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电源,液晶显示屏上就有了画面。看了第一张照片,中原稍稍有些惊讶。本以为会是某个监狱的画面,但照片拍得确实葱郁的树林,并没有人像在上面。
中原操作着相机,开始看前面的照片。连续很多张都是树木的照片。与其说是庭院,到完全像是森林一样,也没有类似于纪念碑的照片。看了看照片的拍摄事件,是小夜子被杀的前10天。
“道正,怎么了?”里江觉得中原的样子不太对,所以才这么问他。
“不,只是在想这些是什么。”说着,中原把相机的液晶显示屏转向了里江那边。
里江满脸讶异地摇摇头。“不知道,这是哪儿呢?”
“看了看日期,时事件发生稍早之前拍摄的。小夜子说过她要去哪里旅行的事了吗?”
“这个嘛……没听说过啊。”
“这样吗。”
中原看着照片,总感觉心中有些东西怎么都无法释然。一边激烈地反驳死刑废止论,一边又拍了满是树木的照片,在中原的脑海中,很难同时把这两件事情全部集中在小夜子一个人身上。
第十二章
为了和日山千鹤子见面,中原难得修了一次假。她工作的出版社位于赤坂,一进入外堀大道就能看到那幢全新的大楼。
向前台报上自己的姓名以后,中原在大厅等了一会儿,不就就看到穿着夹克的日山千鹤子出现了,手里提着一个纸袋。她看上去感觉要比守夜的时候还要年轻一些。
“您久等了,请到这边来。”日山千鹤子笑容和蔼地说着,带着中原去了就在附近的入口。进去之后,发现里面放着一些桌椅,这应该是用来会见个人的地方。
那里有卖饮料的自动售货机,她在机器前面停下脚步问中原:“想要喝些什么?”
“那就咖啡……哦,不,还是我自己买吧。”
“您不要客气,也不是什么高档的东西。”
“是吗,那我就不客气了。”
日山千鹤子也选了咖啡,两人手拿纸杯,在一张空桌子旁边坐了下来。
“这次提出了这么无理的请求,真是非常抱歉。”中原先开始道歉。
“没有的事,如果有什么事情还请您尽量联系我。实际上我自己也有些在意,想知道小夜子的那份原稿怎么样了。”
“我已经读过了。”
日山千鹤子点点头,从纸袋里拿出了原稿。
“真的是一部力作啊,我一口气读完了。”
这份原稿是3天前中原送过去的。他和日山千鹤子联系过了以后,对方说想在面谈之前想拜读一下。如果从她的立场来考虑,这也是当然的事情。
“这已经是可以出版的水平了吗?”中原问。
“这个确实没有问题,文章读起来很顺畅,也没有太难懂的内容。死刑废止论是绝对不合理的,而且所有杀了人的人都应该被判处死刑,小夜子把她的这种观点也写的浅显易懂。但,也不能说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那是些什么问题呢?”中原看着原稿,上面贴了很多粉色的便签纸。应该都是一些她比较在意的重点。
“小夜子的文章确实是已经尽量客观了,但仍然有些地方的个人感情色彩太强烈。这个也没问题,像这样的读物,如果能将作者的真情实感生动地表现出来的话读起来会很有说服力的。但问题是,她的这种感情给人一种摇摆不定的感觉。”
“此话怎讲……?”
日山千鹤子喝了一口咖啡,微微侧首。
“我觉得,小夜子她自己是不是还没有找到答案呢?杀了人就要被判死刑——这样就能解决所有问题了吗?”
“啊,这个好像确实是这样。”中原看着这名女编辑的脸说:“真不愧是专业的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中原叙述了平井律师的话:接受了死刑宣判的蛭川,直到最后都没有一点反省之心的事情。
日山千鹤子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所以说,死刑是无力的吗?真是一句很沉重的话啊。”
“小夜子也听了平井律师的话,说不定也是心生迷惑了吧。从死刑能够防止罪犯二次犯案开始去叙述死刑的好处,但实际上心里还是有完全不一样的想法吧。”
“说不定是这样啊。”这么说着,日山千鹤子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和那名律师的谈话,能帮我写下来吗?”
“什么?我写吗?”
“虽然还有其他一些让人在意的事情,但如果能加上来自中原先生你的意见的话,这将会是一本绝好的读物。可以用小夜子和中原先生共著的形式出版,您觉得怎样?”
“诶?不,我文笔很烂的。”
日山千鹤子摆摆手。
“不需要写的多么好,只要将脑海中的想法一五一十地写出来就好了。我也会帮忙的。就这么做吧,绝对能引起社会话题。如果小夜子的原稿就这么被埋没了,那就太可惜了。”
如果就直接把原稿出版的话应该不太现实吧,中原想。但他做梦都没想到会听到刚才那样的话。然而,自己很希望小夜子的作品能被出版问世。
中原低头思考良久,日山千鹤子在旁边问说:“您觉得如何?”
