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厮杀汉都有经验,大家都迎面扑上去,徐乐打一个正面就足够了,大家还互相干扰。大家拉开将这小子包起来打,不信他还能遮护完全。
一旦围定,马槊长矛直刀,寒光闪闪,只是朝着徐乐身上招呼,一副要将徐乐碎尸万断之势!
徐乐只是单钺戟一记横扫,呼啸声中,这一扫就荡出一个寒光森森的圈子!叮叮当当不知道一时间多少下兵刃相交,徐乐的单钺戟在这一扫之间和朝自己刺砍而来的兵刃一沾就走,但这些马槊长矛直刀或者上扬或者下沉,都被荡了开去!
一戟扫开圈子,徐乐长戟就跟着钻了进来,左右一摆就正中两名队正肋下,迅捷有若闪电,只是在快要着身体之际将单钺转向空处。闷响声中就见那两名队正头上脚下就直坠落马,滚落地上就痛得蜷成一团。
苑君玮马槊被荡开又一抖圈回,怒吼着又狠狠一槊扎来,徐乐侧对着他就如身侧长了眼睛一般,马上一拧腰就让开槊锋。苑君玮急挫手腕想横槊顺势扫向徐乐腰肋,而徐乐已经一把将马槊夹在肋下,一收手中单钺戟,戟纂撞向苑君玮面门,就听见徐乐轻喝一声:“撒手!”
戟纂在苑君玮面前迅速变大,苑君玮一扯马槊没有扯动,只能听话撒手,借着强劲腰腹力量躺在马背上,这才算是闪过。
而徐乐又收回单钺戟,再荡出一个寒森森的圈子,逼开几件兵刃,腋下一松,左手已经握住苑君玮的马槊,一槊横扫,就敲在一名鹰扬兵队正的坐骑鼻子上,那坐骑惨声嘶鸣,人立而起,那鹰扬兵队正双腿死死夹住马腹,哪里还顾得上再度攻击徐乐?
一戟一槊在手,徐乐长戟荡开护身,马槊寻隙抵空而进,一盘旋间,又是两名鹰扬兵队正落马,当苑君玮弹身坐起之际,一涌而上的七八骑已经落马一半,还有人坐在惊马上手舞足蹈,自家两手空空拍了巴掌。不过两三个照面,连他在内的七八名恒安鹰扬府精锐战将围攻徐乐一人,就被打了个落花流水!
徐乐右戟左槊回收,左右一摆,气定神闲,朝着苑君玮露出八颗白牙一笑。
围观的不管是鹰扬兵,还是云中城百姓,都是目瞪口呆,鸦雀无声。
苑君玮和这些队正,都是恒安府中悍将,临阵披甲,策马而战,是对着敌人大阵都能一头撞上去的凶悍力量,凿开几层敌军队列不在话下。但是现在,却不是徐乐一人之敌!
若说此前大家对这个商队中人都是同情,觉得苑君玮他们穷追着不放,从城外打到城里,实在是太不顾本乡本土的人情,欺负人都过了份。现下看着徐乐展露本事,却觉得是苑君玮他们莫不是在这商队手里吃了大亏,这才红着眼睛一路追下来想找回场子。
看样子倒似自家如狼似虎的恒安府鹰扬兵更可怜一些!
这眉清目秀,英挺锋锐的少年郎,到底是何家子弟,怎生会有这样的本事?
所谓一骑当千,今日算是亲见!
旁观的黑脸军将面沉如水,紧紧握住长鞭,浑身肌肉已经绷紧,整个人如一张拉满的弓,仿佛随时都会激射而出,加入这场厮斗当中。
这是看见另外一个好手之后自然而然的反应,和这等人物交手,才是人生快事!
苑君玮只是红着眼睛死死看着徐乐,徐乐朝他一笑:“不够,再多来些!”
秋日阳光之下,徐乐微笑露出的白牙微微反光,说不出的潇洒好看,但此时此刻,苑君玮只想将这一口漂亮白牙全部打掉!
在苑君玮身后,一众鹰扬兵中怒吼声响起,又是十几骑涌出,而步下同样有七八人跟进。这个时候,这些鹰扬兵只想将徐乐刺翻砍倒,就算是将来被刘武周重重责罚,也再顾不上了!
这么多人涌上,顿时卷起满场烟尘,马蹄乱翻,兵刃寒光闪烁,呼喝怒吼之声响彻。
就在这一团烟尘之中,徐乐右手单钺戟,左手马槊,夭矫飞舞,前后盘旋,仍然是单钺戟荡开舞动护身,马槊抵隙而进攻敌。
一杆杆兵刃被荡开,上下翻腾,不时有兵刃脱手飞出,直冲上天。而马上鹰扬兵不时就在闷哼声中被击落尘埃,重重落在地上。而步下扑过来的鹰扬兵,更是寸进不得,就算硬抢进去,马槊就如毒蛇一般出现在面前,头顶肋下就得挨上重重一记,立扑当场。
徐乐就这样不时轻轻点镫,胯下坐骑不紧不慢的走着圈子,一戟一槊飞舞,打得鹰扬兵不断噼里啪啦落马,不断在呼痛之声中倒地!
