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公孙渊字文懿,性格狡诈多变,尤其善于在三角关系当中,利用其他两方之间的矛盾,从中捞取自己的利益。
他先是派遣使者渡海南下,向吴国皇帝孙权俯首称臣。大喜过望的孙权,立即封他为燕王,而且还派出一支万人船队,千里迢迢运去大量贵重货物,准备在辽东交换战马。到了辽东却不料公孙渊突然变脸,派兵抢了货物不说,还杀死吴国的使者,反过来又向曹魏报功请赏。
魏明帝也派出特使,拜公孙渊为大司马,封乐浪公,兼辽东郡太守。魏国使团到达襄平,公孙渊先以甲兵包围使臣驻地,然后再举行封拜仪式。吓得魂不附体的魏国特使,回到洛阳就向皇帝报告了公孙渊的嚣张无礼。以天子自居的曹叡,心里不禁怒火中烧。于是,他命令幽州刺史毌丘俭(毌的读音同“贯”),统领兵马进逼到辽水,然后以皇帝名义下书,要公孙渊前往京城洛阳朝拜天子。
那公孙渊岂肯俯首听命,自投罗网?立即举兵抵抗,同时又派遣使者,乘船到孙吴谢罪称臣,争取外援。公孙渊依仗地理上的有利形势,在辽水一战,击败曹魏军队,随即自立为燕王,改元“绍汉”,署置百官,正式建立政权。同时,又联合塞外鲜卑族的武力,共同进攻曹魏北部边境。在这种情况下,荡平辽东,安定北方,便成为魏明帝面前的第一要务。
但是,辽东距离中原太远,首府襄平又地势险要,公孙渊兵精粮足,再加上刚刚打败了曹魏的名将毌丘俭,声势正盛。因此,派遣何人统兵去辽东,方可克敌制胜,是魏明帝曹叡反复思考的问题。想来想去,他觉得举朝之中,只有一个人才能够当此重任,那就是已经升为太尉,但是依然在长安镇守关中战区的军界元老司马懿。
本来,司马懿在长安的日子过得相当愉快。在此之前,与诸葛亮对阵的几年中,他一直处于守势,星光比较暗淡,心情也不舒畅。但是,自从四年前诸葛亮病死在五丈原,蜀汉忙于安定内部,根本无暇外顾。西线平静无战事,战区的军事长官自然是优哉游哉了。再加之多种好事又接踵而来:政治上当了朝廷三公之首的太尉,到达人臣之极顶;军事上拥有空前的实力,手下军队大为扩充;家庭上还有一件令他高兴不已的事,是他得到了一个嫡长孙子。司马懿的长子司马师,娶妻之后长期无子。其次子司马昭,娶了曹魏大臣王肃之女为妻。王氏至此初生一子,取名为炎,字安世,就是后来西晋王朝的第一位皇帝晋武帝。长期以来,司马懿一直为后嗣问题忧心不已。而今长孙出世,忧心之事不复存在。这么多的好事摆在眼前,司马懿心中之高兴,可想而知。
不过,魏明帝的紧急征召,打断了司马懿的愉快心境。这一日,皇帝的正式召见,在洛阳皇宫的北宫正殿,也就是建始殿进行。这场召见很有点看头,看头在哪里?“三国探客”告诉你。
司马懿严格按照当时大臣面见皇帝的规矩,先解下身上的佩剑,再脱下脚上的双履,然后小步快走,上前跪拜行礼如仪。赐坐之后,皇帝发话道:“此不足以劳君,事欲必克,故以相烦耳。君度其作何计?”意思是,这件事本来不必要劳动您的大驾,只不过希望必定攻克达到成功,所以要劳烦您出马了。您预测公孙渊会采取什么样的对策呢?
一路之上,司马懿早有周密细致的考虑,他赶紧离开座位,重新跪伏在地,轻声答道:“弃城预走,上计也。据辽水以距大军,次计也。坐守襄平,此成擒耳。”公孙渊如果放弃襄平,预先逃走,算是上策;如若凭借辽水以抗拒大军,算是中策;下策是坐守襄平,必定为我军所擒。
皇帝接口问道:“其计将安出?”那么公孙渊将采取哪一种对策呢?
司马懿又弯腰跪伏在地,恭恭敬敬答复说:“唯明者能深度彼己,预有所弃,此非其所及也。今悬军远征,将谓不能持久,必先距辽水而后守,此中、下计也。”只有明智的人才能够审度彼我双方的形势,预先有所放弃,这一点绝非公孙渊所能做到。而今我方孤军远征,他认为我军不能持久,必定会先凭借辽水抗拒大军,然后收缩固守襄平,他只会采取这中、下二策。
皇帝频频点头,想了一会,复又问道:“往还几时?”您估计大军前往和返回总共要多长时间呢?
