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这段话,中原大致看到了事件的轮廓。犯人是打破了浴室的窗户进入房屋,穿过走廊来到了起居室搜刮财务。小夜子说当时玄关大门貌似是开着的,那么犯人应该是打算直接从那里逃走。就在这个途中杀害了爱美。
这座房子一段时间内应该是不会再住人了。佐山开车将夫妇二人送回三鹰,途中,中原第一次知道爱美是被掐死的。
“是用手直接掐死的吗?”
“是的。”佐山边开车边说。“您女儿的遗体不久就会归还给您。尸体上会留有司法解剖的痕迹,所以特别提前告知您。”
听到“解剖”这个词,中原又陷入了绝望的情绪。
小夜子在旁边说:“要开始准备葬礼了啊。”
第二天,爱美的遗体送还给了二人。爱美躺在小小的棺材中,脸上还留有缝合的痕迹。但就算是这样,中原和小夜子还是不停地抚摸女儿圆圆的脸颊,放声大哭。
那天晚上是守夜的时间,第二天举行葬礼。十几名女儿学校的同学前来参加葬礼,对这位友人的突然离去表示哀悼。夫妇二人看着他们的背影,又不禁想起了女儿,再度悲从中来。
没有地方能让他们从这种丧失家人的悲伤中走出来。因为爱美不会回来了,所以他们现在只有一个愿望,希望尽快抓到犯人,越早越好。
他们开始了等待警方消息的日子。佐山告诉他们,对于小夜子的怀疑终于被打消了。在那之前他给中原夫妇看了一张照片,上面是一只运动鞋的鞋印,佐山问他们有没有见过这个痕迹。中原和小夜子都说没看到过。
“这鞋印是在现场发现的,我们认为这个属于犯人。在现场周边经过勘察之后,并没有发现这双鞋。应该是犯人直接穿走了。”
听了佐山的话,夫妇二人想,这不是很明白的事儿吗,犯人不可能光着脚逃跑啊。很快佐山看出了他们的疑虑,补充说到:
“也就是说,是内部人自己犯案后,用鞋印伪装成他人犯案的可能性就很低了。”
听到这儿,总算是搞清楚了。警察应该怀疑过小夜子拿着那双鞋。
尽管警方已经断定是有他人从外部侵入进行犯罪,但好像也不能完全确定这是一起单纯的入室抢劫杀人案。
“抢劫杀人也可能是因为怨恨、经济困难以及情杀等等。说不定是有人想看着你们痛苦才做这种事情。所以不管多小的事情都行,想到什么的话就请告诉我。”佐山说。
中原不停地来回思索,应该没有人恨我们,至今也没有遭人厌恶过。但佐山是找到了一些很小的证据,今天特地向他们来确认的。中原几年前在公司的时候确实陷入过一场风波,与爱美的幼儿园的几位母亲发生过一点争执。中原觉得能将事情调查到如此细微的地步,心中对佐山还是抱有一丝感激之情。
但是事情却以另一种方式结束了,与佐山的一番努力几乎没有任何关系。案件发生的第九天,犯人被逮捕了。
这件事情是浅村通知中原夫妇的,大致整理如下。
发现犯人的契机,是一起发生在家庭餐馆的霸王餐事件。一名男子想要用代金券埋单,浴室将两枚五百元的折价券交给了收银台,但收银员以折价券过期为由拒绝了那名男子,况且折价券一次只能使用一张。
没想到该男子瞬间发怒。说本来就是想吃一千元的东西才来这家店的,说着就离开了餐厅。女性收银员因为害怕没有最初去,把事情告诉了男店长。
接到餐厅的报警电话,辖区警察对附近展开了搜索。最后在附近的车站发现了与证词一致外貌的男子正在买票。当发现警察靠近时,该男子想要逃跑,就在那时将其逮捕。
将该男子带去警察局之后,警方让家庭餐馆的女收银员来辨识,店员说是这个人没错。于是就对他开始了审讯,但该男子一直不肯说出姓名,所以就采集了指纹进行核对,当时就在指纹信息系统中找到了相符信息,证明该男子有前科。整个过程用时两个小时左右。
之后警察有了重大发现。该男子名叫蛭川和男,半年前从千叶监狱假释出狱。四十八岁,因为抢劫杀人等罪名被判处无期徒刑。
在对其随身物品进行检查之后,发现在口袋里有三张一万元的现金。问他现金的来源时,蛭川无法明确说明。
这时一名刑警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蛭川在家庭餐馆使用的折价券上有该店分店的印章,他记得上面写有东长崎的字样。
