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恕说:“你是黄燕?”那女人点点头,表示沈恕的猜测正确。我想起黄莺此前说的话,黄燕和她父亲之间有很重的心结,以至于黄四海至死不肯承认这个女儿。亲生父女之间,要怎样的心结才能走到形同陌路的地步呢?这和黄四海的死有没有关系?
沈恕对大家说:“这件事需要大家在一起商量,达成统一意见后才好做决定。”他用目光示意林梅婷,“请几位家庭成员到房间里去开个小会。”
林家的几个人互相交换下意见,林梅婷轻轻点头,说:“到我房里去吧。”
林梅婷、黄莺、黄燕、许文有、沈恕和我,一共六个人,走进林梅婷的卧房,各自找位置坐下,然后,十只眼睛齐刷刷地瞅着沈恕。
沈恕迎着众人的目光,语气平和而坚定:“就目前掌握的情况来分析,无法断定黄四海先生死亡的真正原因,我建议,对他的遗体进行二次检验。”
我察觉到林梅婷的身子轻微颤动了一下,她是这个家庭中的长者,却似乎是神经最脆弱的。她的声音都在颤抖:“您是说他的死因不明,要——解剖尸体吗?”
沈恕说:“对,这是眼下唯一的途径。”他注视着林梅婷的表情变化,似乎在探询她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
黄莺的嘴角挤出“哼”的声音,像是嘲弄,又像是不屑,这把大家的目光都吸引到她脸上。可是黄莺不说话,把脸扭到一边去。
黄燕和许文有低垂着头,一声不吭,看样子没有意见,更不打算表达意见。
林梅婷忽然抽噎起来:“连办个丧事都这么不顺,老黄啊,你这人别扭了一辈子,怎么过世以后还这么别扭。”这两句话分明是在借题发挥,看来她心里的苦水不少。
黄莺安慰她:“妈,有事说事,你别哭了。”又瞅着沈恕说:“我爸是在家里过世的,那天晚上不算他自己,就只有我们三个人在这房子里,你的意思我也听明白了,你怀疑我们中间有人害死了我爸!”
这层意思每个人都想到了,有人想得透彻些,有人模模糊糊的有些意识,有人不敢往深处想,经黄莺这么明明白白地说出来,林家人的脸色都变了。
林梅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们都成了犯罪嫌疑人,要怎么办也由不得我们。如果不让你们检验尸体,指不定有多少脏水泼到我们身上。你们爱咋办就咋办吧。”
林梅婷的这几句话说得软中带硬,绵里藏针。她乍一看有些软弱,一副没见过世面的老实模样,其实相处下来,就会发现她骨子里的强硬和干练,黄莺和她极为相似。
4
2013年6月7日下午5时。
楚原市安宁殡仪馆太平间。
黄四海的遗体静静地躺在太平间的冷冻柜里。这是一个众生平等的地方,任他生前多么富贵荣华,抑或穷困潦倒;任他盖世英雄,或者无名鼠辈,一旦躺到这里,每个人的模样终究都差不多。
解剖黄四海的尸体前,我和沈恕都有些惴惴的。毕竟验尸的证据不够充分有力,而林家人同意验尸,似乎也有赌气的意思,一是林家的家庭关系复杂,黄四海的死因不明,外人难免说闲话,而警方的验尸结果可以帮他们封堵外界悠悠之口;二来也不排除他们存着看警方出乖露丑的心思。
而验尸的过程艰难无比。
我仔仔细细地检查黄四海的尸身,连一根毫毛也不曾放过,却未发现任何外伤。我唯恐有所疏漏,第二次用放大镜一寸寸地查看,从头发梢开始,一直看到脚指甲,连舌根底、指甲缝都没放过,却仍一无所获。黄四海全身上下连一处擦伤都没有,更没有硬物创、锐器创之类的外伤。两个过程足足耗费了两个多小时,我聚精会神地检验,直到眼睛酸痛,双肩肌肉僵硬,在解剖室的冷气劲吹下,我硬是出了一身透彻的毛毛汗。
我有些颓唐地跌坐在椅子上,拿起电话向沈恕汇报检验结果。
电话只响了一声,沈恕就接起来,显然他也在心急如焚地等待着。我说:“没别的办法,必须解剖。”沈恕说:“既然已经做了,就只能坚持到底,即使解剖后也没发现什么,至少证明那个匿名报案电话有误,而我们也不算失职。”我先给他打预防针说:“尸体瞳孔放大,体表有多处青黑色淤血,符合心脏病发作死亡的特征。”沈恕沉默一会儿才说:“继续吧,死者家属已经签过同意书,没必要再犹豫。”
