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达室是两个隔间,外面是办公的地方,里面是休息的卧室,又窄又小,比仓库都大不了多少,就能放下一张单人床。我坐在床头,清醒了好长时间,这才揉揉眼从床上下来。
我套上外套,打着哈欠,在值班表上登了记,脸都不洗趿拉着鞋到食堂去吃早饭。
吃完饭回到宿舍,想再睡会,可睡意全无。宿舍楼里空空,大部分人都工作去了,我百无聊赖。
我想起彭宗梁好看书,便到他的床上和抽屉里看看,有没有什么闲书打发时间,结果发现这小子是不是有洁癖,收拾得干干净净,连个纸片都没有。他的所有东西都锁在箱子里,我又不能为了看书去撬锁。
一想到箱子撬锁,我的心疼了一下,当年蹲班房,就是因为同宿舍的贵重东西在我的箱子里被发现。我浪费了整整一年的时间,身上还背着永远洗不掉的污点,现在出来工作都相当困难。
我的心情晦暗起来,看着窗外的厂区,一口一口抽着烟,心情糟糕的不得了。
我实在无事可做,躺在床上睡觉,翻来覆去刚有点睡意,就听到外面吵成一锅粥。声音是从门口传出来的,我在的角度看不到。不过有热闹瞧,总归是好事。
我赶紧趿拉上鞋,随便套了件衣服,叼着烟就出去了。绕到厂区大门口,就看到外面来了不少人,拉着横幅,上面写着:声讨无良工厂,害人赔钱!
大日头晒着,这些人也不嫌热,一个劲地用大喇叭喊。
门口站着一排四五个保安,颇有气势,严肃地看着他们。在外面怎么闹都行,就是不准踏进工厂一步。
现在正是工作时间,没什么看热闹的人,就我一个闲人,抽着烟蹲在阴凉的地方,看消遣打发时间。
传达室的老张头也是个老油条,跟他没什么关系,他一边听着评书,一边瞅着热闹,喝着茶水,这个惬意就别提了。
我看了一会儿明白这些人是怎么回事了,他们就是那邪性车间死去五个人的家属,现在厂办还没有拿出一个赔偿的方案,这些人就来闹了。
我正看着,只见从办公楼急匆匆出来几个人,一看就是厂办领导层的,大热天,都是白衬衫黑裤子,一个个大背头梳着,特有派。
他们到门口和这些家属交涉,两伙人说话声越来越大,场面有点失控。家属里还有许多老头老太太,上去对着厂办领导又扯又搡的,跟我看的这个乐,热闹比郭德纲相声还有意思。
我正笑眯眯看着,突然有人喊了一声:“你是哪个车间的?”
过来个中年男人,估计也是个领导,大背头一丝不苟,怒气冲冲,指着我鼻子呵斥。
我赶紧站起来,把烟头扔地上,用脚踩了踩准备走。
“你别走!哪个车间的,领导是谁?大白天不干活,出来看热闹,你挺闲啊!告诉我名字!”这大背头吐沫星子都快喷到我脸上了。
我悻悻的,好好看着戏,谁裤子拉链没拉,露出这么一位来,讨不讨厌。
我正要走,他还不依不饶的,过来拉着我,非要问我叫什么名。我嘟囔了一声:“你有本事别冲我使劲,去外面把那些人都制服啊。”
大背头火了:“什么玩意?!你再给我说一遍!今天我跟你没完了!”
这人是真够讨厌的,外面的矛盾还没化解,那些领导都在和那些家属积极调解,就他过来冲我使劲,有尿不敢往外尿,对着自家炕头喷,有的是精神头,什么玩意儿。
这时老张头出来打圆场:“焦经理,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他是新来的,是我们传达室打更值班的。“
老张头还算不错,冲我做了个眼色,让我赶紧走。
老张头好说歹说,把大背头拉进传达室,他还不服不忿,指着我说,肯定要把我开除。说我是害群之马。
我气得浑身都颤颤,什么吊毛玩意,这样的人也能当经理。
我悻悻回到宿舍,中午的时候,彭宗梁回来午休,我把上午的事跟他说了。他见怪不怪:“油漆厂是镇上纳税大户,有的是钱,现在出了这么个事,谁都想分一杯羹,很正常。”
我跟他提起那个大背头,彭宗梁一脸的鄙视:“那人姓焦,是侯厂长的内弟,也就是小舅子。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的玩意,还经常在厂子里沾花惹草,名声特臭,你不用搭理他。”
看我郁郁不乐,彭宗梁约我下班以后去俱乐部打台球。我还是第一次进工厂俱乐部,好不容易盼到天黑,彭宗梁下班回来,我们两个吃了饭,到俱乐部去玩。
俱乐部一共四层,看电影的,看录像的,网吧,打台球的,玩电子游戏的,什么都有,最顶楼还有健身器械,相当齐全。
彭宗梁跟我说,这俱乐部是侯厂长亲自督建的,所有工人都夸他的好,所以才卖命干活,厂子效益才这么好。
我们到了台球室,正看到大背头焦经理正和一个女孩嬉笑打闹,焦经理站在女孩身后,全身都挨上,手把手正教打台球。女孩觉得刺挠,嘻嘻笑躲着,焦经理腆着脸就是不松手。
我站在门口看看,故意大声说:“呸,什么玩意!”
