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谢谢你把我养这么好。”王安乐在姜春花怀里蹭了蹭,轻声道。
“谢啥,妈养儿那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乐乐,出门在外再好也难,这些钱你拿着。老话说的好,钱壮穷人胆。你兜里有钱,爸妈也能安心。”说着,姜春花将手绢包裹的零钱一股脑的塞给王安乐。
王安乐今日收了不少钱,家里长辈同辈或多或少都给了些,都怕她一个小姑娘在外头被人欺负了,求助无门。
“妈,女儿有钱的。周文的钱都在我这儿,两百五十多块嘞。”王安乐吸了吸鼻子,小声说道。
姜春花一愣,真没想到女婿有这么些钱。
二百五十多块,可是他们老王家一辈子的积蓄了。
可是听了,她反而越发不安。女婿家境这般好,亲家真的不会欺负乐乐么?
他们村里的苗绒绒不过是嫁到县里,就被婆家一大家子瞧不起。她闺女嫁到沪市那样的大城市,真能舒坦么?
“儿啊,你自小体弱,爸和妈也不舍得你做家务。后来嫁给女婿,他也惯着你。可你到了周家,千万不能再使唤女婿,省得你公婆心疼不高兴。你奶说的对,你是去读书的。有空你就在学校里好好读书,要是回家就让女婿陪着。哎,若是你和周文有了孩子多好。看在孩子的份上,你公婆也不好对你太差。”
话虽这般说,但是考虑到王安乐的身体,姜春花忙又补充道:“不过乐乐,你身子骨弱,别学你姐姐那样拼孩子。等到了沪市,你让周文带你去大医院好好看看,医生说能怀你再要。在妈心里,谁都比不上我的乐乐。”
母女二人说一会儿笑一会儿,接着又抱着哭一会儿。等王安乐含泪熟睡了姜春花也没舍得睡着,而是就着月光仔细看着女儿的面庞。
她的娇娇儿要飞出去了。
只盼着她一路遇好人不遇坏人。
她慈爱的目光与月夜相融,心中的怜爱与不安交织成浓浓的期盼,期盼着她的闺女顺遂一生。
次日一早
王安乐与周文吃了一大碗韭菜鸡蛋馅的饺子,另一边,姜春花与王爱国正给他们塞行礼,两个大包裹,两个小包裹,里头全是吃的,竟是连玉米花生也塞了进去。
王安乐还没来得及拒绝,又见爸爸拎了两桶油过来,还道:“你妈昨天新打的菜籽油,你也带着去。”
不时,大姐大伯堂姐他们也陆陆续续送来了东西,都是些吃食,把堂屋堆的满当当的。
王安乐几个呼吸压下汹涌的酸涩,故意笑道:“爸,妈,我倒是想带,可这么些东西怎么拿呀?女儿力气弱,顶多拎自己的小箱子。你们准备这么些,是把亲女婿当老黄牛啦?”
“这么点东西哪里算多?放心好了,爸爸送你们上火车,帮你们把东西拎到车子里头。”王爱国可不觉得东西多,要是可以,他恨不得再塞些东西进去。
原先有些不舍小姑子的刘小萍不由有些吃味。
这么些东西划下来可要不少票子和钱,有些人家嫁女儿都舍不得陪嫁这么些东西。
王安乐与周文实在说不过王爱国与姜春花,尤其是姜春花,但凡拒绝得狠了,她眼泪水就在眼眶里头打转。
没办法,他们只能咬牙全拎着。
也好在他们买的是卧铺,若不然这么些东西还不大好放。
好在不一会儿奶奶也来送人了,见他们带了这么多的包裹,就做主放了些占重占位置的东西下来。
如此一来,两人总共四个包裹,周文觉得凭着自己的体力一个人扛也能行。
县城火车站内
临别之际,王爱国紧紧握着周文的手,老泪纵横道:“周文,安乐从小体弱,你护着点她。若是,若是以后你们有什么不愉快,你也别气,等日后回来我帮你教育她。”
“闺女,在外头好好的。记得给爸爸写信。”
“闺女,不开心了就回来,啊。有爸妈在,咱不怕。”
“周文,你们要好好的,要互相扶持,互相关爱。”
“好好的,你们都要好好的,别想家。”
火车鸣叫两声,轰隆隆朝前行驶,将抹泪的王爱国与王安强甩在了后头,紧接着,他们身影越来越小,只隐约瞧见不停挥动的双手。再然后,火车站,家乡的山水,都渐渐远离了。
周文好一通安抚才让王安乐心情缓和了些,可吃饭的时候打开包裹一看全是自己爱吃的卤肉和茶叶蛋等等,她没忍住又哭了起来。
沪市
周谦见方娜弄了一头卷毛回来,好奇道:“儿子回来,你不说弄些肉菜,怎么倒去打扮自己了?”
