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祐帝便不以为意:“从小看着你跟母后长大,哪个女子敢在我面前自称美人,她们进宫,也都是占我的便宜。”
华阳险些笑岔气。
元祐帝十分自信:“姐姐笑什么,你敢说你见过比我更俊美的男子?”
华阳认真端详弟弟,点点头道:“比你高大健硕的有,论俊美,我的弟弟确实当属第一。”
元祐帝老气横秋:“我只希望她们都安分点,不要给我添乱。”
华阳:“那就得看你的皇后管理后宫的本事了,这方面姐姐是一点也帮不上忙,也不想掺和。这次我为何进宫长住,就是想着趁你还没大婚再任性一段时间,等你大婚了,既要操心国事又要平衡后宫,哪里还有时间招待我这个泼出去的姐姐。”
元祐帝:“那不能,在我心里,全部后妃加在一起也比不上姐姐。”
明明是甜言蜜语,华阳只觉得牙酸,睨着弟弟道:“留着这话哄你的妃嫔吧,我可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轻易上你的当。”
元祐帝正色道:“怎么就是哄了?妃嫔都是外人,你可是我唯一的亲姐姐。”
华阳:“行吧,我记住你这话了,将来你若是偏心哪个欺负我的妃嫔,我就去父皇的皇陵大哭一场。”
元祐帝想,姐姐不会有这样的机会的。
华阳并没有将弟弟的话放在心上,对于弟弟的婚事,她唯一的指望就是弟弟不要学父皇那般纵欲伤身。
元祐帝在姐姐这边用了午饭,休息两刻钟,便坐着步辇回去了。
华阳去内室歇晌。
后半晌天气凉快些,华阳陪母后去御花园里散心。
母女俩走在前面,宫人们远远地跟着。
“你们姐弟俩经常凑在一块儿,都聊些什么?”戚太后看看女儿,问。
华阳笑道:“母后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戚太后也笑:“随你。”
华阳不语。
戚太后也不催。
经过一处凉亭,华阳扶着母后走过去,让宫人们远远地候在外面。
亭内有石桌石凳,华阳却拉着母后在东侧的美人靠上坐下,然后凑在母后耳边道:“平时就是闲聊,今天晌午,我问弟弟为何非要绕远去我那边吃,他说,他见了您就没有胃口。”
戚太后想要保持微笑,可心里就像被儿子的话扎了一刀,扎得她毫无准备。
她看向女儿。
华阳也在看着母后,她不知道母后在想什么,却在母后眼里看到一丝难过。
华阳也很难过,母后明明对弟弟掏心掏肺的,只是因为爱子的方式出了问题,才致使弟弟积攒了那么多的怨气。
华阳抱住母后的胳膊,靠着她的肩膀,轻声道:“娘,我知道您一直把我当小孩子,觉得我什么都不懂。政事我确实不懂,可家事我有自己的体会。为什么我跟弟弟都更亲近父皇,不是因为父皇做的比您好,而是他肯纵容我们,小孩子最好哄了,当然都喜欢父皇那样的慈爱家长。”
戚太后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亭子对面。
女儿的声音继续传入她耳中:“可能我是女儿,您对我没有太高的期许,管我没那么严,我自然也没有那么抗拒您。弟弟呢,他就像小时候的驸马,我每次看驸马对陈阁老冷言冷语,对婆母有说有笑的,还曾一路将婆母背回院子,我就想到咱们一家四口。”
“娘,女儿大了,能理解您的含辛茹苦,能理解您是希望弟弟长成一代明君。以前弟弟小,性子未定,您确实该严格,您的心血也没有白费,看看弟弟现在做得多好,自己早起晚睡地用功,也主动跟着阁老们学习处理朝务,他有勇气推行新政,召见那些藩王们时也毫不怯弱,沉稳有度。”
“娘,这些都是您的功劳,您是聪明人,可有些事旁观者清,女儿真心觉得,弟弟越来越大了,您也该慢慢地放手了,您再那么严厉地插手弟弟的一举一动,他会累,会烦躁,会越来越抗拒您。娘,难道您真想你们母子之间越来越难以交心,最后只剩下表面上的孝道吗?”
