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矛盾,是仇恨!”我纠正了一句,继续说,“而且,‘大嘴巴’还告诉我一个秘密,她们两人是发小!”
“这我知道。”他想起苏可曼提到那本散文集时,曾说和许蕾是发小,“难道她们的仇恨,还要追溯到童年时代吗?”
“这……很难说。”
我蹙眉缄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其实我早就觉得,苏可曼的犯罪动机绝非三角恋那么简单,真正的犯罪动机恐怕要追溯到大学时代,或者更早。而且,她向你们警方描述的三角恋关系,也可能是在故意混淆视听,至少肯定不是她说的那种三角恋关系。”
“三角恋还分很多种吗?”陆浩质疑道。
“当然,这里面复杂着呢。”
“什么意思?”
“你忘了校长曾说过的话吗?”我提示道,“就是那天我和校长一起去警局,他在你办公室里说的那番话。”
陆浩想了想,没什么印象了:“你直说吧,当时校长说了什么?”
“校长曾说,五年前,确实是他让儿子去车站接苏可曼,但之后从没听儿子提起过苏可曼,更没听说他们三人之间存在感情纠葛。”
陆浩听完立刻回想起来,于是辩解道:“韩一洋是成年人,没必要什么事都征求父亲的意见。而后来的三角恋也不是什么光彩事,他更不可能告诉父亲。”
“你当时就是这样辩解的。”我轻叹了口气,抬高声音道,“但你有没有想过,五年前,苏和韩是正常的恋爱关系,为什么无人知情?甚至连她的好友也不知道?但当许蕾抢走韩一洋,她以第三者身份出现时,却为什么传得尽人皆知呢?”
“你是说……”陆浩瞪大眼睛,“难不成三角恋根本不存在,也是她做的伪证词?”
“不,三角恋肯定存在,因为她腹中胎儿是韩一洋的。”我停顿了一下,“但是,三角恋并非如苏可曼描述的那样!”
“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他一脸迷惑,伸手抓了抓头发,“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耐心地解释说:“我们刚才分析了,她们之间的仇恨在大学时就存在,那么,也许苏可曼早就滋生出谋杀许蕾的想法。但那也只是脑中的想法罢了!要想真正跨越杀人之门,还需要多方面的因素来促成。当这些因素都成熟时,她开始主动找机会接触韩一洋,制造三角恋关系,为之后的通篇布局做足铺垫。”
“这么说,她是为了谋杀许蕾,才主动去接触韩一洋,制造三角恋,并怀上他的孩子?然后从怀孕的那一刻起,就开始酝酿谋杀计划。”
“对!”我用力点点头,声音高了八度,“毋庸置疑,苏可曼是先产生谋杀意图,再去制造三角恋关系,而非她在证词中所说的,因三角恋而生杀意。也就是说,她的真正犯罪动机与三角恋毫无关系!”
陆浩坐在闷热的健身房里,却感到一阵阵寒意,忍不住打了个冷战:“难怪……她要亲手打掉腹中的孩子。”
“是啊!孩子也是布局的砝码之一,她从没想过要让孩子降生。”我沉重地叹了口气,冷静地分析道,“其实,她若想只谋杀许蕾,就完全没必要制造三角恋!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利用三角恋编造伪证词,正如她在证词中所说,许蕾抢走了她的男友。然后把‘公园袭击案’嫁祸给许蕾,这样就达到了毁掉许蕾名誉的目的。”
陆浩想起在新起点走访时,老师们反馈的信息,不禁感慨道:“是啊!你们学校的老师都说,真没想到许蕾那样不择手段,不但抢走了好友的男友,还设下歹毒的诡计,杀死未出世的孩子,真是死有余辜!”
“嗯,老师们都这样私下议论。不仅如此,学生们还在学校的贴吧、论坛,对许蕾大肆抨击、辱骂。”
“学生也参与进来了?”
