欢好看的人? 当然,除了这个过分简单的理由,还因为安怜公主和平乐公主两人争夺得太久,她们和丘荣公主不同,丘荣公主母妃掌管后宫,又是圣上膝下的第一位公主,她的地位和其余公主早就截然不同,剩下的两位公主当然什么都要争。 争圣上宠爱,争宫殿大小,争衣裳绸缎贵重,如今同时看向一个男人,当然谁也不会让谁。 小姑娘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陈玉磬话中的那句“饱汉不知饿汉饥”,刹那间涨得满脸通红,但姜亦棠不得不承认,谢玉照真的生得十分好看,整个京城都很难寻到比谢玉照容貌更出众的男子,他平日中冷淡着一张脸,让人不敢多瞧,但其实他五官格外精致,勾唇一笑,就足够声色惊艳。 等谢玉照来接小姑娘回府的时候,就见小姑娘时不时偷瞄他一眼,下马车时,不等他扶,自己蹦下马车,拎着裙摆往府中跑,跑到一半,她忽然又跑回来,攥住谢玉照的衣袖,踮起脚尖,凑到谢玉照的耳边,小声道: “谢玉照,你真好看。” 说完,小姑娘欢快地跑开,谁都看得出她的高兴。 谢玉照眼中闪过一抹困惑,他回头看向卫笠:“你和她透露什么了?” 卫笠摇头,立即否认: “属下是和殿下一起去接的姑娘。” 谢玉照在原地停顿了片刻,他忽然低头看了看自己,惹得卫笠生出好奇心:“姑娘和殿下说什么了?” 谢玉照抬眼,答非所问: “孤今日有何不同?” 卫笠挑眉,横竖将殿下打量了个遍,和往日没什么不一样,要非说不同,就是殿下的衣袖被姑娘拽得有点褶皱。 但卫笠不是松翎,他不会说这种没脑子的话,大概猜到姑娘肯定是说了什么好话,不然殿下不会是这个反应,他淡定回答: “属下不知,但今日这身衣裳好像衬得殿下格外精神。” 可不是精神?那股春风得意的劲让人看得牙疼。 谢玉照觑了他一眼,也不知信没信他的话,直到进了府邸,他才面不改色地吩咐松翎:“绣房这个月的月钱翻倍。” 卫笠轻啧了声,是真觉得有点牙疼了。 年前,姜亦棠按照惯例回了尚书府,准备和尚书府众人一同进宫,不知是不是错觉,这次回来,姜亦棠总觉得府中的气氛有点不对。 姜夫人对她的态度冷淡了许多,姜亦棠不觉得惊讶,上次她甩脸子直接离开,就猜到了这种结果。 而且,她亲自把姜霜鸢送去庄子,心里当然不可能痛快。 让姜亦棠觉得不对劲的是姜谙茯,听冬儿说,姜谙茯最近有点早出晚归的,按理说,姜谙茯其实应该很闲,近来京城发生变故很多,丘荣公主都安静下来,姜谙茯当然也没什么太多的应酬,她这种早出晚归让姜亦棠觉得有点熟悉的感觉。 直到临睡前,冬儿提起一句,夫人有意想让二姑娘回来过年,但被老爷拒绝了,小姑娘忽然脑海中闪过一抹灵光,怪不得她觉得熟悉——当初姜霜鸢和三皇子时,不就是这种状况? 姜谙茯有了心仪的人?! 不怪姜亦棠震惊,在她眼里,姜谙茯仿佛是那种不会动心的人。 哪怕前世人人都说姜谙茯和三皇子感情甚笃,夫妻恩爱琴jsg瑟和鸣,姜亦棠也只觉得平常,她总觉得只要姜谙茯想,她就能表现出别人想要的模样。 姜亦棠把这件事记在了心上,翌日年宴,她和姜谙茯一辆马车进宫,她控制不住地偷瞄了姜谙茯几眼。 她自觉很隐晦,但仍是被姜谙茯发现了,姜谙茯笑着看向她: “三妹怎么了?是有话要和我说?” 姜亦棠被捉了个现行,有点尴尬,她摇了摇头,体面话脱口而出:“只是觉得长姐今日这身衣裳很好看。” 本来只是糊弄的一句说辞,但等说出口后,姜亦棠垂眸朝姜谙茯看去,才意识到异样。 今日的姜谙茯穿了身丽青色的加绒襦裙,外面披了件雪色的鹤氅,不是说姜谙茯不能这么穿,但姜亦棠前世今生都没见过姜谙茯穿过这种颜色。 她通常穿的都是明亮温柔的颜色,落落大方又得体出众,大家气派油然而出,而不似今日这般女子家娇态。 姜谙茯没反驳,她轻抿了下唇,仿佛有点不好意思,许久,她轻声问: “真的很好看?” 姜亦棠没有昧良心,点了点头。 姜谙茯冲她抿唇笑出声,随后转过头去,姜亦棠清晰地看见她侧脸浮现一抹红晕,赫然是一副少女怀春的羞涩作态。 姜亦棠眨了眨杏眸,姜谙茯表现得这么明显,她反而有点不知所措了。 就在姜亦棠以为她们会一路无话时,快到皇宫时,姜谙茯忽然问了她一句: “听说三妹经常往返于曲阳王府,许久不曾听说过郡主的消息,她可安好?” 姜亦棠有点稀里糊涂,心中越发觉得古怪,她迟疑地回答: “郡主自然都好。” 她等着姜谙茯接下来的话,但谁知姜谙茯却彻底安静下来,直到她们进宫后分开,都没再说上一句话。 姜亦棠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姜谙茯很像姜昃旻,都是无利不起早的人,她连一母同胞的亲妹妹都不管不顾,今日过年,她都不曾提上一句,怎么会忽然问起荣凌的安好? 等姜亦棠见到荣凌时,不由得多看了荣凌几眼,把荣凌看得莫名其妙: “怎么了?” 姜亦棠迟疑了下,好奇地问出来:“你最近和姜谙茯有联系?” 荣凌懵了一下,茫然: “没有啊。” 她和小姑娘关系好,明知小姑娘和尚书府嫡出一脉关系不融洽,怎么可能会和姜谙茯私底下有联系? 荣凌不解姜亦棠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姜亦棠没瞒她,把马车上的事告诉她,荣凌听罢,也有点不解,最终,她放弃地摇了摇头: “也许她就是心血来潮随口一问。” 也不是没有可能,反正姜亦棠想不明白,只好先这样认为。 因为这件事,姜亦棠这个年宴挺关注姜谙茯的,等发现她中途离场后,姜亦棠就下意识地时不时朝门口看去,许久,小姑娘看见一个眼熟的人和姜谙茯一前一后回来。 小姑娘惊得陡然睁圆了杏眸。 她当然会觉得眼熟,她最近经常来往曲阳王府,当然会和荣凌的兄长,也就是曲阳王府的世子谢松笵碰面。 但姜亦棠怎么也没想到,姜谙茯的心仪对象会是谢松笵。 姜亦棠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来时姜谙茯会问她有关荣凌的事情。 好在小姑娘已经学会控制情绪,等姜谙茯回来时,她正低头喝着茶水,一杯接着一杯,两杯水下肚,姜亦棠才勉强保持冷静。 姜谙茯看见,极其自然拦住她,轻嗔道: “喝那么多水,也不怕待会跑净室。” 凡是经常进宫的人都清楚,在宫中要少喝水,也尽量要吃地清淡,避免跑净室,也要避免身上或口中有异味。 姜亦棠放下水杯,心中还在想,荣凌知道她兄长和姜谙茯的事吗? 不等小姑娘想明白,姜谙茯的下一句话让她直接回神,姜谙茯抬头往某处看了眼,忽然惊讶道: “噫,怎么不见褚姑娘?” 姜亦棠立即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然后左右都找了一圈,她猛然意识到一件事,她一整日都没看见褚栎秋。 第85章 姜亦棠又朝四周看了一遍, 确认没找到褚栎秋,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今日褚栎秋根本没来参加宫宴。 这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情。 难得到让姜亦棠忍不住错愕, 前世今生她可从未见过褚栎秋缺席这么重要的场合,某种程度上来说参加宫宴也是身份的象征,官员也得三品以上才能进宫参宴。 姜亦棠按捺不住好奇, 偷溜到荣凌跟前, 荣凌挑眉看向她, 小姑娘眨了眨杏眸, 低声: “褚栎秋……” 她声音很轻,只说了个名字就停了下来, 荣凌却瞬间了然,她轻啧了声:“这个答案还是等堂哥告诉你吧。” 姜亦棠惊讶地睁大杏眸,这件事和谢玉照有什么关系? 知道荣凌不会告诉她了,姜亦棠轻哼了声, 顿了顿,她有点纠结,迟疑道: “你知道世子最近在做什么吗?” 荣凌一懵,她很少听到小姑娘口中会提到其他男人,而且这个人还是她兄长,荣凌瞬间坐直了身子:“怎么了?” 她细想了想,最近大哥的确有点早出晚归, 荣凌坦白而言,然后有点紧张地看向小姑娘。 姜亦棠不自在地轻咳了声,她也不确认事情真相, 只好拐弯抹角地提醒: “世子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荣凌震惊地呆在原处。 大哥年长她将近四岁,早就及冠, 至今未曾娶妻是因他一心都扑在官途上,要是说大哥有心上人,也不是不可能。 但这话从姜亦棠口中说出来,荣凌就有点人麻了。 她难道还不了解小姑娘? 一整日都上书房、王府和太子府地转,她自认小姑娘的消息是不如她灵通的,能让小姑娘比她还要提前得到消息,那么她大哥的心上人的人选范围瞬间就缩小了。 荣凌对大哥还是有点了解的,那也是个眼界高的,她捂住胸口,防止心梗,虚弱道: “你直说就是,那个人是不是你长姐?” 姜亦棠错愕:“你也发现了?!” 荣凌扯了扯唇角,笑不出来,别人不知道小姑娘和尚书府的关系,她难道还不知道吗? 大哥要真的和姜谙茯有牵扯,就糟了! 一时间,荣凌没心思再逗留,她匆忙道:“我去找母妃。” 姜亦棠没拦她,她默默地回了座位,等到宫宴结束,松翎早在太和殿门口等她了,姜亦棠也没想着再回尚书府留宿,直接和松翎离开。 姜谙茯抬头看着她的背影,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细眉。 时间一长,姜谙茯也不得不承认当初姜霜鸢的话有一部分的确没说错,年幼时的经历到底给三妹和她们带来了隔阂,三妹和府中不亲近,很难说日后会不会尽心尽力地替府中筹谋。 但事已至此,姜谙茯早就没了后路。 而且,她不觉得姜亦棠是个蠢人,女子这一辈子和母族向来都是相辅相成的。 ******** 姜亦棠被谢松笵和褚栎秋的事情装满脑子,她偷偷抬头看向谢玉照,想问清楚,但又不知道该怎么问。 纠结了半晌,她还是先说了谢松笵的事情。 毕竟褚栎秋一事她只是好奇,但谢松笵一事却是让她有点忐忑,如果谢松笵和姜谙茯一事是真的,那她要怎么办? 姜亦棠对尚书府无疑是厌恶的。 但也不得不承认,她对尚书府的厌恶是集中在姜昃旼和姜霜鸢身上的,而姜谙茯,她只能说感观复杂,但绝对谈不上欢喜。 谢玉照直接冷下了脸: “这件事,我会处理。” 姜亦棠有点紧张地攥住他的衣袖,纠结地小声道:“倒也不必,顺其自然吧。” 谢玉照意外地抬头,他可是很清楚小姑娘曾经经历了什么,他一点点扣紧小姑娘的手,只是淡淡地说了句: “有些人不值得心慈手软。” 一旦谢松笵和姜谙茯真的成了一对,那么等日后和尚书府清算时,必然是要把姜谙茯排出去,但谁能保证姜谙茯心中不会怨恨? 谢玉照会亲自去拜托曲阳王妃照顾小姑娘,又刻意让荣凌和小姑娘接触,就是想让小姑娘和曲阳王府交好。 若是姜谙茯嫁入曲阳王府,必然是嫡妻,日后曲阳王府的主母,有她在其中作梗,曲阳王府和小姑娘之间只会生出jsg隔阂。 谢玉照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谢玉照朝姜亦棠看了眼,忽然有点疑惑她对姜谙茯的看法,他敏锐地指出: “你不讨厌她。” 这是很难得的,毕竟姜亦棠对尚书府不喜是摆在明面上的事情。 姜亦棠哑声,许久,她有点赧然地低声: “我只是很佩服她。” 谢玉照意外小姑娘的回答,不由得重复了一遍:“佩服?” 历经两世,谢玉照对姜谙茯也是有点了解的,他一直都觉得心软如小姑娘会觉得姜谙茯冷血,却不想她居然会佩服姜谙茯? 姜亦棠轻咬唇,低低闷声道: “她很聪明,也很清醒。” 姜谙茯知道她要什么,所以她当机立断,不会被亲情绊住脚,她和姜霜鸢不同,姜霜鸢寄希望于姜昃旼的疼爱,而姜谙茯却是在一点点地替自己谋个未来。 姜亦棠扪心自问,如果是她,她做不到姜谙茯这般。 她当初会明知谢玉照染上天花,还会去搏一下,是因为她清楚她没有退路,姜夫人不会善待她。 一旦她当初有别的选择,她未必会有勇气迈进嵩榕院。 “哪怕是当初的褚栎秋,都有人不喜她,但是姜谙茯,却很少有人讨厌她。” 她总觉得,像姜谙茯这样的人,是很不甘被困于后宅的,所以她才会苦苦经营名声。 忽然,姜亦棠感觉到有一双手顺着她的青丝的抚下,头顶传来谢玉照低沉的声音:“但在我心里,最清醒的人一直都是阿离。” 姜亦棠错愕抬头,她眸子中都是不解,最后,小姑娘瓮声瓮气道: “你别哄我了。” 谢玉照只是笑而不语,没有解释。 他当然不是在哄她。 小姑娘说姜谙茯很清醒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她又何尝不是? 马车在太子府停下,等回到思甚苑,姜亦棠才猛然反应过来,她忘记问谢玉照关于褚栎秋的事情了! 她穿着亵衣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吓得青粟等人一跳,下一刻,她懊恼地拍了拍头。 但等翌日,姜亦棠就知道褚栎秋出什么事了,是常乐告诉她的。 褚栎秋是十月十七的生辰,往年,她都是会给各府邸送上请帖,但今年不同。 她准太子妃的身份褪去,和未来的太子妃又闹得很不愉快,接到请帖的人都有点头疼,在知道太子府和尚书府都收到请帖后,也都在观看太子和尚书府的态度。 姜亦棠听到这里时,是有点懵的: “我没收到什么请帖啊。” 常乐悻悻道:“听松翎说,殿下吩咐不许拿这些事情烦您。” 姜亦棠没收到请帖,当然是不可能去参加褚栎秋的生辰宴,那一日,她如常地去了上书房,而谢玉照倒是知道,但是他压根没去。 谢玉照的态度太明显,而姜谙茯又向来聪慧,她前一日直接去了庄子看望姜霜鸢,装作没赶回来的样子,同样缺席了褚栎秋生辰宴。 而荣凌,惯来是谢玉照指哪儿她打哪儿,人人都知道那段时间曲阳王妃不许郡主出府,自然错过了。 这样一来,谁还看不出谢玉照的态度? 褚栎秋过了一个十数年来最惨淡的生辰,所到宾客寥寥无几,还都是她的亲朋好友,再无当初门庭若市的场景和热闹,据说,当日褚栎秋差点没撑起笑脸,所谓的生辰宴最终也只是囫囵结束。 谢玉照这般打丞相府的脸,褚丞相也不会什么都不做,朝堂上,褚丞相和谢玉照隐隐行成对峙,有点倒向三皇子的迹象。 姜亦棠听得稀里糊涂: “倒向三皇子,又是什么情况?” 常乐耸了耸肩:“听说有人见到三皇子出入丞相府。” 说罢,常乐觑了眼姑娘,低了声音: “听说,丞相府和三皇子有意结亲。” 姜亦棠正在喝茶,闻言,差点呛出来,她咳嗽了好半晌,脸颊潮红,许久,才渐渐缓过来,她擦了擦嘴,傻眼道: “我记得,丞相府只有褚栎秋一位嫡女?” 常乐点头。 姜亦棠震惊,那丞相府和三皇子结亲的人选岂不就是褚栎秋?! 姜亦棠有点不敢相信: “褚栎秋会愿意?” 常乐默了默,许久,她语气冷静:“有些事,褚姑娘应该还做不了主。” 丞相府不会留姑娘在府中一直不嫁,她是嫡长女,她的婚事不解决,后面的姊妹也不能越过她。 殿下已经表明了态度,丞相府想要及时止损,只能尽早安排妥当褚栎秋的婚事。 说句难听的,在谁都知道褚栎秋心有所属的情况下,但凡有点心气的人都不会愿意应下这门婚事,丞相府能让三皇子同意娶褚栎秋,其中付出的代价不会小。 谁都不能说丞相府薄待了褚栎秋,恰恰相反,丞相府对这位嫡女一贯疼爱。 至于褚栎秋,她早就没了拒绝的资本。 姜亦棠听得哑声,但她隐隐觉得这有点过于巧合了,褚栎秋爱慕谢玉照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丞相府也一直都清楚谢玉照的态度,但丞相府却没有阻拦过褚栎秋。 忽然,姜亦棠脑海中闪过当初在庄子时,她和谢玉照抱怨她还不知道褚栎秋和姜霜鸢要做什么呢,而一向看重她的谢玉照却说,不重要。 褚栎秋想做什么不重要。 她不是一直想当太子妃吗?那就断了她的念想。 姜亦棠咽了咽口水。 第86章 丞相府, 褚栎秋哭了好几日,年宴她都缺席了,只觉得没脸见人。 她以准太子妃的身份自居多年, 结果却要和三皇子结亲,只要想想别人会如何看她,褚栎秋就有点窒息的感觉。 她趴伏在褚夫人的怀中哭, 声声哽咽: “娘, 我不嫁……” “要是真的嫁给三殿下, 日后旁人怎么看我!” 褚夫人心疼地搂着她, 却绝口不应她的话,恨铁不成钢道: “你难道还真的要一辈子栽在殿下身上不成?!别人怎么看你, 哪有你自己活得自在来得重要,再说,只要你是皇子妃,其他人谁敢在你面前多嚼口舌?!” 姜亦棠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她不过一个庶女,还未成婚就住进外男府中。 但谁敢对姜亦棠说三道四? 许久,褚夫人才出去,她听着里面嫡女的哭声,心如刀绞,抬头看见老爷,当即眼泪掉了下来, 她恨恨道: “老爷,他欺人太甚啊!” 自家女儿哪里配不上他?他宁肯让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做太子妃,都不要她的女儿, 还要为了那个庶女折辱她的女儿,枉秋儿对他一往情深! 褚丞相闭了闭眼, 一脸的疲倦,他沉声: “够了。” 褚夫人别过脸去,深呼吸了几口气,褚丞相道:“现在再说这些有什么用,当初就不该纵着她!” 话是这样说,但褚丞相紧皱的眉头却一直没松,褚夫人抹了把眼泪,心中知道老爷惯来疼秋儿,秋儿伤心成这样,老爷心里指不定怎么心疼呢。 这段时间,褚丞相好像老了很多,疲态根本遮不住,他抬手捏了捏眉心,无力道: “好好劝她,三殿下未必不是良人。” 褚夫人骤然哑声,许久,她才点头,她知道,这是秋儿唯一的退路了。 等姜亦棠再得到消息,已经是圣旨赐婚,褚栎秋成为三皇子妃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了,姜亦棠手中的糕点都掉了,惊得目瞪口呆。 姜亦棠只有一个念头: “谢玉照呢?” 说这中间没有谢玉照的手脚,姜亦棠一万个不信,怎么就这么巧,和褚栎秋结亲的人就是三皇子?而且,圣上还真的下旨赐婚了? 要知道,姜霜鸢和三皇子的私情才暴露不久,而恰巧的是,褚栎秋曾经去找过姜霜鸢密谋要一起对付她。 不管姜霜鸢对三皇子如今是什么感觉,她和褚栎秋都不可能再有合作。 姜亦棠的话音甫落,就听到一道清淡含笑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阿离找我?” 小姑娘倏然抬起头看去。 恰是傍晚,夕阳余晖未曾落尽。 一道清瘦颀长的身影,踏着夕阳温柔的橘光,从院门口,慢慢走到了她跟前。 姜亦棠有点看呆了。 直到来人点了点她额头,声音若有似无地透了点笑意:“回神了。” 姜亦棠猛地回神,窘迫地脸颊涨红,夕阳的霞光照在她白皙的肌肤上,莹润透亮,一双杏眸漆黑明亮,嘴唇粉红,还带着点将要褪去的婴儿肥,少女最好的颜色被她披在身上,即便是jsg最简单的襦裙,穿在她身上也透了点什么不一样来。 小姑娘结巴: “你怎么回来了?” 谢玉照毫不掩饰:“今日心情好,朝中无事,就想早点回来见你。” 姜亦棠被他说得赧然,脸颊粉扑扑的,她想到褚栎秋,不需要再问了,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她只是有点惊叹道: “真的是你啊。” 谢玉照没有否认:“她再糊涂,褚丞相也是个聪明人,日后,你不需要再担心她来烦你。” 姜亦棠是不想笑的,显得她好像很计较一样,但唇角忍不住就勾起了一抹幅度,她怕被人看见,赶紧捂起来,很有掩耳盗铃的感觉。 分明这道赐婚圣旨比她太子妃的那道来得晚了一年多,但褚栎秋的婚期却是很快。 定在了年底。 如今将近四月,只剩下大半年的时间,对于一位皇子娶皇子妃,这点时间是有点紧迫的。 但没有人有异议,也许褚栎秋是有的,但没人在意。 别人提起褚栎秋,也是一脸惊羡,当然是羡慕的,羡慕她的好身世,有试错的机会,哪怕多年爱慕殿下无果,褚丞相也愿意付出不菲的代价,让她当上皇子妃。 最主要的是,宣阳帝年后生了一场大病,至今也没能痊愈,三皇子的婚事这么急切,未必没有点想要带来些许喜气的意味。 中间六月,是每隔三年一次的选秀。 今年也没能例外,赐婚圣旨下来不久后,礼部就开始筹备选秀一事,圣旨从京城传到州府,不断有秀女进京,成了一片盛景,姜亦棠来往于上书房和太子府,都能察觉到京城这些日子的热闹。 赶在选秀前,姜亦棠兑现了去年的承诺,没有邀请任何人,只有她和谢玉照安静地度过了她十五岁的生辰。 六月下旬,所有秀女都经过一轮初选,留下的秀女都入住了储秀宫,京城也逐渐冷清下来,但这份冷清显然和姜亦棠不挂钩。 秀女不是一直都被关在储秀宫的,她们也偶尔会有一日放松,得以出入储秀宫,但她们活动的空间有限,御花园却是去得的。 这日,姜亦棠如常结束上书房的课程,准备前往校场参加日跌时的骑射课。 六月天气逐渐有点炎热,青粟经常给姑娘做些冰碗,冰冰凉凉的入口十分舒爽,姜亦棠午时还吃了一碗,但没有多久,她就觉得身子有点不舒服,在她发呆时,顾长泽喊了她一声: “三姑娘,快走了。” 六皇子还在上书房,是以,身为伴读的顾长泽也没能离开。 姜亦棠回神,和他一起前往校场,上书房前往校场是要经过御花园的,些许笑语晏晏传来,六皇子和顾长泽陪同她一起慢悠悠地晃,听见动静时,六皇子不由得抬了抬头: “听说这一次选秀,有一位江南的秀女容貌气度都十分出众,也不知是真是假。” 能被传到皇子耳中,八九不离十应该是真的。 姜亦棠没忍住笑了声,六皇子也快及冠,将要娶正妃的年龄,对秀女好奇实属正常,谁也说不准这批秀女中有没有六皇子的正妃。 但很快,姜亦棠就笑不出来,她停了下来,看向不远处站立的一对男女。 她的异样很明显,顾长泽和六皇子都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都是愣住,顿时都有点不敢看向小姑娘。 还是顾长泽先回过神,他温声道: “殿下应该只是路过——” 话音甫落,就见不远处的女子递了一方绣帕给殿下,而殿下冷脸皱眉,却是把绣帕接了下来,看见这一幕,顾长泽的话当即说不下去了。 那女子生得很美,仿若一朵盛开的海棠花,清冷的浅蓝色穿在她身上也压不住她容貌的艳丽,偏偏她举止进退得体,面对谢玉照时也不卑不亢,一瞧就知晓她必然接受过很好的礼仪教导,她眉眼含着浅浅的笑,让人移不开视线。 