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感到有风吹过脸颊,说是风,其实只不过是细微的空气流动罢了。大概是空调吧。
渐渐地,耳朵恢复了听觉。听到的是什么声音呢?是远处汽车行驶的声音。
Ryu觉得自己应该要醒过来了。
睁开眼,看到白色桌子的一端,还是老样子。是水上教授房间内的桌子,上面放着烟灰缸,里面有一个烟头。即便如此,他也知道那不是普通的香烟,也知道熄灭它的是水上教授。“他”——神乐都是抽了它之后失去意识的。应该是趁夹在指间的烟掉在地上之前,教授取下的。
Ryu抬起头,水上教授用观察的目光凝视着他。
“感觉怎么样?”水上问。
“还好吧。”
“神乐君可是对你饶有兴趣的。”
神乐不出声地笑了起来,坐在椅子上的身体晃动着。
“其实可以不用管我的。不过不可能吧。在那家伙看来,我就跟寄住在他脑中一样。”
“肚子饿吗?”
“吃饭全交给神乐了,大小便也是,最后连SEX也是。”
“你说过几乎没有生理上的需求?”
“也不是全没有,就是花时间办那些事太可惜了。因为我的人生很短暂,大部分都在睡觉。就因为是人生短暂才要干自己想干的事情。”
“我的理解是——想画画?”
“是的。因为医生只给神乐很少的反转剂,除了这里以外没有画的机会了。”
“要是乱用反转剂的话容易造成人格障碍的。”
“我知道的,所以才忍耐着的。”
水上在桌子上放了一把钥匙。
说着“谢谢”Ryu将钥匙拿在手里,起身向门口走去,但在打开门前扭过头。
“之前我就想问了。”
“怎么了?”
“水上医生能治好我们的病吗?这种奇怪的病。”
水上的脸上一瞬间闪过迟疑地表情。然后他点了两三下头。
“我觉得肯定能治好。毕竟比起神乐君想干的事,简单多了。”
“听起来真可靠啊。”
“觉得不安吗?”
“那倒没有。就是有点好奇而已。”
“哪里好奇?”
“假设治好这个病的话,我和他谁会消失。”
“消失?”
“不就是这么回事吗。现在是神乐和我在同一个身体内,要是治好的话,神乐或者我会有一方的人格不复存在吧。”
水上缓缓地眨了眨眼,摇摇头,“不到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就我现在的想法是,让你们两个的人格融合。”
“融合吗?我倒是觉得今后会更麻烦的。无所谓了,我就是想问问罢了。我倒不介意自己消失。那么借我房间用用吧。”
“请慢慢享用。”水上的声音被甩在身后。
Ryu走出房间,坐电梯向上移动一层。走廊很安静,以前这层是专门研究人类基因的。研究结束后,设备被移到他处,这里就成了放置各科东西的仓库。
Ryu向里面走,站在某扇门前,将从水上那里借来的钥匙插进钥匙孔内。这里即使是空房也都上了锁。
开了门,打开房间的灯,屋内放着许多画作,全是Ryu创作的。他一幅幅地看着,那些画基本上都只画了手,大部分的构图都是双手包着什么的样子。
中间立着画架,上面放着什么都没画的白色画布。是水上准备的吧。旁边的小桌子上放着绘画用的工具和笔。
Ryu拿起笔,正在深呼吸的时候,听到敲门的声音。
他不经意间微笑起来,并没有觉得受到影响。他已经猜到了来访者,甚至可以说是在等她。
他打开门,外面站着一个长发的女孩,十五六岁的样子。看起来很瘦弱,但脸圆润。双眼皮在忽闪忽闪之后,抬头看向Ryu,冲他笑起来。
“中午好。”她说道。
“你好。”Ryu回答。
她理所当然般地进入房间,看到什么还都没画的画布后,回头看向Ryu。
“这是礼物。”她说着递出一罐果汁,是橘子味的。
“谢谢。”他说道。
“今天会画什么呢?”她问道。
攥着罐装橘子汁,稍微犹豫了下,Ryu回答道,“当然,已经决定了。”
她再次露出笑容,圆脸上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第八章
昏暗的走廊向前方延伸,眼前的景象似曾相识,却令人毛骨悚然。
缓缓地走在那条走廊上,走廊的两侧排列着推拉门,每一扇都是同一个样子。不管怎么走,走廊都没有尽头,并且无论走到哪里都排列着推拉门。他不敢打开门,而持续地走着。期待着可能在何时何地会走到尽头,祈祷着推拉门会消失。可是走廊还在延伸,永远地延伸。拉门也无限地出现着,绝望般地无限。
不久,精疲力尽的他,心中诞生了某种期待。自己寻求的出口,不就是这些推拉门吗?打开它的话,会通往别的世界吧。
那个想法逐渐膨胀。尽管他知道是为了迎合他一心想逃离这种情况而得出的答案,但还是把手伸向了推拉门。
有人在喊,“快住手。”不知道是谁的声音。那家伙还在喊,“如果打开那里就会发生不可挽回的事情。”
他在心里回答那家伙,那要怎么办呢?难道要继续在这永无止境的走廊里,朝黑暗不断走下去吗?那有什么意义呢?我已经受够了,想从这里出去。
“不要啊!”