司马懿再一次弯腰跪伏在地回答道:“往百日,还百日,攻百日,以六十日为休息,一年足矣。”前往辽东需要一百天,返回需要一百天,进攻需要一百天,再用六十天来休息,共计一年就够了。
对于司马懿的回答,皇帝深为满意。曹叡所满意者,不仅在于司马懿分析敌情之深入全面,更在于司马懿回答问题时态度的谦卑恭顺。这一年刚好满六十虚岁的首辅元老,两鬓斑白,直起身子和弯腰下跪都相当吃力,却是每当回答,必定跪伏在地,一而再,再而三,毫无懈惰之情。单凭这一点,今后也应当继续倚重此人,来支撑朝廷。曹叡哪里会想得到:此时自己心中的一闪念,今后将影响到曹魏的国运呢?
话说春寒料峭,司马懿统领四万雄兵离开洛阳,前往东北方向的辽东。这年炎夏六月,魏军长途跋涉近四千里,来到辽水西岸扎营安寨。早有探马把敌军布防情况报告到中军帐里,司马懿立时开始研究地图,思考破敌方略。
辽水即现今的辽河,是一条自北向南流向的大河。在其下游的东岸,有一条自东向西流向的支流,这就是当时的大梁水。大梁水与辽水的交汇之处,是辽东的西部军事重镇辽隧城(今辽宁省海城市西)。而辽东的首府襄平(今辽宁省辽阳市),就位于辽隧的东北一百里左右,大梁水的南岸。从军事上看,辽隧西临辽水,控御大江上下,得之则襄平可保,失之则襄平可忧,完全称得上整个辽东地区的西门锁钥。正因为如此,公孙渊特别派遣两员大将,卑衍、杨祚,率领精兵数万,固守辽隧,严密封锁附近六七十里的辽水江面,坚决阻止魏军渡江。而他本人,则坐镇襄平,静观战局的变化。
自从挥兵上路以来,司马懿就在担心一点,就是怕公孙渊采取暂时放弃襄平,分兵周旋的游击战术。因为这样一来,要想在短时间内消灭对方的主力,那就非常困难;而自己悬军远征,又不能在辽东停留得太久。现今对方集中兵力,摆出一副生死决战的架势,他马上意识到:大显身手的机会到了!他会怎样来显露身手呢?
经过周密考虑,他决定第一步先采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八字策略,巧妙打过河去。于是,他调集一批兵马,多树旗帜,佯装要在辽隧以南的河段渡河。对方的卑、杨二将,不知是计,急忙出动守军主力前往阻挡。与此同时,司马懿却亲自指挥精锐部队,悄悄从辽隧以北的河段,顺顺利利渡过辽水。待到卑衍和杨祚清醒过来,四万魏军已然在辽水的东岸站住脚跟了。
成功渡过辽水之后,司马懿接着实施第二步计划。这计划也可以用八个字来形容,即“击其必救,引蛇出洞”。卑、杨二将见到敌军渡过河来,急忙收兵回营,采取缩头乌龟战术,凭借深沟高垒,固守不出。司马懿一见,不禁暗自发笑,心想这本是我对付诸葛亮孔明的看家本领,你们也敢班门弄斧拿出来对付我?他一面督促手下将士,在营寨四周构筑防御工事,做出要与南面的敌军打持久战的姿态,另一面又密令各军,暗中做好奔袭敌军大本营襄平的一切准备。
这时候,智商明显要逊色一筹的下属众将官,对于奔袭东北方向一百里外的襄平,感到困惑不解,纷纷认为应当直接攻击眼前的辽隧之敌。司马懿微微一笑,说道:“辽隧之敌深沟高垒,固守不战,目的就是想拖垮我军。现今如果进攻坚固的辽隧城池,正好中其圈套。敌军主力集中在辽隧,则其老巢襄平必定兵力空虚。我军直指襄平,辽隧之敌必定恐惧而出城救援。趁其离开坚固城池之时而猛烈进攻之,就能击破辽隧的敌军了!”
到了这时,众将官才恍然大悟,莫不叹服。于是曹魏大军突然抛开辽隧,直奔襄平方向。卑衍与杨祚果然又中计了,赶忙率领主力出城阻截,不防被曹魏打了埋伏,三战三败,辽隧城池遂告失守。卑、杨二将,只好收合残兵败将,奔回大本营襄平。司马懿动如脱兔,挥军急追,把襄平城团团围定,决心在此将公孙渊的势力全部歼灭。
此时已进入初秋七月,辽东地区连降暴雨,平地水深数尺。司马懿早就得到确切情报,说是自辽隧敌军残部涌入襄平城中之后,敌军存粮迅速减少,全歼守敌大有希望,所以他一再下达严格的命令:各军务必保持包围圈的完整,不得因为霖雨而擅自移动营地!将军张静犯令,被当场斩首。到了七月底,大雨终于停止,一场激烈的攻坚战开始了。战果将会如何呢?
