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把钱藏起来了,等风声不紧时再拿出来花。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怀疑,我目前一切都保持原来的样子。”
“太好了,我们终于成为有钱人了。”缪薇激动地将双手握紧放在胸前。
“我打算过段时间用这些钱买房子,再也不用过寄人蓠下的日子了。”
“一百万,买了房子还能剩下多少?”
“大概还能有几十万吧。”
缪薇突然身体前倾,长睫毛下的双眸闪闪发光:“我有一个想法……”
“什么想法?”高兴问。一种预感从心底隐隐升起,当初她决定进军股市的时候,不就是这个样子吗?不会是又……
“高兴,我们用这些钱投资股票吧。”果然,缪薇这样说。
“什么!?”高兴长长叹气。“小薇,你醒醒吧。上次的教育还不够吗?”
“现在不同了,我现在是一个股票经纪人,认识很多厉害的操盘高手,他们会帮我们把这一百万变成两百万,甚至更多!”缪薇把手伸过来握过住他的,兴奋地摇撼。
“股票经纪人?”
“也就是客户代表,⑸㈨Ⅱ负责开发证券公司的客户。”
“原来你现在做这个。”
“是啊,这个工作很有前途,开发的客户资源越多,佣金提成就多……真要感谢谷琼花,要不是她帮忙,我还呆在那间该死的超市呢。”
“又是谷琼花。”高兴反感地抽回手。
“别瞧不起人,人家可不是从前的谷琼花了,现在都开上小轿车了!总之你要相信我,这一次我一定不会失败的。”缪薇撅着嘴。
3
套餐上来了。
鹅肝焦至金黄,装在雕着花纹的盘子里,散发着诱人的清香。还有芝士焗生蚝和忌廉蘑菇汤等其它配菜,组合在一起简直就象一幅美丽的画。
高兴迟疑地举起刀叉,皱眉:“我听说那些狠心的商人为了生产鹅肝,在幼鹅很小时就固定在架子上,每天用铁管捅进喉咙深处,强迫进食,促使它们的肝脏比正常的大好几倍……也就是说我们所吃的,实际上就是脂肪肝。”
“你能不能说点别的,真是太煞风景了!”缪薇白了他一眼,然后熟练地操作刀叉切了一片鹅肝放进嘴里,咀嚼了两下,享受地咪起眼睛说:“还是这里的鹅肝地道啊,入口即溶,让我想起了一句话:幼滑的细腻感轻轻滑过舌面,像一个悠长的热吻令人心神俱醉。”
高兴诧异地看着她:“你好象对西餐很有研究的样子。”
“算不上,只是在应酬客户时打一下牙祭,没办法,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都是些什么客户?”
“当然是有钱人啦……他们的钱多得你想都不敢想。”缪薇端起装着白葡萄酒的高脚杯啜了一口,“高兴,听我的没错,咱们把这一百万拿去投资股票,鸡生蛋、蛋生鸡,很快咱们也会变成真正的有钱人。”
“我看还是算了吧,买了房子,剩下的钱也够咱们好好过日子了。”高兴摇头。
“真是死脑筋啊!”缪薇不悦地斜睨了他一眼,目光流露出一丝不屑,“你就是一支扶不起的垃圾股。”
之后不再说话,只是发泄似地一刀一刀割着食物。
高兴也陷入沉默。
事实上他根本就没有什么一百万。之所以这么说,是为了挽留住缪薇。不过通过这段时间的实践,他有信心在不久的将来能够赚到一百万。
做了五年夜班出租车司机的高兴,一直觉得自己对这座城市了如指掌,可是后来他发现自己错了。璀璨的灯火,蜿蜒的街道,这座城市看上去美仑美奂,但繁华背后,那些紧闭的窗户、那些视线不及的角落,正在发生着什么样的故事?没有人知道。
有可能是爱。有可能是恨。有可能是刀光血影。而这些不为人知的故事,却源源不断地变成了他赖以生存的养料。⒌⒐㈡但他并没有因此而感到自责,归根到底是他们疚由自取。
高兴甚至还拥有一种自豪感,因为他窥视了人类内心深处最为隐秘的罪恶,从而用他自己的方式,令逃脱法律制裁和道德审判的人们为自己所犯下的罪恶买单。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也算是替天行道。
不是吗?