无视着某人再次喊起的叫声,他用手拉住推拉门,用尽全力打开它。
眼前站着一个人,黑色的影子在静静地拉长。仔细一看那人不是站着,而是被吊着。
被吊着的男人用死气沉沉的眼睛看着他。
※ ※
全身痉挛着,神乐惊醒了。他感觉到之前发出过既非尖叫也非呻吟的声音,身体里在向外冒汗。
神乐躺倒在地,和平常一样,还是之前“他”画画的房间的地板。“他”沉睡之后,神乐就会苏醒过来。那时候都会做同样的梦——永无止境的走廊和推拉门的梦。
神乐还是如往常一样,不能马上活动,脑袋里仿佛充满了烟雾一般隐隐作痛。等烟雾消失还得需要点时间。
他看向旁边立着的画架。画布上画着一名少女,长发,穿着白色连衣裙,冲着这边微笑。从那眼神中一点也觉察不到阴暗。虽然神乐不认识这位少女,但一时间被那纯粹的眼神吸引住了目光。
画架下面并排放着两个果汁罐,全是空的。不像是“他”会买的东西,应该是画中的少女拿过来的。到底是谁呢?从什么时候跟“他”——Ryu变亲近的?
神乐缓缓起身,但是还是没力气站起来,于是靠在墙上。以那个姿势环视了下房间。墙壁上挂着很多画。大部分都画着人的手。
水上教授提供的这间房间,也可以说是Ryu的画室。同时对神乐而言,也是解开人心之谜的资料室库。为什么Ryu会画画?那些画要传达什么?Ryu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什么会存在?一定要从这些画中解开所有的谜题。
重新看向少女的画,感觉画的很棒。自己是画不成这样的。
但神乐全然不知道这幅画是否有什么艺术价值,之前就不知道艺术的意义何在。艺术这个词对他来说如同一块白色的窗帘,仿佛能看到对面但实际上看不到。其实什么都不是吧,这一疑问经常出现在脑中。
某人的声音在神乐耳边响起。
“所谓的艺术并不是由作者的意识诞生出来的东西。相反,是它操纵作者,作为作品诞生于世的。作者只是奴隶罢了。”
说这个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父亲。
神乐昭吾被称作孤高的陶艺家。在使用新技术、新素材的陶艺品大众化时,仍使用老式制作工艺,不断推出他人无法仿制的自己独有的作品。并不滥造,凡不是自己真正中意的作品,绝对全部销毁。那种做法和艺术性被赋予较高评价。可想而知,他的作品人气非常高,定价接近售价最高价位。如果开个展的话会从价值高的作品开始顺序卖出的。
另一方面,他却不是一个适合家庭生活的人。由于是相亲结婚,妻子忍受不了禁欲的生活,扔下丈夫和儿子出走了,那是神乐五岁时候的事情。
但是神乐还是喜欢父亲。看着他为了做出好的作品而持续揉黏土的样子,觉得如果自己也能这样的话会有多幸福。他从心里尊敬那种拥有无法被他人模仿的创作作品的能力。
那样的神乐昭吾的作品在某一时期,被收藏家们频繁地交易。是不管怎么想也是不正常的数量。
美术品调查委员会和警察通力合作,探明事情真相。查明的结果是发现了市面上流通着大量的赝品,一模一样的作品被确定出现多个复制品。不仅仅是设计,连材质、烧制工艺也一样。众所周知,神乐昭吾同一个设计不会做第二个。
并不仅仅是神乐昭吾的作品,世间获得较高评价的陶艺家的作品也都被大量复制了。当然,市场一片混乱。
不久,进行制作赝品的集团被取缔了。调查他们秘密基地的搜查员们,从中查出某件让人惊呆的物品——是机器人,正确的说是机器手。
