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金明笑眯眯地道:“我和滕麻子就是来找你。”
所长瞧了瞧屏幕,道:“神探如今是省厅的人,还来跑一线,这不是抢你们的活吗?”
洪金明打了个哈哈,道:“省厅和市局,分工不分家嘛。”
三人离开监控室时,滕鹏飞又看了一眼屏幕。
提讯室内,李小峰已经站了起来,被看守所民警带走。
侯大利和江克扬依然稳坐钓鱼台,没有起身。看着李小峰背影消失,侯大利拿起烟,递了一支给全场没有怎么说话的江克扬,道:“你怎么看?”
江克扬点燃香烟,道:“先说题外话。你是一个非典型富二代,生活犹如苦行僧,李小峰的生活才是富二代的正常生活。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特别是在女人方面,李小峰们有着强大的经济背景,用一个名牌包就能让年轻漂亮的女人轻易上床。在国外,这些包甚至并不那么值钱。而我们民警在女人面前越来越没有地位,谈恋爱被甩、结婚又离婚的,比比皆是。”
侯大利拍了拍江克扬的肩膀,道:“别羡慕他们,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最重要。”
江克扬道:“我就是发发牢骚。”
侯大利道:“你觉得李小峰说的是实话吗?”
江克扬道:“从第一次讯问到我们这一次讯问,李小峰一直想把事情定性为做爱过程中的意外。陈菲菲的真实死因是服用头孢拉定后饮酒。如果李小峰在事发之时知道真实死因,打电话报警,叫120,他的责任其实不大。为什么他不选择风险最低的方式?不好解释的是头孢拉定盒子上只有李小峰的指纹。”
侯大利想起周涛那条误咬鱼饵的鱼,道:“这就和周涛案高度相似,从陈菲菲身体里检出了周涛的精液,说破大天,强奸案跑不了。这个案子也一样,从马背山庄园李小峰房间抽屉里发现了带有李小峰指纹的头孢拉定盒子,再加上抛尸行为,不管此案有多少难以解释的地方,李小峰都很难脱身。滕麻子找总裁办副主任王枫核实过李小峰的用药习惯,李小峰确实不管这些事。滕麻子意识到其间矛盾,正在左右为难。”
晚上7点,省公安厅命案积案专案二组召开了工作会。会上,诸人对侯大利提出的鱼竿模型进行了深入探讨。
张冬梅的缺点在于性格潇洒,或者说在男女关系上不太检点,其丈夫邱宏兵接近入赘,依靠张家才在社会上成就了一番事业。肖霄在邱宏兵面前刻意展现了传统女人温柔贤淑的美德,放大了邱宏兵心中的仇恨。杨永福根本没有出手,邱宏兵就谋杀了妻子张冬梅。
李小峰的缺点在于生活放荡,长期凭借财力招蜂引蝶。陈菲菲开着肖霄的车来到马背山庄园,引起了一起“意外”死亡事件,李小峰的生活有可能被彻底改变。
周涛则纯粹被人算计,更有可能是替侯大利背锅。
如果杨永福真是钓鱼人,从这三条鱼竿可以看出杨永福的行为模式,最终咬鱼人就是杨国雄曾经的竞争对手或者其亲戚、后代。杨永福放大了“最终咬鱼人”的弱点和缺点,让弱点和缺点最终成为杀死咬鱼人的绞索。
散会之时,专案二组分成三个小组,各自行动。
第一小组,由秦东江、樊勇和戴志组成。他们前往湖州市明杨县高马镇,调查杨永福的舅舅吴佳勇。此人曾是杨国雄的办公室主任,算是其核心人员。杨永福表面上与吴佳勇没有联系,包括电话记录中,吴佳勇和杨永福从来没有过通话记录,吴佳勇、杨国莲等人在杨永福失踪四年后向江阳区法院提出宣告死亡的申请。江阳区法院根据有关法律规定,发出寻找杨永福的公告。在法定公告期已满一年以后,杨永福仍杳无音讯,法院以特别程序审理,认定杨永福长期下落不明已四年,符合法律规定的宣告死亡的相关条件,据此判决宣告杨永福死亡。
杨永福正是在湖州市明杨县高马镇变成了吴新生。若不是高马镇假户口案无意间爆雷,吴新生从此就代替了杨永福。在这种情况下,杨永福和吴佳勇没有密切来往,鬼都不相信。
樊勇从警经历丰富,曾经在缉毒一线工作多年。秦东江心思缜密,行动力也强。戴志是湖州警察,人熟地熟。这三人搭档前往湖州,是专案二组的最佳组合。
第二小组,由吴雪和张剑波组成。他们这一对搭档的主要任务是调查肖霄及其身边的人。肖霄在张冬梅案和陈菲菲案中都有牵扯,甚至扮演了重要角色。吴雪来自省刑总,张剑波是湖州刑警,与江州本地来往不多,由他们负责搜集肖霄的情况,更不引人注意。