我点点头,继续说:“还有,案发前在学校流传的那些谣言,就是关于韩一洋生活作风不检点的谣言,应该也是她散布的。我和同事亲眼看到她坐进韩一洋车里的一幕,也绝非巧合。她做这些,都是为之后的伪证词作准备。”
陆浩双眉紧锁,低着头缄默了半天,才开口道:“究竟是怎样的仇恨,迫使苏可曼费尽心思做下这一切?”
我迷惘地摇摇头,视线转向窗外。窗外生长着一棵高大的枫树,茂密的枝叶遮住了窗户,我很难看到外面的景色。
3
这是某个特殊而奇异的时间点,人类的所有定律都将在这一刻失效,苏可曼也在这一刻坠入到一个未知的空间。
她站在一条车少人稀的街道边,初冬的凉风吹打在身上,令她感到一丝寒意。她裹紧外套,走进了一所熟悉的校园。校园的甬路上,铺满了厚厚的枯枝败叶,两侧树木的枝丫光秃秃的,满园尽是衰败的景象。
苏可曼踏着落叶,穿过曲折的甬路,来到了位于校园中央的运动场。运动场里空无一人,她并没看到想象中的那个身影。她犹豫了一下,缓步走到场边的休息椅上坐下,呆望着一排排篮球架。
“小曼!”身后突然响起一声清脆的男音。
这无比熟悉的声音令她心里一阵剧痛,仿佛有根带刺的藤蔓快速滑过了心脏。她咬了咬牙,慢慢转回头。一个高大帅气的男孩正向自己走来,手里还捧着个篮球。她迟疑了一下,站起身,迎了上去。
“真是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与她相遇后,男孩满脸歉意地解释说,“我们外语学院准备成立一个摄影社团,像我这种摄影迷当然要参加了,所以来晚了一会儿,你没生气吧?”
苏可曼轻轻摇了摇头,默不作声地看着他手捧的篮球。
“对了,小曼,你急忙找我来一定有什么要紧事吧?”
她慢慢仰起头,看着那张忧郁气质的脸庞,心里的剧痛感愈发强烈,继而演变成泪水溢满眼眶。
“你,你怎么了?是不是我来晚你生气了?”男孩不知所措,只好起誓般说道,“对不起,我保证下次不会来晚了。”说着,他伸手轻轻抓住她的手臂。
熟悉的触感如电流般直刺进手心,又快速蔓延至全身。她猛缩回手,向后退了半步,颤抖着嘴唇说:“我……我们分手吧。”
男孩直愣愣地看了她半天,才开口问道:“你,你是在和我开玩笑?”
“不。”她咬了咬牙,强忍着没让泪水流下来,用生硬冰冷的口气说,“我是认真的。我们不能在一起,就这样,分手吧!”
“为什么?”男孩根本不信,大声质问道,“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一直挺好……”
“别说了!”她突然大吼一声,随即又恢复冰冷的语调,“我慎重考虑过,我们在一起真的不适合,再见。”说完,她转过身向女生宿舍的方向走去。
“小曼……”男孩身体一颤,手捧的篮球掉在地上,慢慢滚远。
走到女生宿舍门前,苏可曼已是泪流满面,但她没有选择的余地,必须这样做。她跨进大门,却忽然被一双手拉住了。
“你告诉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还是那个男孩,他布满泪水的脸上写满绝望。
她缓缓摇头,什么都没说,但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你一点都没错!是我懦弱、胆小,不敢去反抗,求你原谅我吧!
男孩不停地说着什么,但她什么都听不见,只有那张绝望的脸久久定格在眼前。
忽然,那张脸变了。
殷红的血液从皮肤裂口缓缓流出,挺直的鼻梁塌陷下去,五官都变得模糊不清了。唯有那双忧郁的眼睛,还用力瞪大,直盯着她!