姜亦棠眨了眨杏眸,看了许久,她轻抿了下唇,一直隐隐不适的身子越发难受起来,传来些许熟悉的疼痛。 顾长泽不忍地转头去看小姑娘,就见小姑娘的脸颊有点白,她低垂着头,似乎有点不适,一双手攥紧了手帕,整个人都有点摇摇欲坠的破碎感,顾长泽不由得担忧出声: “三姑娘!” 这道声音传了出去,众人只看见殿下朝这边看了一眼,刹那间,脸色骤变。 顾长泽只觉得有一阵风袭来,下一刻,殿下就出现在跟前,伸手扶住了小姑娘,语速极快: “怎么回事?” 小姑娘软趴趴地倒在他怀中,唇色有点惨白,对刚才的事却仿佛没有半点芥蒂,她攥着谢玉照的衣袖,声音低细: “谢玉照,我有点疼。” 她一手搭在小腹上,疼得脸上血色一点点褪去,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声音中都透出了些许。 谢玉照浑身气压格外低冷,直接将人打横抱起,三步作两步地快速朝东宫走去,声音中压抑着情绪:“传太医!” 松翎不敢耽误,赶紧朝太医院跑去。 徒留六皇子和顾长泽面面相觑: “我们要跟去吗?” 话音稍落,六皇子脸色有点古怪地小声嘀咕:“三姑娘到底生没生气啊。” 顾长泽都回答不上来。 这时,适才给谢玉照递帕子的女子却走了过来,等看清她的穿着,顾长泽二人立即意识到她的身份,这次入选的秀女。 女子轻盈地服身行了礼,语调和艳丽的容貌不符,含着些许软糯,却很干净利落: “刚才那位是太子妃吗?” 顾长泽和六皇子对视一眼,六皇子和姜亦棠同窗这么久,当然清楚皇兄对姜亦棠的心思,哪怕面前女子容貌出众,他语气也很快冷淡下来,话中有话道: “除了太子妃,还有谁能让皇兄这么上心?” 也不知女子听没听出来他的言外之意,她只是弯眸笑了笑:“她就是太子妃呀,长得真好看。” 下一刻,女子又问: “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呀?” 六皇子刚要说什么,身后的顾长泽不着痕迹地轻碰了下他,六皇子很快敛声,顾长泽温和的态度不变,但语气疏离:“这些事情不是秀女该打听的。” 女子仿佛看出了什么,挑眉看向六皇子和顾长泽,随即,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公子说得没错。” 说罢,她轻服身,很快回到了御花园中,和其余秀女混在一起,一颦一笑都颇有点说不出的风情。 第87章 谢玉照抱着小姑娘一路不停歇地回了东宫, 等将小姑娘放下时,他觑见手臂的衣服上染上一抹殷红,谢玉照不着痕迹地皱眉, 意识到什么,立即吩咐: “去熬一碗姜汤。” 常乐不敢耽误。 姜亦棠蜷缩着身子,疼得直哼哼, 她额头溢出冷汗, 整个人都恨不得在床榻上翻来翻去地打滚, 她呜咽地说: “谢玉照, 我疼。” 谢玉照蹲下来,摸了摸她的额头, 忍不住冷声问:“你最近吃什么了?” 姜亦棠本来疼得有点意识迷糊,但听到这句话,立即清醒过来,她咬着唇哼哼唧唧地就是不回答。 小腹传来阵痛, 姜亦棠太熟悉这种感觉了。 重来一世后,姜亦棠的月事一向不准时,有时疼有时不疼的,也就让她有点不长记性,平日中都是谢玉照压着她不许她吃一些凉的东西,但最近天热得慌,她有点贪嘴, 吃了好几次冰碗。 算一下时间,她有将近一个半月未来月事,也的确是该来了。 正是因此, 姜亦棠才心虚地不敢回答谢玉照的问题。 她躲闪得太明显,谢玉照差点被她气笑了, 他转头问: “你们姑娘今日吃什么了?” 青粟被吓得脸色稍白,不敢隐瞒,砰得一声跪下来:“姑娘今日吃了份冰碗,都是奴婢不好,请殿下责罚。” 这次请罪,青粟是真心实意的,她后悔得都快哭了出来,姑娘好长时间没有再因月事而疼痛,导致她也一时忘了去,都怪她疏忽! 谢玉照还没说话,就感觉衣袖被人轻轻扯了扯,他低头,小姑娘眨着杏眸看向他,一副求情的模样,谢玉照心梗,知道她向来看重这个丫头,毕竟当初在尚书府那么多年,都是青粟陪着她的。 谢玉照冷声:“回府后自己领罚。” 青粟磕了个头,没有任何异议。 姜亦棠难受地瘪了瘪唇,太医很快到了,给她开了一副止疼的药,姜亦棠喝了后,不由得有点昏昏欲睡。jsg 但她一直强撑不睡,时不时朝谢玉照看一眼,谢玉照坐到她跟前,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没有再冒冷汗,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睡吧,等我带你回府。” 姜亦棠觑了他一眼,声音闷闷地:“你没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谢玉照向来冷情,除了她以外,谢玉照也只对荣凌稍有点照顾,其余女子,都很难近他的身。 姜亦棠只是觉得有点郁闷,但也没太难受,是因为她认出了秀女递给谢玉照的那方手帕,是她前两日刚给谢玉照绣的。 仿佛只是秀女捡到手帕,然后交还给谢玉照罢了。 但姜亦棠不觉得如此,她了解谢玉照,谢玉照和那秀女明显不是初相识。 她闷闷地扯了下锦被,稍顿,又困倦地打了哈欠,脸上还没有恢复血色,可怜兮兮的模样。 谢玉照抬眼,知道她在问什么,垂下视线淡淡道: “她姓仲孙。” 姜亦棠点了下头,下一刻,才倏然错愕地抬起头,杏眸中全是茫然。 她再笨还是知道谢玉照的外祖家是姓什么的。 如果她没记错,谢玉照曾经告诉过她,闻公府只有一位姑娘,而且,这位姑娘有一位青梅竹马,身负婚约。 姜亦棠不由得呆呆地问出来: “她怎么会参加选秀?” 谢玉照沉默了许久,才说:“来看你。” 姜亦棠真的呆住了。 谢玉照和她解释:“外祖一家久居封地,自母后去世,就很少回京,如今你我婚期将近,外祖一家因些原因很难进京参礼,恰好选秀,她便趁机进京了。” 外祖父是不愿让府中这唯一的姑娘进京的。 姜亦棠一脸纠结: “但她不是有婚约吗?” 谢玉照有点好笑:“选秀并非一定是要进宫,等进了殿选,也可以由圣上下旨赐婚。” 仲孙文钰就是奔着赐婚圣旨来的,顺便替祖父给表兄递封信,最主要的自然是来看看她这位未来的表嫂。 姜亦棠有点赧然,然后想起什么,狐疑道:“但我见到你们时,怎么觉得你不是很高兴?” 谢玉照和闻公府相辅相成,仲孙文钰来京城,按理说,谢玉照再如何都不会黑脸。 谁知,姜亦棠这话落下后,谢玉照皱了皱眉,居然否认道: “没什么。” 谢玉照自然不会告诉小姑娘,仲孙文钰居然想她去一趟陵阳,陵阳正是闻公府封地,他外祖母年龄大了,心中一直挂念谢玉照这个外孙,知道他要娶正妃,便想要见上姜亦棠一面。 闻公府无召不得进京,老夫人想见姜亦棠的话,只能由姜亦棠去陵阳。 但谢玉照不愿意。 他巴不得小姑娘整日都跟他在一起,怎么可能会让小姑娘和仲孙文钰离开?再说,陵阳城和渠临城相邻,将近边关,治安和气候都不如京城,他自不愿意让小姑娘去受这一番车马劳顿。 姜亦棠狐疑地看向谢玉照,但他不说,姜亦棠也就没再问,转而有点窘迫地小声道: “她不会觉得我适才是故意的吧?” 姜亦棠细想了一番,只觉得刚才的情景的确很容易惹人误会,她呼吸一紧,有点面热。 谢玉照摇头,也不知是觉得不会,还是觉得仲孙文钰怎么想不重要。 但姜亦棠没心思琢磨了,药效上来,她恹恹地打了个几个哈欠,整个人都有点昏昏欲睡,明明是六月的天,但她总觉得有点冷,一股脑地往锦被中缩。 傍晚时分,谢玉照没有叫醒她,抱着她离开了皇宫。 谢玉照不作遮掩,看见这一幕的人甚多,消息传到仲孙文钰耳中时,她颓废地叹了口气。 表哥越重视表嫂,就越不可能让表嫂去陵阳。 仲孙文钰只觉得脑子疼,当初姑母去得早,祖母留下了心病,一直不愿回京城这个伤心地,但也挂念着表兄,很那不挂念,当初姑母去世时,表兄还不到六七岁,刚是去上书房的年龄,后来,闻公府迁到封地,表兄可谓是一夕间所有亲人都离他而去。 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想要表兄这个储君之位坐得稳,闻公府的兵权就得一直握在手中,至少宣阳帝在位时,要一直握在手中。 她神情恹恹地,整个人都显得垂头丧气,她的身份在秀女中不是秘密,很快有人来找她搭话: “今日和姐姐说话的人可是殿下?” 仲孙文钰抬头,认出了来人,正是这一次选秀中风头过盛的那位江南秀女,宋安馥,她的确生得不错,肌肤白皙,娇柔貌美,尤其是身段,玲珑有致,胸前的衣裳仿佛都有点紧绷,她眉眼含着娇柔的笑,让人恨不得把她搂在怀中疼爱一番。 仲孙文钰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 她不喜欢宋安馥,倒不是因宋安馥的长相,而是她过于热衷于钻营,轻而易举地就让人看清她眼中的野心和欲.望。 仲孙文钰语气不变,轻挑眉: “你倒是关注我。”连她和谁说话都知道。 她话音淡淡,仿佛还含着利落的笑意,谁都听不出她话中的喜怒。 宋安馥抬头看了眼仲孙文钰,顿了顿,赧然地低垂下头:“我在江南一直听说殿下清隽不凡,又知姐姐出身闻公府,和殿下乃是表兄妹,才会生了好奇,姐姐莫怪。” 她一口一个姐姐,仲孙文钰听得浑身不自在。 仲孙文钰随心所欲惯了,也懒得惯着别人,直接道: “我娘只生了我一个女儿,宋秀女一口一个姐姐,倒让我有种爹爹在外有了遗珠的错觉,宋秀女还是不要乱叫的好。” 再说,即使她们都选秀入宫了,位份没下来,谁知道谁尊谁卑,这个时候喊什么姐姐? 宋安馥咬紧唇,脸上血色稍有点褪却。 其次,仲孙文钰笑着道: “宋秀女都叫我莫怪,想来也是知道自己行为不妥当,既然如此,宋秀女日后还是少点好奇心为好。” 宋安馥没想到仲孙文钰这般不给面子,刹那间,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煞是好看,半晌,她才狼狈悻悻地道: “姐、仲孙秀女说得是。” 她不敢再和仲孙文钰说话,生怕又闹得没脸。 仲孙文钰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要是知道,也只会觉得好笑,她身为闻公府唯一的嫡女,殿下的亲表妹,这般身份,即便是公主都能比较一二,在场秀女谁有这么大的脸,值得她忍着脾气给面子? 姜亦棠不知道储秀宫发生的事情,她忙得脚不沾地,翌日,她刚醒来,就听佟容来报,礼部的人来了。 姜亦棠困恹恹地睁眼,有点茫然,佟容替她穿衣洗漱,语速很快道: “礼部的人来替姑娘量尺寸。” 姜亦棠猛然清醒过来。 她还有不到一年时间就到了及笄礼,她嫁的是储君,成婚时的礼服无需她操心,自有礼部替她准备妥当,需要百名绣娘一针一线地绣出礼服,不知要耗费多少时间精力,如今就得开始准备了。 绣娘拿着尺布替她量腰围时,姜亦棠偷偷地深吸了一口气,绣娘低笑一声: “姑娘放松,姑娘如今还在长身体,尺寸难免会有变化,只得往大了做去。” 言下之意,您再吸气也是徒劳。 姜亦棠闹了个红脸,整个过程不敢看绣娘的眼睛,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等绣娘离开后,赶紧去换了月事条。 谢玉照给她请了一日的假,但不等她闲,松翎却是来了思甚苑,不是空手而来的,带了一个匣子。 姜亦棠本来以为是谢玉照让他送东西来的,却没想到松翎说道: “祁王府送了份锦盒来,言明是送给姑娘的。” 姜亦棠怔住。 第88章 匣子中装的是一枚令牌。 姜亦棠有点纳闷, 拿着令牌一脑子不解,她没见过这玩意,但隐隐觉得眼熟, 倒是常乐见多识广,一眼就认了出来: “出城令。” 姜亦棠面露不解,常乐向她解释:“每个城池都有出城令, 姑娘看, 这令牌上写着祁字, 正是渠临城的出城令牌, 凭此令牌,姑娘可以随意出入渠临城。” 青粟纳闷地问了句: “祁王给姑娘送出城令做什么?” 姑娘成了太子妃后, 若无意外,日后都会久居京城,哪里会需要渠临城的出城令? 倒是姜亦棠莫名其妙地想起当初岑行简对她说的那句——渠临城有也很美,日后三姑娘不妨去看看。 她看着那枚令牌许久, 到底是收了下来。 会被松翎送来,谢玉照也必然是知道这件事的,如果他不想让她收,这枚令牌根本送不到她面前,既然如jsg此,姜亦棠就没再做纠结。 翌日,姜亦棠回了上书房, 从顾长泽口中得知,岑行简于昨日离京,回渠临城了。 姜亦棠下意识地朝后座看了眼, 闷闷地“哦”了声,她对岑行简没什么心思, 但相熟的人一个个离去,难免是有点伤感的。 姜亦棠扭头看向顾长泽: “等到年后,我大概也不会再来上书房了,你和……” 姜亦棠想问他和荣凌之间要怎么办,但她说到一半,堪堪噤声,没再往下说。 只怕顾长泽比她还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顾长泽也猜到她想说什么,摇了摇头:“水到渠成,数年光景而已,我尚等得起。” 这话,姜亦棠是信的,毕竟他前世也真的等了过来。 二人没有就这件事多说,顾长泽也没有多问前日的事情,依着他的身份想要查到仲孙文钰的身份并不是难事,也正因此,顾长泽不会对殿下的事多做置喙。 眼见殿选之日迫在眉睫,姜亦棠也有点紧张起来,这日,她问谢玉照: “陵阳甚远,殿选结束后,仲孙姑娘不可能立即回去,你说,让仲孙姑娘住在哪里?” 太子府诸多院落都是空着的,挑一个院落出来不是难事,但除去客房,其余院落都位于后院,要是府中有长辈也就罢了,让她住得离长辈近一点,也是亲近,但如今府中后院无人,安排仲孙文钰住后院的话,难免有点不合适。 但要是让仲孙文钰住在客房,姜亦棠又怕显得过分客套疏离。 姜亦棠把难题抛给了谢玉照,谢玉照头都不抬道: “等圣旨下来,我便派人送她回陵阳。” 姜亦棠一瞪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呐呐道:“你不是说她是来见我的吗?” 谢玉照噎住,难道要他说他根本不想让二人见面? 半晌,谢玉照生硬道: “客房,府中客房不少,让管家收拾一间出来即可。” 最好就是仲孙文钰能够自己有点眼力见,圣旨下来后就立刻主动回陵阳,而不是想着要把小姑娘也拐走。 小姑娘纳闷,试探性地询问:“你不喜欢这位仲孙姑娘?” 说着,姜亦棠不由得抿紧了粉唇,考虑自己应该要用什么态度对待仲孙文钰。 谢玉照轻叹了声:“不是。” 姜亦棠不解地看向他,最终谢玉照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但等到殿选结束,见到仲孙文钰后,姜亦棠很快知道谢玉照瞒了她什么。 —— “去陵阳城?” 姜亦棠错愕的声音响起,看着眼前容貌艳丽的女子,她轻讪笑了下,有点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明明瞧着比姜亦棠要年长几岁,但撒娇一事简直信手捏来,她晃着小姑娘的手臂,软软的声线格外适合撒娇: “求求你了,表嫂,你就和我走一趟吧。” 姜亦棠哑声,半晌,她咽了咽口水,想要抽出手臂,斟酌着语句:“仲孙姑娘——” 话音未尽,就被仲孙文钰打断,仲孙文钰语速很快道: “我是殿下的亲表妹,你日后是太子妃,和殿下一样唤我表妹即可,叫什么仲孙姑娘,也太见外了,我们闻公府和太子府一贯亲近,表嫂可不要和我生疏。” 姜亦棠的话被堵回来,憋了半晌,她偷偷求助地看了眼佟容。 她终于知道谢玉照为什么对这位表妹闭口不提,没见到本人之前,谁能想到闻公府的嫡女会是这种性格。 闻公爷是武将出身,姜亦棠本来以为仲孙文钰的性格会和陈钰磬差不多,结果简直是截然不同。 佟容意会,上前一步替主子分忧: “表姑娘,殿下吩咐给您准备了客房,表姑娘不如先和奴婢去瞧一瞧,您还得在京城住上几日,有什么要添补的,您和奴婢直说就是。” 仲孙文钰不是不会看脸色,但她来京城的目的就是找姜亦棠,当然不肯轻易放弃。 但她也知道她不能把人逼得太紧,只好先一步三回头地和佟容离开。 等她走后,姜亦棠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她心中其实又高兴又觉得难为情,高兴是因为闻公府对她的认可,虽说有圣旨和谢玉照在,她不需要谁的认可,但闻公府是谢玉照仅存的亲人,能得到闻公府的祝福,姜亦棠心中自然是高兴的。 至于难为情,不难解释。 谢玉照身为储君,他不可能离开京城,而且她也知道陵阳城位于边关,一路颠簸加上水土不服,有时是会要人命的。 姜亦棠这么惜命的人,当然是不怎么愿意的。 她是被谢玉照养在富贵檐的鸟,早习惯了如此,一点苦都不想受。 而且,边关距离京城甚远,一来一去,哪怕脚程再快,等回来时也不一定赶得上年底,姜亦棠不想和谢玉照分开那么长时间。 谢玉照回来时,就见小姑娘窝在书房中等着他,可怜兮兮地看着他,谢玉照轻哂: “我说等殿选后送她回陵阳城,你不是不同意吗?” 小姑娘捂脸,羞愧得不敢见人,半晌,她从指缝中露出一双杏眸,不耻下问: “我要怎么拒绝她啊?” 谢玉照抬眼,意味深长地看向她,姜亦棠一囧,赧然得脸颊潮红,稍顿,她从软塌上爬起来,垫着脚尖,仰着头亲上谢玉照的唇角,她敏锐地察觉到谢玉照的呼吸有所变化,她眨了眨杏眸,一触即离后,她下意识想跑。 啪—— 猝不及防地揽腰,谢玉照整个人如玉山将倾势压了过来,姜亦棠整个人砸在软塌上,软塌上有绒毯,加上谢玉照的手臂护在她身后,她没觉得疼,但不慎碰翻了案桌上的杯盏。 清脆的碎响声。 没人在意,姜亦棠的心神全部被眼前人夺取,她被迫倒在软塌上,二人呼吸很近,相互纠缠着,让姜亦棠觉得有点浑身发软,她双手无力地攀着眼前人的脖颈,唇齿交缠间,书房内的气温仿佛在节节升高。 姜亦棠被亲得有点迷糊。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自从她生辰过后,谢玉照待她越来越凶,颇有一种他想把她拆骨入腹的错觉,察觉到危险,姜亦棠脊背都不由得轻轻颤抖。 许久,身上的人离开,姜亦棠晕晕乎乎地睁着一双半湿的杏眸,微微喘着气。 谢玉照低头,亲了亲她的唇角,声音低哑: “阿离求人办事,就这么敷衍?” 姜亦棠只觉得耳朵连带身子都烧了起来,她咽了咽口水,强撑着底气说:“哪、哪里敷衍了?” 但话音甫落,她自己就欲哭无泪,语气微弱,没有一点气势。 果然,谢玉照闷笑一声,等好久,他才说:“行。” 姜亦棠一头雾水,行是什么意思? 谢玉照把她拉起来,搂在怀中,轻抚着她的后背,不疾不徐道: “我替你去和她说清。” 他咬重了“替你”二字,似乎要坐实姜亦棠求人办事的这件事。 恼得小姑娘蹬了他一脚。 姜亦棠以为这件事就到此结束了,毕竟,谢玉照答应她的事情从没有没办成的。 但事情很快出现了转机。 七月中旬,在选秀圣旨下来前,姜亦棠回了一趟尚书府,是姜昃旼传信,强烈要求她回府一趟,姜亦棠还没和尚书府撕破脸皮,只好回了尚书府。 前院书房中。 姜昃旼一脸凝重,姜亦棠不明所以,但没怎么在意,直到听见姜昃旼的话:“你可知道,圣上有意给殿下选一位侧妃?” 姜亦棠倏然抬头,她手指一僵,杯盏都差点端不稳落地。 许久,姜亦棠听见自己冷静地问: “父亲从何处得到的消息?” 姜昃旼皱着眉头,没发现姜亦棠的不对劲:“淑妃亲口说的,不会有假。” 姜亦棠指尖泛白,她端着茶水,低头抿了口茶水,许久,她手指终于不再颤抖,她才问: “父亲叫我回来又是何事?” 姜昃旼这次沉默了一阵,仿佛安抚道: “殿下毕竟是储君,有侧妃是迟早的事情,你懂事点,不要和殿下闹。” 姜亦棠想笑,这个时候,姜昃旼想的也只是让她不要闹,生怕谢玉照会因此生气,而坏了他利益。 但姜亦棠没笑出来,她不在意姜昃旼怎么想的,但一想到谢玉照真的会娶侧妃,鼻尖就忍不住有点酸。 可是,姜昃旼有一句话说得没错,谢玉照是储君,即使这次选秀没有给他选侧妃,等他登上那个位置,后宫也会有别的女子。 宣阳帝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傍晚,姜亦棠才回了太子府,谢玉照得了消息刚要准备去接她,两人在门口相遇,谢玉照温声:“怎么不等我去接你?” 他话音甫落,就见小姑娘蓦然红了双眸jsg,哭着问他: “你是不是要有侧妃了?” 第89章 小姑娘委屈炸了。 她都还没和他成亲了呢, 怎么就要娶侧妃了? 现在都要娶侧妃了,日后良娣、侍妾等还不得像雨后竹笋一样蹭蹭得往上冒? 小姑娘的眼泪扑棱棱地往下掉,越掉越凶, 她甚至都不想搭理谢玉照了。 谢玉照一头雾水地看着小姑娘进来就哭,控诉质问的话刚出来,泪水就糊了小姑娘一脸, 谢玉照还没来得及回答, 心疼地替她擦掉眼泪, 结果他只是晚了一会儿回答, 小姑娘就委屈地要推开他离开,谢玉照只能拉住她, 低声道: “谁在你面前胡说八道?” 姜亦棠上气不接下气地抽噎着,甚至忘记在外伪装:“姜昃旼说的,他说是淑妃亲口而言,不会有假。” 谢玉照替她轻抚后背, 怕她哭得喘不上气,静等她平静下来。 他的确很了解小姑娘,姜亦棠哭了两声,终于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哽咽了几下,哭声渐渐停了下来,半信半疑地问: “真的没有?” 谢玉照颔首:“还是说, 阿离觉得淑妃能做我的主?” 不可能!谁都知道后宫两位高位娘娘根本做不了谢玉照的主,甚至对谢玉照不敢有半点怠慢,意识到这一点, 姜亦棠懵了,下一刻她想起自己作态, 又羞又窘,不忿低声道:“姜昃旼!” 都怪姜昃旼,不然她哪里会这般失态! 松翎等人低着头,压根不敢抬头。 谢玉照什么都没说,更别提责怪,只是替她擦净了眼泪,须臾,牵着她往府中走,不疾不徐道: “皇子中的确有人要迎娶侧妃。” 姜亦棠吸了吸鼻子,只要娶侧妃的人不是谢玉照,她根本不感兴趣对方是谁。 但谢玉照却是没停:“淑妃能得到消息,倒是正常,毕竟是三皇子是她的亲生子。” 姜亦棠错愕,脱口而出: “三皇子年底不是要娶褚栎秋吗?” 年底才要娶正妃,如今还未进门呢,又迫不及待地纳侧妃?这未免有点太不给丞相府面子了,褚栎秋那般高傲的性子,能受得了? 姜亦棠觉得褚栎秋是受不了的。 