第三小组,由侯大利和江克扬组成。这一对搭档主要负责总体指挥、联络协调,以及清理江州企业界从八九十年代开始形成的错综复杂的关系。
第四章 被诅咒的名单
8月13日上午,侯大利和江克扬来到阳州监狱。办完提审手续,由狱侦科的一名副科长陪同,两人在监狱内与胡卫的一名重要手下吴兵见了面。
吴兵在入狱前曾经是胡卫手下的四哥,为人凶狠,致多人重伤残疾。未进监狱前长期留着一头长发,自称“来自北方的狼”。侯大利打量着这匹曾经的狼,细心观察其神情和身体语言。
阳州监狱是重刑犯监狱,吴兵在此服刑十来年。他留短发,脸皮微白,身体壮实,低眉顺眼。长期的监狱生活,使他的神情和气质已经与监狱浑然一体,面对来提审自己的江州刑警,吴兵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起来既麻木又平庸。
每一次提审都是一次斗智斗勇,极消耗脑力和体力。今天要问的是十五六年前的旧事,吴兵又是胡卫黑恶势力的重要人物,如何切入话题便很重要。
侯大利发了一支烟给吴兵,问道:“吴兵,你是什么时间来到阳州监狱的?”
这是明知故问,吴兵早就没有了多年前的桀骜不驯,老老实实答道:“我是1995年4月8日来到阳州监狱,在1994年11月被刑事拘留,准确的天数,我记不清楚了。”
侯大利慢慢看着吴兵抽烟,没有急于开口,等到吴兵抽了半截,问道:“这些年来,谁给你送钱送东西?”
吴兵停止抽烟,道:“还能有谁?只有我妈。”
长期的监狱生活对吴兵造成了深远影响,不仅是身体,还有精神。往日信念早就崩塌,新的生活观念形成于监狱。他年轻时离开家庭外出闯荡,违法之后被关进监狱,人到中年,在思想上回归家庭。
至于刑满释放后的走向则是另一个社会问题。
侯大利道:“你妈一天比一天老,来看你都不方便了。你要好好表现,多挣点分,争取减刑,早点出来。”
吴兵对此深有同感,道:“我天天都在算积分,希望能够早点出去,出去的时候老妈若在,我还可以尽点孝心。”
《中华人民共和国监狱法》第二十九条规定,被判处无期徒刑、有期徒刑的罪犯,在服刑期间确有悔改表现或者立功表现的,根据监狱考核的结果,可以减刑。有重大立功表现的,应当减刑。山南各监狱对服刑人员一般都是实行“百分考核奖惩”规定(办法)以分计奖、依法减刑,长刑犯和短刑犯在执行考核规定上都一样,只是在呈报减刑材料的时间(间隔周期)上有区别。长刑犯表现好会多报几次减刑材料,三年、五年的短刑犯通常呈报一次减刑材料就到期了。
侯大利道:“看来你对以往的事情认识得很深刻,这有利于你的改造。问你一些事,希望你能认真回答,讲实话。”
吴兵道:“我肯定积极配合政府,有些事,时间太久,我怕记不清楚。如果说错了话,记错了事,政府不要怪我。”
侯大利道:“胡卫被枪杀的那天,你在现场,讲一讲具体情况。”
吴兵老老实实地道:“我在。当时我、卫哥和彪哥,刚从烧烤店里出来。”
江克扬声音严厉地道:“不要叫绰号,讲真名。”
吴兵脖子微微缩了缩,道:“胡卫最喜欢路边店,谁劝也不听。那一天我们出了烧烤店,我去开车,绕到车头左前方,段小军在车头,开副驾驶的门。胡卫拿了根牙签剔牙,他的牙齿比较稀,吃了饭必须剔牙,而且喜欢站在车门口剔牙。谭彪站在胡卫身边,准备等胡卫剔完牙后一起上车。我和段小军坐进车,胡卫还在剔牙。我下意识朝后视镜看了一眼,一辆摩托车开了过来,速度不快。车手戴了头盔,看不清楚相貌。车手从怀里取了一把枪,几乎是顶在胡卫头上开了一枪,又对准谭彪后背开了一枪。开了两枪以后,摩托车速度就快起来。我和段小军下车,看到胡卫趴在后车门,后脑勺上全是血,车门上还有白色脑浆。谭彪倒在街边,说不出话,身体还在一抽一抽。这两枪打得太狠毒,胡卫被打中后脑勺,谭彪被打中后心,都是一枪毙命。段小军下车抱起胡卫,我开车去追那辆摩托车。那辆摩托车开得很稳,这是我的感受,速度快是快,没有乱冲,拐进一条小胡同。我的车进不去,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开走。其实,凭着这个杀手的心理素质,我的那把仿‘五四’式手枪,还真不是他的对手。”
侯大利道:“你们随身带枪?”
