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的身高有一点二米,从脏兮兮的布下面伸出的手正好在眼前,几乎碰到他的脸。
他小声问:“往那边去吗?”
食指轻轻点了几下,示意右前方。
这是一只成年人的手,很大,皮肤粗糙而发青,手腕上拴着白色的线和纸条,中指折断了,呈现一个怪异的弯曲角度。
估计手的主人身材很高,秋水猜测应该是某个孩子患了病的父亲,而这里是某个特殊的病房。
以往玩捉迷藏的时候,有时实在找不到躲藏的伙伴,偶尔也会有旁边的成年人悄悄提供指点,类似的事对于秋水并不陌生。
往前走,雾气更浓了,他几乎无法看清自己的脚。
那个女声再次出现:“小弟弟真乖,快来找我们,找到了有奖励哦——。”声音从四周传来,仍旧无法确定方位。
听到说话声,秋水稍稍感到安心,毕竟游戏仍在继续,其它孩子并没有扔下他跑开。
担心再次撞到什么东西,他把双手伸在前面,慢慢摸索。
不小心踢倒了一只垃圾篓,里面的东西撒出来,他没有管,因为妈咪曾经说过,医院里有很多不干净的东西,可以别摸的话尽量别去弄。
他觉得在这样的雾气当中其它人也应该看不清楚自己,运气好的话,没准能直接摸到谁,然后一把抓住即可。
往前走出十几步,什么也没有发现,他渐渐开始惊慌。
又撞上一只台子,他看清楚脏兮兮的布下面有个小小的身体,应该是某个孩子躲在里面。
“抓到了。”他兴高采烈地掀开布。
台子中间躺着一个小孩子,头顶光秃秃的,眼睛紧闭,脸呈淡紫色,腹部和胸腔正中位置有一条巨大的紫黑色裂口,中间有十厘米那宽,其中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从面部轮廓看,这个应该就是先前那个牵着白血病患者手的小家伙。
秋水突然觉得不对劲,记忆里有关生命的模糊概念渐渐出现在思维当中,他几乎可以确定,这是一个死孩子。
太平间
先前为了看清楚,秋水的眼睛距离死孩子非常近,认定这是一具尸体之后,他在惊恐中匆忙后退,不知踩到什么东西,脚下一滑往后倒,出于本能,他伸手揪住了台子上的布。
手足无措的忙乱中他摔到地上,与此同时,台子上的布连同死孩子一起坠落到他身上。
鼻腔里钻入奇怪的腥臭气息,很脏的布包裹住他的头,由于惊恐,他大声叫喊:“啊——呀——!”
他把一团冰凉而僵硬的小东西从怀里扔出去,然后举起手想要把头顶上的布片弄开,由于慌乱和紧张,也可能是这块布比想象中更大,竟然一时无法成功。
恐怖的情绪越来越强烈,他拼尽全力叫唤:“救命啊!”
一只苍白而瘦削的手伸过来,把布拉开,让他露出脑袋。
秋水睁开眼睛正好看到患白血病的小姑娘,她面露冷笑,有明显的鄙视意味。
不知怎么回事,室内的雾气居然散了。
七名孩子全都出现了,就这么分散站在周围,先前的那具小小的尸体不见了,秃头小孩却若无其事地站在三米开外。
惨白的灯光下可以看清楚这是一个很大的房间,面积与教室差不多,有六只台子,其中有四个躺着东西,有两个空置,一侧墙壁上是巨大的抽屉状铁盒子,另一边有窗子,玻璃跟卫生间一样是毛面,窗子下端距离地面约有一点七米左右高。
秋水抽泣着说:“我想回去,我要妈妈。”
年纪最大的女孩伸出有许多青紫斑痕的手触摸秋水的脑袋,动作极轻柔,用甜美的语调说:“小弟弟乖啊,别哭了,再玩一会儿就送你回去。”
秋水依然哭个不停,此时他已经不再恐慌,仅仅只是由于一时无法停止而已,他清晰地感觉到女孩的手冰凉而粗糙,划过头顶时仿佛苍蝇拍。
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只灰白色的仓鼠,递到他面前。
准确地说,是仓鼠的尸体,这东西毛绒绒的,呈扁平状,似乎被谁狠狠踩了一脚,肚皮上有一个口子,肠子从其中挤出来,舌头拖在牙齿外面,上面沾了血。
“它已经死掉了。”秋水沮丧地说。
“它仍然很可爱,就算死了也是这样。”大女孩说。
“应该扔掉,可能会传播鼠疫。”他小声说。
女孩做了一个抛物的动作,仓鼠尸体飞到空中,在划过一道弧线之后,准确地坠落到垃圾篓内。
太平间
接下来轮到一名身穿病号服的孩子负责捉人,其它孩子找地方躲藏好,想要别让她发现。
“十,九,八,七——”病号服孩子趴在桌子上,大声报数。
秋水钻到一个台子下面,上方躺着那个曾经伸手为他指路的成年人。
他看到其它孩子有的藏到柜子后面,有的拉出抽屉状的铁盒子钻进去,然后在里面把盒子复位。
这样的躲藏方式真够隐秘的,要找到恐怕不容易,从盒子边缘散发出的丝丝白气看,想来里面温度一定低。
秃头小孩爬到台子上,把脏兮兮的布拉过来盖住身体,如果不仔细看的话或许会认为那里只有一片布。
秋水想自己大概是最容易被捉住的,因为台子下面一点也谈不上隐秘,很容易就可看到。
但是仓促间他也想不出哪里有更好的藏身处。
“三,二,一——,开始啦。”病号服转过身来,青灰色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秋水惊讶地发现,台子上的布缓缓动了几下,然后边缘渐渐下移,慢慢遮住了他,这显然是躺在上面的成年人想帮忙。
秋水一动不动,蹲在台子下面,他能够看到一双淡紫色的光脚站到旁边的地板上。
气温较低,难道不冷吗?为何不穿鞋?