谢玉照唇角掠过一抹几不可察的轻讽:“圣旨赐婚,岂是她说不接受就能不存在的。” 姜亦棠噤声,随即,她有点好奇,能被谢玉照刻意提起来,这位侧妃,难道她也认识? 她将疑惑的视线投向谢玉照,就见谢玉照冲她颔首,语气轻缓道: “不如阿离猜一猜?” 姜亦棠呃了半晌,她认识的女子只有那几个,谢玉照的态度又让她缩小了范围,毕竟很少有人值得谢玉照浪费情绪,她思忖片刻,只觉得这个人会和她有龃龉。 思想来去,姜亦棠忽然想起褚栎秋会嫁给三皇子的契机,她面色倏然变得古怪起来,好久,她堪堪迟疑道: “姜霜鸢?” 谢玉照语气赞赏:“阿离聪慧。” 姜亦棠目瞪口呆。 谢玉照却格外平静,褚栎秋和姜霜鸢共谋要对付小姑娘,他怎么可能只回报了褚栎秋,却忘记姜霜鸢? 她们不是想要合作同谋吗? 如今真的成了异父异母的姐妹,想必也会很高兴的。 谢玉照垂眸,掩住眸中一闪而过的冷意。 姜亦棠懵了许久,后知后觉地想起圣上选秀,凡适龄且未有婚配的女子都要进宫参加选秀,其中就有姜谙茯和姜霜鸢,但姜玵妢因年龄小反倒没有进宫,只不过姜亦棠一直不关注此事,居然给疏忽了去。 她只觉得戏剧化。 前世嫁给三皇子的人是姜谙茯,褚栎秋和姜霜鸢直到她死时都未曾婚嫁,而这一世,反倒是褚栎秋和姜霜鸢嫁入了三皇子府,而姜谙茯至今未传来消息。 前世谢玉照被幽禁,三皇子是最有可能坐上那个位置的人,如今谢玉照安然无事,三皇子自不可能越过谢玉照去,姜亦棠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感叹姜谙茯永远能看透时势,聪慧清醒。 姜亦棠还有点不可思议:“姜霜鸢怎么会嫁入三皇子府?” 谢玉照不解她为何有此疑惑: “当初谢玉桓和姜霜鸢私会一事穿得满城皆知,阿离不会觉得那件事就不了了之吧?” 姜亦棠噎住,没想到其中还有当初那件事的影子。 选秀圣旨下来后,整个京城都有点哗然。 那位选秀中颇有盛名的江南秀女出乎意料地进了后宫,仲孙文钰如愿以偿地拿到了赐婚圣旨,而姜霜鸢也如谢玉照所说,被圣旨赐给三皇子作侧妃,最叫人姜亦棠惊讶地却是姜谙茯。 尚书府收到了两道圣旨。 一道是姜霜鸢,另一道自然是姜谙茯,姜谙茯跪地,听到宣旨的人读出那句“尚书府长女姜谙茯娴雅端庄,和曲阳王府世子谢松笵堪称天造地设一对”时,她才无声地松了口气。 最近不知为什么,姜谙茯总有点不安的感觉。 她被宗族亲情困惑,一直觉得三妹得势后会反哺尚书府,但等到三妹接连两个生辰都不在尚书府度过后,她终于隐约意识到三妹对尚书府的态度。 正因此,她才必须把握住和谢松笵的这段姻亲。 殿下在朝中的势力如日中天,三皇子无力抗衡,如果三妹对尚书府当真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那么她也能借此姻亲而逃脱出来。 想到这里,姜谙茯再看府中因二妹要嫁给三皇子当侧妃一事而高兴时,她心中格外冷静。 姜昃旼脸上也有喜气: “这是圣上下旨赐婚,并非我们主动求娶,殿下也不会觉得我们有异心,反倒是如此一来,我们也能多有一条退路。” 姜谙茯垂眸不语,对父亲的高兴是觉得有点好笑的。 这时候把姜霜鸢当退路?父亲难道忘了他把姜霜鸢送去庄子一事?姜霜鸢自从庄子回来后,对府中众人明显冷淡了许多。 姜谙茯是当初送姜霜鸢去庄子的主力,她不觉得她和姜霜鸢之间的隔阂有消除的可能。 既然如此,她还不如继续和三妹交好,至少表面上,她和三妹从未有过龃龉。 作为尚书府的嫡长女,她的利益和尚书府是一致的,她也乐意维护尚书府的利益,但是当她的利益和尚书府的利益相驳时,姜谙茯的选择不会有任何犹豫。 姜谙茯轻描淡写地看了眼父亲,从父亲教导她一切要向利益看齐时,所有的事情就已经注定了。 姜霜鸢这段时间在庄子中几乎被磨平了脾气,又见了宫中的锦衣玉食,对于嫁入三皇子府一事纵是再恶心,也没有在明面上表露出来,时过境迁,哪怕她不愿,也不得不学得聪明些。 回到柊瑔苑,姜霜鸢看向那道圣旨,眼中隐隐闪过一抹厌恶。 风铃劝她:“姑娘,咱们还是不要闹脾气了,您和殿下总归是有一番情谊的,只要您向殿下服软,殿下会原谅您的。” 姜霜鸢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 尚书府的风波,姜亦棠一点都不知道,她正和谢玉照一起看向陵阳城送来的信。 信上言明,请谢玉照派人送仲孙文钰回陵阳。 因为老夫人的身子许是要撑不住了,而在仲孙文钰来京城前,陵阳就已经准备她成婚一事,仲孙文钰今年十七,一旦老夫人在她成婚前去世,她就要守孝三年,府中疼爱她这唯一的嫡女,哪怕是老夫人也一直强撑着身子。 仲孙文钰正是什么都明白,才会选择来京城一趟。 仲孙文钰面色凝重,她几乎是恳求地看向姜亦棠:“表嫂,您当真不愿和我去一趟陵阳吗?” 她就差对天发誓: “我保证,到了陵阳地界,没有人会让您受委屈,等见过祖母,我就让父亲派兵送您回来!” “我们陵阳城可好玩了,表嫂还未出过京城吧?陵阳城和渠临城可不同,渠临城外一片荒漠皆是风沙,但陵阳城附近一片草原,到时表嫂可在纵马高歌,我带表嫂去吃陵阳城最有名的醉鹅。” “天地广阔,表嫂也不能一辈子都只待在京城,不是吗?” 姜亦棠哑声,她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对于老夫人弥留之际只想见到小辈圆满的心愿也乐意满足,只是这一去一回不知要消耗多长时间。 再见仲孙文钰费尽口舌只想说服她的模样,小姑娘抿唇转头看向谢玉照,眉眼间已有松动之意。 谢玉照抿平了唇线,脸色冷硬,但当他余光觑见信封时,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沉默下来。 前世,老夫人也没能撑多久,后来他被幽禁,能够重新翻身,根本缺少不了jsg闻公府在其中的作用。 这个时候,谢玉照的沉默基本代表了默认。 仲孙文钰眼睛一亮,她喜笑颜开:“表哥放心,我一定把表嫂安安全全地送回来!” 谢玉照没有理会她,垂下视线看向小姑娘: “见完外祖母,就赶紧回来。” 两日后,谢玉照派亲兵送仲孙文钰回陵阳城,姜亦棠也在队列中,谢玉照许是实在放心不下,从早上开始,紧皱的眉头就没放松过。 卫笠也被他派去保护小姑娘的安全。 等到出发的时候,谢玉照送她们到京城外,姜亦棠看着城外的路,有点紧张不舍,又有点兴奋,见状,谢玉照不得不旧话重提: “早日回来。” 他怕小姑娘在外玩野了,默默地补了一句:“我在京城等你。” 姜亦棠一怔,兴奋的情绪顿时消散不少,她忽然舍不得离开了,但到了时间,队伍就开始赶路。 眼见京城离得越来越远,她也逐渐看不清谢玉照的身影,小姑娘瘪了瘪唇,眉眼恹恹地耷拉下来。 第90章 陵阳城距离京城很远, 只坐马车一趟要行两三个月。 如今将要入秋,树叶渐黄,飘零落下却是风景如画, 队伍从京城离开至今,已经有一个月,姜亦棠初次离开京城的兴奋劲早就没了, 整个人蔫了吧唧地窝在马车中。 仲孙文钰怕她闷出事来, 常说些趣事逗她开心, 一路上热情亲昵, 生怕她会觉得无聊。 姜亦棠和仲孙文钰并不是一辆马车,各自都带了不少婢女, 一辆马车根本挤不下,除去两位姑娘各自乘坐的马车,还有两辆马车用来放行李,卫笠等人则是骑马随行。 她们在江南停留了一日, 下马车时,小姑娘的脸色煞白煞白的,她第一次觉得她有点晕车。 仲孙文钰怕人去请了大夫,姜亦棠扭头看向卫笠,无力道: “这件事不要告诉谢玉照。” 她知道卫笠是每日都会给谢玉照写信,汇报她们的情况,她不想叫谢玉照远在京城还担心她。 卫笠苦笑:“要是殿下知道属下隐瞒了姑娘生病一事, 属下回去可没过好果子吃。” 姜亦棠声音闷堵: “他又不在,不会知情的。” 卫笠没说话,等大夫来了, 确认她只是车马劳顿加上有点不适应,等休息两日就无碍后, 才对姑娘点头,没把这件事汇报回去。 姜亦棠在江南休养的时候,不知道京城发生了一件大事。 ——宣阳帝在早朝时忽然晕倒。 满朝震惊,宣阳帝昏迷不醒期间,谢玉照身为储君,顺理成章地担任监国一职,诸位皇子心惊胆战,每日都争先恐后地请求去养心殿侍疾,他们不蠢,哪怕宣阳帝不看重他们,在父亲手底下讨生活怎么也比在兄弟手底下讨生活来得强。 可惜,除了第一日,后来谢玉照根本不许任何人去养心殿见宣阳帝,只有太医能够出入养心殿。 谢玉照言明,是不让旁人打扰了皇上养病的安宁。 朝野动荡,诸位皇子只能按捺住心中恐慌,祈祷宣阳帝早日醒来,但日复一日,宣阳帝一直没有康复的消息,整个朝野逐渐落入谢玉照手中,终于有人按捺不住。 除去谢玉照,三皇子是那个位置最有竞争力的皇子人选,最先按捺不住的自然也是他。 八月初的早朝,三皇子在朝堂上直言: “中秋将近,皇上养病许久,朝野上下人心惶惶,殿下不允许旁人窥探侍疾,臣等皆不知皇上病情到底如何,还请殿下明示,让臣等安心。” 三皇子到底不敢明说谢玉照有逆谋之心。 他心底清楚,父皇老了,底下的臣子早就纷纷选择站队,相较而言,多的是臣子想让谢玉照早日登上那个位置。 谢玉照抬眼,漆黑的眼眸直视谢玉桓,仿佛能看出他心中所想: “皇上病重,还需静养,护郡王想见皇上?” 冷冷淡淡的一句话,根本不提宣阳帝病情如何,但话中冷意让谢玉桓心中一悸。 宣阳帝膝下数子,除去谢玉照被封为储君,只有谢玉桓被封了护郡王,宣阳帝对赐封极为吝啬,一个亲王都舍不得给,谢玉桓再不忿也无法。 谢玉桓下颌线紧绷,避开谢玉照的视线低下头,避重就轻: “臣只是想知道皇上病情。” 谢玉照:“孤说了,皇上病重,护郡王若是不信,大可亲自去探望,但若因此扰了皇上养病的安宁,可别怪孤没提醒你。” 谢玉桓倏然握紧手,不敢置信地抬头。 他怎么敢?! 朝堂上,谢玉照居然就敢明晃晃地威胁他? 谢玉照的话明显就是说,若他去探视病情,违了太医所说皇上需要静养的交代,一旦皇上出事,便是他的过错。 这话一出,谁还敢去养心殿探视?! 谢玉照眼皮子都没掀一下,声音冷淡: “无事退朝。” 百官眼观鼻鼻观心地看完了殿下和三皇子的争锋,殿下态度强硬,他们心中各有打算,等殿下话落后,他们立即应道: “臣等告退。” ****** 三皇子府。 谢玉桓回到府中后,控制不住地砸了一套杯盏:“欺人太甚!” 一盏茶的功夫,三皇子府迎进了一位客人,若是朝堂有人看见他,会立即认出他来,毕竟丞相乃百官之首,朝野无人不知。 但现在,褚丞相没有惊扰任何人,悄无声息地进了三皇子府。 在踏进书房,看见地面上的狼藉时,褚丞相皱了下眉: “殿下还需冷静。” 谢玉桓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终于清醒过来,他闭了闭眼,叫进人收拾地面,才对褚丞相道: “泰山觉得本王如今该要如何?” 褚丞相不着痕迹地抬头看了眼三皇子,他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皇上的病来得太不是时候了,但凡早几个月,他也不会冲动地选择和三皇子联盟。 谢玉桓这一声泰山,明显是在提醒他,他和褚栎秋的婚事。 褚丞相不是姜昃旼,能做到眼睛都不眨地牺牲府中嫡女,他一贯疼爱这个嫡女,如今亦然,而且丞相府和太子相当于已经撕破了脸面,丞相府早就别无退路。 “太子在朝堂上的态度早就摆了出来,殿下还需得早做打算。” 闻言,谢玉桓脸色骤然一冷。 态度?自然是不许旁人探视皇上的态度。 谢玉照明摆着是不打算让皇上病情痊愈,毕竟谁都看得出自谢玉照天花后,皇上对他显然是有了些许忌惮之意,虽说没有打算让其余皇子越过他,但恩宠分明是不如从前。 谢玉桓忍不住道:“乱臣贼子!” 褚丞相眼皮子掀了掀,只当没听见谢玉桓的话,就怕到时候,当乱臣贼子的这个人会殿下自己。 须臾,谢玉桓恢复冷静,问褚丞相: “泰山方才说的早做打算,是何意?” 褚丞相抬眼:“殿下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不是吗?” 书房中倏然一静,谢玉桓气息不稳,他当然知道褚丞相是何意,要是继续等下去,怕是他等到的就是谢玉照登基的消息。 到时候其余皇子什么下场不知道,但他这个曾被皇上当做磨刀石的皇子绝对没有好下场! 现在有一个很好的借口,谁都看得出谢玉照的狼子野心,既然如此,他大可打着清君侧的名头拿下谢玉照。 但问题是,他手中无兵! 谢玉桓愤恨地捶了下案桌,心中不由得埋怨起皇上当初怕谢玉照地位不稳,恨不得把兵权都压在谢玉照身上,导致如今单纯论兵力,根本无人能和谢玉照抗衡。 褚丞相仿佛看不出谢玉桓的颓然,不紧不慢道: “闻公府手握朝廷五分兵权,三分在祁王,剩余两分在大将军府。” 谢玉桓不解地看向褚丞相,只听褚丞相道:“武将中向来以闻公府为首,但没有人乐意久居人下。” 提点至此,谢玉桓再不明白褚丞相何意,也没有必要去和谢玉照争了。 祁王封地远在渠临城,而且,岑行简向来滑不沾手,谁都不亲近,摆明了不想站队。 现在去劝说岑行简,光是时间就不够用,如此一来,他的选择只有大将军府,虽说现在的禁军统领是谢玉照的人,但光禄寺寺卿却是大将军府的嫡子。 光禄寺掌宫廷宿卫和侍从,相当于捏住皇宫要害。 谢玉桓无声地深呼吸,随后,他皱眉: “本王记得不错的话,陈夫人是曲阳王妃的族妹。” 两家是姻亲,而曲阳王府则是不动摇地支持谢玉照,他能说服大将军府转而投jsg靠他吗? 谢玉桓不确定。 但褚丞相却是没再说话,能不能说服大将军府一事只能有三皇子去做,他去都没去就生出迟疑之心,还不如早点放弃争夺那个位置。 谢玉桓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等褚丞相离开后,他仍旧皱眉不语。 三日后,将军府夜中来客,见到来人,陈祜鸣第一反应是抗拒的,但等来人说了几句话后,他沉默下来,将人引进书房,二人夜谈伴宿,谁都不知他们谈了什么。 但看谢玉桓离去时的神情,大概是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等翌日,陈祜鸣想到昨日的事情就有点头疼,他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被三殿下说动,上了他的贼船。 但三殿下再弱势,有一点却说得没错。 若是殿下登上那个位置,他大将军府的地位就会一直居于闻公府下,他在朝堂待了数十年,没有人会不想往上爬,但闻公府却如同一座大山。 陈祜鸣抿唇,沉默下来,他想起昨日三殿下交代下来的话,许久之后,叫来亲信。 ******** 姜亦棠对京城的事情一无所知,她正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她第一次知道坐马车居然是件这么折磨人的事情。 刚才仲孙文钰告诉她,再有三日,她们就能进入陵阳城的地界了。 姜亦棠吐出了一口郁气,也是这个时候,她忽然有点忐忑不安起来。 先前她是脑热,心软地想满足一下老夫人临终前想见小辈圆满的心愿,但临近陵阳城,姜亦棠才倏然反应过来自己的身份有点尴尬。 虽说她被封为太子妃,但一日未成婚,她就还算不得名正言顺。 她如今的身份只是尚书府的庶女罢了,仲孙文钰虽说待她很是亲昵热情,却不知闻公府上下是何态度,哪怕同样的热情的态度,但陡然去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姜亦棠怎么都说服不了自己不要紧张。 七日后,天气渐凉,姜亦棠要穿上披风时,仲孙文钰终于告诉她,闻公府到了。 还未进城,就有人出城来迎接她们,应该是位男子,姜亦棠掀开窗帘看去,他身姿颀长,但整个人的身材高大健壮,他对待姜亦棠要比仲孙文钰恭敬客气许多: “小妹让太子妃费心了,祖母听说您来了,一直盼着您,快随我进府吧。” 第91章 进了闻公府, 小姑娘的第一反应是很大,院外粉墙环绕,靠墙周垂杨柳, 朱红的门上悬着匾额。 所有人对姜亦棠到来的态度都是欢迎的,只是不如仲孙文钰那般亲昵,反而是彼此间有点拘谨, 毕竟是第一次见面, 再热情也不可能好像认识了八百年一样。姜亦棠和闻公府有点格格不入, 她是京城人, 标准的闺阁中养出来的千金大小姐,谢玉照是真的对她捧着呵护, 平日中连去上书房都是亲自接送。 但闻公府却是满门武将,哪怕是仲孙文钰都是从小耍枪弄棒,闻公府所有人见到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娇气。 这不是贬义词,而是直观的感受。 尤其是在仲孙文钰说明, 她一路上晕车,至今身子不适时,哪怕是卧病在床的老夫人都把她当做了易碎品对待。 姜亦棠有点面热,满府的人都劝说她先休息,她抬头看了眼面有病容的老夫人,没有推辞,而是得体道: “老夫人快躺下, 既然如此,我明日再来看望老夫人。” 老夫人不断笑着点头,姜亦棠看出她有很多话想说, 但都忍了回去,抿了抿唇, 姜亦棠没有多说,转身离开。 她一走,仲孙夫人就推了一把仲孙文钰,笑骂道: “你这丫头,倒真能耐,居然真把人请来了。” 仲孙文钰喝了杯水,嘟囔道:“你们可没看见,表哥根本舍不得她来,还是府中传信过去,道明了祖母如今的情况,加上表嫂松动,表哥才点头同意了。” “即使如此,离京前,表哥也一遍又一遍地交代,让表嫂见完祖母就赶紧回京,一副离不得人的模样!” 说着,仲孙文钰抖了抖身子,仿佛被腻歪到一样。 仲孙夫人眼中闪过若所有思,不着痕迹地和老爷对视了一眼,看来传闻没错,太子对太子妃格外上心。 能不上心吗? 圣旨还没下来,都把人带回府中养着了,三翻四次地请旨赐婚。 仲孙夫人敲了敲仲孙文钰的脑袋:“你呀,她是你表嫂,但同样是太子妃,你日后待她仔细些,可不要失礼。” 仲孙文钰轻撇嘴: “我又不傻。” 一路上,仲孙文钰是热情,但从不会越过姜亦棠去,她见到表嫂的第一面,对她的印象就是太子妃,未来的皇后,而不是柔弱乖巧的庶出小可怜。 闻公府给姜亦棠准备的院落在东苑,是客房,但离老夫人住处很近。 院落很大,除去主卧外,还能分出东西厢房,完全够她带来的婢女住的,还绰绰有余,卫笠等人住在离寝室远一点的西厢房。 姜亦棠梳洗换了身衣裳,才觉得活了过来。 她不敢睡死,来时路上,她听说闻公府准备接风宴,人家辛辛苦苦准备了许久,她若是不去,只是白白浪费。 初来乍到,里外环境都很陌生,小姑娘睡得不踏实,在这个时候,她格外想念谢玉照。 她奔波许久,身子疲倦得厉害,心绪再烦乱,也很快睡了过去,只是细眉轻蹙,梦中都不怎么安稳。 她是被青粟叫醒的,她睡觉时,青粟和常乐等人都休息了片刻,这个时候也差不多恢复了精神,青粟精神抖擞: “姑娘醒了,刚才外面送来茶水,奴婢听了一耳,府中怕饭菜不合姑娘口味,特意请了会做京城菜的厨子来府中做宴。” 她麻利地替姑娘穿好鞋,下半句话也冒了出来:“听说那厨子会在府中待到我们离开。” 青粟一脸笑意,对闻公府的态度很受用,倒不是虚荣,而是闻公府这样安排,摆明了是重视自家姑娘。 姜亦棠睡得身子有点软,她从铜镜中看向青粟,愣了愣,才说: “他们费心了。” 佟容这次也跟了来,手脚利落地替姑娘绑了发髻,今日给姑娘戴的首饰有点多,坠得小姑娘有点脖颈疼,她不解地看向佟容,佟容语气温和道:“姑娘忍忍,奴婢打听过,闻公府的世子和其余两位公子都成了家,底下各有子嗣,您是长辈,这次见面,少不得要给一番见面礼。” 到时,直接从发髻上拔下几根发簪即可。 姜亦棠的首饰每一件都是贵重,千金难求的那种,拿来送人一点都不寒碜。 说罢,佟容利索地给姑娘袖子中塞了几个金锁,都是她来陵阳城前就准备好的。 她安排得贴心,姜亦棠没有抗拒,到最后站起来时,她都觉得自己比平时重上了许多,浑身都不舒服,等到仲孙文钰来寻她时,小姑娘走得比往日都快。 仲孙文钰见到她的打扮时,还有点懵,认识数月,她第一次见表嫂打扮得这么隆重。 仲孙文钰只当她是第一次来不愿失礼,有心提醒她不必如此,但到底没说,万一让表嫂觉得难堪了怎么办? 直到见到府中小辈,仲孙文钰看着表嫂落落大方地一个个送去金锁和玉簪,直到头顶玉簪只剩三两根,青丝没有半点凌乱,仍是端庄清丽时,终于恍然大悟这些玉簪的作用。 仲孙文钰心中喟叹,搁她身上,她可做不到盲拔那么玉簪,还能保持发丝不乱。 她在京城数日,也能察觉到那些贵女各个举止得体,仿佛一举一动都是尺子量好的一样,直到现在,她才唏嘘,这些京城贵女平日端着得体的架子,从学习到习惯自然,得多累啊。 姜亦棠也觉得累。 她在京城时可不是这样的,有谢玉照在,她过得比谁都舒心。 翌日,小姑娘休整好,去见了老夫人,老夫人早等着她了,见到她就一直拉着她的手,姜亦棠些许不自在地看向仲孙文钰,不怪她,这里她只和仲孙文钰熟悉一点。 仲孙文钰冲她颔首,姜亦棠只好任由老夫人拉着,细细碎碎地回答老夫人问题,都是关于谢玉照的。 老夫人咳嗽了一阵,身体虚弱得厉害,连床都下不了了,她目光和蔼地看着小姑娘: “太子妃不要叫我老夫人,和殿下一般,唤我外祖母便好。” 姜亦棠怔了下,有点手足无jsg措,最终,她还是乖巧地喊了声:“外祖母。” 老夫人攥着她的手紧了紧,许久,低声道: “当初我和老爷离京时,殿下才七岁,我见他的最后一面,他安静得厉害,小小的人儿就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地目送我和老爷离开,我当时就在想,我们都走了,殿下要怎么办?” 老夫人眼中隐约有了泪光:“他太小了,怎么能在那吃人的地方待下去!” 但不走不行啊。 他们得回封地,得叫皇上意识到殿下在京城孤立无援,闻公府来不及帮他,这样子,皇上才会怜惜殿下,在殿下身上倾注情感和心思。 “他自幼聪慧,心思深,但我总想着,他一个人在京城会孤单。” 姜亦棠逐渐安静下来,默默地听着老夫人说起谢玉照小时候的事情,她一直都知道谢玉照生母早逝,但很少有人提起过,也让姜亦棠一直都忽视了这个事情。 直到如今,在老夫人口中,姜亦棠才有了真切感。 谢玉照自幼生母不在,外族搬离京城,而唯一的亲人,皇上却在不停地宠爱后妃,后妃得宠有孕后,谁会不想替自己的孩子筹谋,争夺储君的位置? 