经过多年战争,司马懿对于攻取坚城有了丰富的经验。其要诀有二:一是要动作猛烈。攻城行动先要作好充分准备,一旦开始即如暴风骤雨,不给守敌以任何喘息的机会,直至破城为止。二是要手段多方。当时的攻城之术甚多,或高筑土山从上而降,或深掘地道由下而入,或以钩梯直接登城,或以冲车冲击城门。这些有效的攻城手段,全部都要同时采用,使对方穷于应付。此时此刻,司马懿把这两手绝招都亮了出来,公孙渊如何招架得住?《资治通鉴》卷七十四记载,曹魏军队当时的战况是:“昼夜攻之,矢石如雨。渊窘急,粮尽,人相食,死者甚多,其将杨祚等降。”看来公孙渊的末日已经到了。
公孙渊苦苦撑持到八月中秋,无可奈何之中,想出了一条缓兵之计。《晋书》卷一《宣帝纪》记载,他派遣本国的两位老臣,即相国王建、御史大夫柳甫,前往魏军大营请求解围退兵。司马懿喝令将王、柳二人推出斩首,然后给公孙渊送去一纸檄文,上面写道:“昔楚、郑列国,而郑伯犹肉袒牵羊而迎之。孤为王人,位则上公,而建等欲孤解围退舍,岂楚、郑之谓邪!二人老耄,必传言失旨,已相为斩之。若意有未已,可更遣年少有明决者来!”
檄文的大意是说,先秦时期的楚国军队打到郑国,郑国的国君见势不妙,就光着身子牵上肥羊,前去投降迎接楚军。当时的这两国,还是地位平等的诸侯国。如今我是中央天子派出的特使,官居朝廷最上等的三公之首太尉,而你派出的渺小人物王建等人,竟然想让我解围退兵,这不是蠢得连过去的郑国都比不上吗?这两个人年纪大了,必定是把你的话传达错了,所以已经将他们砍了脑袋。如果你还有什么话说,可以派遣年轻一点而且脑袋清楚,做事有决断的人来!
司马懿已经把话说到这样的份上,公孙渊却还不死心,又派侍中卫演,前去谈判,说是只要魏军解围退兵,可以把公孙渊的儿子送去作人质。司马懿冷笑着对卫演说道:“军事大要有五,能战当战,不能战当守,不能守当走,余二事唯有降与死耳。汝不肯面缚,此为决就死也,不须送任!”用兵者的重要事情有五种,你们可曾知晓?能战则战,不能战当守,不能守当逃,余下来只有投降和领死两条路可走。你家主将既然不肯捆绑自己前来投降,那必定是想死。既然是想死,就没有必要送人质来了!
卫演狼狈万分,急忙回营复命。公孙渊把牙一咬,下令从城南突围而出。司马懿早有防备,立马给以迎头痛击。公孙渊带着残兵败将,回转马头,又直奔东北,准备越过大梁水,逃往深山密林。到了这时,他才想到该去打游击战。不想逃到大梁水边,即被魏军铁骑追上。一阵如砍瓜切菜般的冲杀过后,号称“燕王”的公孙渊,连同其儿子当场死于非命。
接着,司马懿纵兵攻入襄平,大开杀戒。共计斩杀公孙渊文武官员两千多人,年龄十五岁以上的男性兵丁七千多人。襄平城中,尸积如山,血流漂杵,一片恐怖景象。自从董卓之乱前夕即占据辽东,至此已达四十多年的公孙氏势力,被彻底消灭了。辽东的地盘,以及所辖的三十多万人口,也归入曹魏王朝。而司马懿则以上万人的鲜血和生命,在自己的头上又添上一道成功的光环。
当月,司马懿率大军凯旋班师。回到幽州的州治蓟县(今北京市)时,魏明帝派出的劳军使团也赶到了。
首功司马懿,加封昆阳一县(今河南省叶县),这样他的封邑就有舞阳、昆阳二县之地。在曹魏的异姓封侯者之中,封邑有二县者,这还是破天荒的首例。以下的将士,也各有封赏。为了表示关怀,司马懿把一千多名六十岁以上的老兵遣散回家,将领战死者,送丧至原籍安葬。在蓟县宴饮犒劳三军数日之后,司马懿又继续南下。
就在他优哉游哉回转长安的途中,京城洛阳却发生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三十四岁的魏明帝曹叡,突然病倒床榻,生命垂危。于是,司马懿再一次得到了从地方进入中央政治核心,出任辅政大臣的机会,从而为后来司马氏取代曹魏打下了基础。
辽东之战结束了。对于这场战役,应当如何评价呢?
