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思燕把我引荐到她母亲这里,她妈妈哭得眼睛都肿了,正在擦拭死者王桥的遗照。我这才反应过来,王桥是王思燕的父亲,两人是父女关系。
我握住她妈妈的手:“阿姨,节哀,你一定要保重身体。”
她妈妈点点头:“谢谢你,小伙子。”
王思燕还不错,在旁边介绍:“妈,他是我以前的老同学,现在在殡葬公司做,爸爸的后事就是他负责。”
“小伙子你多费心了,有什么事就跟燕儿商量,你们两个一起拿主意。我先去休息了。”她妈妈说。
王思燕把她妈送到里面的卧室,出来后歉意地说:“老同学,不好意思,我妈心脏不太好,爸爸突然过世,她受了点刺激。”
“阿姨身体重要。”我打开公文包,掏出报价单和流程表想和她细说,王思燕让我稍等,她先去打点客人。
我在旁边看着,别说王思燕这些年在外面历练得相当不错,待人接物颇有章法,她把那些朋友亲戚一一都打发走了。客厅里只有我们两个。
我看着她的马尾辫,神情有些恍惚。她来到我身边,我赶紧收神,现在可不是心猿意马的时候,好好工作。
我把报价单给她,给她讲解整个殡葬一条龙的流程。到殡仪馆火化,联系告别厅,选什么价位的骨灰盒,火化之后墓地怎么买,是不是要找风水先生,整个环节中需要注意的事项,有哪些细节,我一一给她解释。
王思燕没说话,用笔在报价单上勾勾画画,听得非常仔细。
跟着义叔这段时间,我的社会经验也有所长进,到王思燕家里打眼一看,对她的家境有了初步了解,这在江湖门里叫摸家底。
家装得富丽堂皇,她又在国外留学这么多年,看来她爸爸生前没少往家里划拉钱。我和她谈不上什么同窗之谊,这么多年了,谁认识谁啊,我暗暗把价格往上提,反正她家也不差这仨瓜俩枣的。
都说殡葬这一行是暴利,可怎么暴利外人很难窥得一斑,这么说吧,我有一次偷看了义婶的进货单,拿骨灰盒举例,是从农村木匠手里收上来的,成本费一百,往外卖报价就是三千,中间转手三十倍。
这一行每个环节都能富裕出很大的油水,有点类似卖组装电脑,每个零件都有水分,外行人就等着掏大头钱吧。中国人还有一个心理状态,家人过世,讲究厚葬,葬礼要风风光光,掏钱少了好像就是不忠不孝,哪怕明知道花了冤枉钱,也得花,花了心里就舒坦。
我尽力说服王思燕用最好最贵的东西,可王思燕忒有主意,油盐不进,就选中档价位的。她对我说,人死如灯灭,尘归尘土归土,葬礼就是那么个意思,表达亲人对逝者的哀思,意思到了就行。
真不愧是留过洋的,被欧美人洗脑了,完全没有咱们中国人的传统美德。
她是户主,我又不能勉强,细算算她的报价,这一趟实在没太大油水,也就挣个跑腿钱。不过转念一想,这是我第一次独立出单,不可多贪,事情顺利就行,讨个彩头。
聊完了公事,我们又讲了讲这些年各自的发展,颇为唏嘘。其实我特别想问问她爸爸的死亡案件是怎么处理的,和他开房的那个神秘女人抓到没有,到底是谁。可这种事实在没办法张口去问,尤其王思燕还是个女孩,更没法谈。
义叔曾经教育过我,干好自己的工作,事主家的事少掺和。
我们敲定流程时间,三天以后从这里出发,带着遗像撒着纸钱,一路开到殡仪馆,火化安葬。
离开她家后,我也没闲着,在单位忙活别的事,三天一晃就过去了。这天早上,我很早就来到王思燕家里,亲戚朋友来了很多,小区门口停满豪车。王桥生前人脉甚广,结识很多朋友,他这一走,大家都来捧场。