“好吧,关于投资股票的事容我再想想。”高兴思忖了一下对缪薇说,他决定继续使用援兵之计。缪薇的脸色终于阴转晴。黑色手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她从里面掏出手机,走到外面去接电话。五分钟后返回,从椅子背上捞上大衣:“我有事,得先走了。”
高兴看了看手表,时间已是九点多了,“这么晚去哪儿,我送你。”
“不用了,有车接我。”
“哦……对了,”高兴从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只信封,“我已经不在城中村住了,这是我的新地址还有房间钥匙……如果你愿意,可以随时过来。”
缪薇凝视了那只信封十秒钟,莞尔一笑:“好的,我会考虑的。”然后用尖尖的手指挟起信封,莲步生花地离开了餐厅。
高兴伸长胳膊,从对面的位置取过缪薇的咖啡杯,轻轻嗅着。杯子上似乎还带着她身上的香味。“看来我的援兵之计是对的,她至始至终没有提过离婚一个字。”高兴这么想着,然后对着杯口的那抹唇印,饮了下去。
4
走出檀珑湾大酒店的时候,高兴摸了摸方兴未艾的肚子,打算约石巍出来吃夜宵。西餐又贵又不好吃,哪里比得上辣豆腐快餐。他还是喜欢那种随便的场合,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最后守着一堆盘子聊天。
石巍最近不太顺利,被开了十几张罚单。开出租车的违章是常事,只要避过交警和电子眼就行了。奇怪的是最近那些交警好象专门盯上了他似的,防不胜防。
高兴掏出手机,调出石巍的号码。刚准备按下去时,突然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每个人都有秘密,石巍会不会也是这样呢?
就象往油锅里撒了一把盐似的,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他不由自主地收起手机。回到车里之后,他取下手机卡,换了另外一只装上。在等待启动的这段时间里,他曾经想到放弃,因为觉得这样对待哥们太不地道。但强烈的好奇心最后还是战胜了犹豫。
“就当是个恶作剧吧。”他安慰自己说。
他怀着忐忑的心情,对着键盘按下了那串熟悉的数字。片刻之后,耳边传来石巍的声音:“喂!”这个熟悉的声音令高兴再次犹豫了一下。
“嘿,我知道你那天晚上干了什么。”他硬着头皮说。变声器将他的声音调换成了一个尖细的男声。他的话音刚落,话筒里蓦地一片死寂。就象一个人正在太阳底下悠然地逛着街,突然失足掉进了一个敞着盖的窖井里。空间转换得毫无征兆。
根据以往的经验,这种反应就是有戏。
有一点兴奋,也有一点失落。高兴突然觉得,其实自己并不了解石巍。这个念头令他遍体生寒。就像你天天走过一条路,以为自己已经很熟悉了,可是突然有一天你发现路还是那条路,㈤⑨⒉两畔的风景却变得异常陌生。你不知道花影扶疏的背后,究竟掩藏着怎样离奇的真相。
高兴忐忑不安地举着手机,就象等待末日的宣判一样。如果连身边的人都在戴着面具生活,那么他还能相信谁?
沉默了一会之后,石巍的声音再度在耳边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的语气听上去很平静,但平静得有些生硬。
“是吗?记性看来很差哦……”高兴机械地背诵着千篇一律的台词,“好吧,如果你真的不知道,那么就等着看新闻吧,也许它会让你想起一些什么的……再见!”
“……等一下!”石巍喊了一声。
“嗯?”
“你想要多少?”
“啊?”
“钱!多少钱能够让你闭嘴。”石巍直截了当地说。
“那个啊……”高兴搔了搔头发,“老实说我不喜欢为难人……你觉得多少合适就给多少吧。”
石巍沉默了大约十秒钟,之后痛快地扔出一个数字:“一万块,够不够?”
“一、一万块!?”高兴的下巴象脱臼那样掉下来。一万块够一个出租车司机忙活几个月的,而石巍决定用掉它们却仅仅用了十秒。
“嫌少?那就两万。”石巍冷冷地说。
“成……成交。”高兴差点咬着舌头。
“那好,怎么给你?”
“海上公园附近那个废工地你知道吧?”
“知道。”
“废工地有个大铁门,门口有几个垃圾箱,你从东边数第三个,把钱扔进去就行了……对了,你先把钱装进一只红色塑料袋。”
“时间?”
“今、今天晚上十二点整……”
“那就这么定了。”石巍说完这句话后,立刻利索地切了线。那种雷厉风行的态度,好象他才是这场谈判的主导者。
高兴举着手机呆住了。“那天晚上”⒌⒐⑵石巍究竟干了什么,能够让他为这个秘密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低头看了看表,时间已经是九点三十八分,还有两个多小时就到十二点了,他真的会去吗?高兴决定换另一张手机卡打探一下。电话很快通了。
“高兴?”石巍的声音再度飘了过来。
“待会儿去辣豆腐吃夜宵吧,我请客。”他试探地问。
“今天不行,有事。”石巍一口回绝。
“啊,有约会?”