如果单单从军事才能来考量,司马懿的用兵,显示出如下的特色:一是事前就有周密的思考和计划,对于公孙渊有客观的了解和估计,真正做到了知己知彼。二是临机应变的能力很强,战术运用非常灵活,因而能够使对方预先做好的种种抵抗设施,完全没有发挥作用。三是进攻城池的时候,充分施展自己的绝招,令对方穷于应付。在冷兵器时代,城池攻坚战并不好打。魏文帝黄初三年(222),曹真、夏侯尚、张郃、徐晃四员大将,出动多达对方兵力十倍以上的大军,在江陵围攻孙吴名将朱然的五千人马,历时六个月,却没有拿下,只好黯然退军,就充分说明了这一点。但是,六十岁的司马懿,在长途跋涉四千里之遥,以劳攻逸的困难情况下,还能够把数量不比自己少的数万敌军,一举歼灭,取得完胜,这在曹魏的军事史上,确确实实是相当罕见的经典战例。
必须指出,攻占襄平之后大开杀戒,又确确实实是司马懿这场胜利的可耻污点。他之所以这样做,出自两方面的原因:一是因为曹魏有成规在先。据《三国志》卷十四《程昱传》裴松之注引《魏书》记载,曹魏军队中,从曹操开始就定下一条法规,叫做“诛降”,就是“围而后降者不赦”。凡是被包围之后才投降的俘虏,一律杀无赦。因此,在司马懿看来,此举不过是照规矩办事而已。二是辽东长期以来与曹魏对抗,如今被强力镇压下去,如果留下成年的士兵,难免今后成为后患。按照成规让他们消失,可以一劳永逸免除后患,所以他就毫不犹豫地挥动了屠刀。当时的战争,就是如此残酷。但是,无论出自任何理由,大规模屠杀已经缴械投降的俘虏,依然是司马懿身上无法掩饰的恶行。与曹操对无辜生命的践踏一样,都应当受到最严厉的谴责。尊重生命,包括他人和自己的生命,永远应当是做人最基本的信条。这正是:
襄平一片腥腥血,自有公心论是非。
要想知道司马懿在军事生涯中,最后一次用兵的表现如何,请看下节。
二 斗智淮扬
魏少帝嘉平元年(249),七十一岁的司马懿,趁皇帝前往京城洛阳南郊,前去祭扫魏明帝高平陵的时机,突然在城中发动政变,把死对头曹爽,以及曹爽的同党和亲属,一共几百人推上刑场处死,史称高平陵事变。至此,司马氏家族,完全控制了曹魏朝廷的中央军政大权。但是,就在高平陵事变过后才几个月,司马懿就不得不再度统兵出朝,前往淮扬指挥一场大战。那么这场淮扬大战因何而起?具体战况如何?司马懿又在其中显示出什么样的用兵特色,最后对这场战役,又应当如何评价呢?
淮南大战,实际上是高平陵事变引发的后续反应。
高平陵事变,司马懿虽然把朝廷中枢的对手消灭了,但是,拥护曹魏的地方实力派却还存在,特别是在拥有重兵的淮南战区。就在高平陵事变过后才几个月,一位在淮南战区的元老级大将,就密谋举兵,振兴曹魏皇室。这位敢于带头反抗司马氏的老臣,就是镇守淮南扬州的新任太尉王凌。
据《三国志》卷二十八《王凌传》记载,王凌,字彦云,东汉并州太原郡祁县(今山西省祁县)人氏。其叔父王允,字子师,东汉末年曾任司徒,后来设计策划收买吕布刺死董卓者,就是此公。
王凌进入仕途,第一个官职是出任兖州东郡发干县的县长。这发干县,在今山东省冠县。不料他第一步就不顺利,在任内出了大失误,结果丢官不说,还被判了五年徒刑,每天在城中拿上扫帚扫大街,戴罪劳动改造。但是,他有幸碰到了一位贵人,命运终于出现改变。贵人在哪里?“三国探客”告诉你。
他的这位贵人不远,就是正在担任兖州军政长官的曹操。这一天,曹操来到发干县城视察,在街上看到王凌。曹操见他的仪形举止,不像是一般打家劫舍的强徒,便向随行的当地官员询问此犯人的来历。当他得知王凌是王允的侄儿时,不由得生出怜惜之心来。
原来,曹操与王允曾有一段不错的交谊,而王允后来又惨遭董卓残部的杀害,直系家属无一幸免。感叹之后,曹操立即下令解放王凌,重新起用。从此,王凌就怀着一颗感恩戴德之心,为曹操效忠尽力。他先后出任兖州、青州、扬州和豫州刺史,所到之处,史称“布政施教,赏善罚恶,甚有纲纪,百姓称之,不容于口”。这都明确记载在《三国志》卷三十八《王凌传》中。魏少帝曹芳继位,王凌以征东将军出镇扬州,大本营设在寿县,即今安徽省寿县,负责东南战区军事指挥事宜。因抗御孙吴有功,由征东将军升任车骑将军,再升司空,最后继蒋济之后出任三公之首的太尉。他虽位至三公,却一直在淮南驻节,未曾入朝。所以司马懿与曹爽长达十年的权力之争,他完全没有介入进去。
对于王凌,司马懿一直是积极加以笼络的。这从王凌此前能够连连升官,曹爽死后司马懿执政,又提升他为太尉,就可以充分看出来。道理很简单,王凌不仅是少数健在的四世老臣之一,声望颇高,而且长期拥兵淮扬,实力相当雄厚。司马懿要想稳定发展,必须把这位关键人物的工作做好,做到家。
但是,对于王凌,司马懿又是深怀戒心的。既然此人有资望,有实力,如果他不肯为自己效命又该怎么办?司马懿诛杀曹爽之后,曾经向熟悉王凌的蒋济,询问王凌其人如何,可见他已开始注意到王凌。当时,蒋济误解了司马懿的意思,以为他对王凌的才干能力有所怀疑,便替王凌美言道:“凌文武兼备,当今无双。其子王广,有大志,多才干,恐怕比其父还略胜一筹。”
世间的事就这么诡异,有时候替别人说好话,竟然是坏事一桩。蒋济回到家中,静下心来把司马懿问话的用意,仔仔细细琢磨几遍后,这才品出真味来。他大为懊悔,向家人长叹道:“我此言一出,将令人横受灭门大祸了!”