而解剖结果并未给我们带来更多线索。黄四海尸身内外均无锐器伤、钝物打击伤,无出血点,无中毒迹象。死者的心肌肥大,证明他生前长期罹患心脏病。他血液中的钾含量严重超标,超出正常值一倍以上,怀疑致死原因为高血钾导致的心源性休克。当然,这是目前为止唯一的疑点,因为心脏病人血液中钾含量超标是极其危险的事,而导致这一结果的肇始原因不明。
林梅婷证明黄四海生前曾长期服用治疗心脏病的药物卡托普利,我们也在黄四海卧房的床头柜里找到一整盒十二瓶装以及半瓶卡托普利,我判断这是导致他血液中钾含量超高的原因之一。但是仅服用卡托普利并不足以使他血液中的钾含量骤升到致人死亡的标准。如果黄四海死于谋杀,凶手至少使用了另外一种隐蔽而凶残的手段。
“我怀疑黄四海死于琥珀胆碱中毒。”我谨慎地向沈恕表达我的猜测,“他的血液中钾含量严重超标,这决不仅是服用卡托普利的副作用,一定有其他药物的共同作用才能达到这一效果。据我所知,造成人体钾含量急剧上升又可导致类似心脏病症状的药物,非琥珀胆碱莫属。”
“琥珀胆碱。”沈恕重复着这个药名,说,“我知道这种药,目前执行注射死刑所使用的就是琥珀胆碱,也是偷狗贼们最常用的麻醉药。这种药在市场上不难买到。”
“是这样,”我说,“不过使用琥珀胆碱一定要通过静脉注射,口服的作用十分有限。我在黄四海的尸体上查找了两遍,没找到任何针眼。按照以往经验说,尸体上的针眼并不难查找,遗漏的可能性很小——”我说到这里,脑海里白光一闪,不由得脱口而出,“哎呀,漏了个地方。”
我顾不上沈恕在电话里“喂喂”地叫着,放下听筒,又回到黄四海的尸体前,试着把它的胳膊掰开。由于死亡已久,又在冰柜里放置很长时间,它的双臂僵直,我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挪动,费了好大力气才掰开四十五度角。我取出一枚锋利的刀片,耐心细致地将尸体腋窝的毛发刮掉。
在尸体的右侧腋窝,有一个小小的坟起,直径约五毫米左右,呈青紫色,仔细看上去,坟起的左侧边缘有一个细细的孔——有很大可能是皮下注射形成的针眼。
兴奋和愧疚感一起袭上我心头。愧疚的是我差点儿就遗漏了这个重要证据——在死者腋窝下注射,使得针眼隐藏在腋毛中,这种处心积虑又非常隐蔽的犯罪手段,在我职业生涯中还是第一次遇到。而兴奋的是,我们终于找到了较坚实的立案证据,可以借此对黄四海的命案展开调查。
透明胶带在门玻璃上留下的不起眼的污渍,死者体内的钾元素残留,以及尸身腋窝里的针孔,每一件证据都很难发现,而我们面对的,将是一个非常不好对付的狡猾凶手。
5
2013年6月7日晚10时。
林梅婷家。
我们把对话地点选在林梅婷家里,而不是把他们传唤到警局,目的是给他们造成更大的心理压力。目前案情已经比较明朗,黄四海是在自己的卧房里熟睡时遇害,而当时这套房子里除他本人之外只有三个人,那么如果夜里没有外人溜进来,凶手必然是林梅婷、黄莺和许文有三者之一,或者是其中的二或三人联手作案。
而林梅婷三人均证实在黄四海熟睡期间家里并没有其他人来访,而且这套房子的钥匙只有黄四海和林梅婷两人持有,小区的保安措施也非常严密,监控录像证实在黄四海遇害期间无人出入他的家门。
警方接下来要做的就是顺藤摸瓜,在三名嫌疑人中找出真正的凶手。
应警方要求,死者家属同意黄四海的尸体在冷柜中多保存二十四小时,之后必须火化出殡,让死者入土为安。也就是说,警方承受着在二十四小时内查清案情真相的巨大压力。
我们面对的第一个嫌疑人是林梅婷。
“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黄四海生前和你已经分居达十几年,能说说原因吗?这是个私人问题,不过为了破案需要,还请您坦诚相告。”沈恕开门见山,直奔核心问题。