方娜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卷发,又拿着镜子照了照,然后问道:“就问你摩登不?”
“不晓得,反正不大习惯。”
“没眼光,这可是在南京东路新开的新新美发店里弄的最流行的发型,花了我2块钱哩。还有,你看看我的裙子,皮凉鞋,怎么样,可以的伐?”
周谦放下报纸,越发搞不懂了。方娜冷哼一声道:“臭小子长本事了,考上了也不晓得回来。你晓得今早葛玉蓉怎么跟我说的?她讲老三个臭小子前两年也考上了,为了老婆不上大学不回城。今年要不是你的好儿媳妇也考上了,他怕是还不回来。”
“不能够吧?你可不能听葛玉蓉瞎说,那姑娘可不正派。”
“我找人问过了,人家这次没说谎。”
“这臭小子,怎么瞎胡来?”
“小白眼狼不想爸妈,我也不管他了。有这钱,我不晓得自己潇洒开心呀。”
第3章
随着火车过了一个又一个城市,王安乐心里的不舍难受全被新奇与紧张替代。
越靠近沪市,她越紧张。
三号早上八点,火车停靠在沪市火车站。
王安乐与周文随着拥挤的人流出了站,入目的则是好大一块水泥广场,广场上停靠了几辆军绿色三轮出租车,也称为“小乌龟”。
周文将行礼放在地上,招手喊了一辆“小乌龟”来。
坐稳之后司机就问了地址,一听周文地道的沪市话,当即亲昵笑道:“哎呦,小伙子,你是下乡知青呀?怎么样,还是咱们沪市好伐?”
王安乐听不懂沪市方言,就在那儿整理下火车时弄乱的头发。待会儿就要见周文的家人了,她可不能蓬头垢面的丢丑。
周文敷衍的应和司机两声,就拿出折扇来给王安乐扇风,又道:“等到了家,你先用点早午饭,然后洗把澡休息休息。”
王安乐叹气,她当人儿媳妇的哪可能这般自在随意。
“天热,到哪里都一样。不过沪市真气派,房子建的高,树也长的好。”地上铺的水泥地平整且干净,不似乡下入眼都是烂泥。
而且沪市地势平,不像坎子村几步就是一个小坡,再几步又是一个大坡,就算坐车子也十分颠簸人。沪市就不会,坐在车上一丁点儿感觉都没有。
周文见王安乐对外头的景致感兴趣,就伸过头陪她一道看。
话说回来,七十八年代的沪市样貌他早忘得一干二净了。此时再看,他既有隔世的恍然,又有旧景重温的感怀。
夫妻两人头靠在一块儿说说笑笑,意犹未尽之时竟已到了淮海路。
周文是地道沪市人,住的自然也是沪市极具特色的石库门房子。两人此时正站在弄堂口,只见石头门框上写着“幸福里”三个大字,大字上头封顶且有过街楼,楼里还住了一户人家。
那户人家姓曾,男人曾灏与周文爸爸周谦同在钢铁厂上班。女人姓余没有正经工作,但因帮着看护弄堂的进进出出,在这一块儿也有几分体面。
余婶子此时正抱着小孙子坐在弄堂口纳鞋底,见有人要进里弄连忙抬眼打量。一看,她当即笑道:“这不是下乡的周文么?早听说你考回来了,好小子,是个有出息的。”
话是对着周文说的,可眼神却直勾勾落在王安乐身上。
周文尚且不知道有大嘴巴将他三次高考的事情传扬了出去,只以为余婶子没见过媳妇这样的大美人,忙笑着介绍道:“婶子,这是我老婆王安乐。长得是不是比电影明星都漂亮?”
