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复杂?”
“四通八达。”老刁说,“这种喜欢干违法事情的人,就喜欢选择住在这种狡兔三窟的地方。他住在胡同中间,是十几条小道的交会点。如果我们想把这一片胡同区域都封锁,至少得有一百名公安。”
“这种大案子,叫尚局长请求军方支援?”冯凯知道这个年代还没有武警部队。
“不行。”老刁说,“人一多,很容易被发现。更何况那么多身姿挺拔的小伙子在这附近突然出现,我们的对手又不傻。”
“那就把他引入了胡杰的家中再动手。”冯凯说,“这样,我们只要控制住中心现场就行。即便被识破了,他也只是认为我们在蹲守胡杰,不会起疑。”
“可是我们不知道对手有没有武器,这样对我们的同志危险性太大。”老刁说。
“没事,我来冒充胡杰,我们身材差不多,只要不开灯他就识不破。”冯凯说。
“太危险了。”老刁说。
“别婆婆妈妈的了,我们公安什么时候这么瞻前顾后的了。”冯凯坦然一笑,说,“你们派人把守好房屋四周,我在房间里等他来。”
“胡杰的房子背靠他邻居的房子,共用一面墙壁。”老刁说,“所以把守好他家的前门和两侧的窗户就行。只要有人进,我们就可以瓮中捉鳖。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怎么把消息给传进去。”
“交给我们,你放心。”冯凯笑。
又来到了玛钢厂的门口,还是经过了一样的程序。门卫惠大爷请示过厂长,在冯凯和顾红星登记过之后,放他二人进入了厂子。
制造车间的车床还在轰轰作响,车间主任曹玉兰还是一样热情多话。
“曹姨,上次你们车间做出来的配件真是太好用了,我想再做一套,我带了介绍信过来。”顾红星按照事先准备好的词儿,说得有些不自然。
“喊什么姨啊?喊大姐!”冯凯见顾红星很不自然,连忙接过话茬儿,说,“我们最近案件有点多,自己做的设备呢,不够用,这不又得麻烦您。”
“没大没小的,我和他妈一样大,当然是姨。”曹玉兰喜笑颜开地说道,“案件多吗?怎么我们在厂子里都没听说过?”
“你们一礼拜才回家一两天,当然听不着。”冯凯故作神秘地说,“什么样的案子都有,还有大案子呢!”
“什么大案子啊?”曹玉兰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杀人吗?”
“这,不能说。”冯凯作势要进车间看工人做零件。
“和我有啥不能说的。”曹玉兰拉住冯凯说,“我嘴最严了。”
“那也是。”冯凯停下脚步,低声说道,“你敢相信吗?都这个年代了,我们龙番还有特务。”
“真的假的?”曹玉兰瞪大了眼睛。
“我们最近发现了一个特务,准备把一个记载了国家机密的笔记本送到境外去。”冯凯说,“我们已经盯住他了,准备明天一早就动手。”
“赶紧抓了。”曹玉兰说道。
“所以啊,我们要赶紧把这零件做好,就得回去蹲守了。”冯凯说,“这事儿,可不能和外面人说哈。”
“不会的,不会的。”曹玉兰摆着手说道。
做完了零件,冯凯和顾红星走出了玛钢厂。
“你咋知道她一定会说出去?”顾红星担心地问道。
“越是说自己嘴严的,越会说出去。”冯凯哈哈一笑,说,“她会觉得反正今天厂里的人都不能回家,即便说给厂子里的人,也不会传出去,不会对我们明早的抓捕造成影响。这么大一个新闻,足够给她当作炫耀自己消息灵通的资本了。退一万步讲,消息即便传不出去,对我们也没有影响嘛。”
“你晚上一个人在胡杰家,安全吗?”顾红星担心地问。
“有什么不安全的?房子四周都是我们的人,只要他一露头,必然被抓,甚至都不需要我出手。”冯凯自信地说道。