“对。”
“那好吧,改天再找你。”
放下电话后,高兴的心情很沉重。看来石巍是打算去赴约了,现在的他可能正在赶往自动取款机提钱。怎么办?是顺水推舟地收了这两万块,还是通知他这只一个恶作剧?这两个决定都令高兴为难。选择前者,对不起自己的良心;选择后者,又担心被石巍察觉到什么。要知道从前的他可是将一块钱掰成两半花的主儿,现在却出手阔绰,穿着几千块的名牌。对此高兴的解释是在车上捡了一个钱包。不过石巍那么聪明,难保不会举一反三。如果是那样的话可就得不偿失了——每个人都有着不欲为人知的秘密,他也是一样。
算了,这两万块就当是先替他保管,将来再找机会还给他吧。高兴咬了咬牙。
有个人在路边招了招手,他一踩煞车停了下来。时间还早,赶到十二点之前还能拉上几趟活儿。他没有想过要辞掉工作。出租车司机这个身份,恰好充当他的保护色。
十一点三十分,高兴准时将车子开到海上公园附近的那个停车场。
提前半小时赶到约会地点是高兴的习惯。这样可以布控全局,抢占先机。他很清楚自己在跟一些什么人打交道,心怀鬼胎的他们没准不会生出什么报复的想法。为了不受其害必须加倍小心。还好截至目前为止,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
高兴熄火下车。深夜的停车场空无一人,只有不远处的松林,在昏暗的灯光下摇曳着变幻莫测的影子。海风带着潮湿的雾气,吹在脸上很冷,他竖起衣领。
马路的斜对面就是那个废弃工地,夜里看过去格外荒凉。死城……高兴觉得用这两个字来形容最贴切。
高兴穿过空旷的马路,打算按照既定的计划从山丘后面包抄过去。可是拐进那条小路没多久,他警觉地停住脚步,拧头看向右侧的松林——那里泊着一辆轿车。车身的颜色他再熟悉不过了,是贝城出租车所特有的蓝色,再看车牌,顿时吃了一惊,是石巍!
他连忙躲进松树的阴影。心跳得厉害。如果被石巍发现是敲诈的人是他,估计多年的哥们情谊就到头了。石巍最恨别人骗他。真是鬼迷心窍了,干吗要做这种事?后悔就象蚂蚁一样啃噬着他的神经。
车上好象没人。
高兴看了看表,才十一点四十分,如果是来交易的话未免早了一些。莫非……高兴突然哆嗦了一下,莫非他跟自己一样,也是为了“布控全局”和“抢占先机”!?——也许石巍在接到电话时已经有了一个决定,所以才会表现得那么冷静,因为他根本就没打算交什么封口费,他的目的只是想把那个敲诈者引出来!
可是找到那个敲诈者之后呢?报警?暴打一顿?
车子停得这么隐蔽似乎表明他并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后者的可能性大一些。早就该想到了,石巍那火爆的脾气怎么可能吃这种哑巴亏呢。高兴恍然地想。
既然他没什么损失,这场恶作剧就到底为止吧。高兴从树林里走了出来,按着原路返回了停车场。他脚步轻快,为自己没有失去一位好朋友而感到高兴。⒌⒐Ⅱ
车子发动时高兴的脑海里再次闪过一个问题:石巍,他到底有没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呢?他的反应,仅仅是出于对一个搔挠电话的憎恨吗?
不过对于这个问题,高兴已经不想再去深究了。
5
她们从烧烤店出来了。
马骝连忙往后缩了缩,小心不让对方的视线扫到自己。拐角处有几只垃圾箱,敞开的大嘴巴里塞满了肮脏的垃圾袋,还有一些被扔在了外面,散发着恶心的臭气。几只野猫一边蹿上蹿下地觅食,一边警惕地瞪着他,仿佛对这个闯进地盘的家伙很不满意。
女人的说笑声在风向不定的风里飘荡着,时远时近。偶尔夹杂着烤肉串和脂粉香的味儿。
总共有三个人。她们的打扮具有非常明显的职业特征。冶艳的妆容,缤纷的时装,零下七八度的冬夜里依旧裸着白嫩的脖子和修长的腿。不用说聊天内容也相当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