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浩听到这里,基本排除了他杀的可能。当然,也存在许蕾开车返回学校的途中,有熟人上车并下毒,但从时间上看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他吁出一口气,向刘静询问许蕾当时的情绪和心理状态。
刘静回答说:“我发现她今天心情不太好,总是出现愣神或发呆的情况,特别是眼眶红肿得很厉害,似乎刚哭过不久。”
“还有其他的吗?再怎么琐碎的事都要告诉我。”
“其他的……”刘静蹙眉想了想,说,“用餐的时候,她曾吃过一次药。我问她怎么了,她回答说,又犯了周期性偏头痛的老毛病,不用为她担心之类的话。”
陆浩记得,从许蕾衣服里翻出的物品中有一瓶镇脑灵。他对许蕾服药起了疑心,就问道:“她吃药的时间还记得吗?”
“我当时没看表,但肯定是在12点之前。”
“哦?”
“是这样的。面馆有一台西式大钟,会发出整点报时的响声。她吃药后不久,我才听到的钟声,所以可以肯定是在十二点之前。”
许蕾离开面馆的时间是12点13分,如果是在12点之前服下的毒药,极有可能没等她离开,毒性就发作了。虽然在时间上很难吻合,但陆浩还是向她描述了镇脑灵的颜色和外形,然后问:“她吃下的药物和我描述的一致吗?”
“对!和你描述的完全一样。”她非常肯定地答道。
“看来是我多疑了,许蕾吃下的确实是镇脑灵,况且在时间上也不吻合。”陆浩这样想着,又向她询问是否还有其他可疑的细节。
“没有了。哦,要是突然想起来什么,我再联系你。”
“好的,非常感谢您的配合。”说完,陆浩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
“呃,能求你一件事吗?”她突然大声恳求道,“去新起点工作这件事,还请代为保密,因为毕竟出了这种糟糕的事,我想再考虑考虑……”
“没问题。”陆浩答应了一声,起身告辞。
二人走出会议室后,李薇小声说:“看来,许蕾肯定是畏罪自杀。”
陆浩点点头,但他总觉得一些细节无法释然,特别是许蕾布下诡局的动机必须要查清楚。现在,能解开这个谜团的只有苏可曼。于是,他让李薇返回警局比对指纹,然后独自一人去医院拜访苏可曼。
2
从病房出来,我看了一眼腕表,已是傍晚6点半。我一边沿着狭长的走廊前行,一边回想着苏可曼说的那些话,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电梯前。
当电梯门开启的刹那,我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接着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咦,你来这干吗?”
是堂兄陆浩。我快速抬起头,斜眼看着他:“怎么?同事住院了,我就不能来探望吗?”
“苏可曼似乎和你不怎么熟啊?”他揶揄了一句,边走出电梯边问,“堂弟,你不只是来探望这么简单吧?”
我没理会他的话,从他身旁挤过钻进了电梯。电梯门快要关闭时,我抛下一句话:“案子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陆浩刚要说什么,电梯的门就关上了。他咕哝了句“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然后转身向病房走去。苏可曼已从“ICU”转到了普通病房,他刚才从医生那里问到了房间号。
陆浩在618病房前站定,透过门玻璃向里面看了看。病房里只有苏可曼一个人,她正侧躺在床上,看着床头柜上的一束康乃馨发呆。
“康乃馨肯定是堂弟带来的,这家伙比我想得周到啊!”
陆浩伸手在门上敲了敲,推开门,径直走到病床前。他冲苏可曼歉意地笑了笑:“抱歉,又来打扰你了。”
苏可曼似乎刚刚哭过,眼睛里还含着泪珠儿。她快速抹了把脸,双手撑床坐起来,突兀地问:“你也负责许蕾的案子吧?”
陆浩先是一怔,随即点点头,心想肯定是堂弟把许蕾中毒身亡,以及我负责这起案子的事告诉了她。
“凶手抓到了吗?”
“呃……”陆浩本想避开这个话题,但转念一想,可以利用这个话题试探她是否怀疑许蕾,“我们警方初步调查,许蕾可能是服毒自杀。”
“自杀?”
她瞪大眼睛,一对乌黑的大眼珠转了几圈,透出无比惊愕的眼神,接着用力摇着头说:“不!不可能。许蕾绝不可能自杀!”
陆浩蹙眉看着苏可曼,心想她怎么如此肯定许蕾不是自杀,是单凭感觉下的定论,还是有什么依据呢?
她似乎看出了陆浩的疑虑,说道:“许蕾凌晨来看我时,还劝我保重身体,不要胡思乱想。我觉得她一切都很正常,绝不存在自杀的心理倾向。”
陆浩“哦”了一声,心说她也只是单凭感觉作出的判断。不过,从刘静那里了解的情况看,许蕾离开面馆之后,也确实有几分钟是调查不清楚的空白期,理论上存在被人下毒谋杀的可能,只是可能性很小罢了。
她倚靠在床头,忧伤地叹了口气,哀求道:“求你们警方,能不能把我的案子放一放,先去抓毒害许蕾的凶手?”