消息已经成功放出去了,从傍晚开始,老刁就带着政保科的几个人,在胡杰住所周围蹲守,对他家东西两侧的窗户和大门进行盯梢。另外,还请辖区派出所派出了警力,对各个胡同口进行了布控。
最重要的是,一五零八所保卫处的同志们也都全员动员,对玛钢厂周围进行了盯梢。因为这个工作日的晚间所有工人都必须在厂宿舍里过夜,不能回家,所以这个时候如果谁偷偷溜出厂子,就有很大的嫌疑了。老刁在胡杰家附近的一个邮电局坐镇,用电话和前线进行联系。他还特地嘱咐保卫处的同志,不仅要看住玛钢厂的各个出口,对于那些围墙低矮的位置,也要派人蹲守。一旦有人出来,不要惊动他,直接跟踪,如果真的进入了胡杰家的附近,再发信号里应外合进行抓捕。
看上去是一张天罗地网了,就等猎物钻进口袋了。
夜幕降临了,冯凯躺在黑暗的房间中,也不知道干点啥。他怀里抱着一本笔记本,闭着眼睛,想着已经一年多没见的顾雯雯。他不知道陶亮的身体现在是个什么状态,已经死了?失踪了?还是苟延残喘?不知道顾雯雯会不会一直都在伤心,会不会因此而不注意自己的身体?他只知道自己对顾雯雯的思念就像是滔滔江水,充满了他的心扉。
不知不觉中,冯凯的意识开始模糊了起来,在梦里,他重新看到了顾雯雯,和她深情相拥,尽情地闻着她的发香。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把冯凯从梦中扯回了现实。他躺着没动,只是微微地睁开了眼睛,努力地识别声音的方向。声音似乎是从堂屋北墙传来的,冯凯的脑子快速地转动,他知道这间小屋是一个由中间堂屋和东西两间卧室组成的平房。而北侧的墙壁和邻居家房子共用一面墙壁,墙壁上有一个小窗,是关闭的。小窗里有类似现代防盗窗的钢筋阻隔,这样既可以让两家保持通风,又可以保证安全性。
难道特务是从隔壁过来了?冯凯这样想着。不对啊,如果是从隔壁过来的,就必须进入隔壁邻居的家。虽然我们的警力都在东西两侧和南侧正门,但也会有人关注邻居家的情况。如果有人要闯入邻居家,肯定会被我们的人发现。而且,小窗上有钢筋,再瘦的人也钻不进来啊。如果要破坏钢筋,那动静早就把他吵醒了啊。
正琢磨着,冯凯突然觉得一条冰冷的绳索套住了他的脖子,并且狠狠地勒住了他。他顿时感觉自己的舌头不自觉地顶到了下颌,一种从未有过的窒息感袭来。很快,他的意识模糊了起来。
2021年8月20日 大雨
今天是陶亮昏迷的第六天。
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刚才他明明还像平常那样在做梦。突然间,监护仪就叫了起来。我从来没有意识到,我能发出那么大的声音,像疯了一样大声喊着陶亮的名字。医生们冲了进来,说他的生命体征突然不平稳了,有生命危险。
我现在守在急救室外面,我不知道怎么办。
我很怕,我怕失去他。
4
昏迷之中,冯凯似乎听见了某个熟悉的声音。
那是一种歇斯底里的动物般的叫喊。
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涌入了他的身体,他感觉自己从黑暗中找到了方向。在刑警学院练就的一身本领,突然间爆发了,他伸出坚硬的手指,死命地抠入绳索内,用尽一切力气往外撑开,延缓绳索对他喉咙的压力。
获得短暂呼吸的一刹那,冯凯的脑海里万马奔腾。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神力,又庆幸自己运气好,对方并没有直接用斧头、锤子来行凶,而是选择了绳索。
