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票经纪人?干什么的?”
“简单地说就是客户代表,负责开发证券公司的客户。客户资源越多佣金提成就越多,干的好一个月上万不是问题。而且朝九晚五,还有周末和法定假日。”
“真的啊!”缪薇羡慕地瞪大眼睛。“那可比在超市当营业员好多了!”
“那当然,”谷琼花说着将脸转向窗外,得意地指着一辆红色的POLO说,“看到那辆车了吗,就是我这几个月赚来的。”
“啊……”缪薇惊讶地捂住嘴巴。她简直不敢相信,几个月前还愁眉苦脸的谷琼花,现在不但穿上了名牌,还开上了自己的轿车……
“真是气死人,她哪点比我强嘛。”
缪薇发泄地敲打着收款机的键盘。一想到这些,她心里就酸溜溜的不是滋味。世上的每个人都喜欢比较,而比较的对象往往都是身边最熟悉的人。跟谷琼花见面后,她的日子似乎比从前更难过了。
缪薇在煎熬中终于盼来了下班的时间。换好衣服后,拖着酸胀的双腿走出超市的大门。外面的风很冷,就象牛毛细针一样,扎得人皮肤生疼。宿舍里也好不了多少,今晚大概还会更冷清吧,那些丫头们早就把圣诞节的节目安排好了。
时间真快啊,转眼又是一年。去年的这一天是跟高兴过的,在小馆子里随便吃了一顿算是应节。结帐出来后发现店家少算了一瓶啤酒的钱,两个人开心得在雪地里疯跑,象占了多大便宜似的。笑着笑着她的眼泪就下来了,怎么擦都擦不完。灰心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吧……枯燥无聊的工作,捉襟见短的日子,也许经过多少年的省吃俭用终于攒够了房子的首付,却背上几十万的银行贷款……她的未来是可以预见的。
眼角的余光扫到一个罩着黑色夹克的熟悉身影向这边移动。他又来了。
“Merry Christmas!”5九贰他说。
缪薇头也没抬,不耐烦地说:“你又来干什么。”
“来接你下班啊。”
“说了不用。”
“那怎么行,今天是圣诞节,难道你要一个人过。”
“就一个人过。”
“小薇……”
缪薇不再理他,径自沿着马路走着。身边不断有一对对的情侣掠过,脚步轻快地把她甩在后面。他们都有自己的方向。可我的方向在哪里呢?缪薇感到一阵迷惘。
熟悉的脚步声若即若离地撞击着她的耳膜。他总是这样,你再赶他,他也会一声不吭地跟在背后。从超市到宿舍必须经过一段小巷,夜里照明很差,不过缪薇下晚班就没有怕过。因为那个熟悉的脚步声一直都在背后陪伴着她。他是爱她的,这一点勿庸置疑。只是这份爱对于她来说太过沉重。她对于他的印象接近于暗无天日的黑。就像她曾经投资的那些垃圾股票。她为自己的眼光感到悲哀。原来失败是注定的。
已经可以看到宿舍楼了。缪薇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
低着头的高兴差点撞到她的身上。
“高兴……”缪薇幽幽地看着他。
“嗯?”
“我们离婚吧!”说完这句话后,缪薇也不等他反应,重新转身,快步跑进了宿舍楼。
“啊!?”高兴嘴里的烟掉在了地上。
3
石巍又一次恶心地扫视了一眼后视镜。其实不用看,听声音也知道后面的那两个人在干什么。他只是想用这种方式向他们表达一下心中的不满。不过人家正忙着,根本就没工夫理会他的白眼。
那颗没剩几根毛的秃头在夜里特别闪亮。
女孩眼窝里擦的银粉也特别闪亮。
他们之间的年龄至少相差三十岁。不过这似乎并不妨碍荷尔蒙的膨胀和肢体的交流。老男人打满褶皱的脸在女孩饱满的胸前忙碌着,就像一头饥饿的野猪拱着一棵水白菜。不时惬意地哼叽。女孩很有职业道德地配合他,时不时忙里偷闲地抽口烟。
这俩人是从2046夜总会门口上车的,目的地是龙凤旅馆。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这种情况对于夜班司机来说是司空见惯的。可这一对太猴急了,还没抵达酒店就在出租车上干了起来。
“嗨嗨嗨,你们注意点!”石巍忍无可忍地吼了一声。
暧昧的声浪只平息了一分钟,⑸㈨Ⅱ接着再度响了起来。女孩甚至挑衅地对着后视镜里的石巍喷了一口烟。“别理他,他这是嫉妒。”老男人低声说。
石巍猛一打方向盘,将车子泊在路边。轮胎发出长长的嘶鸣。“下车!”他回头厉声说。
老男人把肥腻的手从女孩的胸衣里抽回来,疑惑地看了看窗外:“还没到地儿呢!”
