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员们笑成一片。
“按规矩,上课开小差的,两百个俯卧撑。”傅元曼收起慈爱,正色道,“萧朗到讲台来,两百个俯卧撑。”
“姥爷!又做?我,我……”萧朗揉着胳膊,急了。
“这里没有姥爷。”傅元曼说,“你不是初犯了是吧?那就三百个。”
萧朗没有办法,只有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上了讲台。他看到唐铛铛在捂着嘴偷乐,正要咧嘴,又瞥见前排的凌漠一脸冷淡的神色,笑意顿时收了回去,一声不吭做起俯卧撑来。
“守夜者组织的重启,是建立在我们南安市一起集体越狱事件上。”傅元曼没有理会萧朗,继续说道,“我们没有时间做日常的集训,所以,只有以案代训。所谓的以案代训,就是我们在场的所有人,要实际地参与到这起越狱事件的处置上,全程参与。警方的任务,是在三个月内,将22个人全部抓回来。这也同样是我们的目标。”
下面开始有一些议论声。
“当然,我们要与警方密切配合。”傅元曼接着说,“南安市公安局现在动用了两千多警力侦破此案,而我们,则要成为老虎的翅膀、鹰的眼睛,帮助警方及时破案。这22个逃犯,至少要有一部分人,是通过我们的推断,直接找到的。”
议论声开始慢慢增大。
“当然,为了让大家更好地进入状态,发挥自己的潜力,在破案的同时,我们也会安排严密的培训课程,帮助大部分没有实践办案经验的学员,尽快进入角色。我相信,在压力之下,人会发挥出自己最大的潜能。所以,三个月的考核期里,每周,都可能会有一个人被淘汰出局。也就是说,现在在座的人里,至少会有一半的人离开这个教室。”
议论声变成了倒抽一口冷气的惊叹。
“散会之后,在座的二十四人,根据个人意愿,自动分为两个大组,各自推选组长,然后把小组的名单交到我这里。明天开始,我会发给大家一份课表。每天上午,所有人都要接受培训。每周七天,前三天培训公共基础课程,后四天根据大家的特长方向,接受不同的特训。每天下午,两个小组分别在两个小会议室进行越狱案的抓捕分析和讨论。”
“傅……傅老爹?”有个女孩唰地举起手来。她就是之前萧望看到的嚼口香糖的女孩。她身穿一条牛仔背带裙,里面是件露肩的条纹衫,脖子上悬一条锁骨链,头发短得出奇,微微还挑染了一点儿灰色。萧望觉得,她应该出现在音乐节现场,而不是这里。
“什么?”傅元曼很有耐心。
“那个,我想知道,如果一周上七天课的话,那我们还有假期吗?”
傅元曼深深叹一口气,这些孩子要走的路还有很长。
“只要逃犯还在外面,就永远有人不敢入睡。在我们抓到所有的逃犯之前,没有假期。”
“那我们要怎么抓他们呢?”灰短发女孩不甘心地继续问。
“你们的工作,就是搜集尽可能多的信息,做出分析和推理,给警方的抓捕提供方向。我们不指望你们每周都可以抓到一个逃犯,但我们会对你们每周的工作进展做出综合评价和考核。每周我们都会选出一个优胜组,优胜组的成员可以成功晋级到下一周,而另一个小组的成员则需要淘汰一人。淘汰的人选,将结合小组内部投票和导师的意见,淘汰的学员将会被遣回到原来的单位或者学校,守夜者将会成为他们永久的回忆。”
“那哪组若是输了,就会少一个人,少一分力量。这样,总体实力就会削弱。如果再不幸继续输掉的话,岂不是会像多米诺骨牌效应一样,恶性循环,一直输到底?”一直认真听着的聂之轩,这时候忽然举手问道。
傅元曼点点头,说:“不排除这种可能,所以这个游戏,需要大家都提起精神。三个月,将近十二周,或许会淘汰十二个人,或许还会更多,有可能其中的一组会全军覆没。身处逆境之中,如何反击,也是你们需要经受的考验。不过,我们的导师,不仅仅是你们的考官,还会分组协助你们分析,警方也会承担最关键的排查和抓捕职能。我想提醒一下大家,因为你们都是学员,还没有执法权,所以所有的行动,必须向守夜者组织的负责人、组长,也就是向我报告,我会帮助你们协调警力,和你们一起参与行动。