就这样,该刑警想到了大约一周前发生在东长崎的盗窃杀人事件,被害人是八岁的女童。因为这名刑警也有一名大约同岁的女儿,所以对那起案件特别上心。
在与那起事件的特搜总部联络之后,再次核对了指纹。这次是对蛭川所持的现金以及家庭餐馆的折价券上的指纹进行比对,在一张钞票上发现了被害人母亲中原小夜子的指纹。同时还将蛭川所穿的鞋与案发现场的脚印进行了比较,发现二者一致。因为有了以上信息,蛭川被移交到了特搜总部。在搜查一课的审讯下,蛭川供述了自己的所有罪行。
至于蛭川供述的内容,中原夫妇几乎都不知道。一些只言片语也是佐山告诉他们的,但是他也并不完全知道所有内容。但这犯人的动机,却让中原感到意味深长。这个男人是以获得死刑为最终目标而活着的。
这个本身已经因为抢劫杀人被判了无期的人,在假释期间再次犯下了偷窃杀人的罪行——中原想这可以说几乎没有善良的余地,死刑是必然得了。
但是在对之前的案例进行调查时,中原不由得升起了一阵不安的感觉。类似的案件其实不少,但却不是都被判了死刑。不,实际上只有少部分最后以死刑告终。
如果表现出反省的样子、有改过自新的余地、没有犯罪计划甚至可以大打同情牌,这些都是法官避免下达死刑令的借口。
中原把这些事情告诉了小夜子。她本来散乱的目光突然有了异样的光亮。她鼓起双颊说:“这种事情绝对不可原谅。”这是中原从来没见过的小夜子,感觉她正盯着远方的什么东西,用黑暗低沉的声音说话。“如果没有被判死刑,那么等他从监狱出来,我会第一个杀了他。”
我也是这样想的,中原说。
事件发生后的差不多第四个月,举行了第一次公开审判。那个时候的中原夫妇才知道了事件的全貌。
那天,蛭川身上几乎身无分文,也没有地方可住,前一天晚上在公园的长椅上呆到了天明。两天没有吃东西的他,先去周围的超市看看有没有试吃品。随身行李只有一个小包,里面与手袋、胶带和锤子等等。这些东西都是“如空屋行窃的时候可能会用的到”的东西,从以前工作的地方偷来的。
在住宅区里的时候,他看到从一名主妇从一所房屋中走了出来。玄关大门有两道锁,主妇把所有门锁都锁好之后才离开。蛭川想这样仔细的锁好大门,相比家里应该谁都没有才对。
那名主妇并没有看到蛭川,而是向相反的方向走去。如此说来,蛭川想,应该是去买晚饭用的食材才对,应该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的。
等看不到主妇的身影之后,蛭川从包里拿出手袋套在手上,按响了门铃。没有人来应门。蛭川确信果然没有人在,在确定周围没有人之后,打开了门进入了院子,以防万一蛭川还绕屋一周,没有发现有人在屋里。
蛭川发现在浴室窗户附近有死角,浴室决定从那里进入房间。他从包里拿出了胶带贴在了玻璃上,用锤子把玻璃敲碎。精神小心地把碎玻璃清除,打开了月牙锁,进入了房间。
蛭川从浴室先观察了下屋内的样子。没有动静,完全寂静。他就直接穿着鞋来到了走了,进入了厨房,因为首先想要找些吃的东西。
但是在起居室旁边的厨房转了一圈之后,没有发现即可就能吃的东西。正想要将手伸向酱汁的时候,蛭川从背后听到了哭泣的声音。
蛭川转过头,发现一个小女孩站在客厅里,一脸害怕的看着蛭川,下一秒就跑到了走廊。
糟了,蛭川想,赶紧追了上去。
女孩正站在玄关,已经打开了一个门锁。蛭川从背后抱起她,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就这样把她带到了客厅。
地板上滚动的海绵球引起了蛭川的注意,他松开了捂住女孩嘴巴的手,去捡那个小球。女孩在不停地喊妈妈,蛭川把小球塞进了女孩的嘴巴,她瞬间安静了下来。
蛭川一只手拎起了自己的包,从里面拿出了胶带。他将少女压在地上,用胶带滚起两只手腕,然后把双脚也缠了起来。
蛭川想这样应该就老实了,当时女孩却依旧激励的挣扎,蛭川把女孩带去了厕所,关在了里面。
