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街上没人,所以两人怕被发现,只是远远地跟着。跟着跟着,周源忽然“咦”了一声:“这条街怎么这么熟呢?不是我们租的店面那条街吗?”
因为租金便宜,所以胡东东把店面的位置租在了镇上比较偏的地段,略有点荒凉,都是一些老旧的平房,住的都是当地也算比较穷的人,大多数是上了岁数的老人,属于没事在巷子口大树底下棋的那拨老年人。周源本来以为陆明是来镇 上吃消夜或者买什么东西,但他径直走到这里,看来并不是要买什么东西。
不过陆明没有停下脚步,径直穿过这条街后,又走了一会儿,快要出镇子了才停了下来。
这条街就更偏僻,很多房屋都已经没人住了,原先的居民都已经搬到镇上,还有些已经搬迁走了,所以显得很荒凉。陆明在其中一户带着院子的屋子前面停住了脚步,左右看了看,才掏出钥匙开了锁头,走了进去。
陆明关上院子的大门后,周源和老胡也慢慢走过去。
周源低声道:“陆明有钥匙,说明这房子是他租的。可他在这里悄悄租这么一套房子是什么意思?也不像是金屋藏娇啊。”
老胡蹲下身,仔细观察大门的门锁。这种老式院子的门,是双开的那种黑色大铁门,其实就是两块上了黑漆的铁板,没有一丝缝隙。宽度就得有两米,在锁鼻的右边,铁门的门上还有一个黑色的方块,也就比面巾纸小一圈,可以掀起来 从里面往外看,也可以把手伸进去拉动里面的插闩。
胡东东先伸手试了试,看看能不能掀开那黑方块,拉了一下没反应。看来是锁上了。他退了两步,打量着这座小院,发现院墙竟然挺高,有两米多高。而院内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我觉得有必要重新认识一下陆明了,这小子不会是变态杀手吧?”周源开了个玩笑,想要尽量驱散心中不舒服的感觉。他想,也许陆明是有什么隐私不想让别人知道,可如果不是老胡,自己现在还被蒙在鼓里。这种感觉让他觉得有些 别扭。
胡东东撇了撇嘴:“你觉得他能有什么隐私?”说着,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头,轻轻扔过院墙。
石头落地的声音不大,咕噜两声,院里又恢复了平静。老胡自言自语道: “看来里面没狗。”
说完,老胡往后退了几步,到了院墙前使劲一跃,双手攀住了墙头。他的身手极为干净利落,手攀在墙上使劲一撑,就爬上了墙头。
周源隐约觉得这样有些不好,但见老胡在墙头朝自己伸出了手,也只好使劲跳起。老胡抓住周源的手使劲一提,两个人很轻松地翻过了院墙。
这个院子明显已经荒废,院墙下原本应该是一块小菜圃,已经很久没人打理了,上面杂草已经比膝盖还高。右边还有一个棚子,不知道以前是猪圈还是驴圈。正中间是一条略微垫高的土路,直通向前面的一间破旧的平房。
周源和胡东东来到那房子前面,里面漆黑一片。透过窗户缝隙,借着天上的月光,能依稀看到屋里有一张木头桌子,旁边是两把歪倒的椅子,地上还扔着一件破旧的绿色棉质军大衣,还有废报纸什么的。再看了一眼门上的锁头,已经有些锈迹斑斑。
周源有些疑惑:“不对啊,明明看到陆明来这里的,怎么这地方这么荒凉, 完全不像有人待的样子?”