而苑君玮部下,仍然在不断涌入,苑君玮更拼命抢进去好几次,或者丢了兵刃,或者差点挨上一记,几进几退,还是半点奈何不得徐乐,到了最后,两眼只是血丝密布,什么都再顾不得,只想杀死徐乐,或者就让自己死在徐乐手里!
而在周围,已经有数千人在围观此间厮斗场景,看着这一团烟尘中的兵刃飞舞。这数千人却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这座民风强悍,叠经战火的边地重镇,突厥大军兵临城下也视若等闲,今日却被徐乐一人,震慑得说不出话来!
看到恒安鹰扬兵被一人打得跌跌爬爬,如此丢人模样,云中城百姓只是看得目瞪口呆,则声不得。那黑脸军将深深吸口气,摘下腰间悬着的铁鞭,招手又接过部下递过来的一杆马槊,翻身上马,暴喝一声:“苑四,让开!让俺尉迟恭来!”
第二十六章 震云中(五)
云中城外,距城不远处还有矮山错落,这些矮山,也是整个云中城的防御体系一部分。
在这些矮山之上,都设有小而坚固的堡寨,用来牵制攻方不能直薄城下。而这些堡寨和城墙之上弓弩射程相连,攻方要是先要扫平这些堡寨,就先要遭受城墙火力杀伤,不时还有鹰扬兵出城反击。
要对付这种整然的防御体系,除非就是拥有绝对优势的兵力,一边攻击堡寨,一边牵制城墙,同时还要忍受沉重的伤亡。但云中城小,周遭贫瘠,展开大军野无所掠,如突厥大军这种没什么辎重后勤的军队在城下呆上十天半个月就得挨饿。
这样的防御体系下的云中城,加上一支精锐的恒安府鹰扬兵,的确是挡在突厥大军面前的一道铁门闩。突厥南下,要不就是只能弃而不顾,还得忍受后路被云中城军马骚扰,要不就是走雁门郡那条路,实在是头疼已极。
但是在今日,这些矮山上聚拢的全是人。
城外百姓,还有赶来交易的胡汉两边商队,因为入城不得,全都涌到山上,挤挤挨挨的朝城内观望。
而这些矮山上堡寨的守军,只要不靠近过甚,也不去管这些人,守军同样在寨墙上垫着脚只是朝城内观望。
刘文静车子,也到了矮山上,在护卫的簇拥下站在车辕上,看着城中那一场厮斗。
那些河东六军府精选出来的护卫,全都看得满脸震惊,实在没想到今日在云中城看到了这样的好手!
徐乐这等人物,应该是将门世家才能精心培养出来的人才,临阵之际,可以一骑当千,破阵摧锋,在此乱世,会是最耀眼的存在之一!
这等人物,怎么就会变成小小一个行商,还被恒安府鹰扬兵刁难截杀,来找刘武周诉冤?
而对刘文静而言,那些六军府赤佬们不时倒吸凉气之声,惊呼赞叹之声,半点没往心里去。他只是在心里反复琢磨一件事情。
这岁数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出色郎君,自己应是在哪里见过,自己一定在哪里见过!
想到深处,刘文静只是狠狠一跺脚:“这郎君到底是何人?”
……
在另一处矮山之上,那两名九姓鞑靼装扮的贵人之间,也发生了这样的问话。
护卫们紧紧簇拥着这两名贵人,尽力为他们遮挡,生怕堡寨上鹰扬兵看到他们的形迹。
这两名贵人,却只是紧紧盯着一箭之地的城内,尽力想看得更清楚些。那年长贵人面沉如水,终于忍不住发问:“这郎君到底是何人?”
当然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话,徐乐所谓乐郎君之名,只是在神武县中有点名气,不像宋宝,还曾经到马邑郡中别的地方闯荡过,在云中城中还有几个识得他的人。
对于云中城的马邑土著而言,徐乐都是横空出世,一战而震云中。这些草原上的异族之人,又怎么能说出徐乐的底细来历?
那年少一些的贵人却看得眉飞色舞:“汉人之中,当真是人才济济!一个马邑郡就有如此人物,更不知道在晋阳,在长安,在洛阳,还有何等样出色的人物!”