“老子不伺候了行吗?”
“怎么,嫌钱少?”老男人愣了愣,讪笑着露出一口黄牙,大概是多年的烟渍。“送到了再给你加十块!”
石巍懒得跟他废话,铁青着脸拉开车门,像拽一条死狗似的将他从车厢里拽出来,扔在旁边的垃圾堆里。“今天是圣诞节,你扔下老婆出来鬼混,对得起你她吗?”他对着那张脸狠狠啐了一口。
“你你你,管得着吗?”老男人气急败坏地说。
“老子就管你了。”石巍冲上去准备教训他一顿,不料对方反应倒挺快,身子一侧躲了过去,紧接着回身剪住他的拳头。
“哟,想不到还是个会家子。”石巍愣了一下。
老男人冷笑了一声,“你想不到的事还多着呢,我劝你乖乖开你的车,少惹闲事。”
石巍也冷笑着梗了梗脖子:“哼,这闲事老子还管定了!”说着往手心里啐了口唾沫,再次逼了上去。
老男人虽说有两下子,但论体力还是输了,况且石巍也并不是空有一身力气,他练过跆拳道。所以几招过后老男人便败下阵来。他的呻吟声把附近的野狗都招来了。夜色里闪烁着点点蓝幽幽的光,那是它们好奇的眼睛。
石巍扔下他,又拧头对那个女孩说,“你,也给我下车!”
女孩不急不慢地钻出车子。短而小的橙色外套,裹着丝袜的长腿,她的打扮与这个零下二十几度的冬夜极不相符。最夸张的是领口低得连肚脐都快要露出来了。一根金色的链子颇具诱惑性地夹在两陀丰满的山峰之间。
“什么情况?”她轻佻地打量着石巍。下巴上有一粒妖艳的美人痣。
“他老的都能当你爹了!你还有没有廉耻?”石巍连珠炮似地说。
女孩张着嘴愣了一会,然后笑了:“司机哥哥,你管得也太宽了!”
“你……”石巍气结。这时夹克口袋里的手机在声嘶力竭地唱着信乐团的那首《死了都要爱》。看看屏幕,上面显示的名字是“大刘”。大刘是辣豆腐快餐店的老板。摁下接听键,里面传来大刘焦急的声音:“巍子,你赶紧来吧,你哥们高兴喝高了。”
“啊!?”石巍怔了怔,随即说:“好,我马上过来。”
说着扔下那一对无耻的男女,掉头上车。
“哎,司机哥哥,我叫闫水晶,有空来2046找我玩啊……当我男朋友也成。”女孩跟着车子跑了两步,咯咯大笑。笑完了回头,发现鼻青脸肿的老男人正拿着一支碳水笔在手心里写着什么。⒌⒐㈡凑近一看,原来是出租车的车牌号码。
“等着瞧吧,我会让他付出代价的。”他气喘吁吁地说。
对于贝城的餐饮业来说,旅游旺季一过去,生意就不那么红火了,冬天更是萧条,不到九点店铺就纷纷打烊了。不过豆花街的辣豆腐快餐店,季节的变化对它的影响并不大,因为它们针对的顾客群体主要是出租车司机而不是游客,客源相对稳定。而夜班司机有聚众吃夜宵的习惯,所以他们营业的时间很长,基本熬到下半夜一两点。
高兴和石巍也是他们的常客之一,跟大刘的关系混得很熟。
今天晚上八点多,高兴又来了,来得有点突兀。因为这个时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不是饭点。不过饭店还怕客多么,所以大刘热情地招呼了他。
高兴随便点了两个菜,然后指着地上堆着的贝城山啤酒说,给我来一捆。
一捆就是九瓶。
大刘有点诡异。他拧头看了看,高兴的出租车停在外面,于是好心提醒他说:“你开着车来的,喝啥,等下了班吃宵夜时再说吧。”
“别废话了,叫你拿就拿。”高兴没好气地说。他的脸色很阴郁。
大刘碰了一鼻子灰,只好讪讪照办了。
高兴喝的很快。没过一会儿大刘就听见他拍着桌子大叫:“再、再来一捆。”
大刘郁闷地看了看墙上的钟。还不到半小时,就干光了九瓶,说话都不囫囵了,居然还是没喝够。
“还喝啊,你不出车了?最近查得可严。”大刘又一次提醒他。
“谁敢查我,老子撞死他。”高兴梗着脖子说。
“得,你厉害。”大刘无可奈何了。趁高兴不注意,他转到厨房里给石巍打了电话。大刘知道他俩的关系不错。
果然,收到通知后石巍当即赶了过来。
4
石巍赶到辣豆腐快餐店时,高兴已经人事不省地趴在桌子上。大刘正指挥着服务员清理地上的呕吐污物。“怎么搞的?”他问大刘。
“不知道,看上去象是有什么心事。”
石巍推了推高兴。他一动不动。