吴兵道:“我们那个时候不懂法,经常打打杀杀,违法使用枪支。现在懂法了,以前是真不懂,吃了很多亏。胡卫多么豪横的一个人,谭彪是练家子,两人当街吃了枪子,死于非命。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凶手是谁。我被抓得早,关在监狱里,这才捡回一条命。”
侯大利道:“谁会向胡卫开枪?”
吴兵道:“那个年代,想杀胡卫的人多了去。我真不知道是谁下的手,有可能是道上的人,有可能是被我们搞过的人,还有可能就是内部人,说不清楚。开枪的人肯定是职业杀手,我怀疑当过兵打过仗,否则没有这么稳。那个杀手给我的印象就是稳,没有任何多余动作,开车靠近,抬手开枪。打完两枪就走。”
侯大利道:“你仔细想一想,最有可能下手的是谁?”
吴兵道:“我现在懂法了,不知道的不能乱说。而且时间隔了这么久,我真的有些记不清楚了。当初公安找过我,做过好多次笔录,反复查这件事情。如果不是多次做笔录,我恐怕都记不清楚了。我现在说的和当初做的笔录都一样,没有出入。”
侯大利道:“胡卫当年可是鼎鼎大名的大哥,手下有一大帮兄弟,你谈一谈他手下的兄弟,远的、近的,都谈。”
吴兵苦笑道:“这些破事,江州市公安局掌握得最清楚。”
江克扬打断他的话,道:“让你说,你就说。”
在进入监狱前,侯大利和江克扬有一个分工,由江克扬充当恶人,给吴兵以持续压力。所以,当吴兵出现反问或者疑问语气时,江克扬及时跟进,始终掌握谈话主动权。
吴兵想了几秒,道:“当年流行结拜兄弟,胡卫、我、谭彪、高宏峰、赵卫东、段小军,我们六人是学桃园结义,拜了把子,称为‘五虎上将’。段小军年龄最小,虽然结拜,没有被叫作‘五虎上将’。他就是跟在后面跑一跑,判了三年,最先出来。胡卫、谭彪被当街杀了,高宏峰和赵卫东是被枪毙。我算是看透了,再凶的人也斗不过政府,绝对斗不过。当时我们很狂,以为江州就是我们的天下,头铁得很,经常得意地讲,白天归政府管,晚上就归我们管。现在看起来,就是一群疯子。”
胡卫死后一个月,高宏峰和赵卫东卷入一起恶性斗殴事件,用土炸弹炸死五人。最终结果是高宏峰和赵卫东一起被枪毙,段小军和吴兵进了监狱。至此,胡卫黑社会团伙核心力量被瓦解。
江州从此就没有了胡卫这一号人物。
年龄最小的段小军出监狱以后,又聚拢了一批人,成为西城区的老大断手杆。断手杆的能量和影响力与当年的胡卫相比就差得太远。胡卫是一统江州的地下江湖,断手杆只能躲在当初发展得最差的西城,甚至比不上隆兴的吴开军。
黑恶势力是社会顽疾,就如皮肤上的癣一样,不算绝症,长在身上很烦人。如果治不好,也会对身体造成严重伤害。就算一时治愈,也会在某个时期引发不同种类的皮肤癣。江州黑恶势力从八十年代兴起,九十年代中期猖獗一时,到了九十年代后期土崩瓦解。如今仍然有年轻人出于各种原因成为社会人,只不过行为方式早就大大变化。
“当初,你们为什么恨田跃进?”这是一句经过设计的询问,侯大利想看一看吴兵的反应,听一听他的回答。
吴兵一脸无奈地道:“田跃进一直在咬卫哥。”
江克扬纠正道:“不要叫绰号。”
吴兵道:“田跃进非要跟胡卫过不去。大家都叫他睁只眼闭只眼,他就是不听。”
江克扬道:“田跃进是重案大队刑警,你们让他睁只眼闭只眼,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
吴兵用力点头,道:“我们那时都是傻子,是神经病,脑袋不正常。”
事情已经过了十几年,吴兵还是毫不迟疑回答这个问题,说明此事在胡卫团伙中很重要,侯大利继续问道:“谁去威胁田跃进?”