林梅婷对这次问话有明显的抵触情绪,牙齿紧咬着下唇,沉默好一会儿才说:“其实原因你们也知道,他有个怪癖,睡觉时必须开灯,而我在睡觉时却非常怕光,两个人的生活习惯冲突,分居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我摇摇头,表示不相信林梅婷的话,又向她出示一份诊断报告说:“这是我们连夜从医院里取到的黄四海的诊断报告,他睡觉时必须开灯的习惯是十一年前在监狱里养成的,医生的诊断是幽闭空间恐惧症,而你们早在那之前就已经分居,所以怕光并不是你们分居的主要原因。”
林梅婷的脸色绯红,有些愠怒,说:“既然你们已经掌握了那么多情况,又来问我干什么?实话告诉你,我到现在也认为,你们坚持说我家老黄是被人害死的,根本就是在找我们的麻烦,让他身后也不得安宁。你说有人报案,报案人在哪里?让他来和我对质。”林梅婷越说越激动,到最后声音竟有些凄厉。
沈恕保持沉默,一直等她的情绪宣泄出来并有所缓和后才说:“黄四海名下有两处房产,一处是你们现在居住的这套公寓,一处是独立住宅,位于市郊。据我们所知,那处住宅并没有空置,而是有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住在那里。社区的保安证实,黄四海每个月都有几天在那过夜,所以那个女人很有可能是他的外室。作为黄四海的结发妻子,你对这件事不会一无所知。”
林梅婷的情绪又变得不安和躁动:“你们知道的事情倒不少,不过让你失望了,你说的那个女人我从来没听说过,什么外室,是你的臆想而已。”
沈恕明知道她在说谎,并不急于和她争辩,顺着自己的思路说:“我们有理由相信,你和黄四海分居是因为他有了外遇,心思已经不在你身上。”
沈恕把话挑明,林梅婷反而不再那么激动,冷笑说:“所以你就认为是我害死了老黄?就算你说的那个女人真的存在,按你们的说法,她和老黄已经在一起十几年了,为什么我要等到现在才动手?你认为你能自圆其说吗?”
沈恕不回答她的问题,取出一张写满字的纸说:“这是我们三个小时前才拿到的王本好和他司机的证词,就是黄四海过生日当晚送他回家的那两个人,你都认识的。他们证明黄四海当晚之所以没有和你们一起庆祝生日,是因为他和那个女人和孩子在一起,一直待到晚上十一点多,喝得酩酊大醉。那个女人名叫廖春华,三十六岁,孩子名叫黄明志,九岁,当时王本好也在场。我想你在当晚久等黄四海不归,而且大女儿和二女婿也都在家里陪着你苦等,心情的失落可想而知。而且你们多半已经想到,黄四海有家不回,是和廖春华在一起。”
林梅婷的两只眼睛通红,不知是愤怒还是痛苦,声音也有些颤抖:“你揭开我的疮疤,就是想证明是我在怒火攻心的情形下杀害了老黄?那你倒是说说,我怎么杀死他的?用什么方法才能让他死得好像是心脏病发作?连你们公安的法医都认定老黄死于心脏病,你们又凭什么怀疑我?”第一次给黄四海做尸检的法医确实做出了死者系突发心脏病死亡的结论。而死者体内钾含量超标,怀疑是琥珀胆碱中毒的意见尚未形成最终结论,所以并未告知林梅婷。
沈恕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道:“你退休前是护士?”
林梅婷说:“是又怎么样?”
沈恕取出一块事先备好的医用仿人体组织,横竖都大约三十厘米左右,是人体上身躯干部分,又取出一支装有药水的针管,说:“请你在这块仿人体组织上打一针。”
林梅婷很诧异:“你搞什么名堂?”
沈恕把针管递到她手边,目光炯炯地盯着她。
林梅婷被他看得不自在,接过针管,嘴里嘟囔着:“打就打,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一边说着,一边用右手推一推针管,把药水里的空气挤出去,然后用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紧针管,用拇指将药水缓缓推进去。
药水推到近三分之一时,我说:“可以了。”林梅婷斜睨着我,把针头管拔出来,扔到面前的茶几上。
我说:“你退休前是医院的护士长,可是你拿针管的方法和标准手法好像有些不一样,你接受过专科培训吗?”