年长一些的贵人扫了年少贵人一眼,微微沉默。自家这个小主人什么都好,但是就是太过于心慕中原,将来接过青狼旗执掌部族,可千万不要这般才好……
但这都是将来的事情了,现下这场恶斗只看得年长贵人心里沉甸甸的,一个马邑郡,就有如此多出色人物。幸得汉人自家四分五裂,才有突厥崛起的机会,而这样机会,决不能错过!此次之行,一定要为部族打开南下之路,让这马邑郡,成为突厥人来去自如的牧场!
云中城内,厮杀场中,突然又响起一阵惊呼大哗之声。头顶堡寨寨墙之上,鹰扬兵只是指着城内,一个个扯着嗓子大喊:“尉迟将主出马了,尉迟将主出马了!”
两名贵人对望一眼,都是神色凝重。居然是恒安鹰扬府中第一斗将,连突厥人对之都觉得胆寒的尉迟恭,亲自下场出手!
……
此刻城中,也是一片大哗之声,这黑脸军将翻身上马,双持槊鞭,策马步入斗场之中,震动了所有围观之人!
苑君玮成就所谓斗将之名,除了自己的确有不少本事之外,更多还是靠他兄长苑君章扶植出来的。冲撞突厥大阵,连挑五名百夫长,直杀到能看见执必部阿贤设大旗的战绩,也是身边有众多恒安鹰扬府精兵悍将护持,那一次冲击,为了援护苑君玮,折损了好几名队正。
而这名黑脸军将,就是真真正正的恒安府第一斗将,尉迟恭尉迟敬德!
尉迟恭出身善阳,年少时候就流落到云中以打铁为业,以勇力闻名乡里。后来加入恒安鹰扬府中,顿时就脱颖而出。刘武周自高丽回归执掌恒安鹰扬府,倾心接纳尉迟恭。而尉迟恭也向来慕刘武周豪侠公平名声,甘心为之效力。
而也正是因为尉迟恭归心,刘武周才能将恒安鹰扬府完全掌握。
去年与突厥一场大战,最终在突厥退军之际,刘武周率恒安鹰扬府主力出而截击之际,至始至终,始终为先锋的,就是这位尉迟恭!
尉迟恭领精锐咬着突厥人大军,反复攻击,打散了突厥人好几支大队,夺还了数千被掳掠的百姓。最终突厥人设下陷阱想吞了尉迟恭这支军马,还是被尉迟恭硬生生杀透重围,与接应的援兵汇合!
临阵之际,尉迟恭一槊一鞭,浑身衣甲如血浸一般,万军之中来去自如身姿,到现在都深深印在突厥狼骑心中。
如果说刘武周威望素著,是恒安鹰扬府的根本,那这位雄武天生的尉迟恭,就是恒安鹰扬府最为锋利的獠牙!
在无数人的惊呼声中,尉迟恭策马而入斗场,又对着苑君玮大吼一声:“苑四,你让开!”
苑君玮又一次被迫退,回过头来凶狠的看着尉迟恭:“爷爷不让!杀了这小子再说!”
尉迟恭怒道:“你还嫌咱们恒安鹰扬府的脸丢得不够?”
苑君玮平日里对尉迟恭也算是面上保持几分敬意,但是今日实在是被羞恼冲昏了头脑,对着尉迟恭就吼了回去:“和我兄长说这话去!你要是不退开,爷爷连你一起打!”
尉迟恭哈的笑了一声,一磕马腹,坐骑腾跃而前,顺手将马槊夹在腋下,空出一只手来,揪住苑君玮的绊甲丝绦,一把就将他扯下马来!
扑的一声闷响,苑君玮坠马在地,这一下摔得好重,一时间竟然爬不起来。
而围着徐乐狠斗的鹰扬兵们,被尉迟恭这一下震住,纷纷束手,策马退了几步。只留下一地还在呻吟的鹰扬兵。
烟尘渐散,被围着狠斗了一气的徐乐显了出来。抬眼望去,正和尉迟恭沉沉的目光碰上。
尉迟恭抬起铁鞭,一点徐乐:“我保你能见到刘鹰击,只是今日不将你打下马来,恒安鹰扬府脸就算丢干净了。”
徐乐打量了尉迟恭一眼,嘴角一扬:“我听过你的名号,不过这马,我是准定不下的。”
尉迟恭也哈哈一笑,突然暴喝一声,马槊在手,催马直撞了上来!
第二十七章 震云中(六)
徐乐脸上终于显出了几分郑重的神色。
尉迟恭冲撞而来的气势,虽然单人独骑,但是比之鹰扬兵斗将一涌而上,凶险处却迥然不同!