面对她的哀求,陆浩只好编了个谎言:“我知道你和许蕾关系非同一般,她突然遇害对你打击很大。你放心,我的助手们正在全力调查毒杀案,争取尽早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她吁出一口气,脸上仍挂着忧伤的神情,“真希望能尽快抓到凶手。”
来医院之前,陆浩本打算直接询问她和许蕾究竟有什么仇恨,但刚才的一番对话,让他改变了主意。原因有两个。第一,许蕾是否设局杀害苏可曼,只是根据两个疑点——“试卷”和“照片”作出的推理,贸然询问很不稳妥。第二,如果推理正确,她们之间肯定有不为人知的深仇大恨。那么,就算她从没怀疑过许蕾,至少也应该对许蕾的死感到庆幸才对,为什么事实却恰恰相反呢?这一点相当可疑!
但是,如果不向苏可曼询问,就无法了解她们到底存在怎样的仇恨,也就查不出许蕾的犯罪动机。于是他打算换个方式询问,就说道:“其实许蕾的死,也并非绝对不存在他杀的可能,只是可能性很小。”
“哦?”她伸手擦了擦眼眶,微微皱起了眉头。
“最近一段时间,许蕾是否与人发生过恩怨或纠纷?”
“应该没有吧。”
“再远一点呢?比如几个月前,或者干脆几年之前?”
苏可曼视线下垂,眉心出现一道深深的线条,似乎在回想着什么。过了好一阵,她才抬起头说:“几年前的事我不太记得了。不过,上学期曾发生过两件事,不知会不会和案子有关。”
“哦?说说看。”
“上学期刚开学的时候,有个男生在课堂上顶撞并辱骂班主任,被许蕾开除了。那个男生对此耿耿于怀,给许蕾写了好多封恐吓信,扬言要杀死她。她当时吓坏了,还找我一起商量对策。”
陆浩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着实吃了一惊,感慨道:“现在的学生胆子真大啊!”
“嗯,但也不能把责任全部推到学生身上。”
“什么意思?”
“班主任也有一定责任。”她调整了一下坐姿,解释说,“那男生学习成绩很差,自律性也不好,经常在课堂上玩手机或看小说。班主任批评过几次,他根本不听,时间久了,班主任觉得他成绩那么差,没希望考上大学,只要上课时不影响其他同学,也就不去管他了。那天,班主任斥责他不许影响其他同学听课,他却一反常态地顶撞并辱骂老师。事后我分析认为,自打老师放弃他之后,同学异样的目光和老师的冷眼,使他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当积累到一定程度,就会在临界点——那一天爆发。”
“班主任的做法确实不对,不应该放任自流。”
“是啊。学生毕竟还未成年,心理上不成熟,如果在犯错时,采取批评结合思想引导的方法,不仅能让他明确所犯的错误、及时改正,还能树立正确的人生观。”苏可曼顿了顿,抬高声音说,“话说回来,主要还是班主任对‘差生’的重视度不够。”
陆浩觉得她这番话不无道理:“之后呢?那个男生找过许蕾的碴儿吗?”
“没有。他离开学校后,就再没出现过。”
“最后一封恐吓信是什么时候收到的?”
“好像是……上学期末。对,就是期末考试那几天收到的。”
“内容还记得吗?”
“具体的记不住了。”她说,“大致内容和前几封差不多,无非是恐吓许蕾,要杀死她,毁容之类的吧。”
陆浩点点头,心想就算那个男生接近许蕾,也绝不可能在几分钟内,让她吃下掺了毒药的食品或饮品,因为许蕾不可能不防备他。不过仅凭这一点,还是不能完全排除他作案的可能。
“那个男生的名字和住址,你知道吗?”
“他叫金正锋。住在哪儿我就不知道了,你可以找原班主任问一问。”
陆浩掏出记事本,把男生和班主任的名字记下,然后问:“你刚才说有两件事,另一件是什么?”
苏可曼感到有点疲惫,就把枕头垫在后背,又让他把床摇起一定的角度,才开始说道:“上学期,学校举办了每年一度的‘百花奖’教学大赛。在之后的评课中,许蕾当着全校老师的面,点名批评了一位物理老师。那位老师很不服气,认为自己的教学方式完全正确,并与她当场辩论起来。许蕾很善于演讲和辩论,物理老师被呛得面红耳赤,很快就败下阵来。”
“只是一场辩论,不至于萌生杀人的仇恨吧?”陆浩质疑道。
“那可未必。”她一脸严肃地说,“‘百花奖’之后,许蕾曾多次找他谈话,建议他采用传统的教学方式,把知识的传授放在首位,但他却坚称自己的教学方式没错。上学期期中考试前几天,他为此和许蕾大吵了一架。之后,迫于许蕾和校方的压力,他离职了。所以,我觉得他们之间的矛盾挺深。”
“哦,那你知道他现在的住址吗?”
“住在哪里不清楚,但我听说他好像被招聘到了一所公立小学,就是代课的那种老师。”
陆浩翻开记事本,记下学校地址和物理老师的姓名,然后抬起头,突然问了一句:“你和许蕾之间没有一点矛盾冲突吗?”