既然陆明到这里来,不管是做什么,总是需要一块干净的地方,可这里大门紧锁,里面杂乱不堪,地上都是垃圾杂物,完全不像是近期有人来过的模样。
胡东东走到窗户边,使劲一拉,随着一阵灰尘翻腾,木制的窗框差点被拉掉,看来没有从里面插上。老胡说道:“进去看看。”
周源无奈下跟着从窗框里钻了进去,进了屋,一股灰尘和发霉的味道就涌了出来。地面积了厚厚一层灰尘,屋子的一角是灶台,屋子里黑乎乎的,加上潮湿和霉味,有一种说不出的阴冷。
老胡走过去掀起灶台上面的大铁锅盖,里面不知道曾煮过什么东西,已经生了黑毛,水早已经干了,分外恶心。
胡东东退到屋子中间,看着四周:“太不正常了,我觉得一定有问题。”
周源也看出来有问题。陆明大半夜来这里是他们亲眼所见,可这屋子明明就是一间普通的农村旧屋,连墙角旮旯都顺着翻了一遍,没有任何异常。
“先出去再说吧,这屋的味道简直是太冲了。”周源提议。
两人从窗户依次跳了出来,正准备好好讨论一下到底有什么古怪。这时,一个冷冷的声音突然响起来:“你们这样查是查不到线索的。”
“谁?”周源放在嘴里的烟还没来得及点,被吓得掉在地上。
转头看去,陆明正站在院子中间,表情漠然地看着他们。
胡东东的反应极快,对着陆明笑着说道:“哟,哥们儿,你悄悄地在外面租房也不说一声。这里啥都没有,我们正想着给你帮忙收拾一下呢。”
周源没吭声,觉得场面有些尴尬。毕竟他们是偷偷跟着陆明,现在却被发现了,心里实在是不自在,这样做明显是不信任陆明,偏偏又被当场揭穿。
陆明面无表情地转身走了几步,走到院子角落一个地方,低身掀开一块四方木板说:“既然来了,要不要下来看看?”
陆明掀开的地方是靠墙的位置,周源和老胡没想到这里居然有个地窖。
老胡倒是很坦然:“啧啧,想不到别有洞天啊!”
周源实在受不了这种场面,忍不住直接问道:“陆明,大家都是兄弟,虚头巴脑的就不说了。你瞒着我们,晚上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陆明抬头看着周源半晌,平静地说道:“你知道共生吗?”
周源一愣,想起最初陆明推断血液是活的那个时候,说过这个词,于是说道:“血液如果是活的,那么我们就属于共生状态。这个上次你提过。”
“没错,共生分几种:第一种,互利共生,就是共生的同时对双方都有利;第二种,竞争共生,双方都会受损;第三种偏利共生,是说只对其中一方有利,对另外一方没有影响;第四种偏害共生,只对一方有害,另一方无影响;最后一种则是双方都无益无损,这是无关共生。”
老胡挥挥手:“等会儿。这些跟这个院子和地窖有什么关系吗?”陆明看了他一眼道:“现在不能给血液定性,但是也许我们最初搞错了,这并不是什么共生,而是……寄生!”
周源纳闷地看着他:“寄生和共生有什么不同?”
“寄生就是对其中一方有益,而对另一方有害。当受益方成长到足够的阶段,就可以毁灭或者脱离被寄生体。我怀疑你就是被寄生体。”
胡东东悠悠说道:“陆明同学,你这不靠谱啊,咱们刚才聊的不是你为什么跑这里租房子吗?”
陆明继续说道:“我一直在这里做实验,实验的内容就是试着将血液剥离出来,看它能否单独存活。所以,才需要这么一个低温潮湿的环境。”
从决定跟踪陆明到现在,老胡第一次露出了愕然的表情。
陆明继续说道:“这个实验,需要单独来做。小楼里生活着三个病人,互相之间的血液活体生命也许会有影响。还有,我不觉得做什么事情都需要跟所有人报备,医学研究本就是我专业领域内的事情。你们是否想下去看看我的研究成果?”
陆明说完,伸手指了指地窖黑洞洞的木头门。老胡沉默着上前两步,低头看下去,里面乌漆麻黑的,但是应该很深。拿手电往下照,看到下面是一些玻璃瓶子和木头架子之类,上面放着一些试管和容器,有些像植物园里的花草房。
见老胡和周源都不再说话,陆明淡淡地说道:“没有别的事,我要继续研究了。”
说完,不再理他们,顺着地窖里面的木梯就向下爬去。
周源和老胡对视一眼,不好意思再跟着下去,只好灰溜溜地离开了小院。
走在镇上空无一人的街上,周源有些懊恼地埋怨起来:“老胡,你看你搞的这是什么事啊!唉!”这事换位思考一下,就能理解陆明的心情,一心为好朋友的病情日夜不休地忙碌着,却被怀疑,心里肯定很不爽。
胡东东拿出一根烟点着,却没有什么愧疚的表情,他想了想说:“我还是觉得不对。”
周源有点生气:“老胡,你都对我没的说。可陆明也是为了我,这些天他每天只睡几个小时,剩下的时间都忙着在研究……”
“陆明这次过来,请了多久的假?”老胡打断周源,忽然问道。
周源愣了一下,回答不出来,因为陆明没有主动提过这件事。
老胡悠悠地吐出一个烟圈:“你不觉得他对研究太过投入吗?”