按我的指示,所有去殡仪馆的车辆,车头灯都要栓上红绳。说实话我也不知是什么意思,就看过义叔这么干过,我也跟着这么干,显得逼格比较高。
别看这么多豪车,我的金杯车是头车,其他车都要跟在屁股后面。我的车上坐着王思燕,她捧着遗像在副驾驶的位置,她妈妈坐在后排。
王思燕搂着爸爸的黑白照片,眼睛哭得红肿,穿着一身黑,小脸刷白。我不时偷看她一眼,有点心疼。
车队浩浩荡荡从小区出发,一路进发殡仪馆,我开着金杯不紧不慢在前面,后面是一队的豪车。有人专门负责从车窗往外洒纸钱,一路寒风凛冽,纸钱飞舞,所到之处一片肃杀。
到了殡仪馆,出乎意料,我看到了义婶带着土哥、老黄和王庸也到了。土哥把我拉到一旁,低声说:“义婶怕你第一单业务有纰漏,自己忙不过来,昨天晚上就通知我们过来帮你。你别客气,有需要帮忙的叫我们,哥们义不容辞。”
我看着不远处正在和殡仪馆工作人员沟通的义婶,心头发热。
土哥说:“义婶这人是真不错,非常热心肠。就是嘴上厉害,不饶人。”
我和他们握手,表示由衷的感谢。
王庸说:“老菊,你别玩嘴,口头感谢我们不要,等这单业务的提成下来,请咱哥们喝酒撸串。”
我说一定一定,到时候大家都要捧场。
他们在,我有了主心骨,整个流程有条不紊地进行。今天人很多,我跑前跑后,调解和沟通殡仪馆方面的工作人员,总算全部完成。
就在我长舒口气的时候,最后一个环节突然出了意外。
第十九章 不祥之兆
火化后,尸骨敛入骨灰盒。王思燕并没有急着给她父亲买墓地,这个事确实不能着急,要多跑几家墓地,多问问明白人。骨灰盒暂时收敛在殡仪馆的纳骨堂。
整个流程行进到这里,剩下最后一个环节,那就是集中焚烧供品。王桥生前是社会贤达,亲戚朋友来了一大堆,光花圈就买了几十个。除了花圈,还有童男童女,金山银海,几大箱子的金银元宝,这些东西都要集中焚烧,美其名曰寄存到阴间的银行。
殡仪馆有个专门提供焚烧供品的区域,呈开放式的圆形,顺着边缘一溜是隔断的槽位,每个槽位下面都是通风的空洞,上面摆供,下面烧纸,构造精巧,烧纸点燃后扔进去便会快速焚烧,火势极旺,扔多少烧多少,绝对不会中途熄灭。
在槽位的对面,也就是这个圆形区域的圆心,是一处无门无窗的石头房子,上面竖着巨大的烟囱。这个房子专门用来焚烧大型祭品,比如花圈、童男童女、金山银海以及瓜瓜果果之类的东西。石头房子可能很久没人收拾,里面是烧过的祭品残骸,铺满了厚厚的烟灰,散发着一股形容不上来的怪味。
我指挥王家的亲戚朋友,把死者王桥的遗像找了槽位放好,前面摆上香炉,七个碟子八个碗的供品。今天天空阴沉,寒风凛冽,飘着淡淡的雪花,所有人都冻得缩脖子,急切看着表,希望早点结束。
这是最后一个环节,我也希望早点结束,让他们到石头房子里把花圈烧掉。
石头房子太埋汰,又脏又臭,大家在外面把花圈点燃,然后扔到里面。花圈噼里啪啦烧起来,躺在地上越烧越旺,后面不断有人捧着花圈来,往石头房子里一扔。
我看着担心,一层一层的花圈别把火压灭了,如果火在中途熄灭,虽说没什么,但终归不是什么好兆头。
这时,忽然卷起一阵寒风,风也邪门,吹进石头房子里,把满地的烟灰卷起来,浪潮一般往房外涌。一大股黑烟冒出来,遮天蔽日,站在房口的众人,吓得哇哇叫,赶紧戴帽子或是把塑料袋扣脑袋上,黑烟落得人满身都是。
突然,王思燕惊叫了一声:“爸!”