皇上偏心,有谢玉照在时,谁都染指不得储君之位。 这样一来,后妃有没有过除掉谢玉照的心思? 姜亦棠心想,肯定是有的。 谢玉照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日复一日地生活,汲取所有能成长的养分和知识,然后变成如今的模样,人人都道殿下冷情,但年少时,他本就是这样独自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姜亦棠心中不由自主地泛起密密麻麻的心疼,她鼻子有点酸,她想见谢玉照,恨不得立刻出现在太子府。 忽然,老夫人拍了拍姜亦棠的手背,把小姑娘的思绪拉回来,老夫人笑道: “幸好,现在有你了。” “有你陪着他,他也不会觉得孤单了。” 小姑娘一怔,她抬头看了老夫人很久,她总觉得老夫人这句话有别的意思,但她什么都没问,她只是轻声道: “我会的。” “我会一直陪着他的。” 老夫人握紧她的手,眼泪掉了下来,不断道:“好,好,好!” 老夫人最后哽咽道: “闻公府对他有愧啊。” 姜亦棠没让她哭,在她情绪波动过大时,及时安慰住她,仲孙文钰也拉住老夫人,“祖母”“祖母”地软声叫着,想叫老夫人转移注意力。 姜亦棠离开前,回头看了许久老夫人。 她知道老夫人为什么会说对谢玉照有愧,当年皇后在时,闻公府绝没有今日的辉煌,闻公府后来的种种圣宠都是凭着谢玉照而来的,谢玉照年幼时在皇宫受到的无数针对和艰难,替自己谋求出路的同时,最大的受益者其实是闻公府。 姜亦棠只在闻公府停留了三日,知道她归心似箭,闻公府的人没有拦她。 仲孙文钰送了她很长的一段路,离开前,她说: “表嫂和表哥的感情真好。” 姜亦棠赧然:“你和谈公子青梅竹马,也同样如此。” 仲孙文钰沉默了片刻,然后轻笑了一声:“不一样的。” 姜亦棠不解,仲孙文钰却是没有解释,她抬头直视小姑娘,软声干脆道: “表嫂不远千里愿意陪我回来一趟,文钰记表嫂这份情。” 姜亦棠一怔,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时过境迁,谁都不知日后会是什么情景,但闻公府是谢玉照的外族,仲孙文钰是闻公府唯一的嫡女。 她说,她承了姜亦棠的这份情,相当于是闻公府欠了姜亦棠一个人情。 马车逐渐远离陵阳城,姜亦棠忽然低笑了一声。 谢玉照在仲孙文钰面前一直摆出不肯让她来陵阳城的态度,却在她松动后,才当着仲孙文钰的面答应下来。 他早就料到这一幕了吧。 姜亦棠心中情绪汹涌,她忽然扭过头,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她第一次知道,人在高兴时,是会不由自主掉眼泪的。 怕外面有人察觉异样,小姑娘低头擦着眼泪,杏眸湿红得格外可怜,但她唇角却是忍不住上扬。 有人知道她出身低微,知道她会情不自禁的自卑,便一点点替她增加筹码,和曲阳王府交好,让闻公府欠她人情,渠临城的出城令也送到她面前。 姜亦棠都不敢想,谢玉照看见渠临城的出城令时是什么心情,他那般小心眼,怕是恨不得把令牌直接扔出去。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让松翎把出城令拿给她了。 姜亦棠在这一刻清醒地意识到,有谢玉照在一日,就永远有人在爱着她。 第92章 众人刚出了陵阳城的地界, 陵阳城近边关,从此偏向西北上京途中是个比较贫瘠的县城,此地人烟稀少, 众人赶了一段路,没能在天黑前赶上下一个城池。 最终的落脚点是一片小树林。 马车停了下来,姜亦棠探出头看了眼, 月明星稀, 又被繁茂树枝遮住了天幕, 树林中只余下暗淡的月光, 有点暗沉沉地,让人不敢深望。 姜亦棠头一次在野外留宿, 心底有点怵,但没表现出来。 青粟下马车惊呼了一声:“怎么这么黑?” 卫笠朝这边看了眼,低声吩咐了几声,立即有人放下手中的事情, 先去升起篝火,一簇簇光亮燃起,树林中不再黑得不见五指,众人放下心来。 姜亦棠披着鹤氅,整个人都裹得严严实实,能见亮了,她也能冒出体面话: “辛苦了。” 卫笠不敢应, 转而道:“没想到会停在这里,干粮只带了面饼,姑娘忍耐一日。” 闻言, 常乐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他。 姜亦棠没注意到常乐的异样,她不会在这时矫情, 根本没在意,卫笠把烤好的面饼递过来,烤好的面饼是稍微有点软的,但姜亦棠和几个婢女吃得都有点艰难,面饼再软,对于她们这些娇生贵养的人来也还是有点难以下咽的。 青粟和常乐勉强吃了几块下去,垫了垫肚子,准备收拾休息。 等马车安静下来,常乐却是翻身起来,出了马车,她皱着眉头走到卫笠跟前,卫笠好像早就猜到她会来,睁开的眼睛中没有半点困意。 常乐低声: “出什么事了?” 虽说队伍的干粮只有面饼,但常乐曾经一直跟着卫笠在外办事,心知肚明,在这种小树林中,想找口吃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但卫笠却只让姑娘啃面饼,常乐不知原因,当时按捺住没问,却是知道此事另有隐情。 卫笠娃娃脸上面无表情,冷声吐出一句话: “京城来信,皇上病重卧床不起,由殿下监国。” 常乐心中一悸,殿下监国对于太子府来说是一件好事,但能让卫笠这般小心行事,只能说明有变故。 其余皇子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殿下坐上那个位置,而什么都不做。 谁都知道殿下对姑娘的心意,如果有人拿住姑娘威胁殿下…… 常乐不敢继续想下去。 她回头看了眼陵阳城的方向,陵阳城是闻公府的封地,换句话说,那是殿下的大本营,姑娘在陵阳城一日,京城的那些人根本拿姑娘没有办法。 但可惜消息传来得太晚,姑娘又一心惦记着临走前殿下催促她们早日回京,她们已经离开了陵阳城。 怪不得一出了陵阳城,卫笠的行踪就开始小心起来。 常乐皱眉压低声:“现在怎么办?” “掩饰行踪,尽早回京。” 陵阳城外一定有人看守,回陵阳城就不要想了,他们如今也只有这一条路。 常乐犹豫:“不告诉姑娘吗?” 卫笠声音冷了下来: “姑娘身体弱,一路车马劳顿已经费尽心神,惊忧交加,你是想让姑娘死在路上吗?” 常乐骤然噤声,她也知道姑娘赶路已是艰难,不宜再受任何惊扰。 常乐压着心底担忧回到了马车,但没想到她的动静惊扰到了姑娘,姑娘最近睡眠很浅,稍有点风吹草动就会被惊醒,今日也是如此,姑娘身子一颤,忽然惊醒,等看清常乐后,才捂住胸口松了口气: “发生什么事了?” 常乐抿唇摇头:“奴婢去了一趟净室。” 平日在府中说净室习惯了,哪怕这个环境没有净室,她也没有改口。 姜亦棠没有怀疑什么,点了点头,又重新躺下,她静悄悄地翻了个身,伸手轻轻地按了按胸口,低眉敛下眸中若有似无闪过的担忧。 常乐看向姑娘,她有点纳闷,姑娘往日睡眠都很好的,夜中很少惊醒,最近不知怎么了。 难不成这世间真的有心灵感应一jsg说不成?殿下在京城刚有动作,姑娘就感知到了? 姜亦棠不知道常乐在想什么,知道了也只会苦笑,她哪会什么心灵感应,她只知道前世的谢玉照就是在这个时间段谋反的。 她原本是忘了,但在闻公府时忽然想了起来。 这才是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返回京城的原因。 她不知道谢玉照还会不会谋反,但不管如何,这个时候她都想陪在谢玉照身边,而且,她心中总觉得有点隐隐的不安,好像要出事了一样。 姜亦棠的预感没错。 卫笠和常乐也没想到变故来得这么快。 他们一路已经很是小心,没有留下过多的行踪,但想到姑娘的身体,他们不敢一直在外留宿,隔日就停在距离陵阳城不远的一座城镇上,住进了客栈。 常乐换了身轻便的衣裳出门替姑娘请大夫。 姜亦棠看着常乐刻意的动作,她眼睑轻颤,忽然抿紧了唇,她不知道常乐为什么要换一身不引人注意的衣裳,但也看出了常乐的小心。 在佟容替她换衣裳的时候,姜亦棠忽然道: “这衣裳穿得繁琐,不易赶路,换身轻便简单的。” 佟容有点为难,姑娘要去的是闻公府,怕姑娘被看轻,她带的衣裳都是千金难买的缎料。 但这点小事难不倒她,佟容很快回神: “姑娘最近好像长了身段,带来的衣裳也不怎么合身,奴婢刚要去镇上给姑娘重新买几身。” 姜亦棠没拒绝。 佟容很快离开,买衣裳时,她买的不止是姑娘的,总不能姑娘穿粗布麻衣,她们这些做婢女的反而穿得比姑娘还贵重,她也没有真的给姑娘买粗布麻衣,买的是寻常女子穿得简单布料。 她动作很快,等常乐回去时,就见姑娘等人都换了身简单的衣裳,常乐一愣,她扭头看了眼姑娘,姑娘垂眸什么都没说。 常乐忽然意识到,殿下常说姑娘聪慧,其实未必是在哄姑娘开心。 卫笠见到姑娘的装扮时,下意识转头看向常乐,常乐不动声色地摇头,卫笠有些意外,却是松了口气,无意识地对姑娘越发敬重了些。 是夜,夜色浓郁得近乎化不开,风吹过冒出些许动响。 姜亦棠睡不着,她翻身之余,忽然觉得这客栈好生安静,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就听见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姜亦棠猛然坐起来,她扭头看向门外,却是没听见常乐的声音,事出反常即有妖,姜亦棠屏住了呼吸,不敢有太大的动静,她隐约听见外面人的对话: “……是她们吗……” “应当不是。” “……十两一身的布料,好歹是太子……” 后面的话,姜亦棠没怎么听清,却听见脚步声逐渐远离的动静,她猛然瘫软在床榻上,心有余悸地深呼吸,她捂住嘴,生怕呼吸都会泄露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她好像是睁眼到天明,直到外面传来常乐的声音。 姜亦棠身子有点无力,她虚弱地应了声:“我在……” 门倏然被推开,常乐垮步进来,见到姑娘好生生地躺在床上,常乐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她脸色难堪,靠近姑娘后压低了声音: “昨日的茶水有问题。” 她睡了一夜,这是不正常的现象,她自知身负重任,一夜中都会醒来好几次,昨日她根本没打算睡觉,谁知刚进房间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常乐声音依旧低细:“卫大人说,此地不宜久留,让奴婢通知姑娘准备离开。” 姜亦棠强撑着身子要坐起来,手臂却一阵发软,常乐终于意识到姑娘的不对劲,她伸手摸了摸姑娘的额头,脸色骤然一变,手底下不断传来异常的热度。 与此同时,常乐听见姑娘说: “我昨日听见外面有动静,好像是在寻我。” 她受惊出了一身汗,又一夜未睡,不需要请大夫,姜亦棠也知道自己的状况不容乐观。 常乐咬紧牙,发热不是小事,是会要人命的,偏偏他们现在是这种情况,姑娘必须赶路,不能停下来养病。 但这种状况赶路的话,姑娘的身体根本坚持不住! 青粟和佟容进来时,见到姑娘脸色惨白,吓得一跳,险些惊呼出声,但二人还存在理智,都捂住嘴压住了声音。 青粟害怕得身体都在抖: “姑、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姜亦棠冲她勉强笑了笑,没有时间给她们耽误,姜亦棠撑着身体坐起来,哑声说:“替我更衣。” 佟容看了常乐一眼,见常乐扭过头去,她心中咯噔了一声,知道出事了,不敢耽误,立刻替姑娘梳洗穿衣,穿是昨日买的衣裳,只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 她不是傻子,否则也不会被殿下派来伺候姑娘。 姜亦棠身体不断发软,还在冒着冷汗,但她强忍着,不动声色地下楼吃了膳食,才被青粟等人扶着上了马车。 一行人刚出城,立刻加速赶路。 而在这时,城中的人终于反应过来,他们只有二十人,却有三辆马车,各个骑马,马匹可是贵重物件,根本不是一般人! 而且那几个姑娘穿的衣裳分明是从城中刚买的! 领头人的脸色一变:“错了,追!” 城外,卫笠和常乐不再隐瞒姑娘,把前因后果全部说出来,姜亦棠听完,脸色越来越白,她咬紧唇让自己保持冷静: “按你所说,回京城的路上都不会安稳。” 卫笠默认:“殿下远在京城,即使派人接应,一时也赶不及,属下已经传信给了闻公府,怕只怕他们早有预料,会阻拦闻公府的援助。” 姜亦棠闭眼,身子轻颤,四周寂静许久,她才哑声说了句: “还有一个去处。” 第93章 “渠临城。” 姜亦棠说出这三个字时, 众人蓦然想起祁王离京前送去太子府的那枚出城令,常乐眼睛一亮:“此法可行!京城在北,渠临城在西, 谁都不会想到姑娘居然没有立即返回京城,而是去了渠临城。” 卫笠若无其事地看了眼姑娘,掩住心中古怪的情绪。 殿下把令牌交给姑娘时, 可有想过姑娘居然真的有去渠临城的一日?不管殿下有没有料到这一幕, 如今前往渠临城对于他们来说是最好的办法。 姜亦棠唇色惨白, 脸颊却是异样的潮红, 青粟不断替换浸湿的手帕敷在她额头上,她意识有点昏昏沉沉, 整个人跌靠在青粟怀中,呼吸都透着股灼热。 卫笠一惊,不再有犹豫,立即让人调转方向。 姜亦棠昏迷中只隐约察觉马车的颠簸, 她闷在马车中,整个人忽冷忽热,身子都在轻颤,胃中好像有酸水不断翻涌,她艰难地动了动手指,脸色一阵一阵地白,却使不出力气起身。 昏昏沉沉地不知过了多久, 她尝到口中蔓延的苦味,刹那间,意识终于清醒, 耳畔传来青粟压抑的哭声。 姜亦棠艰难地睁开眼,有点不知身在何处的茫然, 引入眼帘的是一片绣着牡丹花样的帷幔,昏迷前的记忆渐渐回拢,她意识到这里应该是祁王府。 “姑娘!”青粟察觉她醒来,惊呼一声,擦了把眼泪:“姑娘还有哪里不舒服?” “水……” 一杯水立刻喂到她嘴边,水是温热的,她逐渐察觉身体恢复点力气,费力地偏了偏头,终于看清室内的场景,她杏眸轻颤: “……到渠临城了?” “到了,我们现在正在祁王府,祁王替姑娘请了太医。”青粟哽咽着点头:“奴婢都要被姑娘吓死了!” 从姑娘说过要来渠临城后就昏迷了过去,期间怎么都叫不醒,她们只能徒劳地喂姑娘一点水或者米糊,马不停蹄地赶路,到了渠临城地界,他们使用了那枚令牌,祁王得到消息后立刻赶来,她们才平安地到了祁王府。 姜亦棠醒了半个时辰,才见到岑行简。 岑行简和往日没什么区别,说话漫不经心,却不见笑意:“我离京不过三个月光景,你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他当然得到了京城消息,但他没想到的是,居然会有皇子把注意打到小姑娘身上。 姜亦棠笑不出来,她浑身难受死了,晕车的症状好像还未消息,她能感觉到脸颊滚烫,脑袋都轻晃一下都仿佛在疼。 啪嗒—— 小姑娘的眼泪就掉了下来,掉得很凶,但她没哭出声,咬着唇瓣一点点地把情绪憋回去。 她不是在谁面前都会肆无忌惮哭的。 她只是有点忍不住了,她真的很难受。 岑行简怔住,他想过小姑娘很多反应,但没想到她会哭,小姑娘看着性子软软的,但相识几年,岑行简也意jsg识到其实小姑娘挺能忍的,很少在外人面前露出软弱的一面。 岑行简有点慌: “是不是药苦?我让人给你准备蜜饯。” 姜亦棠哭着摇头,含着哭腔抽噎道: “……我难受……头疼……不想吃药……” 要是搁旁人身上,岑行简早让她不要任性了,但也许是小姑娘哭得太惨了,他忽然转身离开,姜亦棠也不管他,埋在枕头中哭了个痛快。 岑行简回来得很快,带着一样东西。 姜亦棠哭声停住,她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东西,声音细软地问:“这是什么?” 岑行简挑眉: “回来时,从民间发现的小玩意,叫麦芽糖,很甜,你尝尝。” 小姑娘半信半疑地接过,含了一点进口中,麦芽糖的确很甜,口中残余的苦涩仿佛都被这股甜味覆盖,也许是情绪发泄完了,也许是有了糖吃,小姑娘终于不再哭,轻轻抽噎地将麦芽糖吃完。 她小声道:“很甜,会牙疼。” 岑行简没忍住轻啧了声: “时隔多日,三姑娘越来越难伺候了。” 撒科打诨结束,寝室内安静下来,常乐和青粟都松了口气,只有没怎么见过岑行简的佟容有点意外,她多瞧了眼这位祁王殿下。 姜亦棠终于恢复冷静,她忍住捂脸哀嚎的窘迫,强装镇定地抬眼看向岑行简: “今日援助之情,我铭记在心。” 岑行简勾了勾唇角,低头笑:“令牌给你,就是欢迎你随时来渠临城做客,同窗远道而来,你不怪我不曾远迎就好了。” “而且,我也得还当初殿下的人情不是?” 若不是当初谢玉照的默许,岑行简还不知猴年马月能够返回渠临城,说是他欠谢玉照一个人情也不为过。 他话说至此,姜亦棠没有再客套,但心中是否记下则是另当别论。 “你安心在祁王府住下。”岑行简稍顿,语气不明道:“在渠临城想必还没人能动你。” 姜亦棠意外,岑行简刚回渠临城不到三月,居然对渠临城的掌控就这般周全? 岑行简仿佛看出了她在想什么,轻扯唇角,有点憋屈地转身离开。 等他离开后,卫笠不紧不慢道: “渠临城的护城军是殿下的人。” 所以,卫笠毫无异议地护送姑娘来了渠临城,不然借他三个胆子,他也不敢将姑娘的安全付诸于岑行简手中。 姜亦棠错愕,但不可否认,她不着痕迹地放松了些许。 卫笠道:“姑娘养好身子,等殿下派人来接,我们再回京。” 姜亦棠知晓自己的身体不在再经受车马劳顿,闻言,她轻点了点头。 ******* 京城。 谢玉照收到卫笠来信后,书房中安静得可怕,他平静得近乎没有半点情绪,只有松翎这等亲近的人才能隐约察觉出殿下眼中的阴鸷。 松翎心中暗骂。 明知姑娘是殿下的逆鳞,还一个个地去碰,真是虎口里探头——自己找死! 松翎咽了咽口水:“殿下,姑娘平安到了渠临城,不会有事的,奴才这就派人去渠临城接姑娘回来!” 许久,安静的房间中传来谢玉照声音: “不必。” 冷冷清清的一句话,不含半点情绪。 松翎却是没忍住背后生出冷汗,无声的咽了咽口水。 “查出是谁了吗?” “三皇子和将军府。” 松翎生怕回答得慢了,许久,他听见殿下用一种森凉的语气说:“我本是答应过她,不会谋反的。” 那两个字如同凭空惊雷,松翎骇然,砰得一声跪在地上,低埋着头,冷汗一滴一滴砸在地上,却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 京城乱了。 早朝,一本由陵阳城送来的奏折被呈到御案上,太子妃遭人追杀,如今下落不明。 消息一出,满朝震惊哗然。 褚丞相和陈将军都是心中咯噔一声,奏折能被呈到朝堂之上,必然是经过殿下之手的,殿下想要做什么? 陈祜鸣额头的冷汗都快滴下来。 谁都看得出来,殿下被彻底惹恼,他点着那本奏折,在朝堂忽然低笑了声: “追杀太子妃。” 他咬重追杀二字,许久,平静地问:“是想谋反吗?” 满朝骇然,被这个罪名惊到,众臣跪了一地,陈祜鸣和谢玉桓心中的不安越来越盛。 “此事交由大理寺寺卿查办,不论什么法子,三日内,孤要知道凶手是谁,谁敢拦你,孤许你先斩后奏。” “传令陵阳城,渠临城以及三郡郡守,全力追寻太子妃踪迹,凡发现阻拦太子妃回京或行迹可疑者,格杀勿论!” 旨意一道道传出京城,传遍各州府。 与此同时,大理寺寺卿邱献吁头都大了,谁都看得出太子妃一事乃皇子博弈,不论是谁,他都得罪不起。 但他也不敢随意拿个人交差了事,他敢应付,殿下就敢让他的头颅和乌纱帽一起落地! 邱寺卿呼出一口气,刚出皇宫,就遇上掌管禁军的殿前太尉付太尉,付太尉冲邱寺卿拱手: “太子妃一事兹事体大,邱大人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还请尽管吩咐。” 邱寺卿拱手回礼,心中凛然,谁不知道付太尉是殿下的人,付太尉专门来找他,只可能是殿下吩咐,看来,殿下是铁了心地要见血。 邱寺卿苦笑。 查谁?查何处?他没有半点头绪。 但付太尉一出现,他就知道要怎么做,邱寺卿拱手道: “还得向太尉借些人手。” 付太尉笑呵呵地:“应该的。” 回到大理寺的邱寺卿摇了摇头,少卿左右为难地问: “大人,我们要怎么查?” “还能怎么查?皇子都查!” 少卿惊愕,邱寺卿叹息了一声,摇头道:“殿下心中早有了答案,根本不需要我们查,想必禁军很快就到了。” 谢玉照说三日内让大理寺给出结果,但不等三日,京城又发生一件大事。 没人记得是日夜间何时,京城百姓只知道就在这一夜,京城骤然间进入战时状态,一道道急律令从宫中奔向百官府邸,一栋栋府邸点亮灯火,匆忙穿上衣服赶入宫中。 所有皇子全被宫侍传召入宫。 宫城禁军披坚执锐,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守卫极其森严,在百官进宫后,京城各处城门坊市悉数关闭,被禁军迅速掌控。 风雨欲来的气息遍布京城,百姓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天色尚有一丝光亮时,就立即回屋紧闭门窗。 皇宫,养心殿。 许久不曾上朝的宣阳帝一直在此养病,殿下不许任何人探视,但今日,养心殿的大门终于打开,昏暗的灯光穿过鲛纱帐进入内殿,如同一缕青烟转眼间消失不见,无论是臣子还是皇子在看见宣阳帝时,都意识到一件事,宣阳帝已是弥留之际,无力回天。 随着太医摇头,百官渐渐退出养心殿,跪在台阶前,有心人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许久,养心殿内似乎起了喧哗,但不到片刻,喧哗声消失,所有皇子都出了养心殿,三皇子被禁军压倒在地,狼狈不堪,却没人敢多看一眼,聪明的皇子已经俯身跪地。 一炷香后,养心殿的大门才被打开。 太子殿下踏着烛光暗影走出来,百官皆跪地不起,谁都看不清他面上的情绪,只听见殿下声音肃冷似有悲恸: “皇上殡天——” “皇上殡天——” “皇上殡天——” 声音渐渐远传而去,一声接一声,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宫婢顺着墙角跪下来,哀声顷刻间传遍宫廷。 