司马懿这一面,在笼络戒备王凌,而王凌那一面,又在干什么呢?
曹爽等人被诛杀之后,王凌心中大为不平。他倒不是同情曹爽,而是为年轻皇帝一再受制于强臣而激愤不已。作为领受曹氏四世之恩的元老重臣,他认为自己有责任兴隆魏室,就同外甥令狐愚,密商兴隆魏室之计。
令狐愚,字公治,并州太原郡(治所在今山西省太原市)人氏,时任兖州刺史,领兵驻屯于平阿县(今安徽省怀远县)。平阿本是扬州属下之县,在扬州的州治寿春县东北一百里左右。因抵御东吴之需,故而令狐愚统领兖州的兵马,借驻在扬州的平阿,协助寿春的王凌作战。舅甥二人同时掌控淮扬重兵,具有支持曹魏皇室的实力和地盘。而令狐愚又曾经当过曹爽的主要幕僚,对曹爽之死深为同情,所以对王凌的想法一拍即合,极表支持。
舅甥密议后,认为兴隆魏室之道,是在京城洛阳之外的合适地方,另外拥立一位年长而又有才能的宗室近亲为君主,从而与京城的司马懿相对抗。经过一番慎重选择,二人一致选定了合适的对象。这个对象是谁呢?
对象,也就是被封为楚王的曹彪。
曹彪,字朱虎,乃曹操侧室孙姬所生之子,魏文帝曹丕的异母弟。曹彪当年与曹植关系极好,两人在京城聚会之后,分手各回自己的封国时,才高八斗的曹植,曾作长诗赠送爱弟,情意深挚,词彩华美,是传颂至今的名篇。其中的“丈夫志四海,万里犹比邻”两句,便是后来唐代王勃“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一联名句的原版。曹植关心曹彪,是兄弟情分使然,那么王凌和令狐愚看中曹彪,又是什么原因呢?
首先当然是年长。此时的曹彪,已经五十五岁,确实够年长的了。其次是曹彪有才,尤其长于文学。还有很关键的一点,就是曹彪的封地,长期在兖州管辖下的东郡白马县(今河南省滑县东)。这不仅给作为兖州刺史的令狐愚,提供了接近和了解曹彪的有利条件,而且给今后拥立新皇帝带来很大的方便。至于拥立曹彪之后的临时中央所在地,则选在曹魏四个陪都之一的许昌(今河南省许昌市),即东汉献帝时期的临时都城。
嘉平元年(249)九月,高平陵事变之后半年多,令狐愚派遣亲信张式,前往白马县看望曹彪。左右无人之际,张式悄声说道:“令狐长官致意于大王,天下事尚未可知,愿大王珍重!”
曹魏王朝,对宗室近亲诸王的防范极为严格。他们只能住在各自的封地,未经允许不得擅自离开。在封地中,朝廷都设有专门监视亲王一言一行的官员,例如监国谒者、文学防辅之类。他们视诸王为囚犯,诸王视他们如虎狼。此外,封地所在的州郡地方长官,对所辖区域内的亲王也有监督之责。此次张式来白马,表面上就是履行监督之责。曹彪此前就认识张式,从其神色中,立即领悟到了对方话语中的重要含义,就回答道:“请奉达令狐长官,吾敬领其厚意。”
张式圆满完成任务,径回平阿复命。令狐愚很快把情况通报王凌,王凌随即派出一位名叫劳精的心腹,到洛阳把计划密告给长子王广。王广当时在中央的尚书台任尚书,他见识深远,做事稳健,很不赞同王凌的想法。他要劳精马上返回扬州寿春,把自己的意见转达给老爸。
但是,王凌自认为力量可以和司马氏抗衡。加之他已年近八十,不趁现今精力还可拼力一搏,报效朝廷,今后就没有机会了。因此,他不听儿子的劝阻,继续按既定计划筹备一切。
当年十一月,令狐愚再次派张式到白马与曹彪联络。张式还未回转,令狐愚却因冬寒而突发重病,不几天就病死在平阿。消息传到寿春,王凌好似当头挨了一棒,半晌说不出话来。他会怎么办呢?
