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方“嗯”了一声,道:“这位叔叔呢?”
郑国彬忙道:“我吃过了,吃过了。”
元方又看向我道:“爸,你快点啊,不然饭都凉了。”说完,又看了郑国彬一眼,才扭头跑走了。
郑国彬看着元方的背影,赞叹道:“这孩子真是聪明。”
我道:“哪里聪明了。”
郑国彬道:“聪明不聪明,一眼就能瞧出来。”
我道:“这孩子其实淘气的很。”
“淘气正说明聪明。”郑国彬道:“我那个女儿也调皮的很。师兄是不知道她呀,一个丫头片子……”
说起女儿来,郑国彬满面笑容,兴高采烈,只说到后来,意识到我还要回家吃饭,才打住了。
我回去吃饭,郑国彬则继续去做活,彼此仍旧当做是谁也不认得谁。
回到家里以后,元方和元媛都正坐在桌上捧着碗扒拉面条,见我回来,都站了起来,喊道:“爸爸!面条都陀在一起了!”
明瑶让他们坐下,道:“你们快吃吧。”
坐下来以后,明瑶问我道:“你刚才跟谁说话呢?”
我道:“跟个木匠师傅啊。”
明瑶道:“什么样的木匠师傅?”
我觉得明瑶这话问的奇怪,不由得看了她一眼,她道:“刚才元方回来说,那个师傅神色慌张,眼神飘忽,肯定是心里有鬼。”
我诧异的看向元方,元方道:“反正我是觉得他一定是在防着什么人。”
我惊奇道:“你就瞥了他两眼,就看出来了?”
元方不屑道:“这有什么瞧不出来的?”
我心中暗暗吃惊,元方小小年纪,竟能有这样辨人识物、察言观色的能力,尤其是他还没有练过相术本事,竟能看的丝毫不误,他简直是修炼相术不世出的奇才!
怪不得爷爷和老爹都说这孩子天赋异禀,是家族的希望,难道我不让他入相,真是屈了他的才吗?
我暗暗摇了摇头,看向明瑶,道:“是曹步廊的徒弟。”
明瑶立时会意,知道此时不便细说,也不再问。
元方却听见了,追问道:“曹步廊是谁?”
明瑶道:“是你爸爸的朋友。”
元方“哦”了一声,道:“对了,爸,我见元成和元化都在练一些奇怪的动作,为什么我不用练?”
我和明瑶对视一眼,明瑶道:“他们学习不好,就要练别的本事,你学习好,就要以学业为主,不能分心。”
“这样啊。”元方道:“学习有什么难的?我就算是分心也能学好,你们也教教我练那种本事吧。”
我沉了脸,道:“你妈都说了不许分心,那就不许分心!”
元方吐了吐舌头,道:“知道了!”
元媛道:“我学习不好,我要学!”
明瑶道:“你学习不好还说出来,不知道羞啊!你上次不是说羡慕你张爷爷的本事,将来以后要做医生吗?那就要好好学习,才能做医生。”
“哦。”元媛道:“知道了。”
元方忽然又道:“爸、妈,咱家的大白猫老的都快走不动道了,舅舅家里有大黑狗,我能不能牵一条回来啊?”
明瑶道:“下次去你姥爷家里,你问你舅舅要。”
元方撇了撇嘴,道:“我妗子肯定不愿意给。她不愿意给,我也要,我就是要看她不愿意还要假装愿意给的样子!”
元媛拍手叫好:“对!就是要气她!小气鬼!还老是说姥爷的坏话!”
我不禁笑骂道:“你们这俩熊孩子!”