“现在,我连你们的名字都还叫不全。但是我相信,三个月后,最终能留下来的人,以后一定会是警界的精英,会是守夜者组织的星星之火。组织将会根据每个人的特长和天赋进行后续更多的训练,把你们培养成某一领域的佼佼者。这些留下来的人,将会接受公安部的面试考核和政治审查,最终以特别录取的名义,加入警籍,成为守夜者的正式成员,真真正正地为百姓守夜。你们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学员们异口同声,这淘汰的机制果然激起了他们强烈的斗志。
“姥爷,你从哪里学来的游戏规则啊,比我想象的要好玩多了。”萧朗在傅元曼的背后起起伏伏,嘴还不闲着。
傅元曼没有理会萧朗,接着说道:“你们每个学员的座位底下,都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里面有南安市看守所脱逃事件到目前为止所搜集到的所有资料。”大家纷纷开始拿出电脑开机,傅元曼继续说道,“电脑里,不仅有南安市看守所脱逃事件的整个前因后果,以及看守所的周边地形图,还有看守所里近期的生活、活动监控影像。另外,还有一些已经查实了的嫌疑犯的背景资料。你们需要通过对这些材料进行完整的阅读,从而掌握案件的梗概信息,然后每组再根据你们的想法,确定你们要抓捕的目标。脱逃的二十二个人,大部分人的资料这里都有。还有几个人,在收监的时候,还没有确认身份。警方对掌握身份信息的人正在进行进一步调查,调查结果会及时反馈更新。一旦反馈到我这里,我就会通过内部网络发送给你们每一个人。”
“也就是说,我们每组选择的目标,是自己决定的?”萧望举手问道。
傅元曼点点头,说:“你们有完整的自主权。”
“把这么大一起案件交到我们这些人手里,组织上放心吗?”
唐铛铛也举起手来。
傅元曼微微一笑,说:“这只是对你们的考核。我们虽然对你们寄予很高的期望,但并不会只在你们这一棵树上吊死。别忘了,还有我们这些老家伙。现在,我就来给你们介绍一下包括我在内的我们守夜者组织刚刚召回来的十名老成员,当然,他们也是你们的推荐人。”
说完,萧闻天、唐骏、TBM和其他几位教官列成一列纵队,走进了会议室,依次坐在傅元曼身边的主席台位置上。
这些教官看起来年纪都已经不小,即便不是白发苍苍,也已经年过不惑。学员们中间忍不住发出了议论声。
“在跟大家介绍导师们之前,我先向大家介绍一下守夜者的组成机制。守夜者内部,由各位资深前辈组成的决策层是大脑,在大脑的指挥之下,还有两类组织类型。一类是天眼小组,相当于组织的感官。天眼小组作为保障组织获取情报、证据、线索的机构,主要由法医、痕检、物证分析等传统技术人员组成的‘寻迹者’和由网络黑客技术、电子物证技术等现代技术人员组成的‘觅踪者’组合而成。这位,就是我们曾经的天眼小组的‘觅踪者’,国内著名的网络黑客:冯建国老师。他也会负责培训你们的网络觅踪、黑客攻击等技术。”
唐铛铛一脸仰慕地望过去。
“另一类组织,称之为狩猎小组。一般来说,守夜者内部会有两到三个狩猎小组。狩猎小组的全员都必须有过硬的身体素质和格斗、射击、查缉能力,而且需要一个综合素质极强的组长,会被称为‘策划者’。他需要同时拥有统筹力和判断力,负责统筹协调、策划指挥具体的特种行动。就像你们都认识的萧闻天萧局长,以前就是我手下最好的‘策划者’。”
萧闻天起身敬礼。萧朗和萧望心中都是一荡。
“每个狩猎小组里,还有负责前期调查、收集线索和潜伏任务的‘捕风者’;负责心理分析、行为分析和审讯谈判的‘读心者’;以及负责追踪围捕、保护救援,个体战斗力最强的‘伏击者’。小组内的四人都是行动精英,也各有特长,能够集体围捕,也能够单独涉险。比如文质彬彬的唐骏教授,他就是我们曾经最好的‘读心者’。”
唐骏微微一笑,鞠了个躬。他的目光,与台下的凌漠交会了一下。凌漠微微颔首,比起其他人,他对这位导师似乎拥有着更多的敬意。唐铛铛捧着脸,一脸期待地一会儿看看父亲,一会儿又看看台上的其他人。
傅元曼正在继续介绍:“而这位TBM的高级教官,司徒霸老师,则是守夜者组织成立后,最好的‘伏击者’。”
各位教官逐一起身敬礼或者鞠躬。
司徒霸上台时,看到萧朗还在讲台边做着俯卧撑,顿时来了兴趣。敬完礼之后,他转身蹲到萧朗的旁边,低声说:“小子哎,你还真是到哪儿都爱出风头啊,还剩多少?”