都是她的家人,华阳不希望看到母后与弟弟变成上辈子那样。
华阳记得,她去找弟弟替陈家求情时,弟弟不肯见她,华阳无奈,只好去求母后,可那时的母后,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十岁,充满了对此事的无奈。母后没有多说,母后身边的宫人流着泪告诉她,说母后早就去见过弟弟了,被弟弟语气冰冷地告诫后宫不得干政。
语气冰冷,该有多冰冷?
那时候华阳想不出来,也没有心思想为何母后与弟弟变成了这样,可随着这辈子的时间越来越接近她重生的那个时候,华阳曾经的所有不解,也都得到了答案。
公爹的第七罪,是欺君犯上。
但这条罪名其实不能完全算在公爹的头上。
起因便在上辈子的这个五月,端午过后不久,有一天弟弟在西园设宴,并不是什么正经宴席,就是他心血来潮叫宫人将他的午宴摆在了那边,一顿饭罢了,母后也没有管他。
就在那顿宴席上,弟弟贪杯喝醉了,他叫来两个教坊司的歌姬,要她们唱民间乐坊时兴的新曲给他听。可是母后早给教坊司定了规矩,不许她们用靡靡之音诱导弟弟,偏偏民间的新曲都偏媚俗,两个歌姬都不敢唱,弟弟便生气了,取剑要杀了两人,被曹礼等人拦下才作罢,然死罪可免,弟弟仍然削了两个歌姬的头发。
其实这样的事,民间纨绔可能都做过,甚至更恶劣的行迹都有。
但一心要弟弟成为明君、自幼对弟弟严加管教的母后,绝对不能容忍。
消息传到母后耳中,母后勃然大怒,叫来弟弟罚跪,且要公爹为弟弟拟写罪己诏,命令弟弟在朝会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宣读自己的过错,还要通晓天下官员。
盛夏时节,当时的华阳在长公主府悠哉避暑,等她得到消息时,弟弟早在朝会上当众认错了。
华阳急急地进宫。
以前弟弟有什么烦心事,都会跟她抱怨两句,那一次,弟弟闭口不提,她想问,弟弟拂袖而去。
母后则认为弟弟咎由自取,必须用这种方式让他知晓利害,以后弟弟才不会再做那等昏君之举。
母后一直都擅长讲大道理,华阳无法反驳,而且没过多久弟弟又恢复了从前的开朗,华阳便没有多想。
现在华阳才明白,弟弟当时就恨上母后与公爹了。
他是儿子,他永远都不可能责罚母后,他只能将所有怨气都发泄在一直都配合母后严厉待他的公爹头上。
欺君犯上,欺是指欺骗蒙蔽,犯上是指严重冒犯了皇上。
首辅张磐等人没有提到罪己诏事件,他们罗列了公爹对弟弟瞒下的很多地方官的折子,他们诟病公爹教导弟弟读书时经常为一些没必要的小事高声呵斥弟弟。
但所有人都明白,这条罪真正的罪因,便是那道公爹亲手拟写并监督弟弟在朝会上宣布的罪己诏。
这次华阳进宫,就是想看看弟弟还会不会喝酒,会不会逼着教坊司的歌姬唱曲,万一再度发生,她会拦住母后。
可早过了上辈子此事发生的时间,弟弟也没有想听曲的意思,他最喜欢的消遣方式竟成了打麻雀。
华阳相信弟弟已经变了,不会再犯那样的过错。
但人总有烦闷烦躁的时候,总有会冲动犯错的时候,华阳希望母后能变一变,明明有更好的劝说方式,不要再那么严厉了,不要再伤弟弟的心,也不要让弟弟彻底将母后视为太后,一个他必须孝顺却不想孝顺的摆设。
华阳抬起头,看向始终一言不发的母后。
随着她的动作,戚太后也低下头来,看见女儿眼角滚下一行清泪。
戚太后笑了笑,拿帕子帮女儿擦掉:“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华阳心酸:“因为我心疼您啊,您是我娘,您难受了,我也难受。”
戚太后悠悠地叹了口气。
华阳开始担心:“您不会生气吧,不会去找弟弟对峙吧?”