元方“嘿嘿”的笑:“妈妈没说不愿意,就是默认了。”
明瑶道:“你过来,我保证不打你。”
……
等到祠堂修好以后,郑国彬随同其他的匠人,前来告辞,我嘱咐他了几句,让他从此安稳本分,有时间的话,就再来陈家村,郑国彬也都一一应承了。
自此分别。
(御风楼主人暗表:自从离开陈家村以后,郑国彬果然如自己所说,本本分分的做个木匠,带着女儿郑娇娇四处为人打工做活为生计。又收了两个弟子帮衬,谁都不知道他曾经是大名鼎鼎厌胜门的弟子……多年以后,想起了师兄陈弘道,也想看看故人之子陈木朗,郑国彬便又来到了陈家村,却没想到,那时候,陈家村也已造逢巨变,陈弘道并不在村中,而陈木朗的养父母也全都病死,陈木朗又成了孤儿,郑国彬便带走了他,让他跟了自己做徒弟,从此学习木工手艺。时间久了,郑国彬爱惜陈木朗的为人,有意把女儿郑娇娇嫁给陈木朗,已暗中定了陈木朗为自己的女婿。郑国彬原本不想再让厌胜术重见天日,但是奈何天不从人愿,种种机缘巧合,还是惹出了祸端,宿仇马乂星再度出现,郑国彬、陈木朗师徒终究无法过上普通人的生活,厌胜术也没有在江湖上绝迹……此为他话,暂且按下不提,详情请参阅拙作《失落的桃符》)
匆匆数年过去,元方忽忽已经十岁,老爹也已经退休闲居,和元方待在一起的时间倒多了起来,时常说一些玄门中的奇闻异事给元方听——虽然老爹是当做故事讲的,元方也是当做故事听的,且几乎从来都不信以为真,但我始终忧心忡忡。
却说这一日里,阳光甚好,下午闲来无事,老爹穿着一身深蓝色中山装,头梳理的整整齐齐,坐在院子里,又叫元方过去,我生怕老爹又说出什么话来,就站在堂屋看着、听着。
老爹照例讲了些故事,元方听得津津有味,老爹忽然又翻出两本书来,放在案上,接着又拿出铁八卦、罗盘、龟壳、古钱来摆弄,我不禁暗呼不好,老爹怎么拿出这些东西来了?
元方瞧见这些东西,自然好奇,站在一旁瞪大了眼睛细细的看,我想出去把元方拉走,但是又不敢,一来是没有理由拉走元方,二来是这样做了势必触怒老爹,毕竟老爹并没有违背当初我和他之间的约定。
元方看的很认真,老爹瞧在眼中,也越来越高兴,忽然道:“元方啊,等有一天,这些东西就传给你。”
元方道:“传给我干什么?这些都是什么东西?”
老爹道:“这些东西是咱老祖宗留下来的,这个是八卦盘,这个是罗盘,这本书是我手抄的《麻衣相法》,这本书也是我手抄的,是祖宗亲写的《义山公录》,怎么样,想不想要?”
元方道:“我要了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老爹笑了笑,道:“这些都是咱们祖宗留下来的宝物,你应该要,要了之后可以学啊,学了以后就会无所不能,无所不知,想知道什么都可以相出来。”
我听见这话,吃了一惊,心中暗想老爹今天是要违约了!
第473章 六相终章
我正要出去,元方却不信服的说道:“你骗人!我不信你什么都能算得出来!你能算出来你自己活多少岁吗?”
童言无忌,元方又是什么都不服都不信的性子,说出这种话来,倒算是他平素里淘的表现,但我却感大喜,这正给了我一个出去阻止他们爷孙二人再继续下去的理由!
事不宜迟,我立时从屋里走出去,奔到院子中,阴沉了脸,跨步到元方跟前,喝道:“住嘴!不准再说这种话!”
我这一声喊喊的声色俱厉,不但是元方,连老爹都被吓了一跳。
元方立即朝老爹委屈地说道:“爷爷,说这种话有什么要紧的吗?”
老爹笑道:“没什么要紧的。呵呵,元方啊,如果爷爷能算出来自己活多少岁,你就愿意学这些东西?”
我急道:“爹,你……”
老爹摆了摆手,打断了我的话,继续对元方说道:“你愿不愿意和爷爷打个赌?如果爷爷算准了,你以后就要学这些东西。”
元方想了想说:“你要是算的准,我就愿意学!不过,我怎么知道你算得准不准?”
我又惊又怒,老爹这话说的已然露骨,我没办法指责他违约,只能去骂元方,我喝道:“混蛋!”骂完就把元方按在地上准备动手,思量着打他几下,就赶紧带走,不能让老爹再说下去了,否则,前功尽弃!