咚—— 丧钟应声而响,沉闷传来,蓦然有风起,落叶飘零而下,有人抬头,望着浮云蔽日,不见星光。 众人皆知,要变天了。 第94章 皇上驾崩乃是国丧, 太医诊断的结果,宣阳帝的确是病死,卷宗记载殁丧。 谢玉桓不信这个结果。 在他看来, 父皇的确近两年身子越发不适,但还不到下不了床的地步,绝对是谢玉照在其中做什么手脚! 淑妃也不信, 脱簪散发大闹养心殿, 要求仵作验尸, 场面一度格外凌乱。 谢玉照看都不曾看她一眼, 直接略过她,冷声下令: “淑妃对先帝遗体不敬, 来人,带下去。” 淑妃一身丧服,还未扑倒先帝遗体,就被禁军按住, 宫人攥着她的手腕,强行把她拖拽出去,她身居一品淑妃多年,何曾这般狼狈过,淑妃不断挣扎叫嚣: “乱臣贼子,一定是你谋害了皇上!放开本宫!放开!” 谢玉桓脸色骤变:“谢玉照,她是堂堂一品淑妃, 是你庶母!你岂能这般对她!” 谢玉桓是被按倒在地,谢jsg玉照垂着视线看他,不作遮掩地闪过轻讽, 谢玉桓看得呼吸发紧,但谢玉照没有和他废话, 转头看向李公公: “李公公,父皇生前可有留下遗旨?” 李公公举头看向谢玉照,良久,他垂暮般低下头,从养心殿中取出两道圣旨,对准百官和皇子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古人生必有死,今朕病以深傥言不讳,东宫太子谢玉照,人品贵重,深肖朕躬,惟贤惟德,能服于人,速择日即皇帝位。朕与皇后年少夫妻,举案齐眉,伉俪情深,故朕百年后,后人将朕与皇后同葬于帝陵。朕深感后妃多年陪伴,多有不舍,即,众妃于朕百年后殉葬,择好地建陵寝,此言俱要遵守,布告天下,咸使闻之。” 对于圣旨前半部分,众人早有预料,不为所动的,但等到后半部分,皆是骇然心悸。 本朝废殉葬制度已有百年,谁知先帝居然会重提殉葬制。 有疑心人已经不着痕迹地看向首位的太子殿下,皇后早逝,如今后妃存活于世对殿下来说只是束缚,后妃殉葬,对殿下而言,百利无一害。 谁都不知道这道圣旨究竟是不是宣阳帝所下,但宣纸的人是宣阳帝心腹李公公,无疑压下诸多怀疑。 淑妃的叫嚣声戛然而止,她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李公公,许久,她崩溃道: “不可能!不可能!皇上不会这么狠心的!” 淑妃眼泪不断掉下来,但说到这里时,淑妃自己都心生怀疑,她伴驾多年,最是了解皇上有多狠心,他喜新厌旧,如果让她们这些后妃殉葬能给他的宝贝儿子腾路,皇上根本不会有任何犹豫。 淑妃嘴唇颤抖着,害怕地看向三皇子,诸位皇子也都傻眼。 宣阳帝多情,后宫佳丽三千,诞下皇子者数多,在场皇子都有生母在世,而且先帝遗诏中说的众妃殉葬,有子嗣者待遇相同。 一时间,养心殿前恸哭声一片。 谢玉照垂眸,语气平静:“水银之法残忍毫无人道,仁者所不忍,今改赐白绫。” 闻言,众人悄无声息地脊背发凉,嚎哭的妃嫔也觉得毛骨悚然,有的妃嫔甚至哭都不敢再哭,生怕惹恼那位,真的下令让她们灌服水银。 想到那种场景,她们硬生生地打了个冷颤,脸色煞白。 “来人,送诸位娘娘上路。” 谢玉照话落,所有禁军和宫婢全部行动起来,拖拽在场妃嫔离开,有的妃嫔还没来得及赶到养心殿,就被禁军拦住,全部带回寝宫,妃嫔者白绫,亲近伺候者,皆数赐酒,一时间,整座皇宫都响起哭声。 养心殿前,有不忍者闭上了眼。 一朝天子一朝臣,纵使百官,在一道道雷厉风行的旨意下,也不由得弯曲了脊背。 就在这时,奉命追查太子妃一事的邱寺卿上前一步,埋头跪俯: “禀殿下,关于太子妃一事,臣已查出眉目。” 禁军统领付太尉同样上前,恭声道: “臣和邱大人搜查了三皇子和大将军府,发现三皇子和大将军有书信来往,上面详细写了谋害太子妃一事,更有大将军传信边关军队,要求秘密追绑太子妃的手信!” 一份份证据被邱寺卿和付太尉呈上去,谢玉桓和陈祜鸣难以置信抬头。 他们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留下这么明显的证据? 谁在针对他们? 显而易见。 谢玉桓还要争辩,但陈祜鸣却是浑身瘫软下来,曲阳王眼神复杂地看向陈祜鸣,他和陈祜鸣一贯有来往,如何也没想不到临到关键,陈祜鸣居然会做出这种选择。 陈祜鸣不是谢玉桓,他了解殿下的手段,也知道,殿下知道了实情,他们将军府是难逃一死了。 陈祜鸣下意识求助地看向曲阳王,曲阳王无声地叹了口气,他冲陈祜鸣摇头。 谁不知道,殿下看重太子妃? 三殿下和陈祜鸣把太子妃当做殿下的软肋,岂会不知这也是殿下的逆鳞? 谁都没想到殿下会在这个时候选择发难,打了谢玉桓和陈祜鸣一个措手不及,二人连反驳的话都没想好,谢玉照已经下令让人将二人拿下。 大局已定,谁都不想这个时候多生事端,尤其是在意识到殿下的手段和薄凉后,没有人会想要去替二者求情。 此间事了,太子党无声地对视一眼,付太尉直接上前: “殿下,国不可一日无君,还请殿下节哀,早日登基,以巩社稷。” 谢玉照目光清明,他站在台阶上,他垂眸看向跪地的百官,他忽然有点理解为何父皇会舍不得放下帝位和权利,他听见他堪称平静的声音: “准,国丧后准备登基大典,登基大典由礼部操办。” 须顿,谢玉照抬眼: “太子妃及笄在即,帝后大婚典礼也交由礼部一同操办。” 礼部尚书有点头疼,又是国丧,又是登基大典,现在又多了个帝后大婚,之前准备的太子妃礼服现在全部得重新做。 最重要的是,他有点没理解殿下的意思,那句话的重点到底是“由礼部操办”还是“一同操办”? 要是说帝后大婚和登基大典一起操办,把他掰成两半也来不及啊! 所有事情终了,百官回府更衣准备进宫服丧,等出了皇宫,有些人才发现自己背后的衣裳都被冷汗浸透,他们苦笑一声,抹掉额头的冷汗,有人扫了一眼快速离去的褚丞相,和旁边的人对视一眼,彼此摇头,甚至不敢有过多议论。 谁敢呢? 他们扭过头,都能看见由宫人从侧门拖出来的板车,上面盖着一层白布,血淋淋的现实在不断提醒他们,他们的这位新帝可不是什么温良的人。 彼时,谢玉照也回到太子府,他站在思甚苑中,面上的冷意还未散去: “禁军派遣三千人,你亲自带人去迎接太子妃回京。” 松翎跪地:“奴才这就去!” 松翎答应得很快,立即蹿没影了,天还未彻亮,他就带殿下口谕直接找上付太尉,付太尉见他那样,挑眉道: “殿下即将登基,你不能亲眼瞧见,怎么还挺兴奋?” 松翎:笑死,姑娘不在的太子府根本待不下去。 松翎没有过多解释,隐晦道: “我瞧着,未必赶不上。” 殿下最近气压太低,松翎有点受不了,还是去见姑娘回回温,等回来后,想必京城诸事都已经妥当。 付太尉若有所思,殿前太尉这个职位是保护皇上安全,是皇上的心腹,可以说,揣摩圣意格外重要。 这也是为什么松翎只是个奴才,他却对松翎以礼相待的原因,松翎是殿下的眼前人,论对殿下的了解,绝不会比他少,日后李公公般的存在,二人少不得要打交道。 ******* 渠临城和陵阳城相近,当初姜亦棠从京城到陵阳城就费了三个月左右,渠临城和京城也差不多这个距离。 京城的消息还没有传到渠临城。 姜亦棠在渠临城休养了半个月,病情才渐渐好转,她刚到渠临城时,大夫来给她把脉时都是紧皱着眉头,不敢放松的样子。 眼见她能下地,青粟等人终于松了口气。 一个月后,姜亦棠的病终于好了,她在渠临城这段时间也发现了岑行简很忙,她没有打扰岑行简的意思。 但她的病刚好,岑行简就出现了,穿着一身骑装,挑眉笑着看向她: “三姑娘,去骑马不?” 将近年关,渠临城位处南方,倒不是很冷,但是姜亦棠仍是披上了鹤氅,她抬头看向岑行简,抿唇沉默了许久。 久到岑行简唇角的幅度不自觉抹平,他不着痕迹地轻啧了声。 小姑娘看向院落中的槐树,轻声道: “岑行简,你当初问我有没有离开过京城,我说没有,后来你说渠临城很美,让我有机会来看看。” 她来了,渠临城的确很美,相较于京城,它可以说是四季如春,不如京城繁华,却风雅如画,城外的风沙也给这座城池添上了厚重感。 岑行简坐了下来,他靠坐在槐树旁边,安静地听小姑娘继续说: “渠临城的确很美,但我不喜欢骑马。” 当初在上书房,听说有骑射课,她好奇过一段时间,但练习后jsg,她很快没了兴趣,骑马会磨得她腿疼,她一点都不喜欢,但她喜欢事后谢玉照替她上药时的心疼。 “仲孙姑娘也和我说过天地广阔,只不过许是我心气不高,性子惫懒,我不想去很多地方。” 她最初只是想好好地活下去。 后来有个人能叫她随心所欲地活下去,她就只想一辈子和那个人在一起。 她不想去很多地方,不想看很多人,京城很好,有谢玉照就够了。 岑行简低笑一声,若无其事地笑骂道: “三姑娘,你怎么这么死心眼?” 看一看他不行吗? 他不奢求,只是想让往后数年,至少能有一个回忆叫他念想也不行吗? 但小姑娘看出了他的想法,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不行。 岑行简心中道,真是死心眼。 但他不得不承认,他快要嫉妒死谢玉照了。 许久,岑行简听见小姑娘说:“岑行简,谢谢你。” 姜亦棠是很真心地说出这句话,她很清楚,当初她和谢玉照的相遇,如果没有她去救谢玉照,她和谢玉照根本没有现在。 但岑行简不一样。 他是唯一一个她什么都没做,就喜欢上她且帮了她好多的人。 姜亦棠甚至是不理解的,如果当初她救了谢玉照却没有回报,她想她不会有第二次孤注一掷的勇气。 也许是她骨子中流着姜昃旼的血,她是一个需要看得见回报的人。 岑行简侧头看她,许久,他低头笑了声: “罢了。” “三姑娘,你家殿下派来接你的人估计快要到了,等再见你,也许就该叫你一声皇后娘娘了。” 姜亦棠目瞪口呆,以为自己听错了: “皇……后?” 第95章 姜亦棠没听错, 的确是皇后。 卫笠也收到了京城的来信,他立刻把消息告诉了姑娘,即使卫笠很想遮掩, 但面上的喜色根本遮不住。 姜亦棠心中了然。 卫笠属于谢玉照的家臣,他绝无背叛的可能,即使谢玉照落败, 也没人会容得下他, 所以, 他比谁都希望谢玉照登上那个位置。 姜亦棠快要握不住杯盏, 她离京时皇上还身体健朗,哪怕后来听卫笠说皇上重病在床, 她依旧没有真切感。 姜亦棠记得很清楚,前世,宣阳帝直到五年后都还活得好好的。 卫笠仿佛看出了姑娘的不安,他恭声清楚道: “先帝乃病死, 殿下奉先帝遗诏登基,还请姑娘放心。” 殿下本就是东宫,他登基,乃是天经地义,亦是无可指摘的正统。 姜亦棠知道事情轻重,如果她都怀疑谢玉照这个皇位来得是否正当,其余人只会抓住这一点拼命攻讦谢玉照。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 轻声坚定道: “我知道的。” “来接姑娘的人已经快到渠临城了,还请姑娘早做准备。” 在卫笠说完这件事的第七日,松翎终于带着禁军赶到渠临城, 他一见到姑娘就立即翻身下马,三步做两步地跑到姑娘跟前跪下: “奴才来迟, 让姑娘受苦了!” 随着他的动静,禁军也下意识地都低头行礼。 姜亦棠被他的阵仗唬住,有点窘迫又有点赧然,她低声道: “快起来。” 松翎起身,他抹了把不存在的眼泪,笑呵呵道:“姑娘,殿下让奴才来接您回去。” 说罢,松翎凑近姑娘,用旁人听不见的音量嘀咕道: “姑娘快跟奴才回去吧,殿下听说您被人追杀,都要气疯了,先帝国丧过去月余,殿下一直盼着您回去呢。” 来的一路上,松翎听说许多京城的事情,例如有皇子将那道后妃殉葬的圣旨按在殿下头上,各个不满地闹事,被殿下以不敬先帝拿下,殿下不是先帝,对这些皇子可没什么父子之情,被殿下追到把柄的,轻则贬为庶人,重则丧命。 这也是为什么松翎仍叫殿下的原因,谁叫登基典礼一直被耽误,一日未登基,殿下一日不是新皇。 但松翎总怀疑殿下是故意如此,他刻意拖延登基的时间,就是想看诸位皇子主动找死,顺便等姑娘回去。 松翎想不到京城是何情景,只猜得到整个京城都人人自危。 但松翎不得不替殿下喊了一声冤,众妃殉葬的确是先帝下的命令,松翎犹记得当时殿下请先帝写下遗诏时,先帝额头青筋暴起的情景,声声骂着殿下畜生,当时松翎偷瞄了眼殿下神情,至今想起都觉得脊背发凉。 不是殿下神情有多可怕,而是平静,平静得让人根本看不出殿下是什么心思,面上完全无动于衷。 但眼前死的不是平常人,而是曾经对殿下百般恩宠的皇上,殿下的亲生父亲。 松翎骨子里都透着一股凉意,他不知道他当时是什么情绪,只记得自己越发低弯了脊背。 后来许是先帝知道大局已定,他无法阻止,在储君登基的圣旨后,他忽然下令让众后妃陪葬。 松翎记得,在先帝说完这句话后,养心殿内静了好久。 后来殿下颔首,才有了在百官前宣读的那封圣旨。 松翎低头跟着殿下离开养心殿时,阳光一照,他背后的衣衫被冷汗浸湿,看着殿下的背影,倏地恍然,殿下和先帝当真是一脉相承,许是骨子中都刻着薄凉,从那时,松翎蓦然意识到姑娘的重要性,姑娘是唯一能拴住殿下的线。 莫名的,姜亦棠心中咯噔了一声,但她看了眼风尘仆仆的禁军,咬声道: “你们休整一日,我们立即上路。” 松翎躬身应下。 卫笠不着痕迹地觑了眼松翎,总觉得这次见面,松翎对姑娘恭敬了不止一点半点,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翌日离开时,岑行简亲自送行,他站在城门口,看向马车逐渐远离。 这次,他没再问小姑娘日后还会不会来渠临城。 如果他料想不错,这将是他和小姑娘最后一次的见面。 再也看不见马车,岑行简忽然仰头,他看向天空中刺眼的日光,声音轻了下来: “铨叔。” 铨叔一直跟在他身边。 岑行简勾唇轻笑,他说:“我舍不得。” 铨叔蓦然哑声。 人人都说祁王府出情种,这句话没错,但若喜欢的人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回应,那该怎么办? 渠临城是岑行简的故乡。 但他不得不承认,京城在他的记忆中占了众多的比例,他的好友在京城,年少心动的姑娘也在京城,物是人非,他曾经在渠临城熟悉的人或事早不复存在,而如今熟悉的一切却是在京城。 须臾,他没等铨叔说话,勒紧缰绳,漫不经心道: “走了。” 他一出生,背负的就是渠临城的重任,他从来没有自由。 ******** 一行人快马加鞭,但是仍没在年前赶回去,他们刚出了渠临城的地界,大年三十就到了。 众人在城镇上停下来,吃了一顿不知滋味的年夜饭。 天一亮,众人继续赶路,如此不停歇,才在三月初赶到了京城。 杨柳垂枝,等到距离京城还有三十里的枯木亭时,姜亦棠掀开提花帘,就见亭中站着一人,四周禁军严密看守,她眼中看不见其他人,小姑娘认出了凉亭中的人。 马车还没停稳,她就拎着裙摆跳下马车,一路小跑,扑到来人怀中,哭腔道: “谢玉照!” 谢玉照搂紧小姑娘,听见她的哭腔,心疼倏然密密麻麻地冒出来,他的手臂一点点收紧,恨不得把小姑娘揉进骨血。 他后悔了。 早知道会让小姑娘受到惊讶,他根本不会让小姑娘去陵阳城。 闻公府欠不欠小姑娘人情有什么重要,总归他在一日,就不会让小姑娘受委屈。 谢玉照低头,亲了亲小姑娘的额头,声音低柔: “是不是吓到了?” 姜亦棠含着泪点头,被困在客栈,听着贼人脚步声来去的时候,她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冷汗浸湿衣裳,也是因此,她才会病了一路。她哭着断断续续地说着一路上的怕楚,没看见谢玉照眼中冷意一点点浓厚。 小姑娘谁都没说,其实在祁王府醒来后,她心有余悸,后怕得不行。 她怕她真的死在路上。 松翎心惊胆战地看着殿下,咽了咽口水。 三皇子和陈将军府只是被关押,没有处置,如今知道姑娘差点命丧黄泉,殿下根本不可能轻饶了他们。 松翎今日也了然一件事,那就是,他们姑娘看着性子软,但其实也是睚眦必报的性子。 姜亦棠许久不见谢玉照,又受了一路的jsg惊吓,这时候攥住谢玉照的衣袖根本不舍得松开,谢玉照也没让她松,二人都上了马车。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低头软乎乎地说: “又没当上太子妃。” 谢玉照:“但当了两次皇后。” 话音甫落,谢玉照身子倏然一僵,他握紧手抬头,果然刚才还哭哭啼啼的小姑娘正睁着一双湿红的杏眸看向他。 谢玉照很少能被人算计到,但他对小姑娘向来不设防,才轻而易举地被她套出了话。 谢玉照浑身僵硬,观察着小姑娘的神色。 姜亦棠眼睑轻颤,她声音微哑: “……你什么回来的?” 虽说不知道小姑娘什么发现的,但显然,再隐瞒下去没有意义,谢玉照扣紧了小姑娘的手,才垂眸道: “被送进尚书府时。” 姜亦棠骤然一惊:“我和你第一次见面,你就回来了?!” 谢玉照不说话,默认。 小姑娘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但没说出来,只是脸上血色在谢玉照眼皮子底下一点点褪尽,小脸煞白煞白的,她艰涩地哑声说: “你什么都知道……” 谢玉照打断了她: “阿离!” 姜亦棠想抽出手,但没抽出来,她身子轻颤了下: “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 前世,他被幽禁后,她一次都没去看过他。 她眼泪掉了下来,咬唇,艰难地重复:“我一次都没去过,你肯定是怨我的,你怎么会……” 看出她状态不对劲,谢玉照心中一凛,他皱眉将小姑娘搂进怀中,眉眼沉下来,打断小姑娘后,否认她的话: “你去过的。” 姜亦棠茫然地看向他。 谢玉照垂眸,又一次坚定地重复: “你去过。” “我捡到那锭银子了。” 小姑娘蓦然睁大了双眼。 谢玉照低头,额头和她相抵,低哑声道: “阿离,我不怪你,你也不要怪我,好不好?” 要不是他,前世她不会被困在尚书府不见天日,要不是他,她也不会被人灌下毒药,受尽折磨,生前死后都狼狈不堪。 该道歉的人从来不是她。 姜亦棠一懵,许久,她意识到什么,骤然哑声,半晌她艰涩道: “你……看见了?” 看见了她的尸体。 也许姜亦棠前世不懂,但现在姜亦棠却是很清楚谢玉照对她心意,如果他真的去找她了,见到的却是她的尸体,当时的谢玉照是什么心情? 她是死后才回来的,谢玉照呢? 谢玉照说她当了两次皇后,难道……前世他立了一个死人为后? 姜亦棠忽然不敢想下去。 她害怕了,攥住谢玉照的手,喊他: “谢玉照。” 谢玉照应她:“我在。” 姜亦棠忽然扑进他怀中哭出声来,谢玉照轻抚她的后背,什么都没说,任由她发泄出来。 姜亦棠谁都没说过,这一世再次利用谢玉照,她心中一直愧疚,她甚至连说喜欢谢玉照都觉得心虚,直到今日,她知道谢玉照不是被蒙在鼓里,心中的负担枷锁才彻底解开。 小姑娘哭得很凶。 第96章 姜亦棠去年七月份离开京城, 再回来却是三月份,将近八个月的时间,京城发生了很多事情。 例如, 姜霜鸢和褚栎秋一前一后地按照先帝圣旨嫁给了谢玉桓,结果,成亲不过数月, 先帝驾崩, 新皇登基, 谢玉桓成了阶下囚。 姜霜鸢和褚栎秋嫁得都是不情不愿, 但临到这时,也只能拼命想办法帮谢玉桓脱困。 姜霜鸢和褚栎秋都想回府搬救兵, 但禁军来得太快,直接将三皇子府所有的人全部关押进了大理寺,褚栎秋和姜霜鸢什么时候进过牢房?这段时间的眼泪都快把大理寺牢狱给淹了。 相较而言,褚栎秋倒是稳得住, 毕竟她心知肚明,父亲和娘亲都疼爱她,不会放任她不管。 但褚栎秋怎么也没想到,丞相府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又怎么腾出手来救她? 小姑娘听着佟容打听来的消息,喝了一杯乳茶,她有点傻眼。 褚栎秋一贯聪明, 既然看得出谢玉桓的颓势,怎么还会老老实实地嫁给谢玉桓? 她很费解,却懒得去想。 这时, 有人跑来思甚苑通传:“姑娘,府外有人求见。” 姜亦棠不解问: “什么人?” 婢女:“听说是尚书府的主母。” 闻言, 姜亦棠和青粟对视一眼,青粟轻哼一声:“肯定是为了二姑娘来的,姑娘不要见她。” 姜亦棠也不想见。 青粟眼珠子转了一圈,忽然道: “姑娘,奴婢出去看一眼。” 不知道她要闹什么幺蛾子,但姜亦棠还是顺着她,她和青粟的感情是旁人比不了的,颔首后忍不住交代:“不要吃亏。” 青粟拎着裙摆一路小跑,她和姑娘往日在府中受过很多二姑娘的欺负。她是宋姨娘救下来的,也是死心塌地伺候姑娘。 二姑娘辱骂姑娘都是轻的,有时冲动下,不敢闹得很明显,就是她替姑娘受过,青粟在二姑娘手底下受过杖伤鞭伤,顶着烈阳跪上几个时辰都是轻的,除去姑娘,要说谁最恨二姑娘,便是青粟。 青粟亲自来一趟不为旁事,就是想看姜夫人的热闹。 她比姑娘大两岁,宋姨娘去世时的情景她记得十分清楚,老爷喜新厌旧,姨娘对老爷又是不冷不热,时间一长,老爷渐渐不爱来姨娘院子。 那一日,姨娘要给姑娘做衣裳,针线忽然不够,她知道夫人刁难院中的人,也不忍叫院中的婢女去遭白眼,便亲自去了一趟,她在府中到底算是半个主子,库房的人也不敢过分为难她。 但青粟怎么也没想到,姨娘只是去领个针线,居然再也没回来。 那日下了很大很大的雨,冲刷掉了罪恶的痕迹,也许也遮盖住呼救声,姨娘久久未归,她们不敢打扰夫人,偷摸在府中寻找了许久,也不曾找到姨娘。 翌日,院中的婢女求到老爷跟前,众人找了许久,最后却是在后院的枯井找到了姨娘。 一夜的雨,枯井中也装满了水,姨娘的尸体就飘浮在井水中。 被打捞上来时,姨娘浑身发白,肿胀得厉害,青粟只记得大婢女哭着求老爷替姨娘查清死因时,老爷却嫌恶地退后了一步,他不耐地转身离开,仿佛那处躺着的是臭不可闻的垃圾,而不是他当初逼迫得到的姨娘。 青粟至今记得夫人假惺惺的话: “雨地路滑,真是不小心,葬了吧。” 姨娘的牌位不能进姜府的祠堂,甚至姨娘连块墓地都没有,被一张草席裹住就准备不知扔去何处,是院中的大婢女拦下,用姨娘往日的积蓄请人替姨娘下葬。 姨娘的死状过于凄惨,青粟很长一段时间都会从梦中惊醒。 不仅是她。 