总之先找些事物和钱,蛭川想,于是返回了客厅。粗鲁地打开了抽屉,然后从里面发现了几张一万元的现金饿家庭餐馆的折价券。蛭川把他们一股脑儿塞进了口袋。
蛭川想着要赶快离开才好,可是又想到了那个女孩。她刚到了自己的脸,如果到时候画出了自己的画像的话,自己不就暴露了吗。
蛭川打开了厕所的门,发现女孩正全身卷曲地躺在那里,眼里充满了敌意,好像在她说一定会告诉妈妈的。
这样下去真的会出事儿,蛭川想。他掐住了女孩的脖子,按住了后头。女孩挣扎了一会儿以后,就不动了。
蛭川拎起了包,就从玄关逃走了。蛭川想要先吃点儿什么,从门口的路走下去,他看到了一家牛肉盖浇饭的店,他进去点了一份大碗盖浇饭,加了生鸡蛋,然后一阵狼吞虎咽。那时的蛭川完全忘记了自己对那个女孩做过的事情。
以上就是那天在中原家发生的事情。
在听蛭川做陈述的时候,中原的身体不住地颤抖。看到陌生人在自己家里,爱美当时会是何等惊讶;当嘴里被塞了东西,双手双脚被绑起来的时候,她会何等的恐惧;当自己的脖子被人掐住之后,她又是何等的绝望。中原想,自己的女儿真是太可怜了。
中原一直盯着自己憎恨的对象看。其实不管怎么看,蛭川看起来都是个弱小的人,尤其不会觉得他是个手劲特别大的人。眉角下垂的脸看起来甚至都没有气场可言,但就是这个男人杀了自己的女儿,在中原眼中,蛭川就是一个又残忍又狡猾的人。
在整个审判过程中也特别强调了案犯的残忍,旁听的人也一致认为应当被判死刑。
但是在经历了几次审判之后,气氛有了微妙的变化。在律师的辩护下,蛭川的残忍性被渐渐淡化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蛭川自己的供述也发生了变化。他说他当时并没有想要杀了那孩子。
在孩子嘴里塞上东西,再把孩子绑起来,孩子还是不听话,一直大声地发出声音。为了让孩子安静下来,才用手掐住了她,没想到没一会儿就不动了。
法官又问为什么要把孩子放到厕所里,蛭川回答说,没想到那样做孩子会死掉。
“我想如果那个时候情绪失控的话就糟了,所以才把她关到了厕所里。”
他还说是在被逮捕之后记忆混乱。辩方律师听了这话,自然会主张“被告人没有想要杀人的意图”。
然后,蛭川又说了悔过和道歉的话。
“对于死者家属,我感到十分抱歉。当然,这话是真心的。我杀死了那样可爱的孩子,真的是十分抱歉。虽然我现在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辩驳,但我愿意以死抵罪,不论做什么事情,我都必须要赎罪。”
这些话根本没有进中原的耳朵,大脑一片空虚。然而辩方律师却说:“这样,我们可以看到被害人是有悔过的意思的。”
中原想,这怎么可能啊。这个男的根本没在反省,真的会反省的人是不会在假释的期间还犯下罪行的。
通过审判,中原才知道这个蛭川和男是个怎样的人。
他出生于群马县高崎市,家里还有一个弟弟。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从小跟着妈妈生活。工业高中毕业后,在当地的零件工厂工作。之后因为偷了同宿舍人的财务,以盗窃罪被捕。虽然被判了缓刑,但是工作也是丢了。之后他换了好几份工作,最后在江户川区的汽车修理厂工作。
就在那个修理厂工作期间,他犯下了第一起偷窃杀人案。那时他将一辆已经修好的车送去了车主家中,杀害了作为车主的老人和他的妻子,拿走了数万元现金。当时的蛭川因为赌博等原因,欠了一屁股债。
在那是的审判中,蛭川也说他没有想要杀人的意图,只是打了他们而已。
就像是要配合他说的话一样,老人确实是因为伤害致死,但是对于老人的妻子确是被杀没错。在经过了几轮审判之后,被判处了无期徒刑。
但是,说是无期,也不是要在监狱里呆一辈子。
如果有好好反省的表现,那么就会有假释的可能。蛭川之所以能够被翻出来,就是因为有好好反省的态度。
但从监狱出来的蛭川,又是什么样子呢?