我赶紧回头看,靠在墙上的遗像,被风吹得竟然站起来,前后摆动,无所依靠。旁边几个人看的目瞪口呆,谁也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遗像晃了两晃,朝前一扑,正砸在香炉上。
一连串连锁反应,香炉应声而倒,烟灰洒了一桌子,前面是瓜果鱼肉的供品,被全部推开,有的还落在地上,摔得满地都是。
我眼皮子剧烈跳动,生出不舒服的预感。这时,不知从哪突然窜出一只斑纹老黄猫,站在遗像上,垂着大肚子,喵喵怪叫,双眼碧绿看着我们。
旁边有个愣小子,从地上抄起火钎子,对着猫就捅。老猫喵喵叫了两声,别看又肥又大,动作倒是极灵活,往前一纵跳到高处,居高临下看我们。它这个姿势太像攻击状态了,大家一时不敢上前,要被这只猫跳下来抓那么一下,估计就得毁容破相。
这猫估计是殡仪馆里专吃供品的野猫,看着就让人腻歪,一时那么多人竟然和一只猫僵持住了。
就在这时,义婶吹着口哨,她不知从哪弄来一条鱼干,一边打着口哨,一边晃给猫看。老猫懒洋洋叫了一声,小眼睛眯起来,盯着义婶。
义婶把鱼往外面草堆一扔,老猫一个纵跃从那么高的地方跳出去,落入后墙根不见踪影。
众人面面相觑,今天算是见了西洋景,一时竟无人说话。
土哥对我使个眼色,我这才想起自己的职责,赶紧过去把遗像扶起来,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遗像表面是玻璃的,经过刚才的重创,玻璃面裂出丝丝的条纹。死者的黑白照片配上上面的玻璃裂纹,呈现出非常诡异的效果。
这件事可大可小,细说起来属于天灾,跟我没太大关系,但我心里就是不舒服,认为自己的工作出现了巨大的失误。今天有大风,放遗像的时候,完全可以在前面摆上两块砖头进行固定,为什么想不到呢,还是经验值太少。
我正自责,有人抓住我的胳膊,是王思燕。她非常善解人意,轻声说:“齐翔,这不是你的责任,回头你帮我爸爸把照片换个镜框就行。”
我看着她,心里一暖,点点头。我强打精神,把整个流程走完。亲戚朋友们办完葬礼,还要凑在一起吃一桌白宴,王家把大饭店的包间都定好了。众人坐着车出发,我准备回公司,王思燕和她妈妈来找我,邀请我一起去吃饭。
今天如果顺顺当当,我肯定不客气,可刚才遗像的意外,让人心里不舒服,这顿饭吃不下。
她们娘俩倒是很热情,王思燕说:“齐翔如果你仅仅是殡葬公司的员工,这顿饭你可吃可不吃,我不会勉强,但现在你还有另外一个身份,是我的老同学啊,就必须要去吃了。”
她妈妈一个劲夸我:“小伙子不错。看着年轻,如此稳重,事情办得条理清楚,井井有条,一点也不毛躁。现在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不多了。”
我心里挺美,实在推不过,和义婶他们打了招呼,便跟着老王家一起去吃饭。
老王家是有钱,大包间放了三桌,宾客满堂。众人没什么悲戚之色,反而吆五喝六的喝酒划拳攀关系。这就是人生,逝者已逝,活人还要继续活着。
我坐在主桌,谁也不认识,闷头吃饭。正吃着,王思燕问我:“齐翔,你们公司管不管售后服务?”
这话问得离奇,问到公事我不能顺口开河,斟酌着说:“看情况吧,一般也没什么售后需求。不过呢,咱们作为私人朋友,有忙我肯定帮,义不容辞。”
王思燕对这个答案挺满意,不在追问。我也没当回事,吃完白宴,便回到公司。
义婶在拢帐,告诉我,老王家的殡葬费用已经到帐了,你的提成这个月底就能发出来。
来了钱总归是好事,我特别高兴,对义婶说,开了工资,请大家吃饭。
义婶鼻子哼了一声:“你先别乐这么早,今天遗像摔碎了,家属那边有什么反应?”