随着电脑技术的进步及新素材的发明,机器人的进化是惊人的。当中能再现人手动作的机器手,也有了创新的进步。指尖承担着人类肢体最复杂的动作,而机器手能够百分之百将其再现,并广泛运用在各个方面。其中之一就是远距离手术。位处离手术室较远地方的医生,带上特殊的手套活动手指,放在手术室的假肢机器人会按照他的手指运动而运行。医生看着显示器里的患处,按照平常操刀即可。基于这个技术,在医院里配备假肢机器人的话,患者就可能接受世界各地医生的手术了。
令人震惊的是,放在赝品制作集团秘密基地的,正是这种手术用机器手。不过,让其运作的不是人类,而是电脑。
犯人彻底分析了一流陶艺家的作品,将其构成要素成功地编成系统。只要电脑按照编程提出指令,机器手就能正确再现陶艺家的手法。
但仅此而已,也只不过是精巧的模仿品罢了。实际上,犯人还有后续计划,打算制作这个世上并不存在的独创作品。当然,没名气的作家制作的作品是卖不掉的。所以,犯人驱使电脑和机器人制作当今陶艺家们“好像制作过”的独创作品,卖给收藏者们。
陶艺家和美术家对此发出冷嘲热讽。他们断言即使复制的作品能骗得了顾客,但机器制作的独创作品也是成不了艺术品的。
对这一言论进行直接反驳的,只有一人,就是赝品制作集团的首领,叫做K的男人。
“要是这样的话,把我们制作的试验品和艺术家们未发表的作品一起让专家们鉴定一下就行了。如果能判断得出哪个出自机器人之手,我们就认输。”
从监狱发来的挑战,意外地得到了法庭的支持。制作赝品毫无疑问是犯罪,但是因其精巧程度罪行的大小会有所变化。如果连专家都区分不出来的话,就是极大的罪行。也就是对于K来说,那样的实验就如同将让自己万劫不复一般,但他是有这个觉悟而决定贯彻信念的。
实际上,K以前曾是优秀的机器人技师,在工作时期曾经取得多个相关证书。但是某一次,与他相关的机器人发生事故,他以承担责任的形式被公司开除了。在他看来,能创造出巨大利益的自己,像那样被公司开除,是从来没有想过的。他从而爆发出对对他能力过低评价的业界全体的愤怒。制作赝品这一想法,也是因这番恩怨诞生的。于是,就算证明靠机器人能做出完美的艺术品会招致刑罚加重,对他而言也是必须的。
接受这一挑战的专家很多。在警察、媒体,甚至在法庭相关人士的看护下,前所未闻的鉴定大会开始了。
K他们制作的作品和陶艺家们未发表的作品各十件,摆放在专家们的面前。他们将其拿在手里仔细把玩,寻找哪一件是由机器人制作的。
那时的结果立刻便在网上传开了。当时出现在画面上的文字,神乐到现在还能想起。
鉴定人员军团的命中率为48%——这一结果。
因为真假参半,即便闭着眼睛也应该至少有一半的命中率,这一结果就相当于宣布不能鉴定一样。参加鉴定的专家们,随即将责任推给了陶艺家。
“现在的陶艺家没有个性。即使制作出美妙的作品,也没有人情味。所以简单地就被模仿了也没办法。以前的陶艺家所制作的,是绝对会被模仿的东西。虽然这次的结果很遗憾,但也只能接受了。”这是自称有着四十年经验的美术商的话。
“比起说机器人优秀,不如说是人更接近机器人。从这次的事情上又重新有这样的感觉。”也有这样说的人。
一部分媒体也传达了K的话。“这是必然结果。一点也不震惊。”
这一结果动摇了美术界。因为证明了连专家都不能区分机器人制作的赝品,对陶艺家的信赖度也急速下滑。那一现象发生不久,也波及了其他美术工艺品。大部分作品的价格都在暴跌,某位着急地画家甚至说出了“工艺品这种东西本身就是机器能制作的。绘画作品则不一样,它是画家复杂心理的写照,机器人是无法复制的”的发言,因此招致工艺家的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