手指还在脖子上较劲,冯凯突然感到对方的力量松了一些。
一只手从他的上方伸过来,想要拿走放在他身侧的笔记本。这时候冯凯明白对方的目的不是杀人,而是抢走笔记本。趁着这个机会,他大胆地撤出了绳索里的双手,猛然倒撑在肩上,一个鲤鱼打挺加后滚翻,双脚结结实实地踹在了对方的胸膛上,而自己摔在了对方和床头之间。
绳索松了,冯凯长长地喘了一口气。对方没拿到笔记本,又被狠狠地踹了一下,不禁向后趔趄了几步,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匕首,准备来个殊死决斗。可是很快他就发现,从床头爬起来的人,并不是胡杰。
对方几乎没有任何思考,直接转头向堂屋跑去。
此时,冯凯的右手已向腰间掏去,他仅仅用了一两秒钟掏枪、上膛、射击,也没有能够击中对方。
冯凯钻出卧室的门,见对方已经从堂屋北侧墙壁上的小窗钻了过去。定睛一看,这个小窗的钢筋都已经被掰弯,中间的空隙刚好够一个身材瘦弱的人钻过。
既然枪响了,外面的支援肯定会立即收拢,所以冯凯没有多想,跟着对方也向小窗钻去。因为冯凯的骨架比较大,费了一些力气才钻过小窗。他双脚刚刚落地,就意识到不好。
邻居的堂屋中央有一把凉椅,凉椅上绑着一个中年男人,应该就是胡杰的邻居了。中年男人手脚都被牢牢拴在凉椅上,嘴里塞着一块破布,叫不出声音。他的身上湿漉漉的,一股汽油味扑面而来。
“不好!”冯凯心中暗叫。
只见阴影中的那个黑影划亮了一根火柴,扔到了男人身上。随着男人嗯嗯啊啊的恐惧叫声,轰的一声发生了爆燃,冯凯的瞳孔迅速收缩。等他再能重新视物的时候,黑影早已不见踪影。
无法再追击黑影,冯凯必须先救人。他知道汽油起火不能用水去扑灭,左看右看,他见门口有一堆沙子和一把铁锹,连忙一脚踹翻了凉椅,一边用铁锹铲了沙子就往满地翻滚的火球上盖,一边喊着:“别动!别动!”
好在火并不大的时候就开始填埋,很快火焰就被沙子盖了下去。冯凯蹲下身来,检查邻居的伤情。虽然是大热天,但好在这个邻居穿了长袖,身体裸露部位不多。他的头发眉毛是给烧没了,但皮肤看起来烧伤并不是很严重,只是昏迷了。
几名公安从邻居家大门冲了进来,问道:“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我还要问你们怎么回事呢?”冯凯没好气地说,“特务是怎么进入邻居家,从邻居家撬窗进来的?”
领头的年轻公安有些沮丧,说:“我们见邻居两个人有说有笑进家了,以为邻居家里来了客人。家里既然有两个男人,那么特务就不可能从这边进来了。没想到,居然是特务和邻居两个人进的家。这个邻居老实本分,背景我们都调查过,很清白。特务怎么认识这个邻居的,完全出乎我们意料。”
“他这是瞒天过海啊。”冯凯皱起眉头,说,“赶紧叫医生,这人伤得不重,但昏过去了,估计是过度惊吓。还有,胡同口封锁了吗?”
“这家大门口就是几条胡同的交会点,过了这个交会点,就是更多胡同的交会点。”年轻公安说,“我们警力有限,不可能封锁所有出口,迟了一步,就没办法追踪了。”
“那你们看到,是谁和这个伤者一起进家的吗?”冯凯追问道。
“没有,太黑了,看不清,只能看到是一个瘦弱男人。”
冯凯没好气地又从小窗户钻回了胡杰家里,此时老刁和顾红星都已经冲进了现场。
“真没想到,天罗地网还是给他跑了。”冯凯说。
“这家伙是对胡杰家了如指掌啊。”老刁说,“如果不是胡杰把笔记本藏到了澡堂里,说不准在我们盯梢他的那几个月,笔记本就被拿走了。”
“肯定是冒充什么人,骗入了邻居家,然后绑了邻居,弄开了铁窗。”冯凯说,“奇怪了,玛钢厂那边没动静?”