台球室那么多人,大家都对焦经理的作风装看不见,我这么一呸,声音还挺大。他马上掉头来看,顿时勃然大怒,拿着台球杆子就过来了:“又是你小子,等着吧,明天就开除你!”
传达室的工作我本来就没想常干:“开除吧!开除之前我先揍你一顿解解气。”
焦经理冷笑:“我在这干这么长时间,什么刺头没见过,还真没有人敢碰我一个指头,你碰我试试来!”
彭宗梁拉着我,低声说:“别和他一般见识,要真打他你就完了。”
拉着我就要走。焦经理过来用手推我,彭宗梁拦在我们中间,好说歹说。
这时焦经理一只手推到我的胸口,胸口突然一阵灼烧。
我愣了一下,没有反抗,被他推出大门。我忽然醒悟,这灼烧感来自舍利子,这说明,焦经理身上有邪恶的阴气,难道,他是道法中人?
正文 第五十三章 婆婆
彭宗梁跺脚:“完了完了,明天你肯定得被他穿小鞋了。”
我心下怪异,嘴里还咬硬:“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我还怕他。”
走廊上人挺多,有人听到这句话,回头看我,笑着说:“小伙子,挺厉害啊。”
说话的人是个身体健硕的老头,背着手笑眯眯的。
彭宗梁一看就傻了:“侯,侯厂长……”
走廊上很多员工都停下来,充满敬畏地打招呼:“侯厂长好。”
我傻了,这么个貌不惊人的老头居然就是大厂长。侯厂长看我笑笑,什么也没说,只是让大家好好去玩。他背着手走远了。
彭宗梁拍着我肩膀:“强子,你要是被厂长看上,以后就妥了。什么焦经理,都是狗屁。”
“你是不是小说看多了,在这做梦呢。”我说:“厂长跟我打个招呼就是看上我了?这厂长也太不值钱了。”
彭宗梁说:“反正你在他那里就有印象了,厂里一千多号人,厂长能认识几个,对你有印象就相当不错了。”
我不想讨论这个,说道:“这个焦经理有古怪。”
“怎么讲?”
我从脖子上拿出舍利子项链,也是显摆:“这个是舍利子,见过吗?”
彭宗梁拿在手里摩挲,我看着心疼,又不好意思马上拿回来,说道:“这个舍利子可以辟邪,寻阴气。刚才焦经理推了我一把,舍利子马上有了反应。可以断定,这小子绝对有问题。”
彭宗梁喜欢的不得了:“强子,你这个多少钱买的,要不然卖给我得了,我是真喜欢。”
“拉倒吧你。”我赶紧抢回来,戴在脖子上。
他恋恋不舍,说道:“那你啥意思,焦经理沾上邪气了?鬼上身了?”