令狐愚之死,不仅使王凌失去可靠的支持,而且当新任兖州刺史来到平阿之后,又会对他本人的行动构成牵制,一出一进之间,王凌的力量即加倍受到削弱。但是,王凌决心孤注一掷。促使他这样冒险的因素很复杂,既有忠臣的责任感,也有老人的固执心,而其中起主导作用的,竟然是迷信者的盲从意识。
原来,文武兼备的王凌,是一个非常相信星相学及其他迷信玩意的人。当初他和令狐愚之所以选定曹彪,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曹彪所在的兖州东郡一带,流传着两句民谣:“白马素羁西南驰,其谁乘者朱虎骑。”意思是说,一匹带着素色缰绳的白马,径直向西南方向的京城驰去;是谁骑在上面呢?就是楚王曹彪啊!曹彪字朱虎,他骑白马上京城,不是去做皇帝还会是什么?所以两人便相中了曹彪。
令狐愚死后几个月,也就是嘉平二年(250)五月的夏至节晚上,茫茫夜空出现了一起罕见的天文现象。用《宋书》卷二十三《天文志》所载的话来说,是“荧惑逆行,入南斗”。所谓“荧惑”,即是现今所说的火星。“南斗”,是二十八宿中的斗宿,共有六颗组成斗形之星,与有七颗星的北斗不是一回事。按照当时星相家的说法,二十八宿中的斗、牛、女三宿,与地上的扬州相对应;凡此三宿中出现的天文现象,都将从扬州境内的人事变化中得到表现。另外,他们还认为荧惑的星相,直接和人间的君主相关联。那么火星反向运行进入南斗的星域,究竟主何吉凶呢?一个名叫浩详的星相家告诉王凌,说这预示着淮南“当有王者兴”,意思是淮南将会出现一位新的君主。王凌信以为真,更加觉得拥立曹彪之事上应天象,必定成功无疑。
王凌在扬州这边加紧准备,却万万没有想到有人已在京城那边,把他的秘密泄漏了出去。原来,当初令狐愚在世时,曾有一位心腹幕僚叫做杨康。有关拥立曹彪之事,杨康都了解。令狐愚生病之后,杨康应朝廷之召,到洛阳报告兖州的州务情况。杨康进京不久,突然得到令狐愚病死的消息,他不禁发起愁来。因为旧刺史身亡,很快就有新刺史来上任,“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己这个幕僚很可能当不成了,今后出路在哪里呢?愁闷之中,杨康便坏了心术,竟想出一个卖主求官的主意来。于是,他把令狐愚如何如何与王凌通谋之事,彻底向朝廷告发。
司马懿得知情况后,心中暗自高兴。王凌既然不愿归顺自己,那就要及时铲除他。但是王凌位为三公一级的大臣,又出镇一方,要铲除他必须有非常正当的理由,非常合适的时机。现在你王凌想拥立新君,对抗当今皇帝,这正当的理由就有了。余下的问题,是要选择合适的时机。司马懿准备稍等一段时间再动手,原因有二:从政治上考虑,去年才大开杀戒,让曹爽等数百人的鲜血洒在京都的郊野;如果今年又大动干戈,把屠刀挥向年近八十岁的四世老臣王凌,恐怕对自己树立新形象争取人心的努力,相当之不利。再从军事上考虑,他也得有一段时间预作部署。于是,他立刻命人把杨康软禁起来,同时又吩咐对杨康所提供的情况要严加保密。由于司马懿及时采取措施,结果在一年的时间里,王凌对秘密泄露一事竟然毫无觉察。
嘉平三年(251)正月,从孙吴方面传来消息:七十岁的吴主孙权,为了防备魏军在自己万一去世之后,直捣都城建业(今江苏省南京市),下令动员十万人丁,在正对建业的长江北岸,一处名叫堂邑的地方(在今江苏省南京市六合区),筑起堤坝堵塞当地一条叫做涂水的河流,以淹没北岸大片地区。王凌得报,立即上奏朝廷,请求大举出兵反击。他的想法是:只要从中央得到调兵的虎符,即可借机举兵起事。
他的上奏,当然得不到司马懿的批准。王凌无可奈何,只好等待下一次的机会。由于心情急切,王凌走出了相当草率的一着。这是一着什么棋呢?
