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伟笑了:“没结婚就不能同居吗?看来你真是一个死脑筋的女人!”不经意的一句玩笑话,章桐的脸却突然红了。
潘威的单身宿舍干净整洁得让人怀疑这里是否曾经住过人。如果不是门口还贴着黄白相间的警戒带的话,说这里几天前还曾经是一个案发现场真的是没有多少人会相信。
房间里已经有人了,而且还不是一个人!
卢浩天突然发觉自己这个堂堂的刑警队长在一个哭闹不止的小孩面前的窘境简直可以用“束手无策”四个字来形容。而孩子的哭闹声所产生的噪音分贝绝对不亚于装修队的所使用的冲击钻。最要命的是,此刻的他明明已经火冒三丈却又不得不显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来。
“他不可能自杀!”眼前这个三十多岁的年轻女人一边哄着怀里吵闹不休的两岁光景的小男孩,一边头也不抬地一口回绝道,“所以你们别胡说八道!阿威他是脑子有问题,但是还不至于有问题到把电线塞进自己嘴巴里去的地步!”“为什么这么说?”卢浩天不由得感到很好奇,目光却时不时地看向眼前这个几乎站都站不稳的头发稀疏发黄的小男孩,心里嘀咕这孩子都两岁了,怎么还站不稳?得了什么病也说不准。不过这么凶的女人养出营养不良的孩子来一点都不奇怪。想到这儿,卢浩天暗暗地叹了口气。
“道理很简单啊,你说一个每天不愁吃穿的傻子,整天笑呵呵的,还有啥好想不开的,你说对不对?”女人从自己的鼻孔里发出了一声重重地哼!
卢浩天和助手阿强不由得面面相觑,面露苦笑。
“对不起,你是……他的保姆还是他的亲戚?”
女人一瞪眼:“要我说多少遍?我是潘威的女人,这是他的宝贝儿子,如假包换!”
卢浩天一头雾水,便伸手指指自己的笔记本:“户籍资料上潘威不是没有成家吗?你怎么说是他老婆呢?”
“是吗?”女人对此却一点都不感到意外,她弯下腰,全神贯注地擦拭着小男孩手中刚才掉在地板上的糖块,然后旁若无人般地一口塞进自己嘴里,边嚼边嘟囔,“不奇怪,我们属于先上车后买票那一类。”
“先上车?”卢浩天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身旁站着的阿强连忙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卢浩天这时候才总算弄明白了眼前这个孙二娘般的年轻女人的真正身份原来只是潘威的同居女友。他想了想,犹豫不决地说道:“那你知道潘威的真正病情吗?”
“知道啊,不就是想象力丰富一点吗,就是经常会自己和自己说话的,别的又没什么。对我们娘儿俩挺好的,要啥给啥。要不是这次突然遭天杀的出了事,他答应过我们年底要娶我们娘儿俩过门的。”说着,正忙着给小男孩擦鼻涕的女人抬起头,盯着卢浩天,目光咄咄逼人,“现在,你们警察来告诉我,一个正准备结婚的男人怎么会突然选择自杀?”
阿强有点吞吞吐吐,显然是被女人的气势给吓了一跳:“林女士,请问,你既然声称是潘威的同居女友,为什么我们在现场,这里,也就是潘威被害的单身宿舍里却并没有发现你和孩子的痕迹呢?而且,潘威为什么要向公司申请单身宿舍?”
女人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伸手把正试图挣脱女人怀抱的小男孩给拽到大腿上,然后腾出一只手从挎包里摸出自己的皮夹,甩给阿强:“看,里面的相片,就是我们一家三口的合影,还有啊,这是单身宿舍,你明白吗?公司条件不允许。对了,我忘了跟你说了,阿威的工作就是编程,制作游戏程序,所以有时候会需要安静,可是我们自从有了这么个小崽子以后,家里几乎没有一分钟是可以安安静静用来做点自己的事情的,所以,你说那是单身宿舍也好,说是‘避难所’也好,自然也就找不到与他工作无关的东西了。”
阿强毫无悬念地灰溜溜败下阵来,脸不由得涨得通红。他连忙咳嗽了两声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那你们现在的……地址?”
“上官弄二十八号。”女人没好气地从牙缝里蹦出了这么几个字,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伸手抓过钱包塞进裤兜里,“我可以走了吗?警官,孩子回家还要吃奶!”