戚太后冷笑一声:“现在才担心这个,是不是晚了?我若去找他对峙,他第一个恨的就是你。”
华阳有点怕,又不是很怕,抱住母后撒娇:“我早担心了,可为了您跟弟弟能够母慈子孝,我愿意冒这个险。再说了,您真去找弟弟,弟弟恨上我,那我也会恨您,我就不信您舍得与女儿一辈子都不再相见。”
戚太后确实舍不得,儿子已经怨上她了,连小棉袄都丢了,她便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半晌,她摸了摸女儿的头:“放心,娘没那么傻,你那些话,娘也听进去了。”
华阳好奇道:“那您会改吗?”
戚太后无奈道:“不改不成啊,我可不想亲儿子连一顿饭都不愿意陪我吃,你身边好歹有个驸马陪着,娘住在这深宫,若连你弟弟都不来看我,娘还有什么意思?”
华阳忽然想起一件事,脸上露出一抹笑。
戚太后觉得女儿这笑容不太正经,问:“笑什么?”
华阳再次凑到母后耳边,悄悄道:“我听姑母说,她送过您一样礼物,专门为您解闷用的。”
戚太后:……
她抓住女儿的手,用力打了一下:“早就嘱咐过你,让你离她远点!”
华阳:“您打我,我找弟弟告状去!我们俩可比你们俩亲多了!”
戚太后:……
第177章
华阳继续在宫里住了几日, 这几日,一家三口还是会聚在乾清宫共用晚饭。
华阳就发现,母后对弟弟还是以前的态度, 问问政事与学业,接下来便没什么闲话可聊了。
不过这也好理解, 如果母后突然性情大变,变得像父皇那般亲和爱笑,任谁都会觉得不正常。
次日黄昏,母女俩坐在一块儿赏花时,戚太后问女儿:“你这次进宫, 为的就是劝说我改改性子吧?”
华阳:“我也是为了您与弟弟好, 亲母子, 何必为了几句重话闹得太僵。”
戚太后点点头, 过了会儿道:“那样的直白话,你跟娘说没关系, 你弟弟那边, 无论国事还是家事, 你尽量都少掺和。家事有我,国事有大臣, 你来掺和, 合了你弟弟的意还没什么,就怕哪天你惹他不高兴了,他生气冷落你。你从小被先帝宠大, 哪里受过什么委屈。”
一个长公主, 如果过多关心政事, 会被注意到这一点的臣子们争先利用, 希望能通过长公主影响皇上的某些想法。
臣子们是省事了, 却会将长公主置于险地。
同样是长公主,被皇帝亲近与被皇帝厌恶,哪怕没有任何惩罚,那处境也绝不一样。
戚太后不想女儿被臣子们利用,更不想女儿与儿子闹矛盾。
华阳朝母后笑了笑:“您放心,女儿知道分寸。”
她没学过如何处理政事,只是重活了一次,知道上辈子有哪些惨剧可以避免,有哪些臣子真正忠君爱民,所以重生后她力所能及地该帮就帮,该谏言就谏言。
她能帮的也就仅限于今年了,以后会发生什么,她再也没有办法预料,真正治理这天下的,还是弟弟、公爹、何阁老他们。
只是,让她完全袖手旁观也是不可能,华阳是个人,她有自己的判断,如果哪一天她觉得弟弟犯了错,她还是会以姐姐的身份去劝说去阻拦,因为这才是一家人的相处方式,有福一起享,有麻烦一起承担,高兴的时候一起笑,争执了怄怄气,最终依然是姐弟。
华阳关心弟弟不假,但她从未要求母后、公爹一味地顺着弟弟,她只是让二老宽容些,能心平气和讲通道理的,何必非要激起弟弟的怨恨,两败俱伤。
就像这次,如果弟弟再醉酒,仍要割了两个歌姬的头发,只要母后别再弄什么罪己诏,只是痛斥弟弟,华阳也会坚定地站在母后这边,训弟弟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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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二十的休沐日,陈敬宗进宫请安,华阳笑着与母后、弟弟告别,心里想,以后她可能都不会再进宫久住。
出了宫,刚上马车,长公主就被驸马爷拉到了怀里。
“热。”华阳嫌弃地推了他一下。
陈敬宗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握住她没什么力气的手,看着她道:“你热,我是饿。”
华阳故作不懂,脸偏向外侧,随意地问:“早上没吃饭?”
陈敬宗:“五谷杂粮不顶用,必须吸你的仙气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