林梅婷没好气地说:“拿针管的方法有什么要紧?我退休前是医院里扎针业务最熟练的,专门给高干服务。”
我说:“你是左撇子吧?用右手扎针是硬扳过来的?”
林梅婷没说话,轻轻点点头算是承认。
房间里沉寂片刻,沈恕又问:“黄四海过世那天晚上,你睡得怎么样?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林梅婷努力回忆说:“没听到什么动静。我夜里两点多起来一次上厕所,看见老黄房间的门关着,就没到他房里去。他睡觉时不喜欢被打扰,要是被吵醒的话就大喊大叫,我们都很怕他发脾气。”
我和沈恕对视一眼,沈恕点点头,说:“林大姐,谢谢你配合我们调查,回头我们想起什么问题再找你。麻烦你到外面去,让许文有进来。”
许文有还穿着昨天的那身衣服,多了些褶皱,愈发显得颓唐邋遢。我想起黄燕的娇俏样子,怎么也没法和眼前这个猥琐男人联系在一起,就由着性子瞎想,人间的姻缘,不知有多少是月老在乱点鸳鸯谱。
许文有从进门那一刻起就不停地点头哈腰,脸上堆着笑,一连声地叫着“首长”。我憋不住想笑,但偷看沈恕一本正经的模样,只好把笑意强行抑制在心里。
沈恕先问了问许文有的个人情况,包括年龄、家乡、父母和职业等。许文有说他今年三十二,老家在陕西延安,父母都在家乡务农,他来楚原务工十几年了,做过许多工作,装修工人、饭店打杂、码头苦力,只要能维持生计,他什么都肯干。囿于经济原因,他和黄燕一直没要孩子,他就幻想着能在黄四海手下找一份差事,有个稳定收入。可是黄四海对他不待见,难得见一次,话也说不上两句,找工作的事在许文有心里酝酿好久,始终没敢说出口。他原想趁着黄四海过生日的时机提出来,却没料到出了这档子事。
沈恕皱着眉说:“黄四海只有两个女儿,就算外面有个说不清楚的私生子,毕竟都是亲生骨肉,怎么对这个小女儿格外心狠?他们父女之间有什么解不开的矛盾?”
许文有说话时故意堆起笑容,五官都挤成一团:“黄燕跟我提起过这事,就是没怎么说清楚,我也只约莫知道一些。他俩翻脸的根子就在我老岳丈外面的那个女人身上。黄燕跟我老岳丈吵过几次,让他把那女人踹了,我老岳丈不听,还动手打了黄燕。我老岳丈第二次蹲笆篱子前犯的事不小,不过花了不少钱打点,公检法的头头脑脑都疏通了,本来也就没事了,结果被黄燕给捅到省政法委去,又正赶上政法委新书记上任,说是要从严从快处理,最后象征性地判了几年。这下我岳丈和黄燕就彻底翻了脸,把她赶出家门,说只要他活着,就不许黄燕回家。差不多就这么回事,再多我也不知道了。”许文有虽然其貌不扬,口齿倒伶俐,说起黄四海时“岳丈岳丈”地叫得蛮亲,像是颇以这个岳丈为荣。
沈恕没再追问黄四海父女之间的矛盾,说:“你在边城犯过事,因为偷狗被拘留过?”边城在楚原市东南,一个县级市。
许文有竟有些不好意思,脸色绯红,尴尬地赔笑:“都怪我鬼迷心窍,被人骗下海,做错了事,政府已经狠狠地批评教育过我了。”
沈恕并不在意他的忏悔,说:“给我讲讲你们偷狗的手段。”
许文有支支吾吾地:“这个——我就是放风的,就只干过那么两三次。”
沈恕安抚他的情绪说:“不相干,你已经被拘留过了,现在不是在追究你的违法行为,我就想听听你们偷狗的手段。”
许文有搓着手说:“说起来也挺简单,我们一般只偷在大马路上或人家院子里放养的狗,弄一套弓箭,箭头抹上三步倒,瞅准了往狗身上射一箭,那狗只叫唤两声就没了力气,拎起后腿往车上一扔。运气好的时候,一天怎么也弄个十条八条的。”
沈恕追问一句:“什么是三步倒?”
许文有说:“是麻翻狗的猛药,好用得很,连人都能麻翻,一斤只要三四百块,老窝堡子那边有卖的。”老窝堡子是楚原市最大的农副产品批发市场。
我插话说:“学名是不是叫作琥珀胆碱的?”