吴兵道:“这事是高宏峰干的,用枪顶住田跃进的老婆,威胁田跃进。高宏峰办事有分寸,只是威胁,绝对不会伤害田跃进的老婆。田跃进在重案大队当了组长,是很野的一个人,真把他惹翻了,也不好办。”
侯大利道:“田跃进具体抓的是哪一件案子?让你们恨之入骨、做出这种胆大包天行为的肯定不是一件小案。”
吴兵略为回忆,道:“这事情是高宏峰办的,我没有参加,应该是和杨国雄有关系。杨国雄和胡卫老早就有联系,胡卫曾经因为投机倒把罪被判刑两年,刑满以后,总得讨生活,最初放黄色录像,后来我们几兄弟就在一起混。杨国雄是知青,回城以后,在厂里混了一圈,很早就出来做小生意。他最初做生意总是遇到麻烦,经常找胡卫帮忙。后来,他生意越做越大,江州摩托出来以后,就不太和胡卫混了。胡卫还骂杨国雄是白眼狼。后来,丁晨光和侯国龙开始造摩托。杨国雄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摩托车卖不动了。杨国雄发现开矿赚钱,特别看到黄大磊这个小混混都发了大财,就想开矿。杨国雄给了胡卫干股,遇到事情,胡卫以大哥身份出面解决。”
这一段历史,侯大利有一部分是知道的。胡卫在杨国雄公司有干股,这还是第一次听当事人亲口讲述。这一段历史之所以在后来不被人提起,主要是过去了十几年,各方面变化都很大,谁还记得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
吴兵愿意讲出这些旧事,是因为胡卫死了,而且时间过了这么久,这些旧事对他失去了意义。等到他出狱,更是往事如烟,物是人非。
侯大利道:“田跃进咬了什么事?你还没有讲清楚。”
吴兵沉默了一会儿,道:“1994年年初,杨国雄当时想搞长青县的一个乡镇煤矿,矿长不同意。高宏峰叫人在江州城里把小煤矿主打成重伤,比较过分的是砍了人家手臂,又挑断脚筋。那个小煤矿主后来找到田跃进,指认了高宏峰。田跃进从此就咬住胡卫,死追不放。我只知道这些,后来我就被抓进监狱,不太了解外面的事情。”
“死有余辜。”听到这一段往事,侯大利对杨国雄跳楼自杀做了一个简洁评价。
除了给出评语,他还是隐隐觉得有些疑惑,田跃进一直不愿意面对往事,难道仅仅是因为甘甜?或者还有秦力为了弟弟带走致命证据的原因在里面。
离开监狱,侯大利再次拨通了田跃进的电话,询问其何时旅行归来。
两次接到侯大利电话,田跃进知道肯定有事。他没有询问到底何事,只是讲了归来日期。
杨晓雨见丈夫接了电话以后便闷闷不乐,坐在丈夫身边,问道:“我们出来旅行,就要开开心心玩,把所有烦心事都放下。侯大利找你两次,到底想要问什么?”
田跃进闷坐了一会儿,道:“以前的事都他妈的是垃圾,我不想提,提起来就觉得烦心。如果不是看田甜面子,我才不理会刑警队那帮小兔崽子。”
杨晓雨安慰道:“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别太在意。跃进,你平时说话都彬彬有礼的,提及以前在刑警队的事,就忍不住要说脏话,眼神还很凶。”
“重案大队那几条货,个个说话都骚气冲天,发牢骚一个比一个在行。”田跃进想起以前在重案二组艰苦且快乐的时光,脸上难掩悲伤。
通话的另一方,侯大利反复琢磨田跃进的反应,觉得有两个地方值得关注。
专案二组调查的是十几年前的旧事,又涉及田跃进被人威胁过的前妻,应该没有什么可以藏着掖着的。这是其一。
成为侦查员以后,侯大利和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交道,这种交道并不轻松,而是绞尽脑汁斗智斗勇。这种经历让他具备了敏锐的侦查直觉。通过在电话中与田跃进的简短交谈,他感受到田跃进对往事相当谨慎。秦力包庇秦涛的事情都已经捅了出来,难道还有比此事更严重的事?这是其二。
离开阳州监狱后,侯大利和江克扬没有休息,来到程琳所住小区。与程琳见面是早就定下来的,由于陈菲菲遇害,此行拖到现在。
程琳是军民机械厂程宏军的亲妹妹,和白玉梅不仅是同事,还是好友,有可能挖得出线索。
程琳所住小区距离国龙大酒店和省人民医院都不远。在国龙大酒店顶楼能俯瞰一片别墅区,那就是程琳所住小区。程琳比李永梅年龄略小,身体状态明显更好,肌肤细腻,乍看上去也就四十出头。她打开房门,微微仰头打量侯大利,道:“你和你妈长得真像。”
侯大利道:“程总见过我?”