“十五个。”萧朗说。
“我来给你加把火。”司徒霸笑起来,把一只手搭在了萧朗的背上。
萧朗瞬间感觉自己被一座大山压住了,直接趴在了地上。他很不服气,拼命地想重新支撑起身体,涨红了脸,青筋迸出,双臂不停地颤抖。
“还不错,有潜力。”司徒霸笑着拿开了手掌,“做我的继承人吧。你肯定能当一个很好的伏击者。”
“当MT①?才不干。”萧朗顿时觉得松快了许多,迅速做完最后几个俯卧撑,跳下了讲台。
此时,台下已是议论纷纷。学员们讨论着即将到来的淘汰,又充满忧虑地看着台上的导师们。这些年过半百的老人,真能承担起一起大案的侦办重担?除了萧闻天、唐骏和司徒霸还算是中年男人,其余的诸位老师,真的都已经老态毕露。那个曾经做过卧底的“捕风者”应和平,甚至是坐在轮椅上被人推进会场的;还有那个天眼小组的“寻迹者”朱力山,从上台开始,手就抖个不停,感觉已经是帕金森病人了,还能教给大家法医的操作和物证的检验吗?
传说中的神秘组织,居然只剩下这一群老弱病残了吗?
这样的几个人,能让青黄不接的守夜者组织重新崛起吗?能让这些精干的年轻人心服口服吗?能把犯罪分子绳之以法吗?
傅元曼显然是预料到了这种状况的出现。
他淡然一笑,拍了拍手掌,说:“安静。看来我刚才说得没错,我知道你们肯定是在怀疑我们这帮老廉颇,究竟还能不能吃饭。现在请你们仔细阅读电脑里的资料,了解一下越狱案的大体梗概。然后,我们这帮老头,聚餐给你们看。”
3
即便是对这帮老人充满疑虑,但越狱案本身带来的强烈吸引力,还是让会场很快安静了下来。每个人的脸都沉浸在电脑屏幕的反光之中。就连萧朗也忍不住自己的好奇,迅速打开案件梗概浏览起来。
十分钟后,会场中央的显示屏重新亮了。屏幕上出现了从A到V的二十二个英文字母,每个字母下面各有一个简单的人名和简介。
“为了方便侦查,我们把脱逃的二十二名嫌疑犯分别按照脱逃顺序编号。”傅元曼说,“第一步,你们就是要牢记这二十二个人的基本资料。”
萧望努力地去背诵这么多资料,他侧眼看见萧朗又开始把玩座椅手柄,便用手肘戳了一下萧朗,说:“快背,你想第一轮就被淘汰吗?”
“这么多怎么背?可以做小抄吗?”萧朗说。
凌漠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似乎完全没有把这个问题放在心上。当所有人都在紧张地看着屏幕时,他轻轻地拿出随身的水杯,不紧不慢地喝起水来。
唐骏在讲台上微微点头。
萧望看一眼凌漠从容淡定的样子,心中暗自惊讶。唐铛铛正埋头做笔记,一边记一边问旁边眼力好的萧朗:“第三排左边第二个是什么罪名来着?”
“姜成渝,南安市人,男,32岁,涉嫌故意伤害致死罪。预计得判十年以上有期徒刑。”
萧朗还没抬头看,凌漠低声提示。唐铛铛一惊,本能地又问:“那最后一排倒数第三个呢?”
“陆大易,南平县人,男,28岁,涉嫌贩卖毒品罪。证据确凿的话,可能会判死刑。”凌漠喝着水,连头都没有抬过。
“什么?”萧朗看到唐铛铛一脸崇拜的样子,忍不住吐槽,“你是不是之前就看过这些档案啊?”
“这些都是保密档案,一般人没有权限,是不可能提前看过的。”萧望解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记忆办法,你要是多花点儿心思,也不难背下来。”
“是啊,不难。”身后的聂之轩说,“如果还能附上照片,应该就更好背了。”
萧望知道聂之轩说得由衷,长年的法医工作经验,让聂之轩对人体相貌极为敏感,他相信,任何一张人脸,都会让聂之轩过目不忘。而凌漠,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能将这些信息过目不忘,这才是他真正的隐藏实力。
“二十二个人,因涉嫌不同罪名被关押。有的身份清楚,有的身份不清。有的证据确凿,有的还在侦查阶段。”傅元曼说,“他们重到杀人越货,轻到小偷小摸,没有什么共同点,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在一次行动中,全部脱逃。”
“盗窃罪,也越狱?”之前提问的灰短发女孩嘀咕了一句。
傅元曼的目光立即被她所吸引,说:“对,问得好。你叫什么名字?”