小男孩在一边助威似得闹的更起劲了,卢浩天忙不迭地点头。
打发下属送走潘威的同居女友后,卢浩天看看阿强:“只有一个办法了。”“卢队,你的意思是?”
“找到最了解死者的人!”卢浩天目光坚定,狠狠地掐灭了手中的香烟。
“谁?”
卢浩天一瞪眼:“你怎么这么笨,他的心理医生啊!那个神经兮兮的李医生!赶紧给我找来!”
看着阿强向警车一路小跑而去的背影,卢浩天不由得长叹一声,摇摇头,嘴里自言自语:“说你是菜鸟还真是菜鸟,根本就不是干外勤的料!”
中午,天气变得有些闷热了起来,乌云密布,眼看着一场大雨即将来临,章桐不由得暗暗叫苦。
上官弄二十八号,就在一家面粉厂的后面,李晓伟和章桐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个摇摇欲坠的号码牌。
整条弄堂里黑漆漆的,违规拉建的电线横七竖八,就像蜘蛛网一般遍布着弄堂的上空,有时候不得不低着头才能小心不被电线挂上。
当然了,顾得了上面自然也就无法顾及自己的脚面,章桐刚想张嘴提醒他,李晓伟的皮鞋就一脚踩到了新鲜的狗屎。
“靠,什么鬼地方!”李晓伟恼怒地咒骂了一句。
“人住的地方啊,难道你就没住过这种贫民区吗?”章桐幸灾乐祸地看着李晓伟,“我出警的时候什么地方都去过,这些还真不算什么。”
李晓伟的目光自然就落到了章桐的双脚上,他突然很佩服这个女人的沉着和机敏,因为她的脚上穿着一双雨靴,而此刻,头顶的人工蜘蛛网根本就抵挡不住愈来愈密集的雨珠。
屋内传出了孩童哭闹的声音,李晓伟冲着章桐使了个眼色,便上前敲门。
“有人在家吗?请开开门!”
门应声打开,出现在门缝里面的是潘威同居女友不满的脸:“怎么了?你们是哪里的?我想中午睡个觉都不行!”
“是林玉芝女士对吗?你好,我是潘威的医生,曾经给他治过病,请问能进来和你谈谈吗?”李晓伟非常有礼貌地讲明了自己的身份和来意。
林玉芝不由得愣住了,她仔细打量了一下身材高大却略显瘦弱的李晓伟,随即恍然大悟:“我认识你,你来过一次!你是阿威的心理医生!”
李晓伟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走进小屋,章桐的眼前猛地一黑,屋里昏暗的光线让她一下子失去了方向感。林玉芝吃力地抱着孩子,腾出一只手来摸着墙角打开了灯。
这是里外两进的民居,因为过于低矮狭小,所以屋里显得非常凌乱不堪,尤其是孩子的衣服、奶瓶、尿布被扔得到处都是。
“林女士,这是你的房子吗?”
林玉芝摇摇头:“阿威租的,每个月要三百块呢!”
“那以后,你们怎么办?”李晓伟关切地问道。
“能怎么办?我得把这小崽子养大啊,出去找事做呗。”女人的目光中充满了迷茫,“因为阿威的病,所以阿威家里没有愿意接纳他的亲人了。再说了,我都没结婚,没名没分的。”
“林女士,我们今天来,是想问问阿威的情况。方便和我谈谈他吗?”李晓伟问。
林玉芝疑惑不解地看着李晓伟和章桐:“你们想知道阿威的事干什么?”
章桐想了想,从挎包里摸出了自己的工作证:“我是警局的法医,我怀疑你男人不是自杀,你是否能给我们一些帮助找到真相?”
林玉芝一愣:“上午的时候,我去了阿威的公司单身宿舍,是公司的人叫我去的,说什么是要收拾一下他的遗物。就在那里,一个姓卢的警官和我刚谈过,你们是?”
李晓伟看了看章桐,然后柔声地说道:“林女士,我只是作为他的心理医生出面调查,算作警方证据的一种间接补充吧,有合理的证据,我们也会提交给办案的警察的。那么,现在你能和我们谈谈潘威吗?他究竟是怎么发病的?还有,我更感兴趣的是那个叫礼包的人。你看,能不能把你所知道的和我们说一下?”