青粟记得,那日等青粟找到姑娘时,姑娘抱着木柱,目光呆滞地看向井边,后来许久,姑娘总会夜中惊醒,躲在被窝哭出声。 院中的婢女后来被调去其余院子,或者是发卖,整个尚书府只剩下她和姑娘相依为命,青粟都不知道,尚书府哪来这么大的脸,觉得姑娘会帮她们? 她们真的觉得当时姑娘年幼,什么都不会记得吗? 青粟深呼吸一口气,掩住眸中的厌恶,忽然,有人拦住了她,青粟没稳住,撞上挡路的人,她伸手捂住额头,疼得轻嘶了一声。 青粟捂住头,抬头看向来人,郁闷得厉害: “卫大人,你拦奴婢做什么?” 卫笠也没想到她会直接撞上来,见她额头都撞红了,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顿了顿,他才说道: “我见你一路匆忙,是准备去哪儿?” 青粟揉着脑袋,闷闷地说:“夫人想见姑娘,奴婢准备去看看。” 卫笠了然,让开了道。 青粟越过他,刚走了两步,又停下来,纳闷地回头: “卫大人跟着奴婢做什么?” 卫笠觑了她一眼,只说:“我也去看看。” 青粟没理由拒绝,任由他跟着一道,太子府的门前果然停着一辆尚书府的马车,青粟下意识地撇了撇嘴,忽然,她想到什么,转头问卫笠: “卫大人,大姑娘和曲阳王府世子成亲了没有?” 虽然卫大人和她们一起去了陵阳城,但她总觉得卫大人知道的消息比她多。 果不其然,卫笠很快点头: “前年,先帝未去时二人便成了亲。” 青粟小声嘀咕:“真是好命。” 卫笠听见她的话,意外jsg地挑了挑眉,真不愧和姑娘是主仆,这脾气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平日中看着软和,其中心底不知怎么记仇呢。 也许是看到了她,有婢女转头对马车中说了什么,很快,马车的帘子被掀开,姜夫人下了马车,看得出她最近过得不是很少,往日雍容华贵的脸上都多了些许憔悴。 青粟看得暗爽。 姜夫人冲里面看了眼: “三丫头呢?” 一边问着,她一边就要跨进大门,结果被青粟拦住,青粟冲一旁看门的人使了个眼神,姜夫人就再不能上前一步。 姜夫人愣住,她攥紧了手帕,按住心底的恐慌,她怒斥: “你做什么?!” 青粟故作一脸为难,假惺惺道: “夫人,咱们姑娘刚从陵阳城回来,车马劳顿一路颠簸,而且途中还遭遇了三殿下派人追杀,如今情绪可不好,正卧床呢!您这一去,少不得要打扰姑娘清净,殿下可吩咐过了,不许人打扰姑娘的,等殿下回来,奴婢也不好交代啊。” 姜夫人气得身子一颤一颤的,她捂住胸口:“你什么意思?” 青粟假笑道: “夫人找姑娘什么事,不如告诉奴婢,奴婢代夫人通传。” 姜夫人气红了眼,她什么受过这种屈辱,一个小丫鬟都敢拦她的路,她咬牙,忽然想起曾经长女无意问过她的一件事: “青粟,你可别忘了,你是我尚书府的奴才,你的卖身契还在我手中呢!” 话音甫落,青粟脸色就是微变。 不止她,卫笠也不由得抬头,朝姜夫人看了一眼,眸色是不易察觉的冷意。 姜夫人仿佛抓住了青粟的把柄般洋洋得意,轻昂起头,半晌,青粟回神,她深呼吸一口气,微笑: “夫人说的什么话,奴婢当然知道自己的身份,但不许任何人打扰姑娘是殿下的吩咐,奴婢倒是想让夫人进去,也不是奴婢做得了主的啊。” 话音刚落,卫笠就接过话茬: “姜夫人若无要事还是请回吧,殿下不在,府中不接客。” 姜夫人敢对青粟趾高气扬,但对上卫笠时,却瞬间哑火,她怎么可能没有事? 她的二女在牢狱中都待了许久,上次她去探视时,二女穿着囚服,披头散发的狼狈不堪,她什么时候见过二女这种惨状。 姜夫人回府后仍觉得心痛,去求老爷救救二女,老爷沉默许久,却是不许她轻举妄动。 姜夫人和老爷同床共枕多年,闻言,当即心下凉了一片,她知道,老爷是不会替二女去向殿下求情的。 她知道长女和老爷一样薄情,要是她去求了长女,长女只会和老爷一样,让她放弃二女。 手心手背都是肉,姜夫人怎么舍得? 恰好府中得了三姑娘回京的消息,姜夫人思来想去,居然发现三丫头这里会是她唯一能求助的地方。 可笑至极。 但为了二女的命,姜夫人却不得不来这一趟。 只不过姜夫人如何也想不到,她居然会吃了一个闭门羹,三丫头根本不想见她! 姜夫人心中恨得发狂,早知如此,她怎么会任由三丫头攀上殿下?! 姜夫人这时根本没有想过,连姜昃旼都不敢对谢玉照的事情指手画脚,谢玉照和小姑娘一事又岂是她能左右得了的? 姜夫人被卫笠的冷眼一扫,背生寒意,她到底不愿这么空手回去,她余光一瞥,忽然看见青粟,蓦然道: “臣妇自然不敢违抗殿下命令,但是,这个奴才是我尚书府的奴才,臣妇要把她带回去,想来卫大人也不会拦我。” 青粟的卖身契在她手中,哪怕闹到官府去,姜夫人也不怵。 但姜夫人显然忘记她身处何处,如今京城又是什么情景了。 卫笠眸色冷下来,他唇角扯出一抹幅度: “姜夫人说笑了,只要在太子府,一草一木都要由殿下做主,没有殿下的命令,即使是姜尚书亲临,也没人能带走太子府的任何一人。” 说话间,他不动声色上前一步,把脸色有点发白的小丫鬟挡在了身后。 青粟心有余悸地躲在卫大人身后,她简直欲哭无泪,她只是出来看笑话,没想到差点把自己陪了进去。 幸好卫大人和她一起来了。 第97章 姜夫人无功而返, 回去后,和姜昃旼大吵一架,尚书府乱成一团。 青粟也回了思甚苑, 后怕地和姜亦棠说了府前发生的事情,有点愤愤不平,当初她被姨娘救下后, 的确签了卖身契, 姜夫人一口一个府中奴才的卖身契都在她手中, 所以才有现在这种局面。 那是青粟也不得不签卖身契, 她的父母要钱,她每个月也得要领月钱, 但青粟记得,她签的并非死契,只要有钱就可以赎回来。 姜亦棠也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一遭,不由得皱眉, 佟容见状,摇头道: “卖身契倒不碍事,既然是活契,赎回就是了,即使尚书府不肯也无妨,咱们还有一段时间就要进宫了,尚书府再如何也不敢进宫要人。” 大不了就是闹到官府去, 公然和殿下作对,想必姜尚书还不会这么没脑子。 青粟听得眼睛一亮: “对啊,咱们就快进宫了, 皇宫可不是谁想进就进的地方。” 谢玉照的登基典礼耽误了许久,他的钓鱼执法也让诸位皇子吓破了胆, 登基再无阻碍,谢玉照要等的小姑娘也回到了京城,登基典礼定在了三月十七,于今日只剩下不到七日的时间。 七日后。 姜亦棠刚醒来,就被松翎接入了皇宫,养心殿中,半年时间都过去了,内务府是个眼力见的,这里再没有半点先帝在时的影子,所有布置全部更换了一遍。 姜亦棠坐在软塌上,探头朝窗外看去。 她在养心殿,都隐隐约约听得见外间传来的声音,她知道,不远处,谢玉照正在登基典礼上,也不知这个时候,有没有坐上龙椅。 小姑娘胡思乱想着,被松翎的动作打断,只见松翎铺开一堆画册,兴奋道: “姑娘,您瞧瞧,您喜欢哪座宫殿?” 这段时间松翎一直在忙活这个事情,让内务府的人把宫中距离近且面积大的宫殿挨个找出来,松翎又从中挑挑拣拣,现在呈现在姜亦棠面前的宫殿画册有五个。 松翎一个个指着道: “这是坤宁宫,历代皇后娘娘住的宫殿。” 青粟不解:“咱姑娘日后不就是皇后娘娘,怎么还要挑宫殿?” 姜亦棠被说得有点赧然,但在场的没有人反驳青粟的话,松翎也笑呵呵道: “钦天监把姑娘和皇上大婚之日订在七月十二,姑娘自然铁板钉钉上的皇后娘娘,但皇上怕姑娘不喜欢坤宁宫,特意让奴才把所有合适的宫殿都拿出来让姑娘挑选。” 规矩什么的,在皇上眼中都不存在。 姑娘还没及笄时,就住进了太子府,那时皇上都是私心,思甚苑离前院近得慌,甚至都不属于后院,太子府建府数年,属于太子妃的正院愣是一直没人住。 坤宁宫的确一直都是历代皇后娘娘住的宫殿,但坤宁宫并不是皇宫中最大的宫殿,和皇上的养心殿东西相对,距离也说不上是最近。 只能说是中宫之主,住的是后宫最尊贵的地,自然是偏中间的。 说是让姑娘选,其实是皇上觉得坤宁宫有点远,松翎有点牙疼,暗搓搓地透露了皇上的意思。 小姑娘脸颊红了一片,松翎还在说: “姑娘要是喜欢坤宁宫这个名字,等到时咱们把宫前的牌匾一换,得,不就行了吗!” 说着,松翎默默推出了一张画册,这半年皇宫一直在维修宫殿,顺带着翻新重建,他手中这张画册就是重点,目前画册上写的是雎鸠殿,只看面积,有坤宁宫两个大,是两个宫殿合并重建的,里面摆设隐约有思甚苑的影子,但比思甚苑要精致华贵,地上铺的都是青玉石,屋顶是琉璃瓦,木柱上绕凤而立。 其中偏殿甚多,住得下日后伺候她的人,若生下皇嗣,也无需再搬迁至其余宫殿。 姜亦棠欲言又止,最终,她瘪了瘪唇: “他都选好了,还让我选什么?” 松翎讪笑:“这、这姑娘不喜欢,如今还有三个月,还能改,最终还是得听姑娘的不是?” 姜亦棠呃了半晌,的确,让她选的话,她自身也不知道选哪个。 不然怎么说,谢玉照了解她呢? 松翎低声道:“雎鸠殿后有一jsg条小路,能够直接到养心殿,全程不到一刻钟,姑娘,殿下也只是想离您近点。” 姜亦棠被这句话堵得哑口无言。 她能说什么? 她难道不想离谢玉照近一点吗? 自然是想的,她有再多的情绪,在听见这句话后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本就不是不满,只是有点赧然,须臾,她小声道: “就这个。” 对于名称,姜亦棠是有点难以选择,她一瞧宫殿的名字就知道是谢玉照亲自选出来的,但坤宁宫一贯是皇后娘娘独用的宫殿名,代表了不同的意义。 松翎眼珠子一转: “这宫殿名叫坤宁宫,但这里面的正殿也总得有个名字,奴才待会就让人把雎鸠殿的牌匾挪到正殿去,再把坤宁宫的牌匾挪过来。” 姜亦棠扭过头,不说话了。 松翎瞧得分明,知道姑娘这是默认了他的安排,心底偷笑,转而恭敬道: “那奴才这就下去办。” 松翎办的事有好多,她们现在都在养心殿中,得吩咐人把姑娘的物件都摆放到坤宁宫中,然后再把坤宁宫整个重新打扫一遍,坤宁宫的牌匾被拆下来了,原先的坤宁宫自然要换上新的牌匾。 松翎没在这上面费心。 说到底,哪怕皇上私心过重,这原来的坤宁宫也意义非凡,自然不可能再有人住进来。 松翎其实也没太在意,前些日子,不是没有朝臣隐晦地提出皇上后宫空虚,但都被皇上驳了回去,瞧这样子,皇上是不打算选妃的。 后宫空虚主要还是体现在皇上子嗣不丰上,等过两年,皇上和姑娘有了子嗣,朝臣再想拿这个理由让皇上选妃,就更不可能了。 松翎是亲耳听皇上说过,府中只有他和姑娘两位主子。 如今他们搬到了皇宫,自然而然地,皇宫也只有皇上和姑娘两位主子。 他心底有杆秤,知道孰轻孰重,也知道他该敬重着谁,宫变后,松翎看清了某些东西,在他心底,姑娘的重量和皇上近乎持平。 养心殿中。 姜亦棠没有安静地坐着,而是四周瞧了瞧,青粟和佟容跟着她,养心殿是皇上平日中休息的地方,自然也是有梳妆台的。 梳妆台旁有一个全身镜,这是稀奇玩意,姜亦棠忍不住对着镜子照了照自己。 忽然,她有点惊疑: “青粟,你瞧我是不是胖了?” 谢玉照知道小姑娘在回京的路上差点命丧黄泉后,每日都请太医来给她把脉,不仅如此,厨房的补汤一碗碗地朝思甚苑送,她回来半个月,原本瘦得尖细的下颌就多了些肉。 闻言,不仅青粟,佟容也打眼一瞧:“姑娘看错了,依奴婢瞧,姑娘这身段正好,还是前段时间亏损了点没养回来,礼服可是按照姑娘先前的尺寸量的,姑娘还得多补回来一点,否则礼服未必合身。” 小姑娘被唬得一愣一愣的,也不敢再叫嚣着节食了。 她刚要回软塌上坐着,余光觑见梳妆台的抽屉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她生出点纳闷,谢玉照和她一直都是住在太子府的,今日才算搬进皇宫,这养心殿的抽屉中怎么会有东西? 姜亦棠转过身,打开了抽屉,蓦然怔住。 抽屉中是一只拨浪鼓。 有些年头了,上面有点包浆,颜色暗沉,而且这个拨浪鼓明显做工精致,材料也用得很昂贵。 她和谢玉照都是刚搬进来的,拨浪鼓会是谁的东西,显而易见。 但据她所知,宣阳帝亲自抚养过的皇子只有谢玉照,换句话说,能被留在养心殿的拨浪鼓也只会是谢玉照的。 半晌,姜亦棠回神,她情绪有点晦涩地翻看着抽屉,除去拨浪鼓,抽屉中有一沓的纸张。 姜亦棠翻开,上面是人写下的大字。 姜亦棠有点眼熟,她刚去上书房时,她的字迹不是很好看,谢玉照经常让她练字,就是这样一张张地练习大字。 这是某人初学写字时留下的。 上面的字迹隐隐给姜亦棠带来熟悉,她抿唇,心中已经猜到了这应该是谢玉照年幼时留下的笔迹。 但这些东西为什么会放在这里? 姜亦棠不知道,但她忽然心中冒出疑惑,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前世谢玉照谋反的原因。 按理说,宣阳帝宠爱谢玉照,谢玉照乃东宫太子,只要等到宣阳帝百年后,自然而然地就能登上皇位。 完全不需要其他多余的动作。 是什么原因促成谢玉照谋反的? 第98章 姜亦棠一直在养心殿等谢玉照回来。 她知道, 登基典礼后谢玉照还需要去祭祖,繁文缛节甚多,她等到落日只剩下余晖时, 才隐约地听见殿外传来动静。 她午膳是在养心殿用的。 御膳房管事的十分精明,亲自来送膳,甚至布膳的都是他自己, 力求可以从细节上观察出主子的喜好, 等晚膳时, 御膳房送来的饮食就几乎都是姜亦棠喜欢的菜色。 对于这种摆在明面上的殷勤, 姜亦棠向来很难拒绝。 佟容都轻笑一声: “周公公向来仔细。” 否则也不能一直掌管御膳房这么重要的地方,要知道, 御膳房一贯是油水很足的地方,后妃打赏还有宫人们想吃点好的,少不得要孝敬点,一年下来, 周公公腰包都能鼓鼓的。 常乐也接话:“不过周公公也是有真材实料。” 不然谢玉照也不能把周公公留下来。 姜亦棠点头,也觉得不错。 晚膳刚撤下去没多久,谢玉照就回来了,养心殿中点着灯烛,谢玉照进来时带进一阵风,吹得烛火摇摇晃晃,明暗间映出女子姣好的脸庞。 谢玉照脚步不着痕迹地稍顿, 七月余不见面,其实再见面时,很容易发觉小姑娘的变化。 她将要及笄, 女子的风情韵味在她身上越发卓越,她侧身坐着, 谢玉照的角度只能看见小姑娘的半张脸,烛火明暗间,衬得那张脸格外娇艳,听见动静,她蓦然转过头来,杏眸弯弯,殿内陡然亮了起来,她蹭得站起身: “谢玉照!” 谢玉照忙碌一日的躁郁刹那间平复下来,他伸手接过扑过来的小姑娘,也低笑了起来: “等了一日?” 小姑娘点头,告诉他,她一日都没从养心殿挪窝,有在乖巧地等他。 谢玉照心下霎时间软得一塌糊涂。 他知道为什么,在离开前,他只是无意间说了一句让她在这里等他回来,她就真的乖顺地等着了。 谢玉照想说些什么,到底没说出来。 最终是小姑娘问他:“你累不累?” 忙了一日,原本是累的,但见到小姑娘,忽然就不知疲倦了,于是谢玉照摇了摇头。 姜亦棠蹙起细眉,压根不信他的话。 谢玉照低笑一声,任由姜亦棠拉着他坐下,随着姜亦棠的吩咐,很快有人去准备晚膳。 刚动,谢玉照忽然看见梳妆台上摆着的东西——拨浪鼓和字帖。 他唇角的幅度一点点抹平,最终,他平静地问: “阿离从哪里找到的这些?” 姜亦棠见他神情,莫名有点担忧,她乖巧地实话实说: “就在梳妆台的抽屉里。” 养心殿内倏然安静下来,小姑娘勾头不解:“我不该拿出来吗?” 谢玉照否认: “不是你的问题。” 姜亦棠有点懵,许久,谢玉照意味不明地低笑了一声:“以前养心殿内不曾有这些。” 稍顿,姜亦棠听懂了。 养心殿之前没有拨浪鼓和字帖,只能说明这是有人故意放在这里的,而且是在明知新皇将要登基才这么做的,主要目的就是让谢玉照看见。 姜亦棠一头雾水,谁能把东西放到养心殿来?放这些东西的目的又是什么? 谢玉照眸中都是冷意,忽然察觉到有人握住他的手,他低头,就看见小姑娘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会对你有影响吗?” 能轻而易举地把东西放进养心殿,要是想害谢玉照,是不是也容易? 姜亦棠不可抑制地想到这一点。 谢玉照眸中的冷意散去,他略微摇了摇头: “是有人想借此让我记起父子之情。” 姜亦棠倏然噤声。 谢玉照了解她,她同样了解谢玉照,前世谢玉照谋反失败被幽禁,这一次,她虽然不知道谢玉照的皇位是如何得来的,但她知道,如果按照正常时间来看,宣阳帝的身子不会破败得这么厉害。 其中应该是有谢玉照动的手脚。 但谢玉照不说,小姑娘就一直忍着不问,jsg生怕会给谢玉照带来不好的影响。 谢玉照轻颔首,松翎立即带着宫人恭敬地退下,须臾,养心殿内只剩下他和小姑娘两个人。 姜亦棠深呼吸了一口气,她知道,接下来谢玉照告诉她的事情,应该都是不可告人的真相。 例如宣阳帝分明独宠谢玉照这个东宫太子,为何父子二人会走到今日这种地步。 谢玉照扣紧小姑娘的手,低声道: “阿离应该知道我的母后是如何去世的。” 小姑娘倏然一懵,不懂谢玉照为何会提起皇太后,她无声地咽了咽口水,难道这其中还有皇太后的原因? 姜亦棠堪声道:“据说,在先帝登基后,皇太后得病,最终病死宫中,因太后和先帝是相互扶持的年少夫妻,先帝自觉太后受了很多苦,愧对太后,所以将一腔愧疚和爱意都投入你身上。” 这不是隐秘,京城许多人都知道,但如今姜亦棠亲口说出来时,才隐约觉得不对劲。 太后究竟是得了什么病?才会不治而亡? 仔细算一下时间线,太后几乎是在先帝登基后不到一年的时间,就病死宫中,太后身出闻公府,乃是武将,不是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文弱闺阁之女,听说,嫁人前她也是身体健康,否则不会被封为当时的太子妃。 姜亦棠忽然觉得嗓子间有些堵塞。 她又想起,太后去世不久,闻公府就举家搬迁到封地,从此再不跨进京城半步,真的只是简单地想让先帝怜惜谢玉照吗? 仿佛看出她在想什么,谢玉照低笑了一声,但姜亦棠听不出他情绪有半点笑意,她听见谢玉照平静道: “母后不是病死,而是替父皇挡剑而亡。” “当时父皇刚登基,皇位坐得并不是很安稳,他那时受制于当时的太后娘娘,留下了文亲王,也就是我的十三皇叔,在父皇登基后的第一个中秋,十三皇叔发动兵变,母后替父皇挡下了最关键的一剑,却因身体过于虚弱,而不治身亡。” “太医替母后检查时,发现母后体内含有毒素,才导致母后一直卧病在床。” 姜亦棠听得哑声。 谁都知道先帝和太后感情深厚,彼时闻公府也在京城,权势甚大,谁敢暗害太后娘娘? 没人敢。 不,其实是有人敢的,而且不会惹人怀疑。 谢玉照的声音很轻: “母后每日涂抹的眉黛中一直藏有毒药,赋眉黛一贯是贡品,每年分量极少,当时被父皇全数赏赐给了母后,人人都说母后荣宠致盛。” 姜亦棠许久无言,她哑声问:“可是……为什么……” 太后和先帝是年少夫妻!他们一路互相扶持,先帝虽说年少时被封为太子,但先帝和谢玉照的情况不同,先帝并非当时皇后娘娘的亲生子嗣,在抚养先帝后,皇后娘娘很快有孕诞下亲生子嗣,所以,先帝年少时的处境十分尴尬。 幸而先帝娶了闻公府的嫡女,而太后娘娘年少时被当时的皇后娘娘磋磨,又借闻公府替先帝挡下了不知多少风雨。 可以说,若非有太后和闻公府,先帝的皇位得来得绝不会这么容易。 小姑娘受到很大的冲击,她忍不住道: “我还听说,当初先帝是对太后娘娘一见钟情,非卿不娶,跪求好久才求到了赐婚圣旨。” 谢玉照一直沉默,沉默到姜亦棠觉得浑身发冷。 许久,谢玉照握住姜亦棠的手,低声道: “许是人心易变,母后曾和我说过,父皇年轻时是真的喜欢她。” 喜欢到一度愿意舍弃皇位。 但时过境迁,什么都是可以改变的,父皇对母后的情谊也在日复一日中发生了变化。 人人都说他皇位是靠闻公府才得来的,若没有皇后娘娘,他早就坐不稳皇位。 这种声音听得多了,父皇不知何时对母后就生出了抵触,连带着对闻公府的如日中天都觉得刺眼,便有了当时的赋眉黛。 姜亦棠喉咙发紧: “你一直都知道这件事?” 自年少就一直都知道是害了他生母的人是他的父皇? 在小姑娘的注视下,谢玉照缓缓摇头: “我是在三年前才从母后当时的婢女口中听说此事,苏姑姑说,当时母后即使在病中,仍是日日不停地使用赋眉黛。” 姜亦棠不敢置信。 再爱美的人也不会在病中还要日日梳妆,除非,太后娘娘当时已经察觉出赋眉黛有问题。 姜亦棠不理解。 谢玉照仿佛看出她心中所想,轻扯唇:“因为我。” 母后要替他铺路,便要让父皇心生愧疚,甚至当时替父皇挡的那一剑,都是故意拿命算计。 谢玉照说: “父皇他是一个很矛盾的人。” 当时给母后赋眉黛,却忍不住让太医日日去给母后诊脉,他的忌惮是真,担忧同样是真。 但母后受不了,曾经心心念念都是她的丈夫,如今要害她性命,她曾经可以纵马飞扬,后来却下地都十分艰难。 在皇宫中的每一日,都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于是,她用命替闻公府和谢玉照赌了一个未来,而她也的确赌对了。 在看见母后替父皇挡剑后,父皇也的确后悔莫及。 这场病变因当时的太后自刎而未曾记录卷宗,所以,母后的死也变成了病死后宫。 谢玉照扯唇低笑: “传言什么都错了,只有一句话是对的,他对母后心怀愧疚,并将这所有的愧疚都付诸于我。” 但谢玉照却清楚,父皇最爱的永远是他自己。 会善待年幼时的他,一是因愧对母后,其二则是年幼时的他对他的皇位没有任何威胁,尤其是闻公府很聪明,老老实实地去守边关,远离京城权势中心。 前世,谢玉照什么都不知道,染上天花后被他下令搬到尚书府。 若非小姑娘去了,他也许早病死在尚书府中。 即使病情痊愈,谢玉照仍是清楚地记得后来在朝堂的举步维艰,宣阳帝竖起谢玉桓和他对峙,在朝堂中形成分庭抗争的局势。 后来,谢玉照才知道当初母后死亡的真相。 知道真相后,谢玉照对宣阳帝所有的父子情谊近乎全部破碎,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 谢玉照语气格外平静地说: “秋静寺的住持素问大师,曾进宫过,他告诉父皇血脉同宗的血可以炼制延续生命的丹药,越是亲近越是效果显著。” 姜亦棠倏然恐慌: “无稽之谈!” 小姑娘身子控制不住地轻颤,她向谢玉照求问:“他没信,对不对?” 谢玉照安静下来,稍顿,他拍抚着小姑娘的后背,低声道: “没事了。” 