程琳道:“江州圈子小,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我见过你好几次,那时你还小,才读小学,估计没有印象。没想到,你会当警察。每个人都有命,命中注定,由不得自己。”
侯大利换拖鞋时打量房间陈设。房间的装修风格简洁,家具和用品都是牌子货,看起来中规中矩,实则价格昂贵。这种风格和父母家的风格极为相似,侯大利进入房间甚至生出一些熟悉感。他坐在与自家沙发相似的沙发上,道:“程总,才回国?”
程琳道:“出去转了一圈。我都好多年没有见到小舒了。这丫头,怎么也跑去当警察。说实话,我觉得小舒更适合当医生。玉梅对女儿的职业规划也就是成为医生或者教师,或者其他靠技术吃饭的职业。小舒之所以当法医,其实还是挂着玉梅的事。我上个月给玉梅扫墓,提过小舒的职业,也不知道玉梅在那边是否满意。”
侯大利道:“法医是专业性很强的工作。”
程琳道:“一个姑娘,做这个终归不太好,很难找到男朋友。你别否认,这是现实。”
侯大利不想谈这个话题,道:“程总,江州老板之间都很熟悉吗?”
“江州就是屁股那么大一块地方,怎么不熟悉。你一直称呼我为程总,这就是见外。见外就见外吧,我们也没有见过几面,而且是在你小时候才见过。你这个问题要分阶段,江州现在城区向西扩展,基本上造出了四五个老江州的地盘。以前老江州的核心城区就在东城,出了东城,过桥就是农村。老江州做生意的主要是两批人,一批是改革开放初期的人,这一批做生意的人绝大多数没有正式工作,杨国雄是当年回城知青,另一批是劳教劳改回来的,他们做的都是以前被认为是投机倒把的生意。这些人下海早,不少发了财,成了万元户。这些万元户现在大多被打回原形,还有人在吃低保。原因很简单,最早这批万元户有两大共同爱好,赌博和搞女人,很快败光家产。杨国雄是他们这一批人中的佼佼者,赚了钱,没有完全用于个人挥霍,而是投资建厂。江州摩托是最早的民营摩托,第一批车出来的时候,引起全省轰动,最时髦的人都得有一台江州摩托。”
程琳擅长表达,说话语速快,滔滔不绝。这是调查人员比较喜欢的类型。如果遇到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角色,那才急死个人。
“你爸和丁晨光制造摩托要晚一些。他们两人都有三线厂背景,受过正规的工厂训练,这一点很重要。杨国雄不具备这个条件,是野路子出身。三线厂的困境恰好为你爸和丁晨光的崛起提供了条件。从我的视角来看,杨国雄接近于乡镇企业,是市县级企业技术溢出的受益者。你爸和丁晨光是三线企业技术溢出的受益者,我哥的军民机械也是。三家摩托争霸,杨国雄落败是地方队败给了国家队。杨国雄认识到自己的技术能力不行,后期就去做矿。这些矿分布在长贵、长青等县里面,杨国雄是到地方实力派碗中抢食,于是和秦永国等地方派发生了激烈冲突。”
程琳长期在军民机械厂财务室工作,对江州企业界的发展史了如指掌,说得兴起,眉飞色舞。
侯大利从小就在潜移默化中知道江州生意圈中各种事情,只不过以前注意力没有集中在此,信息左耳进右耳出,较为零碎。程琳将这些信息串起来,形成了清晰的脉络。
侯大利问道:“白玉梅以前在军民机械厂,为什么要到秦永国的企业?”
程琳道:“玉梅跳槽到煤矿,就是为了多赚钱。煤矿给的报酬高,比机械厂高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