她并没感到恐惧,慢慢蹲下去,凑近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她的嘴唇张合了几下,却没能发出一丝声音。
有人把她拉了起来。
她踉跄着向后倒退几步,艰难地稳住了身体。她环顾四周,正站在大学门前的马路上,再看马路中央,一辆厢式货车前躺着那个男孩,鲜血染红了地面的积雪。
那个男孩死了。
围观的学生越来越多,嘈杂而响亮的声音在她耳边回荡,却被疾风或激流扯来扯去,显得苍白无力,周围的空气似乎也因此而变得稀薄,令人窒息。
然而,在这令人窒息的气氛里,她却分明听到一个男生在说:他失恋了,喝了好多酒,像疯子似的冲上马路,被货车撞个正着。
刹那间,她心底涌出一股难言的绝望和悲伤,像疯长的荒草一样占据了整个心房。
她忽然感到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苏可曼才吃力地睁开双眼。她一边如溺水获救般大口呼吸,一边小心环顾四周。那张布满血污的脸消失了,成群的学生也不见了,四周只有熟悉的房间陈设,这让她稍稍安心。
刚才只是做了一个梦,一个无比真实的梦!
她感到心跳快得惊人,跳动的幅度也比平时剧烈一倍,就像刚刚跑了个百米冲刺一般,从颈动脉涌出的血液的鼓动,清晰地刺激着耳膜。
她又做了几个深呼吸,才疲惫地从沙发上坐起来。
电视里传出一阵嬉笑声,是一档相亲娱乐节目,光头主持人和嘉宾正调侃着什么。她目光落在荧幕上,却完全没看进去,大脑里不断闪过梦中的影像。
“我怎么又做了那个梦?”
苏可曼抹掉脸上的冷汗,记忆慢慢复苏。上午雨停后,她专程去了一趟师范大学,也许是由于太疲惫,回到家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她沉重地吐出一口气,如梦呓般自言自语:“如果当年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对不起!你走的那天,下着漫天大雪,我哭干了眼泪,但还是不能唤回你……”
蓦地,她眼前又浮现出那张布满血污的脸,不由得心里一阵绞痛。她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浸泡在苦涩溶液里,仿佛还有一柄锋利的匕首在心脏表面来回滑动,割裂出无数条或深或浅的伤口,苦涩的溶液穿透伤口直沁入心脏内部。
心脏忽然传来了一阵阵灼烧般的疼痛,仿佛正被侵入内部的溶液一点一点融化掉。她咬牙忍着疼痛,将手掌用力按在左胸口上。不知过了多久,灼烧般的痛感才慢慢消失。
苏可曼重重吁出一口气,缓缓放开按在胸口处的手掌,在沙发上坐直身体,自言自语地说:“我终于了结了所有的恩怨,可以鼓足勇气回学校看你……七年了,你在另一个世界还好吗?”
她的眼眶红了,纤弱的肩膀也不住抖动着,渐渐地,古老的液体从眼眶里流出来,沿着白皙的脸颊向下滑落。
良久,她拭去脸上的泪水,慢慢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窗外,小区里仅有的一个小广场上,正有一群孩子在嬉闹追逐。
苏可曼趴在窗口,静静地看着那群来回追逐的孩子。突然,一个穿花格裙子的小女孩摔倒了,这下似乎摔得不轻,她趴在地上哭了起来。另一个扎马尾的小女孩忙跑过来,伸手去拉她。她慢慢站起来,边哭边弯腰去看膝盖。看到膝盖上的血,她哭得更厉害了。其他孩子都围上来,然后搀着她走远了。
望着孩子们走远的背影,她眼前却慢慢浮现出一座熟悉的小公园。那是她童年时代和小伙伴们经常去玩的地方,他们也像刚才那群孩子一样,在公园里嬉闹追逐,给她的童年留下许多美好、快乐的记忆。但在那座公园,也发生过一些可怕的事件,给她幼小的心灵刻下了深深的烙印,如阴霾般挥之不去。
她的身体颤了颤,赶紧打住可怕的回忆。但转念一想,制造那个可怕事件的人,早已不在这个世上,以后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地生活了。
她用力攥了攥拳头,作出一个大胆的决定:回那座公园看看。
4
同一时刻,新起点高中的健身房里。
我和陆浩分站在跑步机的两侧,默不作声地看着某处。彼此间虽不说话,但都清楚对方在想什么。
苏可曼的真正犯罪动机到底是什么?