“程子墨!”灰短发女孩咧嘴。
傅元曼颔首:“程子墨说得对。这就是这个案子最大的疑点所在。不过,说老实话,即便是我们这帮老家伙,也没有想出什么合理的解释。我们寄希望于抓获一名犯罪嫌疑人,从而通过口供,对脱逃动机予以分析。”
“这,是不是要先逮重刑犯啊?比如那些快挂的、领头逃跑的。”萧朗说。
萧望摇摇头,说:“如果是我,会从轻刑犯开始,比如盗窃犯。这样的人更容易抓获、更容易审讯。如果可以轻而易举从这些人身上挖掘出越狱策划者煽动逃脱行动的动机和方法,可能有助于下一步部署更大范围、更精准的行动。”
“说得好。”傅元曼说,“很多时候,做事情并不一定直来直去,有的时候,曲线救国可能会收获更意外的惊喜。我们确定的第一个目标,就是一个故意伤害犯。除了萧望刚才说的理由,还有第三个理由。就是做一个示范,好让你们进行难度更大的考核。既然这样,我们就从几个罪行较轻的人开始。我们现在要分析的,是几名故意伤害案件的嫌疑人之一,N。N是三周前因为纠纷,致使一人轻伤害的犯罪嫌疑人。如果他的罪名成立,他的刑期,最高也就三年。”
屏幕上出现了N的基本资料和几张照片。照片是N在被看守所关押的时候拍摄的标准化信息采集照片。一个白净青嫩的三十岁上下的男人端着一个名牌,站在刻度尺前,拍摄了正面和两个侧面的照片。
“长得挺帅的。”唐铛铛小声说。
“即便是关进看守所,依旧把胡须剔除得很干净,头发也很整齐干净。”萧望说,“这个人很讲究啊。”
“同意。”坐在萧望后面的聂之轩点头赞同,“白衬衫的衣领也很整洁。”
傅元曼的眼神被萧望和聂之轩吸引,赞许地点了点头,说:“下面是看守所内部的监控录像节选。”
屏幕上出现了彩色的但比较模糊的监控录像。视频里,套着看守所黄色马甲的N,每次出现在监控视野中时,就会被一个红圈圈出。整段视频是由很多不同场景的视频片段组成的,有的是在操场放风,有的是在食堂吃饭,有的是监区内部的监控。
“我希望大家可以反复看清楚这些被我们从二十几台监控设备,总计两万个小时的影像资料里节选出来的有价值的片段。”“觅踪者”冯建国说,“看看有什么特殊之处。”
会场鸦雀无声,大家都在皱着眉头仔细观看监控录像。
“吃饭最慢。”萧朗看了一半,飞快得出了结论。
虽然没有听到声音,萧朗还是本能感觉到凌漠嘴角动了一下,他忍不住瞪了一眼凌漠的后脑勺。
“为什么慢?”傅元曼问。
萧朗感觉得到了姥爷的认可,连忙回答说:“看动作,他入狱前几天不吃饭,后来开始吃饭了,但是好像吃的动作少,勺子在饭盆里扒拉的动作多。这说明,这人挑食啊。”
会场上响起了更多窃笑声。
“没什么好笑的。其实,我们最先发现的,也是这个问题。”轮椅上的“捕风者”应和平微微一笑,回应着老搭档冯建国,“这个动作有可能会提示一些问题,但是提示什么问题呢?接着看。”
萧朗的观点被专家赞同了,他感觉很是受用,直了直身子。
接下来的录像,因为是被节选出来的,所以问题很容易就会被发现。穿着黄马甲的N,每到一个地方或者睡觉前,都会用抹布反复擦拭座椅板凳。虽然每天听令起床,他都是最后一个起来的,但是,起床后,他也会不计时间紧急,在第一时间把床褥整理整齐。
“这人生活习惯良好。”萧望说,“很讲究卫生。”
“可以这样理解。”分析师唐骏开始说话,“但是我们可以观察N擦拭座椅的动作,我可以用反反复复、恶狠狠地,来形容吧。这样的行为,我认为是一种过分追求清洁的癖性和强迫症状,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洁癖。”
“啊,这我也有。”唐铛铛被父亲这么一说,立刻响应。
“对啊,很多人都有,这有什么关系呢?”萧望疑惑道。
“再看一段监控,然后再说。”冯建国慢条斯理地说。
看监控视频的时间,正是越狱案件发生的当晚。虽然是晚上,但是下水道口所在的走廊灯火通明。很快,镜头里就出现了一队蹑手蹑脚的犯人,有的穿着黄马甲,有的没有。和A、B两犯短暂交流,并拿过下水道口锁钥后,一队人按秩序,陆续钻入下水道。而这个N,好像是穿着一件齐踝的军绿色大衣。
“穿大衣?冷吗?”有学员问道。
应和平摇摇头,说:“我们仔细看了细节,这并不是一件大衣,而是看守所床铺上的床单。”
“裹床单?为什么裹床单?不是累赘吗?”有学员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