我把王思燕和我的同学关系说了一下,然后道:“我这个老同学在欧美留过学,懂事,通情达理,她还主动让我宽心,说换一下镜框就没事了。”
“这个事没那么简单。”义婶用计算器算着账目:“葬礼上遗像摔裂,这是不祥之兆。”
“嘿,哪那么邪乎。”我没当回事。
这一行有一个好处,后事办完就完了,麻烦事比较少。我暗暗打着小算盘,这个月要是再出一单两单的,挣的钱就和大公司的白领差不多了,到时候我也逛逛街,买两件体面衣服。单身久了,该找对象喽。
想到对象,脑海里浮现王思燕的形象,这丫头倒是不错,长得可以,又善解人意,只是人家是留学生,心高气傲,不知能不能看上我。
这些事也只是想想,我这人最大的好处就是有自知之明。
葬礼之后,又过了一个礼拜,这天我正要下班回家,接到电话,是王思燕打来的。
明天是周末,她问我有没有时间,她想约我到吉山墓地去。她们家请来了一位香港的风水大师,名头极大,为死者选择落葬的阴宅。
王思燕家里没人懂这个,她一个女孩子,更不了解什么风水地势,所以让我陪着她,她有个主心骨。
我明天正好没什么事,欣然应往,是不是桃花运到了呢?我对着镜子搔首弄姿。
不是公事,我没法用单位的金杯车,吉山墓地离市区非常远。我一大早出门,换了三趟车,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
到了墓地,远远看到了王思燕,一行能有七八个人,正顺着墓地的山路考察风水。众人穿着黑衣服,只有领头的那个男人,竟然穿了一身红黄相间的道袍。王思燕正在和他说着什么。
这个男人扎了个发髻,手持八卦镜,说不清多大岁数,四十岁到六十岁都有可能,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第二十章 天大的秘密
看到那行人越走越远,我赶紧追过去,气喘吁吁加入队伍。
王思燕看到我,特别高兴:“齐翔,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哪能呢。”我实话实说:“路远,我来回倒车,来晚了一些。”
王思燕拉住我的手:“来,我给你们介绍介绍。”我还没来得及想怎么回事,就被她小手拉上。女孩的手真细嫩,我一时恍惚,有些心猿意马。
难道她喜欢上我了?嘿,桃花运来了,挡都挡不住。我懵懵懂懂被她拉着走,来到那个道士身旁,王思燕说:“陈道长,这位是我的老同学,他在大陆做殡葬行业,也是个风水大家,细说起来,你们算同行。”
道士听她这么说,停了下来,颇有兴趣地看我。
我哪懂什么风水,王思燕就算喜欢我,也不能这么信口开河吧。我又不能卷她的面子,只好支支吾吾说:“皮毛,皮毛而已。”
近了看这个道士,我心头咯噔一下,这老伙计长得太丑了吧,脸色发黑,长满疙瘩肉,气场阴森逼人。从气场上判断,此人肯定是有两把刷子的高人。
道士别看丑,人却和善,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我。名片烫金,文字是中英双语,正面写着“港澳台三地风水联合会名誉主席”“世界风水联盟协会会长”后面还跟着一串闪亮的头衔,此人名字叫陈玉珍,下面留着电话,看前缀的区域号,这几个电话号码应该是国外的联系方式。
相比之下,我的名片就有点拿不出手了。不过礼尚往来,拿不出手也得拿,这是商务原则。我把名片拿出来递给他。
陈玉珍很有兴趣地接过来看:“哦,是齐先生。齐先生看起来年龄不是很大嘛,果真年轻有为,青年才俊。我受王家的委托,为仙逝的王桥先生寻一佳穴,齐先生如不介意,咱们一起来参详。”
王思燕在旁边添油加醋:“齐翔是我的老同学,他拜了名师,风水术相当厉害。我今天请他过来,就是要和陈道长你一起配合。”
我忽然明白怎么回事,王思燕这丫头鬼精鬼精的,她这是拿我当枪使!好比到电子城买组装机,怕被商家坑,就带一个略懂电脑的朋友装专家,不至于让商家太肆无忌惮地坑钱。
我看看她,心里不太高兴,你想这么利用我,大可以提前通知一声,我会配合。现在算什么,玩我呢?
王思燕笑盈盈看着我,表情坦然。
我一想,既然来都来了,莫不如把这场戏做足,也算帮她忙。
我这人有个心结,朋友相交最怕对方骗我,有什么大可以摆在明面上说,如果撒谎被我识破,就算不翻脸,心里肯定会生芥蒂。
陈玉珍道长和我并肩前行:“齐先生,你看吉山墓地这片风水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