林玉芝犹豫了半天,终于长叹一声:“那好吧,阿威都死了,也没啥好隐瞒的了。既然他在世的时候那么信任你,我就全部告诉你吧。”
“在别人眼中,阿威就是个废物,性格懦弱没出息暂且不论,也没钱,但是在我看来,他却是一个世界上最好的男人,因为他关心我。有一次,因为我贪图凉快,外出少穿了一件衣服,结果感冒了,阿威知道后,竟然心疼地哭了!”林玉芝笑着看着李晓伟和章桐,略微停顿了一下,轻轻说道,“你会因为女朋友生病而哭吗?应该不会吧?但是他会!阿威是个很懂得体贴人的男人,所以,我就选择和他在一起了。”
李晓伟的脑海中闪过了潘威请自己吃蛋糕时候的样子,就因为有一次在交谈中无意讲出自己喜欢吃蛋糕,让他颇感意外的是潘威竟然记住了,后来每一次看门诊,几乎都会给他带上一块蛋糕,当然了,李晓伟却没有收下过。
想到这儿,又想起潘威不明不白的惨死,李晓伟的心情也随之感到一些伤感。他抬头看了看章桐,轻轻叹了口气。
“至于说礼包嘛,我本来也不知道他是谁,直到有一次我无意中看到他一个人在那里絮絮叨叨不知道说些什么,那样子让我感到有点害怕。事后我实在憋不住,就问他刚才在和谁说话,阿威笑眯眯很正常地回答我说,那是他哥哥,叫潘杰,小名礼包。”说到这儿,林玉芝突然停住了,皱着眉,似乎有点犹豫自己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听到这个意外的消息,李晓伟有点惊讶,他向前探了探身子:“难道说,他哥哥在以前出过意外?”
林玉芝点点头:“没错,我也猜到了。但是这并不是问题的根本所在。知道吗,李医生?让我感到有点无法理解的是,他居然跟我说他哥哥和他有时候分开,有时候共用一个身体。所以他可以经常和哥哥说话,他哥哥会教他很多东西。”
“不奇怪,他哥哥的意外肯定多少是为了他,出于自责,又因为年幼,无法接受残酷的现实,他就形成了典型的人格分裂妄想症。”李晓伟长叹一声,“那大概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林玉芝想了想,说道:“他说过,他十岁的时候,夏天。但是对于哥哥的死因,阿威却再也没有谈起过。”
章桐突然问道:“潘威做过地包天牙齿纠正手术吗?”
“没有,你怎么会问这个?他的牙齿很正常,就连平时的牙疼都没有,他身体很健康,还跟我说领证后要带我们娘儿俩去韩国旅游,现在看来,都无法实现了。我真是命苦!”看看酣睡的孩子,林玉芝满面愁容。
“潘威突然发病大闹办公室的事,你知道吗?”李晓伟问。
林玉芝点点头:“我知道,他同事给我打电话了。如果不是有人那么无聊的话,阿威也不会发疯!”
“无聊?”章桐感到莫名其妙。
“是啊!明明知道阿威听不得拔牙的事,还就在他面前不断地讲,翻来覆去地讲,这跟没事找事有啥区别,你说是不是?”林玉芝没好气地抱怨,“我看这种人就爱欺负老实人,他该对阿威的病负责才对。”
“林女士,你知道潘威为什么会对拔牙这么敏感吗?”李晓伟问,他知道这是整个问题的中心点,只要知道这个答案,所有的难题就都将找到答案,他前面问了那么多,其实也都是在为后面做铺垫。
本以为林玉芝会多少犹豫一下或者干脆说不知道,但是让人感到意外的却是,她想都没想,耸耸肩直接就给出了答案:“牙仙的故事咯。拿来哄孩子的,结果这小崽子照样一觉睡到大天亮,反而把阿威自己给吓得不轻,晚上还经常被惊醒,满屋子四处找自己的牙齿……你说可笑不可笑。”
李晓伟和章桐面面相觑,谁都没有笑。
雨停了,可是尽管如此,顺着屋檐而下的积水却依旧在不大的小弄堂里形成了一道密集的雨帘。走出狭小低矮的林玉芝家,章桐一声不吭,只是默默地跟在李晓伟的身后。
一直走到外面的大路上,李晓伟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身认真地看着身高几乎比自己矮一个头的章桐:“你有心事!”