“能稍稍让我考虑一下吗?这件事,我没什么自信。”
她的表情缓和了下来。
“我明白了。您不用着急,慢慢考虑。那么总之,我觉得要先把这个还给您。”她把原稿放回纸袋,递给了中原。
“真是想都没想过。”接过纸袋,中原摇摇头说。“我那么烂的文笔,要和小夜子的文章混在一起,她在那个世界也会生气的吧。”
“所以说,这点您不需要担心。就算是小夜子,在刚开始的时候也写得不是特别好。”
“是这样啊。”
“嗯,只不过她当过广告文案,所以用词还算丰富。”
“是嘛?”中原意外地看了看纸袋。“我还真没想到。”
“文章这种东西,会越写越好的。小夜子也是,接了很多工作,最后的水平就非常高了。”
“说到这个,”中原一下子挺直了背。“我都忘了您还送过我一本杂志。您特地送给我,真是非常感谢。”
“那篇关于偷窃的文章是吧,您觉得怎么样?”
“特别有意思,我之前从来都不知道还有人会有那样的烦恼。”
“那个是之前小夜子的企划。知道有特别的医疗部门专门针对酒精依赖症的事情,在那里才知道了还有矫正偷窃癖的项目。小夜子当时就来了兴趣,想在那里找一些患者做采访,结果却徒劳而返了。”日山千鹤子脸上露出了苦笑。
“虽然都是偷窃癖,但每个人的理由还是不一样的吧。”
“是的。这点我也是第一次知道。那次企划中我也只是负责安排采访,之后的所有事情都是小夜子自己完成的。中原先生,您对哪位女性的段落印象最深呢?”
中原低头想了想。
“她们的话都非常深刻,看完让人感觉心里非常沉重。从进食障碍发展成偷窃行为,不得不说真是一种悲剧般的存在啊。”
“我也有同感。”
“但印象最深刻的还是第4名女性,她好像特别自责。”
嗯,日山千鹤子也点点头。
“就是那名女子吧。觉得自己是没人生存价值的人,所以就选择了与此对应的生活方式,每天只吃偷来的食物。”
“就是她,我一直在想,她为什么要那么自责呢?”
“可能心中还深藏着一些事情吧。中原先生,您也见过她的哦,在为小夜子守夜那天。”
“啊,果然。”中原点点头。“在看那篇文章的时候,就在想是不是那名女子呢。我记得她名叫……JINKOU,是吗?”
“是的,她叫JINKOUSHAZHI。小夜子好像也对她特别上心。其他人都只采访过一次,但却和她见了很多次面。”
“这么说来,在守夜的那天,她说她在私下里也经常受小夜子照顾。这具体都发生过什么事情呢?”
“这个嘛,详细的事情我自己也不太清楚。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她们二人那么亲密的,之前都没注意到过。小夜子出事的时候,她给我打来了电话,说看到了滨冈小姐出事的新闻了,问我知不知道什么时候要守夜以及举办葬礼。然后到了那一天,就和她一起去了葬礼现场。”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中原想,小夜子可能顺便担任了心理咨询师的角色。如果自己的心境没有打开到一定程度的话,是没有办法做到这件事的。
“如果仔细看的话,她也是美女呢,而且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怎么看都是个极其普通的女性。”日山千鹤子望着远方说:“但当她看到陈列商品的货架时,就会觉得全身痒痒,手真的会不住颤抖。”
“这么看来症状不轻啊。”
“但现在果然还是改变了很多。第一次见面是在她的房间里,那时我也在场。当时总感觉气氛有些怪怪的。”日山千鹤子皱起眉头,向前探出身子。
“这么个怪法呢?”
“精油的味道,总觉得太重了一点。如果是适量的用精油,确实可以放松,但她房间你的味道也太重了些。然后就是颜色,家具也好电器也好,基本上都是红色的,窗帘和地摊也是,就连冰箱都是红色的。”
“那还真是不得了的兴趣呢。”光是想想就觉得很不寻常。“可能只是单纯喜欢红色罢了吧。”
“但她好像并不是喜欢红色。我也问过她,说您很喜欢红色啊。但她回答说也并不是特别喜欢,只是不知不觉间总会买红色的东西回来。”
“这样啊……”如果是心理学家的话说不定可以作出一番评论,可中原是真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最特别的是树海的照片。”
“树海?”中原重新确认道:“是那个树海吗?有很多树的那个。”
“是的,照片挂在客厅的柜子上方,旁边还放着花。问她是哪里的森林,她回答说是青木原(译者注:青木ヶ原,位于富士山脚下,就是那个出名的自杀圣地,有兴趣可以自行百度一下。)的树海。”
“那个照片,是明信片之类的吗?”
“不,就是普通的照片,用画框装裱起来了而已。”
“只是树海吗?上面没有人像吗?”
日山千鹤子摇摇头。“没有啊。”
“可能是自己喜欢的照片吧。”
“可能是吧,但也不是特别具有艺术性的照片啊。”日山千鹤子一副不能释怀的表情,喝干了纸杯里的咖啡。
中原的脑海中回想起了小夜子相机中的照片,那里面也有几张照片拍的是苍郁的树木。
“JINKOUSHAZHI小姐的名字,是哪几个汉子呢?”
日山千鹤子告诉中原,她的名字写做“井口沙织”。
“她在从事怎样的工作呢?”
听到这个问题,她意味深长地沉默了一阵,然后用手遮住了嘴角,说:“大概是风俗行业。”
“这样啊……”
“我没有明确地问过这个问题,是小夜子曾经这么说过而已。”
“原来如此。”
那篇文章说,她曾经两度入狱,所以普通的工作确实不容易找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