“靠,脑袋叫门挤了么。”石巍骂了一句,准备架起他往外走,可他竟像一根煮烂的面条似的,顺着桌子溜到了地上。石巍只好弯下腰拾起一条胳膊,连拖带拽地把他弄到车上。
“力气真大。”大刘在后面咂嘴。㈤⑨⒉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急忙追了出去,“哎,他还没埋单呢。”石巍从高兴的屁股兜里翻出钱包,打开,里面稀稀落落地夹着几张零钞。不禁暗暗唏嘘。想了想又合上钱包,重新塞回了高兴的兜里,然后从自己的钱包里掏出钱替他结了帐。
“高兴的出租车先停在这儿,等我把他送回家,再来帮他开走。”
大刘点头:“成,我给看着。”
高兴在城中村的一栋筒子楼里租住了一个单位。所谓的筒子楼其实属于违章建筑,并没有履行相关的报建手续。土著村民为了赚钱,就拆了平房,又在原址上盖起了楼房。这些楼房往往是一条走廊的两边串连着很多个小单间,用来出租给那些外地的打工者。房间小,设施简陋,很多甚至没有独立厨卫,长年看不见太阳。但是出租生意依然火爆。这个社会大概还是穷人多吧。
这种私搭乱建的矮楼诞生于旧体制遗留下来的病态土壤中,在规划管理体制的漏洞中欣欣向荣。
高兴住在四楼403室。当然没有电梯。石巍叹了口气,打开车门,把死猪似的高兴甩到了背上,气喘吁吁地上了楼梯。狭窄的楼梯里散发着一股怪味。石巍屏住呼息。
来到403室,没有敲门,直接去高兴身上翻钥匙。高兴曾经跟他提起过,说缪薇搬到宿舍去住了。
“可能因为一个人过圣诞节心情不好吧。”石巍想。
房门一打开,石巍不禁吸了一口冷气。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快餐盒、零食袋、捏扁的啤酒罐以及遍地横七竖八的烟屁股,充斥着整个房间,简直就是垃圾场。
能够让男人失去理智的,只有女人。尤记得倪家慧刚刚离开的那段时间,他也是这样。
两年前的那个深夜,石巍收车回到家里,发现妻子倪家慧吃了安眠药后,躺在卫生间的浴缸里,热水开着,不停地浇注在她失去了知觉的身体上上。
倪家慧死后很久,石巍都不能从悲痛中走出来。
最难过的时候,他经常来找高兴喝酒。不过后来他发现,缪薇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有一次他刚离开,就听见缪薇在背后怦地一声磕上房门,尖刻地对高兴说:“成天就知道喝喝喝,倪家慧肯定就是被他气死的。”
“你这是什么话。”高兴很生气。
“嘁,实话!估计倪家慧就是看准了他这辈子没出息,绝望了,所以才自杀。”
“……”
“瞪我干啥,不是吗?嫁给一个开出租车的司机,这辈子也别想有出头之日了。”
“我听出来了,你这是后悔嫁我了。”
“就是后悔了。高兴,我想要的生活虽不是鱼翅漱口、宝马香车,但至少在逛商场时可以痛快地买下心爱的东西而不用看导购小姐的白眼,可你每个月赚的那点钱,我就连去市场买菜都没有底气。”
原来女人都是这么势利。石巍转身走了,从那之后绝少登门。高兴也不勉强他。两个人想喝酒的时候就去辣豆腐快餐店。也就是自那晚之后,石巍发现高兴工作更拼命了,也更省了,吃饭的时候都不舍得点肉菜。不过这样似乎对于他和缪薇的关系并没有多少改善。
前段时间在辣豆腐吃饭,高兴沮丧地对他说:“小薇搬出去住了。”
“怎么了?”
“还不是嫌我没出息。”⒌⒐⑵高兴拿筷子一下一下戳着盘子里的土豆。“我真恨自己,不能让她过上好日子。”
石巍叹了口气。“你已经很努力了……。”
“我真怕有一天会她会离开我……”高兴忧心忡忡地说。沉默了两分钟之后,突然抬起头,神情怪异地盯着饭店对面的一间金店,“巍子,我去打劫金店吧。只要我有了钱,小薇就不会离开我了。”
端着盘子路过的服务员回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石巍骂道:“我看你真是疯了。值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