周源若有所思,也拿出一根香烟,点着了却没抽。他终于反应过来哪里不对了,陆明这样做虽然是为了自己的病,但从他刚才的反应来看,似乎并没有对被冤枉有什么反应,陆明的不满更多的像是因为研究被中断,所以才显得有些不高兴。
这明显是本末倒置啊!联想到那个毫无进展的“逗猫行动”,周源心里隐隐有一个念头,可是模模糊糊却抓不住。就在这时,周源的手机响了,是林静。他有些担心,林静半夜打来电话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
周源直接摁开免提接听,里面传来林静的哭喊声。
第四十六章 暴毙
“你们在哪儿?我干爹出事了!”
周源赶紧回转身,叫上地窖里的陆明,三人以最快的速度一路跑回小楼,却目睹了严毅弥留时刻的惨状。
林静的房间就在严毅隔壁,她是半夜被严毅房间里传来的动静惊醒的,打开房门,却看见严毅面目扭曲地躺在地上,已经进入无意识的浑身抽搐状态。
老胡想要过去扶严毅,却被陆明伸手一把拦下了:“症状不明,别过去,也许会传染或者出问题。”
林静被周源死死抱在怀里,不让她上前。大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严毅在地上痛苦地翻动身体,直到那诡异的一幕出现。
严毅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萎靡,好像一瞬间,身体里的液体被看不见的东西迅速吸干,面貌皮肤和身体,都很恐怖地塌陷下去,头发也是顷刻之间变得灰白,皮肤表面开始出现大片大片的褶皱。
他的身体由于剧烈地收缩开始变形,瞳孔也变得灰败浑浊,光芒也暗淡下去,最终彻底不再动,地面上出现了一团说不清楚的液体,不知是水还是血,淡淡的,腥气扑鼻。
严毅的身体变化,就像一部快进的电影,几分钟的情况下就放完了全程,这过程看得周源头皮发麻。他不是一直维持着第一阶段的病症十多年吗?怎么就这样没有任何征兆地忽然死了?
周源不愿接受这样的现实,却不得不接受。
“爸——”
林静撕心裂肺的一声呼叫让周源一震。这一瞬间,林静爆发出了巨大的力气,挣脱了周源,扑到了严毅身边,扯着他的胳膊叫:“你起来啊,我还没原谅你,你快起来啊!”