自小从爷爷手中磨练出来,此前鹰扬兵虽然一涌而上,各色兵刃齐举,又快又狠,还有一定配合章法。但在徐乐眼中看来,还全是破绽。
包括苑君玮在内,人是人,兵刃是兵刃,之间毫不相干。明显上手学的就是打法,其他都是在厮斗中磨练出来的。
而且身体底子也有缺陷,都不够活,该变的时候变不快,该爆发的时候虽然看起来炫目,但是爆发力也远远不够,方寸之间进退在徐乐眼里慢得比乌龟也强不了太多。
而徐乐自六岁开始学艺,每一处关节,每一分用得上的肌肉,都在徐敢手里精心打磨过,再配合上药浴。几乎就是金子堆出来的,要不然以徐卫独力开辟了徐家闾这个聚落,单纯过一个乡村豪户生活,那是绰绰有余,哪里会穷得这样厉害,现下连免行钱都交不起了?
而学艺之初,上手就是练法,站桩,功架,这都是磨练在最绝处时候气息流动顺畅与否,六识敏锐与否,肌肉关节变化迅速与否。然后才是各色拳脚兵刃的打法习练。
这样的底子,这样严格而循序渐进的学艺过程。整个人才像是装了机关消息一般,一触即有变化,一旦变化则迅捷与爆发力兼备。兵刃与人就是一体,随心所欲!
所谓现下当道的军功贵族世家,每家都有这样的家传心法,才一代代的磨练出可以撑门立户,披坚执锐的子弟,在汉末以来的大乱中生存下来,壮大起来。而平民百姓出身,与之区别就在这里!
一人之力独战恒安鹰扬兵众将,只要有长兵刃扫开圈子,守住门户,打得对手跌跌爬爬,真不是什么太为难的事情。
而尉迟恭冲撞而来,双手持槊,左手前探领着槊杆,右手虚握在后,同时倒持着铁鞭,与槊杆平行藏住。一槊来得势大力沉,而槊锋又在微微颤动,仿佛随时会因应徐乐的应对而生变化。而藏着的铁鞭在欺近之后随时也会飞出,只是这个架势,就让徐乐感受到了足够大的压力!
这世上总是有些天才,不然也不会有一代代的寒门子弟崛起为无敌猛将。或者身体底子好,或者在学艺甚至直接厮斗的过程中触类旁通,远远超出侪辈。按照尉迟恭的出身来看,他就是这万中无一的习武天才!
不过自己几十个人都打了,对着尉迟恭再认怂,这不是一路辛苦都白费了么……
更何况,这尉迟恭我又不是打不了!
在尉迟恭策马直撞过来之际,徐乐却在众人的注视当中,撒手将单钺戟丢掉,同样双持从苑君玮手中夺来的马槊。
单钺戟这种兵刃,实在就是装逼用的,重心不平衡,徐乐从宋宝手里抢过来用着,也只为让开单钺那一面不容易出人命。现下对着移动铁塔一般撞来的尉迟恭,再这么托大,真被打下马来,那脸可就丢大了!
无数人屏息凝神的注视当中,徐乐和尉迟恭两杆马槊,终于撞在一起。
啪的一声闷响,这声闷响不是很脆,却直震到每个人心里去。离圈子稍微近些,就在这一瞬间,只会觉得胸闷喘不过气来,震得似乎五脏六腑都在剧烈晃动!
徐乐尉迟恭两杆马槊同时翻绞,想将对方槊锋压在底下。一瞬间就翻了好几个身,接着两人就已经近身,同时盘槊对抽,又是啪的一声闷响。几名离得近的鹰扬兵皱眉掩耳,似乎下一刻就会吐出来也似!
一旦近身,尉迟恭一声大喝,藏在槊杆处的铁鞭一分,跟着扫出,而徐乐马槊一打尉迟恭马槊,接着斜立,护住身侧,鞭槊相交,这一鞭打得马槊几乎弯到了极限,但跟着就弹了起来,直刺尉迟恭胸口!
尉迟恭单手持马槊被打沉下去,铁鞭也被弹开,门户稍一松动徐乐就钻了进来。尉迟恭吐气扬声,在马鞍上错腰几乎挪了个九十度,险险将这一槊让开,接着撒手弃鞭,同样双持马槊,回防遮护。
烟尘斗乱,两人坐骑盘旋,两杆马槊如两条黑龙夭矫飞舞,见缝就钻,槊锋,槊杆,槊纂,每一处都可以伤人。每次碰撞就发出震人的闷响之声,转瞬间就打了四五个盘旋,两槊不知道对撞了多少次!
原来城内城外数千人围观,不时还发出惊呼声喝彩声,现下云中城内外却是一片寂然,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屏住呼吸,看着这一场好斗。
每个人生怕发出半点声响,惊扰到铁塔一般的尉迟恭,惊扰到那锐气飞扬的少年!
斗到间深里,尉迟恭哈哈大笑,声震四下:“痛快!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