我摇摇头:“不太清楚,或许他本身就是道法中人。”
“会道法啊?你可算了吧,”彭宗梁说:“你要说他会泡妞,怎么算计人家小媳妇,我信。你说他会道法,这不扯淡吗,母猪上树也比这个靠谱。”
这事跟他说不通,我也就不说了。
睡了一晚,第二天大早我到传达室接老张头的班,今天是一个白天加一个晚上,漫漫长夜,慢慢熬吧。
传达室白天工作无非就是接待外来人员,我干的驾轻就熟,毕竟厂子在荒郊野外,来的人还是比较少,我闲的是百无聊赖。昨天那些家属被劝走之后,今天也不来了,可惜,有热闹瞧起码还能打发一下时间。
我点开收音机,正在找频道,来了电话,是厂办打来的,让我到办公室去一下。我说传达室没人,走不开。那边办公人员说:“那就电话通知你吧。王强,你昨天不坚守工作岗位,厂区门口看热闹,被领导劝阻,还口吐狂言。现在厂办的处理意见出来了,通报批评一次,扣罚当月奖金。”
我目瞪口呆,气得血都冲脖子上了,姓焦的还真是个人物啊,有仇不过夜,真有手段啊,马上把我奖金给扣了。
那边继续说:“你要是对处罚没有意见,中午以前过来签字。”
我喘了一会儿:“行,我签。”
此时我真正开始心生了去意。
挂了电话,我盘算很长时间,把自己目前状况做了一下客观的分析。第一,我现在大学都没毕业,连证书都没有。第二,谁如果上心仔细去查,我在公安局都是有案底的,马上就能查出前科。
也就是说,我现在要出去工作,除非是什么送菜、跑腿、搬砖的,可以不查我的经历,但凡是大公司,都有人事科财务科,到时候调取我档案,一查一个准。
而且还有一个,出来打工就是受气。时间不自由不说,谁都能给你小鞋穿。
我开始慎重考虑三舅的提议,要不然拜师得了,学点黑巫术,以后用巫术搞个有钱人什么的,无伤大雅能挣点快活钱。
这一行里高人这么多,我不和他们打交道就行了,见他们躲着走还不行吗。当个低级小神棍,游走江湖,图个自在。
想通之后我有点坐不住,觉得自己太蠢,守着金饭碗还在要饭。
这一天我都在盘算这个事,下定决心,干完这个月就辞职。
想明白了,也就不怎么在乎焦经理的小鞋了,都不在你手下干了,你还能拿我怎么地。
不过我这个人做事比较认真,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既然还没辞职,那本职工作该干还是要干的。到了晚上巡逻时间,我拿着手电正要出去,看到外面开过来一辆车,车头灯照亮了整个值班室。
我拉开窗户,没好气地说:“下来登记,别乱闯。”
车停了,从车里下来一个笑眯眯的胖子,正是钱明文。他夹着黑色小皮包,冲我招手打招呼。
我笑着说:“钱哥啊,大半夜的你怎么来了。”
钱明文只是跟我招手示意,并没有过来,而是屁颠屁颠的把车门打开,上半身探进去,时间不长从里面搀扶出一个老太太。
这老太太鸡皮鹤发,佝偻着腰,大热的天穿着一身黑色对襟的褂子,一张脸皱如核桃,眼神极其诡诈。
她这么一出来,我情不自禁就打个寒颤,觉得此人不一般,气场都有异于常人。
车里还下来几个人,有男有女,都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他们对这个老太太简直太爱护了,众星捧月一般,来到厂区门口。
我正津津有味的看着,钱明文气喘吁吁过来:“兄弟,开门啊,高人来了。”
“你们到底是要干什么,找谁啊?我哪能这么轻易开门。”我说。
钱明文急了:“是你们厂长老侯叫我来的,咋还不让进门了,我给他打电话!”
他对着老太太和那几个中年人谄媚地笑笑,然后夹包打着手机。我看的心里不忍,现在的情形大概能看出是怎么回事,这胖子就是掮客,中间人。厂里托他找高人,他就找来这个老太太,忙前忙后挣的就是中间这份辛苦费。
传达室电话响了,接通后里面传来一个厚重的男中音:“值班室的,马上开大门,把外面人引进来,到厂区办公楼前等候。”
“你谁啊?”我没好气地说。
“我是侯德明,事后会给你补办手续。”那边说着。
我一听,咽了一口唾沫。姓侯的,说话还这么霸气,还有谁,肯定是侯厂长。
我赶紧把门打开,司机开着车进去停车了,我引导其他人到厂区门口。办公楼前侯厂长带着四五个人已经在等候了,这里有焦经理,还有负责办理入职手续的办公室主任,总而言之都是侯厂长的心腹。
他们看等的人来了,赶紧过来嘘寒问暖。
我在旁边看着津津有味。这时有人吼我:“看什么,赶紧走!”
我十分不客气地用手电去照他,正是焦经理,我这气就不打一处来:“我晚上巡逻值班,咋的,这是我本职工作。”
焦经理被手电光晃得一时睁不开眼,正要破口大骂,侯厂长撇了我一眼:“我记得你,那天江边社戏出乱子,是你点的爆仗解围。”
我笑着说:“厂长你还记得啊,正是我。”
侯厂长看着我,想了想说:“一会儿你也跟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