原来,新任兖州刺史已经来到平阿,其人叫做黄华。黄华本是凉州酒泉郡(治所在今甘肃省酒泉市)的地方势力首领,多年之前曾经割据酒泉,与曹魏政府对抗。后来山穷水尽,举手投降,从此改换门庭入了正流。经过多年的努力争取,他好不容易才挣到一个兖州刺史的职位。就是这样的角色,王凌竟然想争取他来做令狐愚第二。黄华到职不久,王凌派心腹杨弘去平阿,劝说黄华参加自己的行动。殊不知杨弘没有说服黄华不说,反而和黄华联名写了一封检举报告,连夜送往京城洛阳。司马懿收到检举报告,认为动手的时机已到,立即秘密下令,调集数万中央军的精锐兵马,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攻灭王凌。
这年五月,司马懿悄悄率军出发。为了保持机密性,连往常他出兵时,天子要亲临送行这一项表示殊荣的仪式也取消了。大军离开洛阳,登上舟船,经黄河,向南进入淮河北岸的大支流颍水,扬帆南下,急行军八百多里,来在豫州汝南郡项县以北十里处的百尺堰(在今河南省沈丘县)。这百尺堰,是曹魏在颍水屯田区修建的大型灌溉工程。由百尺堰再沿颍水顺流而下,三四天内即可抵达王凌所在的寿春城下(今安徽省寿县)。司马懿进至百尺堰,对寿春形成大兵压境之势后,下令暂停进军,准备向王凌实施攻心之术。
他先以朝廷名义下达公开文书,在列举王凌诸般罪状之后,又宣布对王凌的罪行加以特赦,算是威恩并举。同时,他又命令随军前来的王广,写信劝告自己的老父亲,早日主动向朝廷谢罪,不要负隅顽抗。朝廷的文书与王广的家信,立即由特使送达王凌。特使出发后,司马懿传令各军,作好全力进攻寿春城池的准备。
在王凌那一方面,司马懿的大军还未到达百尺堰时,他已得到了一点消息。但是直到这时,他都还不知道杨康已经在京城告发了自己;而黄华和杨弘,把联名上交检举报告之事,也对他隐瞒得滴水不漏。因此,王凌虽然怀疑司马懿来意不善,但又总觉得对方未必就知道自己的底细。于是,他一面派出快马驰往百尺堰方向,送去向司马懿问候致意的书信,企图探明对方动兵的意向,一面又动员本部上万兵马,作好应变的准备。他自己则率领幕僚和数百精锐亲兵,由寿春乘轻舟溯颍水而上,就近等候使者带回消息之后,好尽快决定对策。
他离开寿春时,派出了第一批信使。走到途中,又接连派出两批信使。但是,眼看已经西出寿春城池三百里有余,三封书信均无回音不说,连十多名信使也没有回来一个。王凌终于明白大事不妙。他正要下令回转寿春,司马懿的特使倒先赶到了。
王凌停舟之处,名叫浦口,其地西距百尺堰也有一百里左右。当他看罢朝廷文书和儿子家信之后,立时明白自己已经陷入绝境之中。
武力抵抗须有实力作后盾,而现时双方的实力对比悬殊。由于得不到中央的调兵命令和铜虎符,身为扬州战区指挥长官的王凌,也无法大规模调集东南战区的军队。现时他所能调遣的,只有直属本部的兵马一万余人。而对方麾下有中央军精锐好几万人,随时能够动员的后备兵力还未计算在内。加之兖州的黄华与杨弘,已经站到司马懿一边,战端一开,王凌还将受到平阿方向的夹攻。对方大兵已经压境,即使王凌想强征民丁入伍扩充军队,也没有充分的时间。总而言之,王凌如果想要凭借寿春城池拼死相抗,除了白白牺牲成千上万人的生命外,别无其他结果。
年近八十岁的王凌,倒也不愧是一条铁骨好汉。当他清楚看到抵抗已经没有意义,只会导致寿春城中军民玉石俱焚的结果之后,仰天长叹一声,决定单舟直往司马懿军前辞职谢罪,独自承担一切后果。
五月初十,王凌抵达了一处名叫丘头的地方(在今河省沈丘县)。丘头在百尺堰以南五十里。司马懿在百尺堰稍事停留后,挥军东下。行至丘头,侍从来报,太尉王凌遣幕僚王彧,前来呈交王凌的太尉印绶、节旄,并送王凌亲笔谢罪书信一封。高坐船楼的司马懿,把印绶和节旄扫了一眼,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他把来信展开,只见上面写道:“身陷刑罪,谬蒙赦宥。今遣掾送印绶,顷至,当如诏书,自缚归命。虽足下私之,官法有分。”大意是说,我犯罪本当受刑,却承蒙您的赦免和原谅;现今派遣下属送上我的官印,我会按照皇上诏书的指示,捆绑自己前来归案;虽然您私人对我施予恩惠,但是承受官方法律的处置是我的本分。
这就是王凌的举手投降书。司马懿率领数万兵马急速前行上千里路,目的也正是要得到这寥寥三十三字。他吩咐部属,准备迎接来降的王凌。
接受投降,如同抵御敌人,这是中国兵家的座右铭。只见丘头附近的水面上,战船如飞雁队形排开。船上旌旗飘拂,刀矛闪光,一片肃杀气象。居中是一艘三层楼船,长十多丈,髹以彩漆,上建大旗,这就是主帅司马懿的座舟。列阵刚毕,王凌的小船也到了,须发皓白的魏朝太尉,双手反缚,赤裸上身,跪于船头之上。待他来到前锋战船时,便有司马懿的幕僚上船,为他解开绳索,穿上衣裳,并且问候致意。至此,受降仪式便在上万人的注视之下结束了。
王凌受到这样温和的待遇,松了一口大气。他以为这是司马懿真正将要赦免他的表示,就下到旁侧的一艘小船,要前往楼船去见司马懿。不料小船行驶到距楼船还有十多丈远时,便有两艘战船飞快上前,把他的小船截住,不准前进。王凌这才知道情况不容乐观,只得遥遥对着楼船上的司马懿,大声说道:“卿直以折简召我,我当敢不至邪?而乃引军来乎!”您只消用简短书简召唤我,我难道敢不来吗?何须如此兴师动众啊!