在从千叶监狱出来差不多一个月都是在监狱附近的更生保护设施里度过的。之后,他去找了他世上唯一的一个亲人,在琦玉开了街道工厂的弟弟。弟弟给他在熟人的废品厂介绍了工作。
在那里工作了一段事件以后,果然还是原形毕露了。他开始时不时的赌博,进出弹子球店。雇主答应他一开始先付平常工资一半的薪水给他,看以后的工作质量慢慢涨工资。每月拿到的那点工资在弹子球店瞬间就没有了。即便是这样还是不肯罢手的蛭川,盯上了工厂的保险箱。
结果最后保险箱没打开,还被老板发现了。蛭川并不知道,工厂里有监控,最后当然是被解雇了。老板对他说,我没报警你就要烧高香了啊。
弟弟也对他没有了好脸色。以至于连蛭川的房租都给断了。
蛭川知道,这样下去他的假释很可能会被取消。于是他带了最少的行李消失了。他就靠着身上仅有的一点钱度日,不久也就身无分文了,也就开始了他人生的第二次犯罪。
真是愚蠢的男人。你要是笨到连下地狱都不在乎的话请随意,干嘛非要拉着我们爱美垫背呢?她还只有八岁,之后还有那么长的人生啊。女儿才是中原和小夜子生活的价值。
我才不想要这种男人的命,但如果这样能超度爱美的亡灵的话也好——审判时,中原盯着被告席那小小的背影想。
第三章
从“天使之船”出来以后,中原朝着平常自己常去的套餐店出发,可一想到今天佐山来问不在场证明的事,随即改变了方向。或许佐山拜托其他警员去那家店问过了吧,现在再去,店里的人肯定会用好奇的眼光看着自己的。
中原在自己家旁边的便利店买了盒饭和啤酒。虽然自己有个住的地方,但也只是一间屋子而已,当然也是自己租的。中原似乎并没有考虑自己晚年该怎么办。
中原边走边想小夜子的事。听佐山说,她也是一个人住,是没有交往的对象吗?
中原感到心中非常沉重。虽然二人已经离婚,但是听到和自己一起生活了那么久的女子突然被杀,有这种感觉也是自然的。但占据中原心中的感情,又好像不是“悲伤”那么简单。
那时的决绝现在看来似乎没有什么意义了。本来是互相为对方考虑才决定要离婚的,到头来却没有达到预想的结果,二人的生活并没有因此变得幸福起来。
不管你怎么挣扎,你的人生都不会有光明照进来的——中原好像听到了掌管命运的事物发出了警示。
回到家,正吃着从便利店买回来的盒饭,手机却响了。中原看了看来电显示,心中不免一惊,这不是今天白天看到过的那个号码吗。
接起电话,就听到佐山说,这么晚还来打扰,真是抱歉。
“没关系。是有什么事情忘了问吗?”
佐山用慎重的口气回答:“并不是这样。是我觉得有些事情应该先通知你。”
“是关于这次的案件吗?”
“是的。实际上就在刚才,一个男人来自首了,说自己就是这次案件的犯人。”
“什么?”中原屏住了呼吸,不禁握紧了电话,下意识地站了起来:“他叫什么名字?”
“这个还不能告诉您,因为还有很多事情需要进一步确认,但我觉得不久就会公布姓名的。”
“他为什么要把小夜子……是她认识的人吗?”
“对不起,详细的情况我现在不便告诉您。那个男人是不是犯人,现在还在进一步调查中。”
中原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这样吗,那也是没办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