姜亦棠身子倏然轻晃,她很清楚,谢玉照如今说的都是前世的事情,如果,宣阳帝真的信了素问大师的话,她终于知道谢玉照为什么要在那时谋反。 但她不想相信。 因为她知道——谢玉照曾被幽禁五年。 第99章 谢玉照安慰小姑娘, 这一切都过去了。 但小姑娘仍是红着一双杏眸不断掉眼泪,谢玉照忽然觉得母后曾有一句话说得很对,时过境迁, 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前世小姑娘能忍住不来见他,但如今只听到他曾经受过的苦就忍不住心疼。 谢玉照蹲在小姑娘跟前,声音低轻: “阿离, 没事了。” 哪怕是前世, 最后的赢家也是他。 这一世, 他甚至都没让素问大师出现在京城过, 谢玉照很清楚,素问大师和谢玉桓一向交好, 前世所谓的延续生命的丹药,从一开始就是阴谋。 但是…… 不止父皇,他也一度相信过。 谢玉照低头亲着小姑娘,掩住眸中晦暗难辨的神色。 许久, 姜亦棠的哭声才渐渐停了下来,她忽然想到什么,指着那堆东西,问: “是谁把这些放进来的?” 心软? 最不该心软的人就是谢玉照,一想到有人想借此引起谢玉照心底的父子之情,以此达成什么目的,小姑娘就气得浑身发抖。 谢玉照平静道:“李公公。” 也只有他能做到轻而易举地把东西放进养心殿, 毕竟他曾经在这里伺候了数十年,哪怕李公公最后向他投诚,但看见自己忠心伺候多年的主子死在眼前, 心底未必不会生出什么情绪。 谢玉照点着案桌,抬声: “来人。” 松翎立刻推开门进来, 恭敬地躬身:“皇上。” 谢玉照漠然地把拨浪鼓和字帖扔在地上,淡淡开口: “打扫养心殿的所有宫人jsg,杖责三十,送去浣衣纺。” 他不想去查是谁帮李公公把东西放进来的,安排在养心殿的人,一个藏有祸心的人都不能留,既然不确定是谁,索性所有人全换了去。 松翎觑见地上的物件,吓得一身冷汗,立刻跪地:“奴才这就去。” 很快,外间传来一阵宫人的求饶声,大概一炷香时间后,松翎进来: “皇上,有宫人招了,是李公公让他把东西放进来的。” 谢玉照无动于衷。 松翎心下了然,皇上根本不在乎真相,只是养心殿不留二心的人。 新皇登基不过一日,养心殿的宫人就换了一批,内务府的管事听闻消息,惊得一身冷汗,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骂道: “脑子被驴踢了不成,竟然敢皇上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情?!” 犯蠢归犯蠢,自己找死就是了,连累了他,他让他们在浣衣纺也别想待得安稳! 有心腹也怵得慌:“公公,咱们怎么办?” 苏公公也是个人精,他压下心底的情绪,镇定道: “明日和我去一趟坤宁宫。” ****** 翌日,坤宁宫迎来内务府的人。 姜亦棠情绪不高,她昨日做了一夜的噩梦,都是关于前世谢玉照的事情。 她在梦中眼睁睁地看着谢玉照被人按住取血,浓厚的血腥味熏得她想吐,格外刺眼的是谢玉照手臂上的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她不知道这只是单纯的梦,还是真的发生过。 小姑娘夜中被惊醒了许多次,青粟察觉到不对劲,进了殿内打地铺,即使如此,依旧不能抑制小姑娘的心中恐慌。 她几乎是一夜都未合眼。 听到内务府的人来了,她猜到是因昨日的事,一点都提不起精神,等苏公公带人进来,她也只是平淡地看了苏公公一眼,轻抿了口茶水,醒神。 见状,苏公公心中苦笑,知道昨日的事不止是皇上生气,娘娘这边也是心情不好。 都住进坤宁宫了,早晚都是皇后娘娘,苏公公叫习惯了娘娘,也叫不出姑娘二字。 当奴才的,做小伏低是很简单的事,苏公公一进来就利落地跪下来,一脸悔恨,就差痛哭流涕: “奴才办事不力,让养心殿混进这种别有二心的人,罪该万死,还请娘娘恕罪。” 姜亦棠错愕,见他说哭就哭,半点都不含糊,差点被唬住,半晌,她回过神来,有点被噎住: “既然是在养心殿办事不力,苏公公请罪的人是不是弄错了?” 小姑娘心中不忿,都说柿子要捡软的捏,内务府难道是瞧着她好欺负吗? 她一脸郁色地偏过头去,苏公公心中咯噔了一声,赶紧道: “奴才不敢,内务府到底是归后宫管,按规矩,奴才也是该来向娘娘请罪,等娘娘罚过奴才,奴才才能去养心殿请罪。” 这话,姜亦棠只信一半,她语气淡淡: “我不是什么娘娘。” 她和谢玉照还没成亲呢。 苏公公可不敢接这个话,依旧是可怜巴巴地跪在那里,姜亦棠看得闹心,吐了实话: “这件事,你来找我求情没用。” 苏公公惊愕,忍不住想皇上和先皇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李公公为什么要在养心殿放进皇上年幼时的物件? 越细想,苏公公越头皮发麻,直觉不能继续深思,他额头冒出冷汗,也不敢继续在坤宁宫耍滑头,立即恭敬道: “奴才告退。” 娘娘这里走不通,苏公公只能赶紧去养心殿赔罪。 后来姜亦棠得到消息,苏公公被杖责十下,是办事不力的惩罚,没有革职,姜亦棠不觉得奇怪,谢玉照刚登基,后宫需要稳定,而且不该留在后宫的人,早被谢玉照清理了一遍。 此事过后,后宫安静下来,姜亦棠一直住在坤宁宫中,谁都知道新皇对这位未来的皇后有多宝贝,没有人敢多有议论。 当夜,姜亦棠又是没睡着。 再一次被噩梦惊醒后,她彻底睡不着了,穿着披风就准备出去。 青粟半睡半醒地从地上爬起来,睡眼朦胧: “姑娘要去哪里?” 姜亦棠闷声说:“去找谢玉照。” 青粟懵了,她转头看了眼时间,夜色浓郁,月色奄奄一息地洒在地面上,她确认现在还是深夜。 青粟小心翼翼道: “姑娘,皇上现在应该歇息下了。” 姜亦棠咬唇,她赤着双脚踩在地面上,只穿着亵衣穿上披风,里面空落落的,她之前生病又消瘦得厉害,如今脸色惨白地站在殿内,只让人觉得心头一紧。 青粟见不得姑娘这幅模样,当即投敌: “那姑娘也得先把鞋穿上。” 穿上了鞋,姜亦棠就和青粟出了坤宁宫,皇宫和太子府不同,大得有些令人心慌,禁军来回巡视,她们走的是坤宁宫后面的一条小路,可以直接抵达养心殿。 养心殿前的人看见姑娘时,都不由得睁大了双眼: “姑娘怎么过来了?” 动静吵醒浅眠的人,殿门忽然被从里面推开,谢玉照披着外衫出来,跨步出来,上下打量小姑娘,皱眉问: “怎么了?” 小姑娘很可怜,仰头看着他,杏眸都有点黯淡,恹恹地软声:“谢玉照,我睡不着。” 四周人低下头,不敢看姑娘这幅模样。 谢玉照仿佛看出了什么,他擦了擦小姑娘有点泛红的眼角,心中软得一塌糊涂,低声: “我陪你睡。” 谁也没有在意小姑娘半夜把谢玉照吵醒的举动,养心殿新来的宫人惊愕地看着这一幕,心底把娘娘的分量一提再提。 谢玉照牵着小姑娘进了养心殿,养心殿的烛火一夜未熄。 翌日,松翎进去伺候时,看见姑娘睡在床榻上,而皇上则是从一旁的软塌上起身,早就见怪不怪了,他放轻动作,等替皇上梳洗完,踏出养心殿那一刻,听见皇上吩咐: “等姑娘醒了,去请太医开点安神药。” 松翎点头应下。 也许是看见了谢玉照好生生地站在她眼前,又或许是太医开的安神药起了作用,姜亦棠除了第一日去找了谢玉照,后来就没再去。 对此,谢玉照也不知该不该高兴。 将近六月时,姜亦棠不由得有点发愁。 按理说,她的及笄礼应该是回尚书府举办,其中要由父亲替她簪发,但一想到姜昃旼,姜亦棠心中就作呕,她不想这么重要的日子还要看见姜昃旼等人。 不等小姑娘纠结出结果,她收到曲阳王府的帖子,荣凌想进宫见她。 姜亦棠算了算,她都快一年没见到荣凌了,当即吩咐人去曲阳王府递了消息,当日午时,荣凌就进了宫。 她穿了一袭赤红色云织锦缎罗衫裙,整个人光鲜明艳得厉害,让人舍不得移不开视线。 姜亦棠左瞧右瞧,轻嘶了一声。 把荣凌弄得有点不自在:“你这是做什么?” 姜亦棠掩唇轻笑: “我只是瞧某人好事将近的模样也太明显了,怎么,你进宫寻我,就是想找我炫耀这件事?” 荣凌闹了个大红脸,恼羞成怒地推了一下小姑娘,半晌,她声音低了下来: “棠棠,他去府中提亲了。” 堂兄如愿当了皇帝,曲阳王府的地位水涨船高,她是府中唯一的嫡女,也是本朝唯一的郡主,配顾长泽自然是绰绰有余。 姜亦棠有点不解,她算是看着荣凌和顾长泽过来的,二人情投意合,门当户对,算得上是一门好亲事。 所以,她不解荣凌眉眼间若隐若现的纠结是为何。 许久,荣凌道: “是顾夫人,你记不记得顾长泽的那位表妹?” 姜亦棠当然记得,她皱起了眉头,难道顾长泽还没有解决这位表妹的事情? 荣凌看出她所想,哭笑不得地摇头否认: “不是,那位表妹已经回去了,我只是在想,来日未必不会再出现一位表妹。” 姜亦棠听得似懂非懂,说是纠结,不如说荣凌的情绪应该是焦虑更为恰当。 她眨了眨杏眸,不理解她的忧愁: “你堂哥是谢玉照啊。” 荣凌噎住,须臾,她却是转头笑出声,因为她意识到小姑娘说得没错,她的堂兄是谢玉照,所以顾府不会怠慢她,或者说不敢。 第100章 心底焦虑减轻, 荣凌终于有眼力见地察觉小姑娘藏着心事,等问过,颇有点一言难尽: “你到底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 堂哥恨不得把她所有的事情都一手操办, 明知她不喜欢尚书府,怎么会舍得让她去尚书府办及笄礼? 小姑娘一头雾水。 荣凌抬手扶额:“三皇子一事还没有定论,你且等着吧。” 姜亦棠听得一知半解, 或者jsg说, 不敢相信居然尚书府会这么简单就倒了。 但事实就是, 真的是这样。 三皇子和大将军府策谋追杀太子妃, 也就是未来的皇后,被谢玉照以谋反定罪, 足够可以株连九族。 姜霜鸢是谢玉桓的侧妃,尚书府根本跑不了。 赶在六月初,追杀太子妃一事终于结案,整个尚书府唯独没有被牵扯到的只有姜亦棠和姜谙茯, 听到这个消息,青粟紧皱着眉头,被姜亦棠发现,姜亦棠有点不解: “怎么了?” 在姜亦棠印象中,青粟也格外痛恨尚书府才对。 青粟犹犹豫豫道: “奴婢只是想起小少爷。” 姜亦棠一怔:“小哥?” 青粟迟疑地点了点头:“当初姑娘和二姑娘起了争执,被夫人关禁闭,多亏了小少爷, 厨房才肯每日不断地给姑娘送膳。” 姜亦棠愣住,她完全不知道这件事,但听青粟说完, 她忽然也觉得奇怪。 她一直觉得尚书府的奴才有规矩,所以, 哪怕她不受宠,府中奴才也没有怠慢她。 但实际上,根本不是这样。 只看谢玉照在尚书府的那段时间,就可以看得出来,尚书府的奴才同样都是看盘下菜。 所以,小哥一直有在暗中帮她? 姜亦棠紧蹙着细眉,难得因尚书府的人而有点困惑。 青粟解答了她的疑惑: “当初姨娘在时,见小少爷生母早逝,对小少爷一向不错,也是姨娘替小少爷说了话,年少时的小少爷才逐渐入了老爷的眼。” 可以说,如果不是有姨娘,小少爷才是府中的那个小可怜。 姜亦棠哑声半晌。 她是个有怨报怨,有恩报恩的人,在知道小哥曾一直在暗中帮她后,不可否认,姜亦棠立即陷入了两相为难的地步。 这时,谢玉照正好进来,小姑娘当即苦恼地把事情一说。 谢玉照不觉得惊讶。 前世他去尚书府找小姑娘时,尚书府的人只想隐瞒小姑娘死去的真相,是姜冽把小姑娘的尸体所在告诉他,同样也是姜冽说出了害死小姑娘的罪魁祸首。 谢玉照:“放心,我会安排妥当。” 闻言,姜亦棠就也真的放下心来。 不断有消息传进宫中,姜昃旼想要见她,但不等消息传到小姑娘耳中,就被谢玉照截断。 没必要惹小姑娘烦心。 姜亦棠最近就在准备及笄礼一事,她的及笄礼会在宫中举办。 尚书府被查封时,也有人猜测姜亦棠会不会只是当初皇上用来麻痹先帝的假象,但随着皇上一道道吩咐下来,谁都不敢再有这种想法。 礼部的人进宫一趟又一趟。 前世,小姑娘没有及笄礼,她的及笄礼是在颂桉苑度过的,她被关在颂桉苑中,无人过问她。 及笄那日,是青粟去厨房求了一碗长寿面给她。 彼时她的各种首饰被搜刮得一干二净,她甚至找不到一根玉簪来给自己行簪发之礼,那时的她也顾不上这些礼数。 而这一次,小姑娘的及笄礼格外热闹盛大,得到请帖的诰命夫人全部进宫,小姑娘还无品无阶,但没有人敢对她不敬。 尚书府的人都在大牢,唯一能到现场的只有姜谙茯,她不是以尚书府嫡女身份来的,而是以曲阳王府的世子妃。 姜亦棠离得很远看见了她,她依旧神色浅淡温和,尚书府发生的事情仿佛根本影响不到她。 荣凌和她在一起,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神情复杂: “最初母妃是不愿意让兄长娶你长姐的,但你长姐嫁入府中不过数月,母妃和父王都改变了态度,哪怕是我都说不出她的一点不好来,她孝敬公婆,主持中馈,甚至府中的下人也人人都觉得她温柔大方,少有人说她坏话,哪怕这次尚书府倒台,也没有影响她在府中的地位。” 荣凌忍不住摇头: “棠棠,你这位长姐,也就是我的嫂嫂可真是了不得。” 姜亦棠没有半点意外,姜谙茯可谓是她见过最聪明的女子,这种人能十年如一日的经营好名声,她真的想做好一件事很难有不成功的。 小姑娘的心思很快不再放在姜谙茯身上,因为及笄礼开始了。 替她戴上第一根发簪的人是曲阳王妃,王妃曾教导她许多,有她老师的称谓,这个发簪她戴得无可指摘。 第二根发簪,则是谢玉照亲自替她戴上。 谢玉照不仅是她未来的夫君,同样是当今圣上,如此尊荣,世间再无第二人。 彼时,小姑娘低下头,熹微的阳光洒在她身上,她腰肢纤细,脖颈白皙而修长,轻盈地弯下脖颈,谢玉照就站在她面前,细致而温柔地替她戴上玉簪。 很多人都难忘这一日。 她们看见以雷霆手段登上皇位的新皇眉眼间全是温柔,他许是看不见自己的神色,他所有的注意全部放在眼前的女子身上,凡是见过这一幕的人,都说不出任何质疑他对女子情谊的话。 及笄礼结束后,姜亦棠轻手轻脚地拆下发髻上的玉簪,尤其是谢玉照替她戴的那一支。 是她未见过的样式。 姜亦棠细细抚摸玉簪,果然,她在玉簪底部摸到了自己的名字,稍顿,她觉得不对。 底部只有两个字。 但不是她的名字,小姑娘举起玉簪仔细看去,才发现玉簪上分别刻了她和谢玉照名字中的最后一个字,她哑声半晌,最终鼻子一酸,轻呸道: “明明是给我雕的玉簪,怎么还把他自己名字刻上去了。” 荣凌还在,闻言,不吐不快: “得了,知道堂哥对你的心思了,快别炫耀了。” 青粟也跟着附和:“见惯了皇上和姑娘的相处,日后奴婢等人可难再找如意郎君了。” 佟容轻挑眉,抬手掩唇笑道: “奴婢是不打算嫁人,要陪姑娘一辈子的,至于青粟姑娘,奴婢倒觉得你很快就要迎来好事了。” 青粟被说得一懵,立即表明心意道: “我哪有什么好事,你陪着姑娘,我也要陪姑娘一辈子!” 姜亦棠有点赧然,赶紧把玉簪收起来,再去看青粟,和佟容对视一眼,笑道: “就怕有人到时会后悔说了这话。” 青粟不知道姑娘为什么会和佟容一起打趣她,她瞪圆了眼,瘪唇道:“奴婢对姑娘的忠心日月可鉴。” 姜亦棠怕她待会再发起誓来,赶紧打断她: “没人不信你。” 坤宁宫再热闹也有散时,等荣凌离开后,姜亦棠也出了坤宁宫,皇宫很大,没有其余主子,她也不需要担心会冲撞到谁,她随意地转,走到哪里就是哪里,只当自己是在熟悉皇宫了。 许久,她走到桂苑中停下。 那颗桂树依旧高大,枝叶茂密,将要花期,头顶金黄的花瓣含苞待放,树叶被风吹得飘落一地,仿佛铺了一地的黄金,这一棵树就占据了座院子,站在树下仰头看去,这棵桂树宛若一柄撑开的宝伞。 姜亦棠弯腰,捡起一片落叶。 忽然,有人出现在她身后,将披风披在她身上,来人轻叹了口气: “天快暗了,怎么来这里也不带一件披风?” 小姑娘头也没回,和他并肩而立,声音轻软透着些许笃定: “你会在天黑前找到我的。” 第101章 七月十一, 帝后大婚的前一日。 坤宁宫中忙得脚不沾地,荣凌提前到了皇宫,替小姑娘装箱时, 荣凌想到什么,情绪低落了些许。 小姑娘觑见,不着痕迹地轻抿唇。 她知道荣凌为什么会低落, 要说京城这么多世家贵女中, 谁和荣凌的关系最好, 自然是陈钰磬, 但陈将军在关键时刻投向谢玉桓,而且将军府是追杀她的主力, 于情于理,她都不会在这件事上去劝说谢玉照放过将军府。 早在一年前,陈钰磬就已经在相看亲事,在她去陵阳城的时候, 陈钰磬也嫁了人家,当时也是荣凌去添的妆。 祸不及出嫁子女,陈钰磬活得好好的,并没有被牵扯到。 但是,陈钰磬主动和她们断了往来,荣凌和小姑娘也没有去信的打算,这场宫变, 她和荣凌都是顺着水涨船高,陈钰磬和她们截然相反。 尤其悬着那场追杀,谢玉照是下令处决将军府的人, 她们间隔的是血海深仇。 荣凌情绪整理得很快,等小姑娘再看过去时, 荣凌扭头正在和佟容说着话,二人时不时朝明日小姑娘要穿的礼服上看一眼,彼此对视,忍不住低笑出来。 小姑娘被笑得有点赧然,她一点点攥紧手帕,紧张jsg得有点喘不过气来。 按照习俗,大婚前,她和谢玉照有三日不能见面。 总归有各种见面会不好的说话,所以,即使二人都身处皇宫,这两日愣是没见一面。 姜亦棠也不知道谢玉照那边是什么情况。 坤宁宫的偏殿中已经住进了数位嬷嬷,指导小姑娘大婚时的礼仪,态度恭敬,她们被挑选来之前都见过皇上,对皇上的吩咐铭记于心——一切以娘娘意愿为主。 但有些缛节少不了。 是夜,荣凌没有回去,而是也住到了坤宁宫偏殿,小姑娘在床榻上翻来翻去,怎么都睡不着。 她和谢玉照相识多年,历经两世,才走到今日这一步。 姜亦棠谁都没说,但她比谁都紧张。 烛心被燃尽,殿内逐渐昏暗,小姑娘也终于觉得困意来袭,逐渐陷入沉睡。 姜亦棠不记得是多久了,外间天都未亮,忽然殿内响起声音,青粟和佟容一起把她拉起来,她吓得一懵: “怎么了?” 青粟忙不迭道:“姑娘,今日是您和皇上大婚,时间不早了,要起来准备了。” 姜亦棠下意识地扭头看向楹窗外,楹窗被宫人开了半扇,奄奄一息的月色照在殿院的地面上,她有点傻眼。 时辰不早? 小姑娘有点欲哭无泪,昨日她本就紧张得不行,睡得很晚,几乎是刚闭眼就被青粟等人叫起来了。 知道这般,昨日她就不胡思乱想了。 小姑娘再困,也不会在今日赖床,她没有磨磨蹭蹭,而是抓紧时间坐了起来,宫女来回出入净室,一盆盆热水被抬进去,须臾,佟容跟着一道出来,低声道: “姑娘,水温调好了。” 是了,今日的第一道流程便是沐浴。 衣裳被褪去,小姑娘裸着双腿进了浴桶,全身都浸泡在温热的水中,水面上飘浮着零零碎碎的干花瓣,散着浅浅淡淡的清香,等泡了有一刻钟时间,有嬷嬷进来,恭敬低声道: “等会许是会有些疼,娘娘请忍着些。” 小姑娘现在还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等她乖巧地伸出胳膊,嬷嬷拿出粉膏涂抹在上面,稍等片刻,清洗干净后,忽然用粘布裹在手臂上。 这个时候,姜亦棠已经有种不好的预感了。 果然,嬷嬷手疾眼快地一拽,粘布被“哗啦”撕开。 净室内不由得传来一声猝不及防地痛呼声,小姑娘都快被疼哭了,嬷嬷动作顿了顿,有点为难地停在那里。 姜亦棠呜咽地吸了吸鼻子,她伸手去摸刚黏过的手臂,只觉得手底下一片细滑,她有点惊呆。 要知道,她这两年都是娇生贵养,一身的肌肤养得甚是白皙细腻,但和现在却是没法比。 小姑娘咽了咽口水,蓦然不觉得疼了: “嬷嬷继续吧。” 净室中时不时传来一声轻呼,等彻底结束,都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小姑娘穿着亵衣出来,湿漉漉的青丝披散在肩头。 今日替小姑娘梳妆的人不是佟容,而是一位老嬷嬷,据说老嬷嬷已经年过五十,有子有女,孙二绕堂,是个有福的人。 姜亦棠对镜而坐,听着身后嬷嬷笑着说: “娘娘不要紧张,女子家都有这么一回,您是要嫁进皇宫做娘娘的,这般福分旁人求都求不来,皇上疼您,娘娘日后一定会幸福美满的。” 姜亦棠对这类言语不作任何评价。 她没觉得嬷嬷说得对,也没觉得嬷嬷说得不对,但总归嬷嬷是在祝福,小姑娘低眸轻声: “便借嬷嬷吉言。” 嬷嬷笑意越发盛了些,她替小姑娘梳着青丝,口中念念有词道: “一梳梳到尾,夫妻恩爱不用愁。” “二梳梳到尾,白发齐眉共携手。” “三书梳到尾……” 铜镜中的女子被施抹了粉黛,双唇轻抿红纸,沾上绯色,细眉轻描,尾钩略微弯下,婉约如画,小姑娘看着铜镜的自己,蓦然有点失神。 她还记得,她刚回来时,一次噩梦中惊醒,无意对上铜镜时的情景。 她额间全是细汗,杏唇惨淡,稚嫩的眉眼间含着久凝不散的忧愁,活生生得像一个短命鬼。 前世也的确是个短命鬼,但至今为止,所有的事情都改变了。 没人注意到小姑娘的失神,嬷嬷指挥着宫人伺候娘娘把礼服穿上,姜亦棠最后瞥了一眼铜镜中的人,女子霞披凤冠,略施粉黛,杏眸桃腮,不知是不是今日特殊,斜眸一瞥都是透余着股风情,似娇似媚,说不出的嗔意。 姜亦棠愣了愣,有点不敢相信铜镜中的人居然是她自己。 她居然能这般好看吗? 不止她,殿内人看清她的模样后,殿内有刹那间的安静,触目惊艳。 姜亦棠赧然对上这些视线,嬷嬷见状,打趣道: “快把盖头取来,别盯着娘娘瞧,娘娘要害羞了。” 盖头遮住了视线,姜亦棠看不清自己的模样,但她也能想象到自己的脸有多红,她轻轻一碰,都觉得有点烫手。 好像时间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间。 她盖着盖头坐在床铺上,外间忽然传来喧闹声,青粟紧张地出声:“是不是皇上来了!” 没人能回答她。 青粟和佟容等婢女凑到殿前一看,等看清仪仗前的松翎时,当即确认,婢女数人七嘴八舌道: “姑娘,皇上来了!” “来了!来了!” “奴婢瞧见松翎和卫大人了!” 彼起此伏的声音不断响起,姜亦棠听得心中不由得越发紧张,她下意识地想攥着些什么,但手碰到衣袖时,又赶紧松开。 她怕会把衣袖拽出褶皱来,她今日一整日都想要漂漂亮亮的。 帝后大婚和寻常百姓成亲还是不一样的,至少没人敢怎么认真拦谢玉照的门,殿内安静下来,姜亦棠的心跳声也越来越响。 砰、砰、砰—— 姜亦棠咬唇,轻声地深呼吸着,想要平复心跳,刚有点成就,忽然,她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 她骤然脑海一阵空白,心跳猛然加速,她什么都不记得,下意识地握紧手。 