很显然,是两人之间的仇恨。但又是怎样的深仇大恨,才迫使她不顾一切,也要布下匪夷所思的诡局,以身试法,毁掉对方呢?
良久,陆浩率先打破沉闷,开口说道:“不管苏可曼的犯罪动机是什么,我们只要找到犯罪证据,就可以抓捕她。到时候一审问,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我并不赞同他的话,甚至觉得警方根本找不到犯罪证据,只有查明犯罪动机,才有可能侦破此案。于是,我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我们只是暂时找不到犯罪证据,但并不意味着永远找不到。”陆浩对我的建议不屑一顾,反驳道:“这世上不存在完美作案!只要我们耐心侦查,迟早会找到犯罪证据。”
他固执的反驳让我很无奈。我索性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潮湿的空气立刻涌进来。我深呼吸了几口气,转回身问道:“地铁监控调查清楚了?”
“嗯,查清楚了。”陆浩掏出记事本,翻开低头看了看说,“苏可曼上车和下车的两个站点,我都去调查了。监控录像显示,她在9点49分进站乘坐地铁,10点15分从松江公园站出站口。”
我缓缓地点点头,说:“看来,第二种可能可以排除了。”
“嗯,肯定排除了。”陆浩说,“正如你分析的那样,她肯定是用手机‘遥控’许蕾,让许蕾按照指令,在时间上配合自己伪造‘公园袭击案’。”
听到“时间”二字,我忽然想起一点,就说道:“苏可曼曾在证词中说,许蕾是在9点45分左右打电话,让她速到学校,并且那时已经在学校等她。而我们之前怀疑许蕾是凶手,所以只查了离校时间,并没调查9点45分左右许蕾是否真的在学校。而如果不在学校,不就与证词相悖了吗?”
“我已经查过了。”
我没料到他这次比我动作快,但来不及惊讶,赶紧问道:“调查结果怎样?”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他收起记事本,叹了口气,“苏可曼很狡猾,早早就把许蕾‘遥控’到学校等她了。唉,估计她早就料到警察会查这个时间点。”
“她真是够狡猾的!”我也不由得郁闷地叹了口气。
“不仅如此,我还去查了天网监控。”
“天网监控?”
我先是一怔,随即猜到了他的想法:“你是说,许蕾是在10点整驾车离校,如果她在案发前不曾返回到松江公园,就说明‘公园袭击案’与她无关。”
“对。但天网监控显示,许蕾驾车开出两个街区,突然掉头返回了,而且把车停在松江公园的一个入口处。巧合的是,那个入口刚好有监控,她下车走进了公园里,时间是10点28分。”
“案发时间是10点40分。这说明许蕾有12分钟的时间,走到公园中央进行作案。”我沮丧的同时,不禁对苏可曼精密的布局心生敬意,“她真是心思缜密啊!不仅算准时间,还特意找了个有监控的入口,让许蕾没机会洗掉罪名。”
“是啊,许蕾被她耍得团团转。”陆浩跨过跑步机,边走过来边说,“不过话又说回来,苏可曼在电话里究竟说了些什么,才能如此自如地操控许蕾?”
“你忘了吗?我上午在你车里说过的话?”
“嗯?你说了什么?”陆浩站到我身旁,一脸迷惑地看着我。
“看你这记性。”我抬手做了个握拳的动作,“我上午曾说过,许蕾肯定有什么把柄或秘密握在她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