没想到老爹也勃然大怒,他站起来大骂我道:“陈弘道,你个兔崽子,你今天敢打元方一下,我就废了你!”
我一愣,老爹怒容满面,伸手指着我道:“你给老子滚一边去!你不继承老子的衣钵,还不想让我孙子学吗?你个不孝子,亏我给你起了一个好名!白瞎了!”
我见老爹确实是盛怒,不敢再说话,便应了声:“是。”诚惶诚恐地退回到屋里去了。
到了屋里以后,又不禁暗骂自己懦弱,到底没敢把元方给带走。
此时,老二恰好进了院里,左顾右盼,嬉皮笑脸地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都一脸苦瓜相?”
老爹转过脸立时咆哮道:“你也给老子滚!”
老二吓得脖子一缩,嘟囔了一句:“怎么回事,连我也骂?!”
老爹一瞪眼,老二立时抱头鼠窜。
老爹转而对元方说道:“你站在这里别动,等爷爷一会儿,爷爷很快就能算出来自己能活多少岁,等爷爷死的时候,你就知道准不准了。”
说完,老爹往屋里进来,我着实忍不住了,道:“爹,您,您这是违背了当初咱们之间的约定。”
老爹冷冷道:“我哪里违背了?当初说了,我不传授元方任何相术和相功,我现在传授了吗?怎么,连我给自己断一断,你也要管?管儿子不过瘾,老子也要一并管了?”
我惶恐道:“儿子绝没有这意思。”
老爹道:“没有最好!”
说罢,老爹自己进了净室,出来时,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深蓝色麻衣,又抬着一个香案摆在正屋门前,香案上摆放了家里的老香炉,香案下铺了老爹常用的蒲团,摆置好以后,老爹翻身跪倒,燃上了三柱香,仰面朝天,满脸肃穆,嘴里念念有词。
顷刻间,念诵已毕,老爹将香插入香炉,然后起身,又从净室拿出来一个黑漆盒子,打开来,拿出来几枚上古帝钱,另有两个甲骨,连带一堆蓍草,都放到香案上。
我渐渐感觉不妙。
见老爹又仰面向天,喃喃念诵了片刻,忽然抓起帝钱轻轻撒出,眨眼间又将蓍草根根抓在手里,夹在指缝间,似乎是数来数去,霎时间又摆弄起甲骨……许久之后,我看见他的额头密密麻麻布满了汗珠,竟像是极为吃力!
我又惊又愕,但是此时正是老爹用功之时,我也不敢拦阻。
老爹断了很久,直到三炷香焚烧殆尽,他才擦了擦额头的汗,从地上爬了起来。
我连忙上前去搀扶他,轻轻问道:“怎么样,父亲?”
老爹的脸色颇为不自然,却兀自勉强一笑,道:“没事。”说罢,老爹推开了我,朝元方喊了一声,道:“孩子,爷爷算好了,你也要记好,爷爷的寿命本是八十四,但现在推算出来后,要减寿一纪,所以爷爷只能活到七十二岁。”
我立时愕然,喃喃道:“爹,您,您……”
老爹道:“你带元方下去吧。弘德那边有客人来了,你们不便相见——弘德,滚出来吧,带着客人过来!”
我心中五味杂陈,带着元方进了里屋。
明瑶就在里屋等着。
元方也有些恍惚,道:“爸、妈,爷爷今天是怎么了?他,他说的是真的吗?”
明瑶道:“爷爷在给你开玩笑,你瞧爷爷的身体多好,能长命百岁的,哪能就只活七十二岁?你不用当真,快去看书去吧。”
元方“哦”了一声,道:“可是我的头有点晕,我想睡觉。”
明瑶道:“那就去睡一会儿吧。”
元方自去躺床上了,我和明瑶对坐无语,静默了许久,明瑶才开口道:“我看咱爹是动真格的了。”
我道:“相人不相己,相己死无疑!老爹连祖训都破了。”
明瑶道:“咱爹意图元方入相的愿望太明显了,怎么办?”
我道:“还能怎么办?都十年了,元方一直不知道内情,咱们当然要继续庇护他下去,不能功亏一篑。”
明瑶道:“好,我听你的,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