“我?”她先是一怔,随即露出非常吃惊的表情。
陆浩盯着那双乌黑的大眼睛,心想,她看上去不像在伪装。但如果她们之间没有任何矛盾,许蕾为什么要布下诡局杀害她?难道,仇恨只是单方面的,她并不知道许蕾对自己恨之入骨?
“你怀疑我?怀疑我杀害了许蕾?”她突然低吼一声,接着使劲拍了一下床头柜,摆在上面的康乃馨被震落在地。
陆浩弯腰捡起康乃馨,连连摇头说:“不,不,你误会了,我们警方怎么会怀疑你?”
她喘了几口粗气,毫不客气地斥责道:“真不知道你们这些警察是怎么想的?连最基本的常识都不懂!”
陆浩听懂了她话中的意思,她一直躺在医院里,没有作案时间。面对她的斥责,他更不敢说出自己的推理,只能歉意地解释了几句。
苏可曼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解释。她忧伤地叹了口气,眼眶又有些红了,她伸手拭去眼角的泪珠儿,颇为动情地说:“听到许蕾去世的消息,我悲痛欲绝,直到现在,我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单位的同事都知道我俩的友情非同一般,但很少有人知道,我们是发小。”
“你们是发小?”陆浩感到很惊讶,心想既然是发小,她们的友情应该相当深厚。那么,究竟是什么让许蕾滋生出杀她的仇恨呢?
“是啊。现在回忆起来,小时候一起玩‘捉迷藏’、‘过家家’的趣事还历历在目,就像刚刚发生一样。哪承想她……”说到这儿,她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陆浩递给她一张面巾纸,又安慰了几句。
苏可曼擦掉脸上的泪水,调整好情绪说:“小时候,我就特别崇拜许蕾。哦,听我这样说,你可能感到很奇怪。其实许蕾很有才华,上中学时,就在杂志上发表过散文。去年,还结集出版了一部散文集,学校的老师都知道她是才女。”
“哦?她还是散文家?”陆浩想起了写推理小说的堂弟,“许蕾出版的散文叫什么?”
“孤岛。”
“孤岛?”
“对,是很有意境的一本散文集。”
一提起许蕾出版的散文集,她乌黑的大眼睛顿时有了神采,脸上也浮现出敬佩的神情。她清了清嗓子,背诵了一段,并把文中的意境描绘给他听。
陆浩可不是来听散文的,就打断她的话,转移话题问:“关于昨晚的案子,你是否又想起来什么?”
她愣了一下,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似乎陆浩的话,把她从美好的散文意境中硬生生拽到现实里。她双手在脸上搓了几下,沉重地叹了口气说:“上次和你说过,当凶手从后面袭击我时,我感觉到了一种痒痒的触感。你还记得吧?”
“嗯,记得。”陆浩指了指她的小臂,意思是异物是从小臂上滑过的。
“中午,护士来给我打针,我看到她穿着丝袜,一下就联想到那个痒痒的触感。于是,我让护士脱下丝袜做了个实验。丝袜滑过皮肤的触感,简直和凶手袭击我时的奇怪触感一模一样!”
陆浩听到“丝袜”这个关键词,立刻联想到用丝袜蒙面作案的抢劫犯。显然,袭击苏可曼的凶手,也是用丝袜蒙面作案。从犯罪心理的角度分析,凶手作案时蒙面是为了隐藏身份。但是,如果袭击苏可曼的是连环案的凶手,就完全没必要蒙面作案,因为苏可曼并不认识他。换言之,袭击她的人肯定是熟人,担心被认出来!
他又想起一个疑点。苏可曼曾说,凶手袭击她时不是先从后面抱住她,再去捂嘴,而是直接捂住了她的嘴。他当时还觉得这个动作很奇怪,现在看来就很容易解释:凶手是熟人,而且是个女人,担心身体接触会被察觉出来。
以上两点更加印证了之前的推理,他认为凶手确是许蕾无疑。不过,在指纹鉴定结果没出来之前,还不能草率下定论,至少不能把这个推论告诉苏可曼。
他非常清楚,只要拿到指纹比对结果,这起案子就可以盖棺定论。但此刻,他开始担心起从物证上提取到的两枚指纹。如果凶手是许蕾,她既然能布下缜密的诡局,还会愚蠢到在矿泉水瓶上留下指纹吗?因此,他觉得有必要去调查许蕾是否有作案时间。
“许蕾是几点给你打电话,让你火速赶到学校的?”
苏可曼蹙眉想了想,说:“我记不清了。不过,从我家到学校坐地铁大概30分钟左右,而我是在夜里10点15分走出的地铁站,算起来应该是9点45分左右吧。”
“你确定,走出地铁站的时间是夜里10点15分?”
“当然确定。我当时着急赶去学校,走出地铁站就特意看了一眼手表,印象很深刻。”
陆浩皱眉缄默了片刻,问道:“许蕾给你打电话的内容,你还记得吗?”
“我上次不是说了吗?由于试卷存在严重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