有人走近了她,低声喊她: “阿离。” 他的声音很轻,却格外明显,仿佛是贴着她耳边响起一样。 姜亦棠有点忘记嬷嬷是怎么教导她的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回复谢玉照,只知道有人递了红绸给她,让她牵着,她就乖巧地握在了手中。 她被盖头遮住视线,什么都看不清,蓦然被人扶起,她下意识地惊慌起来。 忽然,有人握住了她的手,把红绸从她手中抽出来,谢玉照的声音传来: “阿离别怕。” 他不再牵着红绸,而是直接牵住了她,这一刻,姜亦棠忽然平静下来,即使眼前什么都看不见,她也不再觉得害怕。 谢玉照在,不会有事的——这个念头不知何时,根深蒂固般出现她脑海。 “小心台阶。” “要转弯了,慢一点。” “还有一条路。” 谢玉照低沉温柔的声音响在耳边,姜亦棠脑海中仿佛构建出皇宫的地图,她意识到她正走在皇宫的那条长长的红色甬道上,只要走到头,就可以出了皇宫。 姜亦棠有点懵,不知道是要去哪儿,却是没有提出疑惑,信任地随着谢玉照的指引一步步向前。 有人扶着她上了轿,她只觉得这一路走得好远,四周一点都不安静,响起许多混杂的声音,姜亦棠有点好奇,她想掀开盖头看一看,却是不敢。 嬷嬷和她说了好多,其中不论哪一条的缛节做得不对,好像都是不吉利。 姜亦棠不想不吉利,所以,她再是好奇,她都忍得住。 小姑娘不知道,她这一路绕了京城整整一圈,真正地做到了十里红毯,百姓围观,在圣驾路过时,嘈杂声达到顶峰,随即乌压压地跪了一片,所有人都知道了——今日乃帝后大婚。 谢玉照等了十年,才等到这一日。 他恨不得昭告天下。 自然,他也的确这么做了,甚至早就做了。 渠临城,岑行简看着从京城不远千里送来的消息,惯来不动声色的人被气得冷笑一声: “帝后大婚,也值得他八百里加急送信来?” 谢玉照不知道某人的一言难尽,知道了也不在乎,他正弯腰把小姑娘牵出来,一步步朝太和殿而去。 越靠近太和殿,谢玉照的脚步越快,仿佛察觉到他的急迫,小姑娘也被传染,有点按捺不住地问: “谢玉照,还有多久呀?” 片刻,牵着她的人停了下来,声音从头顶传来,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到了。” 第102章 坤宁宫中点着灯烛, 床jsg头、案桌、门口都设有烛台,整个殿内都被照得夜如白日。 谢玉照刚离开,殿内只有烛火燃烧时发出轻微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倒是外间十分热闹。 盖头遮住视线,姜亦棠轻垂眼睑,只能看见自己搭在膝盖上的双手, 青粟和佟容都在殿内, 除了她们外, 还有两位嬷嬷和宫婢。 一刻钟后。 小姑娘等得有点着急, 她双手紧握在一起,不着痕迹地轻摸了一下肚子。 天未亮, 她就被青粟叫醒了,直到现在,她都没有吃一口东西。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她也不是不能忍, 最主要的是,自从陵阳城回来,见她瘦了许多,除去定时的膳食,谢玉照每日都会让厨房的人多给她做一些糕点和补品,养成了习惯后,如今只停了一日, 她便有些饿得难受。 小姑娘无声地咽了咽口水,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坐姿。 青粟眼尖瞧见: “姑娘怎么了?” 殿内不知有青粟她们,还有嬷嬷等人, 姜亦棠实在不好意思说自己肚子饿了,只好抿唇道: “……没事。” 佟容和青粟对视一眼, 其实察觉出姑娘的不对劲,佟容心细,略想一想,就猜到姑娘在为难什么。 她有点哭笑不得,这种事其实说为难也不为难,但姑娘自己不好意思说出来,做奴婢当然不要揭穿。 她朝青粟点头示意,没管殿内的嬷嬷,转身走了出去。 嬷嬷见到她的动作,彼此对视一眼,最终也只是低垂头,什么都没说。 规矩的确是规矩,但有些人却是不用遵守规矩的。 佟容动作还是慢了点,在焦心的等待中,忽然,殿门被从外推开,谢玉照穿着一身大红的喜服,面上的冷清褪去多数,他手中端着银盘,上面摆着几道小菜和米粥。 其实殿内是有糕点和酒水的,但终究不能当正儿八经的主食。 嬷嬷等人看清殿下端着的东西后,皆是错愕,宫婢甚至来不及行礼,就听皇上淡淡道: “都下去。” 他一身酒味,脸上却不带半分醉意。 没人敢违背他,也不敢在这时提什么规矩和缛节,老老实实地躬身退下,片刻后,殿内只剩下一片宁静。 从门被推开时,姜亦棠的一颗心就倏然被提了起来,砰砰直跳,让她紧张得有点喘不过气来。 她听见谢玉照把什么放在了桌子上,发出轻闷的一声响,随后,谢玉照朝她走来,越来越近,直到姜亦棠的视线中出现一双靴子。 一根杆子从盖头下伸进来,轻轻一挑,遮住她一整日视线的盖头顿时落地,姜亦棠有点不适地轻合上双眸,稍顿,再睁开,引入眼帘的就是谢玉照和坤宁宫的种种布置。 和她离开前,截然不同。 她坐着的床榻也铺上了一层红色牡丹被褥,两层被褥铺盖,里面不知有什么,她来时坐下双手一按,咯得她手心有点疼,红色出床幔轻轻垂下,给殿内无端添上一抹旖旎,离她不远处,摆着一张圆形黄梨木桌,等看清桌面上摆着的东西时,小姑娘的脸颊倏然像火烧得一样红。 一壶酒摆在那里,还有两个酒盅,姜亦棠知道,这便是嬷嬷和她说过许多次的合卺酒。 其实真正愣住的的人应该谢玉照,他想过许多次小姑娘嫁给他时会是什么模样,许是太过心心念念,盖头被掀开时,他被惊艳得呼吸顿了片刻。 小姑娘本就是美人脸,许是曾经有人议论过她的身份,但从无一人对她的容貌指指点点,再不济,都是说上一句,她只是有一张好脸罢了,小姑娘爱俏,但颇有点美而不自知,白净的两颊略施了若有似无的胭脂,如宣纸上晕染出来的一抹粉黛,杏唇桃腮,脸颊白皙细腻,杏眸清透,藏着些许忐忑和赧然在其中,低头一刹间羞涩。 片刻后,谢玉照被小姑娘拉得回神,小姑娘委屈道: “谢玉照,我饿了。” 谢玉照立即回神,他扫了眼圆桌上的糕点,摆放整齐,显然小姑娘一动没动,谢玉照摇了摇头,低声道: “猜到你顾虑多,我让御膳房送来了米粥,你饿了一日,不宜过多饮食,略先喝点米粥。” 小姑娘都听他的安排。 佟容端着膳食回来时,殿门紧闭,她被青粟一把拉到旁边,低声:“皇上进去了。” 佟容哭笑不得地看着端来的膳食: “看来奴婢晚了一步。” 卫笠矜矜业业地贴身保护皇上安全,闻言,瞥过来一记视线:“不晚,你们跟着娘娘一日,也同样没有用膳,我们守着,你们先到一旁吃点东西。” 佟容挑眉,了然地笑了笑。 卫笠没有作任何闪躲,佟容不由得心底轻啧了声,她再看向青粟,这个没开窍的什么都不知道,还在对卫大人的提议颇有动心。 她掩唇笑了声,配合道: “那麻烦卫大人了。” 卫笠觑了眼青粟,青粟也赶紧道:“多谢卫大人。” 卫笠摇了摇头: “去吧。” 松翎看了全过程,在青粟离开后,没忍住笑出来:“青粟姑娘瞧着是比姑娘年长一岁,但显然不如姑娘开窍。” 卫笠面无表情: “滚。” 外间闹笑的同时,殿内的姜亦棠也终于填饱了肚子,放下木箸的那一刻,紧张瞬间又窜了上来,她低埋着头,不断拨动着木箸,直到有人握住她的手: “阿离,该喝合卺酒了。” 有人迫不及待地催流程了。 酒壶被谢玉照拎在手中,稍稍倾斜,酒水顺着壶嘴流淌出来,倒在酒盅中。 谢玉照端起一杯递给小姑娘,小姑娘被殿内的气氛给弄得心跳一直不平静,她双手有点轻颤地接过酒盅,在谢玉照和她手腕相交,朝她靠过来时,她蓦然有点控制不住地僵直身子。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合卺酒喝下去的。 只记得,谢玉照靠过来的那一瞬间,呼吸沉重又灼热,她仿佛被烫到了一般,意识都有点含糊。 砰—— 酒盅落在地毯上的闷响声。 小姑娘被人抱在了怀中,小姑娘再轻也是一个人的重量,其实谢玉照今日也是天未亮就起床,小姑娘经历的忙碌他同样要经历,甚至还要应酬宾客,他不在乎其余人,但总想着让今日尽善尽美。 疲倦更胜小姑娘。 但如今,他怀中沉甸甸地有着重量,这是一种令他觉得舒适的重量,能够让他切实地感受到小姑娘的存在。 在这种氛围下,谢玉照依稀察觉有人紧箍了他的腰。 同样的,谢玉照也禁锢住小姑娘的腰肢。 她很瘦,但这些日子谢玉照的投喂也总归见到点成效,她并非瘦得只有骨头架子,而是有着紧实的肉感。 谢玉照低头,一双手停在小姑娘腰间,口中却仿佛漫不经心道: “想阿离了。” 又是三日不见,若非小姑娘非要坚持,谢玉照一开始就没打算守着这规矩。 只是短短的、甚至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瞬间让姜亦棠心软得一塌糊涂,仿佛陷入了柔软泥沼,不断沉沦,她回应他: “我也想你。” 这一句话似乎点燃了空气的温度,谢玉照低下头,离得小姑娘又近了点,他准确无误地找到小姑娘的唇,他们还未到床榻前,半倚半靠在圆桌上。 姜亦棠的感观在这一刻格外敏感,她清楚地知道,四周的摆着的鲜花传来浓郁的花香,适才掉地的酒盅中好像还余了酒,有点醉人,以及彼此唇齿缠绵时的甜味。 他在吮她的唇,很用力,舌尖抵着她的唇齿,被她一点点地接纳。 姜亦棠只觉得心底发紧,攀折眼前人的掌心和身体都像是雨后潮湿,深处泛着密密麻麻的痒意。 姜亦棠不堪其重,跌跌撞撞地倒在床榻上。 她瞧见床幔被放下,床榻上下胡乱掉落了原本穿在身上的衣裳,直到空中的凉意传来,她不受控制地蜷缩了下手指,立刻有人安抚住她,本来勾住床幔的银钩轻轻摇晃,晃得她意识不断沉沦。 红烛轻燃,在夜间如同海上船舶随着风浪般轻轻摇晃。 殿外,未曾经历过这些的婢女们都埋下头,根本不敢露出绯红的脸颊,她们等了许久,半点没察觉到困意。 直到半夜,青粟听见殿内传来姑娘似有若无的低泣声,才有点按捺不住地不断回头去看殿内。 瞧她仿佛有点冲动的模样,吓得松翎一个激灵,赶紧压低声: “姑奶奶,您可别在这时添乱。” 青粟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听见姑娘jsg哭了!” 松翎一窘,难得被噎住,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最终,他憋出一句: “娘娘不是在哭。” 青粟还想再问什么,忽然,卫笠上前一步,拉住她:“娘娘没事,倒是你等了这么久,应该是困了。” 青粟懵住,她不困啊。 等了这么久,她才等到姑娘和皇上大喜的日子,她能熬一宿。 但对上卫笠的视线时,青粟莫名有点消声,反驳的话没说出口,被卫笠轻而易举地拉出了宫殿。 等一出宫殿,她渐渐回神,然后越发摸不清头脑,就算她困了: “卫大人带奴婢出来做什么?” 卫笠侧头:“让你醒醒困。” 青粟愣了一下,然后仰头看向卫笠,她有点迷糊,但又有点似懂非懂,她低下头,声音闷闷地发出来: “可是,卫大人,为什么呢?” 她只是一个小婢女,当初丘荣公主喜欢卫大人,卫大人都没有任何回应,为什么会对她上心呢? 她很有自知之明的。 第103章 熹微的晨光洒进殿内, 晒得床榻上的人不舒服地颤了颤眼睫,快醒时,忽然有人伸手替她挡住了光线。 小姑娘轻蹙的细眉渐渐放缓, 重新安静地睡去。 等姜亦棠真正醒来时,时间已经到了午时左右,她想从床榻上坐起来, 结果, 她刚有动作, 腰间传来的酸疼就让她忍不住轻嘶了一声。 动静传了出去, 青粟和佟容立刻进来。 床幔被掀开,昨日地上散落的衣裳早就被收拾妥当, 即使如此,姜亦棠视线落在地面上时,仍是控制不住地红了脸颊。 昨夜的荒唐浮现在脑海,小姑娘捂住脸颊, 像鹌鹑一样缩在床榻上。 青粟看不下去了: “娘娘,您昨日就没用膳,现在都午时了,您不饿吗?” 她和佟容都是一夜未睡,她脱口而出姑娘时,佟容特意和她说了称呼这一事,姑娘毕竟成了皇后, 日后还是叫娘娘较为妥当。 青粟很听劝。 最主要的是,她也不想再和尚书府牵扯上任何关系。 姜亦棠这才留意到时间,坤宁宫中摆着计时的沙漏, 午时都快过去了,她整个人都惊呆, 她怎么会睡到这个点? 但想一想,昨夜胡闹的时间,又觉得好像的确该是如此。 小姑娘不着痕迹地捏了捏腰肢,有点欲哭无泪,可怜兮兮道: “疼。” 青粟和佟容都哑声,青粟忍不住埋怨:“皇上怎么也不怜惜一点姑娘。” 佟容不着痕迹地抵了抵她,青粟蓦然噤声,不再说话。 她们伺候娘娘洗漱梳妆,小姑娘刚下床,双腿就控制不住地发软,腰间传来的疼泛着些许酸,让她有点想起昨日身下传来疼,忍不住白了点脸色,但等看清浑身的痕迹时,她立即想不起这些了。 坤宁宫中也搬进了一面全身镜,现在正照着小姑娘的模样,她昨日初经人事,浑身散发着一种轻熟的韵味,一双杏眸染着艳色顾盼生姿,脖颈和锁骨处是藏不住的痕迹,小姑娘低下头,根本不敢细瞧,却越显一份娇羞来。 佟容也不敢多看,但青粟什么不懂,反倒是盯着瞧,她瘪了瘪唇,眼中含着心疼: “怎么都青紫了。” 小姑娘被说得脸颊滚烫,活像是猴屁股,颇有点想藏起来不敢见人。 佟容忍俊不禁地拉了青粟一把:“快别说了。” 青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再然后,她有点脸红,却是控制不住好奇地又看了一眼,姜亦棠忍了她许久,终于伸手推了推她: “丫头不知羞,快别看了。” 青粟轻哼一声。 今日姜亦棠穿的是皇后的礼服,黄色礼服绣着凤凰,小姑娘硬生生被这抹颜色衬出些许威严来,看清铜镜中的自己,姜亦棠和佟容都挺满意的。 她正式成为皇后,就要接手后宫诸多事宜,今日后宫所有管事都要来参见她。 往日人人都觉得她性子软,总觉得她好说话,但如今,她正式成了皇后,就不能再给手下的人留下这种形象。 她必须树立起自己的威信。 谢玉照一贯支持她这般做,否则当初也不会送她去上书房和曲王府。 等做到铜镜前,佟容给她上妆,陡然察觉出不对: “娘娘的嘴怎么破了?” 姜亦棠懵了下,下意识地舌头舔了舔唇瓣,唇瓣上真的传来刺疼,她轻抽了一口气,凑近铜镜仔细瞧,发现唇瓣上破了道口子。 小姑娘想起昨日谢玉照的急迫,但到底不得章法,牙齿磕到唇瓣,撞得两人都有点疼,她情不自禁地手抖了一下,颤着音说: “你们今日看见谢玉照有没有什么不对?” 佟容和青粟都是愣了一下,佟容视线落在娘娘的唇角伤处,错愕地睁大双眼,意识到什么,立即仔细回想。 但皇上一贯不要婢女伺候,每日熟悉都是松翎亲手操办,她一时间还真的没什么印象。 毕竟,她们做宫婢的,可不敢直视圣颜。 佟容迟疑地说: “帝后大婚,皇上也要休朝三日,应该不碍事?” 她说得底气不足。 说是不上朝,但新皇登基,要忙的事情太多,今日一大早就有朝臣求见,皇上赶去御书房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姜亦棠一想到谢玉照也会破了嘴唇,且会被朝臣看见,顿时生无可恋。 她打了个冷颤,不敢再细想,吩咐: “让管事的都进来吧。” 多想无益,再说,京城有关她的风言风语早就不知多少,再多一条风流传闻也没什么。 说是这般说,但小姑娘仍是整个都恹下来。 管事的们进来看见的就是皇后娘娘神情严肃,半点没有传闻中的和软模样,顿时,人人心中一凛,不敢小瞧这位娘娘。 这位娘娘在三年前,就能让皇上对她死心塌地,岂能没有一点手段? 不管这些人怎么想,总归对姜亦棠的态度都恭恭敬敬的,姜亦棠意外挑眉,但后宫没有其他主子,这些人就是再傻也都不敢生出二心,简单地见过面,训过话后,姜亦棠就让他们退下了。 让姜亦棠更在意的事情是: “姜府什么时候问斩?” “七日后。” 得了准确答案,姜亦棠安静了片刻,随后,她轻声道:“那日,我要去观刑。” 话音甫落,她忽然垂下眼睑,抿紧了唇,稍顿道: “姜霜鸢的刑罚,我亲自来。” 青粟和佟容都是一愣,青粟哪怕讨厌姜霜鸢,却也不认同娘娘的做法: “娘娘何必要因为她脏了手?” 姜亦棠冲她抿出一抹笑,却是没法和她解释,她前世被姜霜鸢灌下毒药而亡,这一度成为她的噩梦,化解噩梦最简单的方法,自然是解决恐惧的源头。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向来是姜亦棠的准则。 她要亲手报仇。 至于姜昃旼,她甚至不愿亲手碰他,而且,谢玉照不会同意她沾上弑父的罪名。 青粟看出她的坚定,不由得和佟容常乐对视一眼,三人拿娘娘没办法,只好期待于皇上能劝动娘娘。 谁知道,皇上从一开始就和娘娘站在一个战线上。 三个婢女得知后,都是一噎,却也皱起眉,不再有劝说娘娘的想法。 她们都知道皇上对娘娘的在意,若有可能,皇上不会让娘娘手沾鲜血,除非姜霜鸢做什么她们都不知道的事情,而且不可原谅。 青粟眼都红了,自责道: “难道姑娘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受过伤?” 她控制不住情绪,什么对姑娘的称呼都变了回来。 常乐安慰她:“应该不是,毕竟你和娘娘一直在一起不是?” 青粟咬唇,常乐说得没错,但她了解姑娘,姜霜鸢一定狠狠伤过姑娘,否则,姑娘不会露出那种神情。 那是刻入骨子中的恨意,即使姑娘什么都不说,也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来。 其实,三个婢女都猜错了。 谢玉照劝过小姑娘,但小姑娘趴在他怀中,只轻声说了一句: “我做了好久噩梦。” 谢玉照倏然噤声。 他不再劝说小姑娘一个字,他没有看见小姑娘被杀害的情景,却能猜到那时小姑娘的恐惧和无助。 不论小姑娘要做什么,他都不会成为小姑娘的阻碍。 于是,谢玉照说: “好。” 七月二十,是谢玉桓、陈府和姜府被处决的日子。 午时行刑。 辰时不到,姜亦棠就到了大理寺,姜霜鸢被单独送到一个牢房,她惊恐地看着狱吏,拼命挣扎: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放开我!” 但不论她怎么挣扎,最后都被带到一个安静的牢房中,她看向四周,安静得仿佛没有一个人,不知为jsg什么,心底生出无尽的恐慌来。 她知道今日是三府行刑的日子,她没有妄想自己能独活,但她不理解,为什么要她单独带走? 忽然,牢房的大门被打开。 姜霜鸢看见了她一直厌恨的那个人走进来,那人一身华服,身后的宫婢似乎嫌弃牢房会弄脏她的衣裳,一直俯身帮她拎着裙摆。 姜霜鸢看着这一幕,倏然愣在了原地。 她脑海中忽然回想是一个画面,那是宋姨娘去世三年后,那一年,姜亦棠八岁,她九岁,她知道了姜谙茯在上书房会有骑射课,那一年,先帝举办狩猎,姜谙茯在马上好不亮眼,她却是根本不会骑马,脑海中全是嫉恨。 于是,等回来后,她找到了姜亦棠。 她说,姜亦棠低贱,和她那姨娘一样都是狐媚子,日后都会是供人玩弄的贱妾。 年幼时的她,根本不知道世家女子的贵重,也根本不知道,即使姜亦棠只是个庶女,她也不会沦为贱妾,她只会被姜昃旼嫁给合适人家,用来联姻替尚书府谋取利益,不至于白养她多年。 她最终的目的就是姜亦棠跪趴下来,给她当作马骑。 她在故意侮辱姜亦棠,姜亦棠也知道,她像是被吓傻了一样,缩在角落中不动弹,她不肯,但由不得她。 姜霜鸢有婢女,婢女强行压下姜亦棠,把她按在地上。 那时的她是天,而姜亦棠连地上的泥都不如。 可如今,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姜亦棠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而她却只是牢狱中一个将要被处于死刑的囚犯,地位颠倒,尊卑转换,现实和记忆的强烈对比让姜霜鸢忍不住恍惚,她倒退了一步,眼中浮现恐惧。 她高傲,却是怕死。 也很清楚,姜亦棠来这里,不会是要和她叙旧。 姜霜鸢看见新皇就站在姜亦棠的身后,甚至他面前摆着茶盏,他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和姜亦棠一起进来的婢女手中端着药碗,姜霜鸢意识到什么,猛地往后退,拼命摇头惊恐道: “不要……不要……” 四周太安静了,姜亦棠看着姜霜鸢惊恐的模样,仿佛看见了熟悉的一幕,安静的小院子,根本没有人会来这里,忽然有人闯进来。 小姑娘不断往后退,哀求着放过她。 但没有人露出怜惜,有人按住她,有人逼迫她跪下,有人拽住她的头发迫使她抬起头来,然后因她挣扎得太剧烈,有人掰断了她的手,强行将药灌入她的口鼻。 姜亦棠不知道她的死状是什么样。 但现在,所有的一切在姜霜鸢身上还原时,姜亦棠终于看见了。 狼狈,凄惨,痛苦。 姜霜鸢倒在地上,毒药起了效果,五脏六腑传来疼痛,她疼得满地打滚,这是当初姜霜鸢替她选的药,是让人会死前剧痛的毒药。 姜霜鸢疼得浑身颤抖,但姜亦棠却仿佛褪去了重担,脊背挺得越来越直。 姜霜鸢太疼了,她手指颤抖,喉间不断冒着鲜血,但她仍是想要知道答案: “……为、什么……” 明明她都要死了,为什么姜亦棠这样对她? 小姑娘也想知道,明明她前世什么都没做,为什么一定要她死? 但没人回答当时的姜亦棠,所以,姜亦棠也什么都没回答她。 姜亦棠眼睁睁地看着姜霜鸢咽了气,双眸睁得老大,仿佛死不瞑目,但姜亦棠没有半点害怕,她只是看着姜霜鸢的惨状,忽然一点点地红了眼眸。 众位宫婢不理解。 小姑娘只是转身,快步地走到谢玉照跟前,她蹲坐下来,攥着谢玉照的手。 前世,她死后,谢玉照看见了她。 谢玉照,你前世做了什么? 为什么也会回来? 小姑娘什么都不知道,但她能察觉到谢玉照对她的执念,她哭红了杏眸,不是因为姜霜鸢,而是因为谢玉照: “谢玉照,我没事了。” 她不会再出事了,会好好地陪着他一起。 谢玉照怔住,蓦然,他偏过头低笑出声,他笑了很久,然后他替小姑娘擦干了眼泪,牵着小姑娘站起来,他说: “好。” 声音轻柔。 然后,他说:“阿离,我们回家了。” 所有伤害过他们的人都不在了,他们也终于有了一个家。 如果有话来形容,该是——苦尽甘来。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