“没有,这边枪响了,我就给那边打了电话。”老刁说,“他们拍着胸脯说,没有一个人离开玛钢厂。”
“难道不是玛钢厂的人?不可能啊!”冯凯说,“我利用进厂子做零件的机会,查了他们的登记本,女工案事发的那天,除了小顾没有外人进厂子啊,只有可能是厂子内部人干的。”
“没关系,反正已经暴露了,特务已经知道我们是设了计谋。”老刁说,“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了,我马上请示尚局长让他要求一五零八所的保卫处干部,进厂子查寝,看看谁不在。”
“那要抓紧了。”冯凯说,“这里距离玛钢厂骑车也就二十分钟的路程,如果骑得快,十几分钟就够了。等他回去了可不好办了。”
“不可能。”老刁说,“如果说是趁他们不注意,特务溜出来,还好解释。现在已经出事儿了,再让特务溜回去,那他们岂不是傻?在查寝之前,还是要布置交警和派出所,到处设卡。我看啊,这个特务肯定是不会回厂子去了。”
“我不太放心,毕竟他不知道我们掌握了他是玛钢厂员工这一线索,回厂子躲风头的可能性也很大。”冯凯说完,转脸对顾红星说,“这个现场需要勘查吗?”
顾红星其实已经在看被掰弯的窗户钢筋了:“窗户玻璃上可以看到明显的手套印,特务是戴着手套作案的。钢筋很坚硬,靠人力很难掰开,但是钢筋上黏附着绿色的纤维,应该是用绳索绑住钢筋,再用一根棍子绞住绳子进行转动,利用杠杆原理把钢筋掰弯的。”
“那就是这根绳子了。”冯凯从床头捡起一根绳索,说,“他就是想用这根绳子来勒死我。那他还真是轻敌了,如果直接用刀,可就不好说了。对啊,他为什么不直接用刀?”
“老奸巨猾,肯定是怕血多,留下的痕迹就多。”老刁说。
“那,这根绳子上,能查出指纹吗?”冯凯问。
“尼龙绳,怎么查指纹?”顾红星接过绳子,左右看了看。
“去玛钢厂查哪些人有这种绳子。”冯凯说。
“这我知道,没法查,因为每个车间都有。”顾红星用放大镜看了看绳子的断端,说,“不过,这根绳子的断端是用刀子割断的,不那么整齐,说不定可以做整体分离实验。”
“别说专业术语。”老刁说。
“就是只要找到切断的绳子的另一头,我就可以比对出来,这两根绳子是不是一根绳子截成的两段。”顾红星说,“这是属于工具痕迹学的领域。”
“可是那么多绳子,怎么比呢?”冯凯担心地说道,“不管那么多,尚局长肯定在布置交警和派出所设卡了,我们先骑车去玛钢厂看看。这回动静这么大,不查出来啥,尚局长都坐不住。”
来到了玛钢厂,大铁门是开启状态的。门卫惠大爷正披着一件工厂制服,站在铁门的门口,看着几个打着手电筒向厂宿舍方向走的人。
“出啥事儿了这是?”惠大爷见顾红星和冯凯走过来,一脸迷惑地问道。
“没事儿,抓个赌。”冯凯笑着说道。
冯凯和顾红星跑了几步,追上一五零八所的保卫处干部们。
“你们怎么才进来?”冯凯问道。
“这不是刚刚接到命令嘛,不然哪敢随便闯?”保卫处干部说。
“如果特务利用你们不掌握的通道,这时候早就回寝室了。”冯凯说,“不过不要紧,我们还有笔记本上的指纹,邻居醒了还能指认,只要特务不离开厂子,跑不掉的。”
“都说了我们是刚刚接到命令嘛。”保卫处干部说,“门卫老大爷睡迷糊了,敲了五分钟门才开。”
冯凯顿时停下了脚步,盯着顾红星,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咋了?”保卫处干部被冯凯的异常举动惊了一下,说,“你们不会怀疑那老大爷吧?他那颤巍巍的样子,怎么当特务啊?而且,他的门卫室,那么小的两间房子,就一个门一扇窗,被我们的人盯得死死的。要是从门卫室出去,除非能插上翅膀还差不多。”
“你们查寝,我们回去看看。”冯凯拽着顾红星,回头向门卫室走去。
“怎么又回来了?”惠大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