那种声音就好像是从肺腔里挣脱而出,十分凄惨心酸,周源忍不住也落下眼泪。他想起第一次见到严毅的时候,那会儿的严毅冷漠古怪,但是让自己见到了治愈的希望,后来发现他对自己有所隐瞒,还有他年轻时不光彩的自私作为,也曾一度对他很鄙视。不过他虽然自私,但不得不承认他终究还是为了这个病付出 了很多,对林静的愧疚也能看出他本质上不是个坏人。
而对于林静,可以看出他的确是极力想回归父亲的角色。可现在这个人生经历复杂的老人,就这么突兀地,在所有人面前变成了一具尸体。
周源看着林静痛哭的样子、严毅萎缩的脸,心里涌出一种不真实感,仿佛自己在做梦,醒来睁开眼睛,严毅就会像平日里一样在实验室里忙碌,或者陪伴在林静的床前。林静喊出的那声爸,也代表了她的心结其实早就解开了,如果严毅没死,听到了林静这声呼唤,一定非常欣慰。
只可惜,他永远都听不到了。
意外来得猝不及防。周源看着严毅的尸体,心里逐渐冒出一股凉意。
严毅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是这几个人中得病时间最久的,直到陆明揭穿他之前,连林静都没有发现他是个病人,证明这些年他的病情一直控制得非常好。
周源问陆明:“到底怎么回事?严老他……”
“我不是跟你们在一起吗?我也不知道。”陆明摇头。
陆明的话听起来有些像是推卸责任,虽然周源知道不是,这是陆明一贯理性直接的说话风格,但这个时候听起来真的很刺耳。
严毅的忽然暴亡似乎没有对陆明产生太大的影响,他冷静地先让胡东东戴好手套、口罩等防护装备,这才以命令的口吻对周源说道:“去把林静扶起来。”
此时林静像是失去了全部的力气,没有挣扎,任凭周源扶着她坐到了一边。她沉浸在巨大的痛苦里,整个人的眼神都是一种沉寂与绝望的黯淡,没有一丝色彩。
“老胡,跟我把严老抬到地下室。”陆明继续说,口气里不容置疑。
周源本来扶着林静准备先离开,听到这句话,停下了脚步。老胡也停下动作,看着陆明。
陆明不带感情色彩地说道:“严老师的死状和小青一样,应该是病情忽然发作。我需要对他的尸体做进一步的检查。”
周源一下就愣了,陆明是想要解剖严毅的尸体?小青死时的回忆冒出来,那个时候,陆明就曾说过类似的话,但是最终因为阿龙的阻挠,才没有实现,如今他依然确定这么做?
周源感到一阵说不出的难受,严毅刚刚才在眼前咽下最后一口气,在这个时候就说这样的话,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可又提不出任何反驳的意见,因为从病情上来说,这个时候解剖严毅,是最合适的时机。
老胡也对陆明表现出来的冷漠很吃惊,他张着嘴对陆明动了动,却忍住了没说话。林静依然是失魂落魄的样子,她可能根本就没听见陆明说的话。
周源知道小楼的地下室,那是用来存放药品和器材的,地方很宽敞,严毅建造这栋小楼的时候,肯定没想到自己死后会在那里被人解剖。这让周源觉得有些讽刺,又有些悲哀。
同时周源隐隐有种恐惧。他怕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会像严毅那样,以一种离奇的死状忽然告别这个世界,想必陆明依然会冷漠地把自己的尸体摆上解剖台。
严毅的死让林静几乎彻底崩溃。接连的打击让这个曾经开朗的姑娘像朵枯萎的花。她在这世界上再没有亲人,那种突如其来的孤独和无依无靠,让她陷 入一种极为低沉的情绪里,不吃不喝,以泪洗面。周源衣不解带地整天陪在她的身边。
很默契地,大家都没有对她说过严毅的尸体被陆明解剖的事。周源知道这样不对,甚至可以说残忍,却不敢再刺激她。
严毅死后,小楼里的气氛彻底变得压抑沉闷起来。陆明一直没出现,不是在解剖室,就是在实验室,不知在忙碌什么,几乎没有时间和周源他们交流。
周源有些受不了这种气氛,在第三天实在忍不住了,等林静睡着后,找到老胡。
老胡也没有睡,躺在床上不知在想什么,房间里满是烟味,床头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
“老胡,你有没有感觉陆明不一样了,就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周源开门见山地说道。
自从上次的跟踪事件后,有关陆明的话题他们没有再讨论过,这是周源第一次重新提起。但老胡却没有说什么,只是冷笑了两声。
周源很少见到胡东东露出这样的表情。
老胡是个很有主见的人,也非常有行动力。周源知道他一旦开始怀疑一件事,反而就不愿意多讨论,之后就会开始自己的思索和行动,直到找到自己想要 的答案。这是他的性格。
他露出这样的表情,显然也觉得陆明有些不对劲,只是他不愿意现在讨论这件事。
周源无奈地离开,回到林静的房间。看着躺在床上沉睡着的林静,有些茫然,忽然觉得自己来到这里似乎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错误。陆明和老胡都是他最信任的朋友,可是不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接下来,他们四个人之间都陷入一种奇怪的隔膜状态,大家似乎都笼罩在严毅忽然暴毙的阴影之下,相互之间几乎没有什么交流。胡东东依然每天早上出门,很晚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