“你查过潘威的家族病史吗?”章桐问。
李晓伟微笑着点点头:“我问过他,他说没有家族病史,但是他的家里已经没有别的人了。我看他的症状是符合妄想症的。而且他的各项器官官能都很正常,没有发现什么奇异怪诞的行为。说白了,他唯一不正常的地方,就是他那个别人看不见的朋友。”
“不,我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让我好好想想……”章桐双眉紧锁。
正在这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她犹豫了一下,点开接收页面,是一副人脑部的血管造影图。
仔细看过后,章桐的神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她把手机递给了李晓伟,李晓伟看了看,不由得目瞪口呆:“这不可能啊!你确定机器没出错误?”
章桐耸耸肩:“那仪器是最先进的,比你们医院里的都好,这点不是你该担心的事!抛开受损的那片颅骨,你注意到他的脑部海绵体了没?”
李晓伟点点头:“没错,显示这个人曾经死过一回,脑部血管流通曾经中断过一次。但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啊!他后面活得好好的,而且根据这个海绵体阻断的位置来看,如果发生,也是一个月左右以前的事,但是他上周还来看我门诊的,还是活生生的人啊……”
面对只有美国大片里才可能出现的情节,李晓伟的职业认知彻底被颠覆了。
章桐盯着李晓伟,想了想,问道:“这个故事,就是阿瑞的故事,应该是潘威上周突然告诉你的,对吗?”
“没错。”
章桐收起手机,转身向弄堂里快步走回去。
“哎,你去哪儿?”李晓伟急了,连忙追过去,“等等我啊!”
章桐头也不抬,伸出一根手指,语速飞快:“脑部出现这种情况后能被救活,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在有医学背景的人的主导下并且大剂量服用冠心病药物,我们必须马上找到这个人!很有可能后面的案子都和这个人有关。”
章桐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厉害。很快,林玉芝的家门就出现在面前,这一回,章桐没有敲门,直接推门就走了进去。
林玉芝正坐在乱糟糟的床上默默地抹着眼泪,被突然闯进来的两人吓了一跳。
“最近潘威除了去看心理门诊外,还去医院看过别的什么病没?”章桐劈头盖脸就问道。
林玉芝伸手一指桌上的药瓶,七七八八一大堆,茫然地摇摇头又点头:“都在这儿了。”
章桐扑上前一顿猛翻,没多久,她兴奋地嚷嚷了起来:“找到了找到了,倍他乐克、开博通、单硝酸异山梨酯……”说着,全然不顾林玉芝的一头雾水,转身摇晃着药瓶问道,“这些都是严格控制的处方药,没有医生药方根本买不到,林女士,潘威最近有没有做过什么手术?我是指一个月前后。”
“具体我不清楚,只是三个月前,说是有个医生能治好他的疯病,只要在脑子里做个小手术就行,也不用开刀的。他就去了,回来后确实好了一段时间,那段时间里没有犯病,和个正常人没什么两样,可是这样的情况持续没多久就又恢复了……”林玉芝抱起被惊醒的孩子,一边哄着一边回答。
“你说的恢复是指什么?”李晓伟皱眉问道。
“自说自话,感觉总是有个鬼跟着他似的。”林玉芝头也不抬,伸手从床底下拽出一个小尿盆,开始旁若无人般给孩子把尿,“我看啊,那个鬼应该就是他哥!”
“这些药瓶我能拿走吗?”章桐问。
“都拿走吧,反正留着也碍事,没人吃了。病历卡就在药瓶子旁边。”
章桐掏出个塑料袋,把桌上所有的药瓶不管空着还是满的统统装了进去,最后把一本病历塞了进去。
“走吧!”
李晓伟想了想,叹了口气,从自己裤兜里摸出钱包,抽出一些钱,轻轻放在了桌面上,这才转身跟着章桐离开了小屋。
没过多久,章桐又跑了进来:“林女士,您的孩子,恕我冒昧,能不能让我看一下。您放心吧,我是医生,不会伤害到您的孩子的。”
很快,在巷子口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的李晓伟终于看见了章桐,便迎上前去,两人一起并肩朝外走:“怎么样,顺利吗?”
章桐嘀咕了句:“她骗我,她孩子骨龄应该已经两岁三个月了,骗我说才一岁,营养不良不说,毛发还特别稀少。而且我怀疑她孩子患有严重的神经系统毛病。”
“哪一类的?”李晓伟感到有些不可思议,“我怎么没看出来?”
章桐突然站住,伸手抓住李晓伟的胳膊用力一拧。
“哎哟!”李晓伟对此可完全没有心理准备,顿时疼的一声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