余婶子一愣,倒是少见周文这样不谦虚的。她含糊点了点头,又上上下下打量王安乐几眼,的确是个大美人,他们幸福里还没出过这样标志的姑娘。也难怪周文为了她连大学都不肯上了。
这般想着,余婶子落在王安乐身上的目光就有些挑剔起来。
“婶子,你有空去我家里坐坐,我多年没回来有点想家,就先进里弄了啊。”周文肩膀扛着手里提着,饶是身子健壮也有些吃不消。故而说了几句客套话,他就用拎了一个包裹的手牵着王安乐往里弄走。
余婶子见周文大包带小包,王安乐又两手空空,不免心里说了句“娇小姐”“傻小厮”,暗道“这样的儿媳妇,够方娜受得。”
又想着周文为了个女人两次不上大学,不免觉得他是个没出息的色胚子。
王安乐可不晓得旁人对她和周文的评价,她此时正看着弄堂里的房子,竟全是漂亮的小洋楼。
每家小洋楼都有一圈石头的门框,门扇则为乌漆实心厚木,上有一对铜环。不过最好看的要数门楣了,由三角形菱形圆弧等拼成花朵样式,既有几分中式的典雅,又有西式的大气。
再往里走,就见弄堂里的房屋排列有序,6栋房子为一个长排。幸福里比较小,约莫有五六排。两旁的屋子门对门,过道约莫一米多宽。
里弄的弹格路凹凸不平,王安乐穿着小高跟竟有些走不平稳,如同微风拂柳般左摇右晃,衬得她身段窈窕玲珑,腰肢柔软纤细。
一旁的周文正在回忆着上辈子的趣事。
当年他就爱骑着自行车载着安乐在弹格路上飞奔,每当地面弹屁股的时候,安乐都要娇娇呼两声,再不就是拧着他腰间的肉骂他使坏。
他最爱听媳妇恼羞成怒的声音,能酥进他骨子里。
回忆正美好,周文却见大伙儿正盯着媳妇打量,忙高声喊了人。
弄堂的人一听是周文,忙也笑着回应,又想着葛玉蓉的话,暗道:“娶了这么个大美人,难怪周小子要美人不要事业了。”
不时,又有几个孩童滚着铁环跑了过来。
“周晟,周昭,周巧,周昊,这是你们的小叔叔和小婶婶。还不快过来喊人。”
经邻居这么一提醒,周文才认出自己的侄儿侄女。
一旁的王安乐一边认人,一边从手提包里掏出糖果来。
话说,周文上头有两个成家的哥哥,下头是一个未婚的妹妹。
大哥周斌,娶妻张艳红。周文下乡那年生了儿子周晟,两年后又生了女儿周巧。
二哥周武,娶妻黄美芸。周文下乡后一年结的婚,当时还刻意寄了喜糖给周文。婚后生了两个儿子,周昭和周昊。
此外家里还有一个小妹,名叫周双双,今年也参加高考了,可惜没考上。
“小婶婶好漂亮呀。”周巧接过糖果,傻愣愣的看着王安乐道。
听了孩子的稚言稚语,王安乐不免笑了出来,又见周巧张手要抱,心想着离家不远了,就弯腰将她搂在怀里。
周巧软软地搂着王安乐的脖子,甜甜笑了两下,而后又亲昵地蹭了蹭王安乐的脸蛋。
周晟看了眼妹妹,小小人儿叹了口气,而后招呼着两个穿着开裆裤的弟弟,说要给小叔叔拎行李。
说是拎行李,也不过是拽着包裹的边儿走路。
就这般,周文与王安乐顶着众人探究好奇的目光,被三个侄儿众星捧月般迎回了家。
重生一回,中间隔了大几十年,周文险些没认出来自己家来。
一进大门就见前院的天井没了,从堂客间往前扩展,而后隔成了前后堂客间做卧室。故而一进门,家里就变得逼仄狭窄。尤其是堂客间的天花板高度,一看就往下降了许多,屋子里的采光全没了。
往里走过道狭窄,周文得侧身拎包裹才成。
刚到楼梯口,周文就见亲妈从灶披间出来,此时她穿着围腰,拿着锅铲,又顶着那么一头蓬乱卷发,像极了电影《功夫》里的“包租婆”,不由噗嗤笑了出来。
方娜今早还骂小儿子是个白眼狼,可真见了人却激动地直跺脚,眼眶泛红道:“你个臭小子,还认得亲妈啊?”
七年不见,臭小子都成大小伙子了,长的比他老子还高。
说着就要上前帮儿子拎行李,这么往前一走,就看着了儿子身后的王安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