许文有的脸色有些迷茫:“虎——什么?没听说过,可不敢乱说,我们业内就管它叫三步倒。”许文有不知道这种麻药的学名,可我们基本能确定它就是琥珀胆碱,偷狗贼的秘密武器。
沈恕被他逗笑了:“什么你们业内?敢情你们偷鸡摸狗已经形成一个成熟的行业了?你说三步倒可以用来麻翻人,你在别人身上试过没有?”
许文有面露惊慌之色,双手乱摇:“可不敢乱说,我胆子小得很,麻翻狗还马马虎虎可以,把人麻翻咋行,那不成孙二娘了?”
沈恕递给他一杯水:“别着急,喝点水润润喉咙再说话。”许文有受宠若惊地用双手接了,右手颤颤地端着杯子送到嘴边,非常文雅地抿了两口。
我说:“你扎过针吗?”许文有没反应过来:“啥?”我重复一遍:“扎针,像大夫一样往人身上扎针。”许文有的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没有,不会不会。”
我把装着药水的针管递给他,指着仿生人体组织示意他在上面扎一针。许文有虽然不明所以,却对警方的要求有着天然的敬畏,顺从地用右手拿起针管在仿生人体组织上扎下去。他的手抖得厉害,失去准头,以至于针头穿透仿生人体组织的表皮,从另一侧穿出来。他的手指与此同时按下针管,药水喷射出来,溅了他一身。
我忙安慰他:“不要紧,针管里装的是生理盐水,对人体没有害处,干了以后就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许文有惶恐地说:“不然再扎一针?”
沈恕说:“就这样吧。你再回想一下,黄四海过世那天晚上,你有没有听见房间里有什么动静,或者看见什么特别的事情?”
许文有转悠着眼珠说:“没有,我老岳丈回来后不长时间我们就都各自回房间睡觉了。我还看了一会儿电视,差不多十二点多睡的,中间没起夜,第二天早上上厕所时就听见我岳母又哭又叫,才知道我岳丈出事了。”
沈恕盯着他的表情变化,像是在琢磨什么,过了几秒钟才说:“好了,你出去吧,在我们通知你之前就待在自己屋里,不能离开这套房子。”
这是我们第二次和黄莺对话。
她给我留下的印象是大气而干练,是个能做大事的女人。
黄莺经营一家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生产销售一种抗衰老的保健品。我此前并未听过她说的保健品品牌,不过目前保健品市场很混乱,产品质量良莠不齐,给我的印象是骗子居多,似乎大多数从业者都想捞一票就走人,并没有企业可持续发展计划。
我倒了一杯柠檬水放在她面前,说:“我昨天看到你在喝柠檬水。”黄莺向我展颜一笑,笑容有些勉强,带着掩饰不住的倦意。这几天她家里事情频出,一定没有休息好。
沈恕看着她用右手端起水杯喝下一大口水后才说:“咱们不兜圈子,直接说案子。你父亲过世那天晚上,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动静?比如有谁起夜上厕所,或者夜里在房间里走动?”
黄莺毫不犹豫地回答:“你们这两天坚持说我父亲的去世有疑点,我把那天晚上的每个细节都在脑海里过了几遍,却怎么也想不出有什么问题。我那天晚上睡得不好,又惦记我父亲,凌晨一点多钟曾起来一次,见他的房门关着,就没进去打扰。许文有睡在我楼下房间,好像在看电视,这房子隔音很好,他那边即使把电视声音开到最大,隔壁也几乎听不到。可能是夜里两点多的时候,我感觉外面有人在走动,脚步很轻,应该是我母亲,她有起夜的习惯,差不多每天晚上都会起来一到两次。能记起来的就这么多,到现在我还相信我父亲是因病去世,你们是多心了。”
我趁两人说话间歇递给黄莺一支注射器,说:“查案需要,你在这上面扎一针。”我用手指一指茶几上的仿生人体组织。
黄莺怔了怔,说:“什么意思?我不会扎针。”
我说:“不碍事,随便扎一针,我们就是走个过场。”
黄莺看看我,又看看沈恕,犹疑地用右手拿起针管,轻轻扎在仿生人体组织的表皮上,拇指推进注射器的管芯,动作略显笨拙。
我说:“好了,做个样子就行。”黄莺闻言松开手,脸色有些发白。她没说话,针管留在那一坨软塌塌的橡胶上面,颤巍巍地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