稍后,游戏结束,躲在柜子后面的白血病小姑娘被捉住了。
孩子们从各个藏身地钻出来,一个个保持沉默,慢慢把小姑娘围拢在中间,她们的动作很快,但是却没有弄出什么声音,感觉她们就像小猫一样灵巧。
秃头小孩从抽屉里拿出一面小小的圆镜子,让镜面正对着小姑娘。
一位腰部有狭长伤痕的小女孩从垃圾篓里捡起那扁扁的死仓鼠,放到小姑娘手中。
气氛有些肃穆,仿佛即将举行某种重要仪式。
患白血病的小姑娘神情呆滞,眼睛直勾勾盯着镜子看,就像是打过麻醉剂快要昏迷一样。
没有谁呼唤秋水,于是他决定继续呆在台子下面,因为头顶上有乐于提供帮助的成年人,所以他觉得很安全。
太平间
仪式很快结束了,捉迷藏再次开始,这一回轮到患白血病的小姑娘捉人。
依旧是正常的程序,小姑娘趴在桌子上报数,其它孩子到处躲藏。
小姑娘开始寻找,其它孩子全都躲藏在这个房间内,然而她却慢慢走出太平间的大门,不知去了哪里。
室内非常安静,听不到任何声音。
秋水觉得奇怪,还有六个孩子,她们为何全都不吱声?
她们难道把他给遗忘了吗?为什么不再呼唤他的名字?
这种事在游戏中屡见不鲜,尤其是孩子数量很多的时候,常常会有谁因为藏得太好而被其它人忘记掉。
可是还有六个孩子,难道她们全都睡着了吗?
几分钟过去,仍然没有任何动静。
秋水感觉很冷,身体开始发抖,渐渐有些无法忍受。
又过去了一会儿,仍然没有动静,他想喊叫其它孩子,可是又觉得还是别这么做为好。
终于,秋水再也无法忍受,从台子下面钻出来,打算看看曾经帮忙的成年人到底什么样,是叔叔还是阿姨,如果可能的话,他想请求这位帮忙送自己回到妈咪身边去。
一片布把台子上的人完整盖严实,布很脏,不规则分布的污渍印迹到处都是,有些黑而有些黄。
“你好,我叫秋水,可以送我回四楼吗?”他怯生生地小声问。
躺在床上的人没有任何反应,死一般的寂静。
他猜测也许这人睡着了,于是鼓起勇气伸出手,慢慢拉动盖住脑袋的布。
一张青紫的脸出现,可以确定这是今天早晨死于手术台的中年男子。
曾经白晰而微胖的脸变得狰狞恐怖,散发出阴森的死亡气息,生命已经逝去,只留下冰凉而僵硬的躯体。
他发出一声尖叫,转头往门所在的位置跑过去。
不知怎么回事,室内再次出现浓浓的雾,与先前的情形大致相似,一米外的东西完全看不到。
就在片刻之前室内是没有雾的。
他突然明白过来,那些曾经的玩伴全都已经死掉,除患白血病的小姐姐之外。
因为只有死尸才会是这种奇怪的样子,与活着的人完全不同。
迷茫
秋水不知门在哪里,只得按照模糊的记忆摸索过去。
他的整个身心完全被惊恐占据,脑海里几乎是一片空白,唯一的想法就是要尽快离开这里。
他不停地发出尖叫和哭喊,希望有谁突然出现,把他从迷雾中领出去。
行动中不慎撞到台子,他像是被电到一样跳往侧边,因为知道很可能有可怕的东西躺在上面。
终于走到墙边,他伸手出去却摸到了冰凉的铁皮大抽屉。
按照常识,只要沿着墙壁走,很容易就可以找到一扇门。
他虽然是七龄小童,却也明白这点事。
他注意保持与铁皮抽屉之间一尺左右的距离,就这么往一个方向走。
走出十几步之后旁边仍旧是一只只铁皮抽屉,没有发生任何变化,记忆里雾气散开的时候只有大概二十多只这样的抽屉,至多占据了一面墙壁的五分之一,然而此时却好像没完没了。
一直沿着这些东西往前走,大概前进了几百米这么远,旁边的情况与先前仍旧完全一样,仿佛长城般绵延不绝。
这会儿他已经被强烈的恐惧弄得有些麻木了,思维一片混乱,满脸都是鼻涕和眼泪,怎么也无法停止哭泣。
这个时候他觉得就算看到一张青中带紫的尸脸也比独自摸索前行要好一些,于是他开始呼唤那个大姐姐,希望她能出现。
叫了许多遍,没有任何回应,一切依旧,侧边仍是没完没了的铁皮抽屉。
他停住,想要拉开旁边的一个抽屉,看看里面到底装着什么,手指接触到冰冷的环,犹豫片刻之后,他鼓起足够的勇气,使劲一拉。
没费什么劲,这只巨大的抽屉就被拖出来,里面躺着一个大孩子,双目紧闭,面部有很多青紫的斑纹,双唇紧闭,嘴角露出一截红线,头戴瓜皮帽,身穿唐装,裤子显得很不合身,过分宽大。
秋水记得她就是先前曾经在一起玩躲猫猫的伙伴之一。
虽然已经有足够的思想准备,他仍然被吓得大叫,匆忙跳开,往后退的过程当中一跤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