高坐船楼的司马懿,傲然俯视对方,朗声答道:“以卿非肯逐折简者故也。”因为您不是简短书简所能召唤来的人呀。
王凌仰望着高高在上的司马懿,愤然指责道:“卿负我!”您对不起我!
司马懿依旧是居高临下的傲然态度,缓缓答道:“我宁负卿,不负国家!”我宁可对不起您,也不能对不起皇上!请注意,此处司马懿口中的“国家”,是当时的习用语,准确含义是指正在位的皇帝,而非政治的体制,这是史学名家周一良先生的独到之见。
两位年过古稀的老者,两位魏朝的四世元老,就这样旁若无人一般,在颍水的江面之上,打了一阵子嘴仗。司马懿怕王凌还会说出更难听的话来,把手一挥,立刻从拦截王凌的战船上跳出两名武士,一左一右,提起王凌就丢上战船。然后,那战船在四艘巡江轻舟的警卫下,径自向码头驶去。
按照司马懿的指示,江西岸的码头上,早已有一支铁骑兵队伍在此恭候。王凌一被押送上岸,即将由他们带回京都问罪。舍舟登岸,已是红日西下之时,王凌举目四望,但见川原苍茫,残阳如血,不禁悲从中来。他想知道此去自己的生死如何,便向骑兵队长索要钉棺材盖板的铁钉,以试司马懿之意。经过请示,那队长把两枚长长的棺钉,放到王凌面前。王凌自知必死,也就不再犹豫。当天深夜,王凌一行来到百尺堰以南的项县(今河南省沈丘县)。在驿馆之中,王凌长叹道:“年将八十,竟然身名并灭了!”说完之后,断然仰头喝下毒药而死。
以王凌为首的反抗力量,到此被彻底消灭。但是,就在三个月后的八月初五,七十三岁的司马懿,也病死在洛阳,到阴间去同老朋友王凌见面相会了。
淮扬的军事行动,虽然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激烈战斗,但是司马懿的用兵特色,依然清晰显现出来。在做好最坏打算的情况下,尽力争取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是他惯用的策略。换言之,尽量在斗智上下功夫,而不在斗力上费力气。以往对付诸葛亮是如此,现在对付王凌更是如此。在自己军事生涯的最后一次用兵中,他就用这样的收官表演,告别了历史舞台。撇开道德上的拷问和衡量,单单就沙场用兵的军事才能而论,综合他在辽东之战和其他战场的表现,他应当评为曹操之后,曹魏主帅型名将第二名。也正是凭借军事上的战功积累,他也才能逐渐掌控曹魏后期的朝廷大权,为后来司马氏的代魏奠定了基础。
总的说来,司马师代魏的过程,经历了司马懿、司马师、司马昭父子三人,每人的双手都沾满鲜血。鲜血不仅来自大量无辜的平民和俘虏,而且来自在位的年轻皇帝。这种动辄就使用灭绝生命来解决问题的野蛮手段,连他们的后代子孙,东晋明帝司马绍,听说之后也惊讶羞惭不已,长叹说:“如果是这样,皇朝的命运怎能长久啊!”司马绍所指的短命皇朝,就是西晋。做了伤天害理的事,必定会受到严厉惩罚,而且老天爷往往还用极其公平的方式,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而司马氏受到的惩罚,到西晋皇朝的第二代就迅速兑现。太熙元年(290)四月,五十五岁的晋武帝死亡,儿子司马衷继位为晋惠帝。晋惠帝生母的堂妹杨皇后,升为皇太后;其生父杨骏,出任首席辅政大臣。晋惠帝的妻子贾氏,则被立为皇后。一年之后的三月间,三十四岁的贾皇后有样学样,挥起屠刀搞政变,杨骏及其心腹下属均被诛杀三族,皇太后杨氏被逼自杀。六月间,贾皇后又将屠刀对准司马氏家族自身,先后诛杀辅佐朝政的亲王司马亮、司马玮。接下来,执掌朝政的赵王司马伦,又废黜逼死贾皇后,夺取了皇帝的位置,由此引发了宗族亲王之间的血腥夺权大战,即“八王之战”,导致西晋皇朝的迅速覆亡,成为秦以后的第二个短命统一皇朝。野蛮践踏生命者,最终使自己后代的生命也受到无情践踏。这正是:
好生之德谁无视,报复循环在眼前!
关于司马懿就讲到这里。下面要讲曹魏战将型名将的第一名邓艾。
战将型名将第一名——邓艾
从功劳贡献来说,他一举消灭了蜀汉政权,为历史走向统一,做出了巨大的促进;从人生奋斗来说,他从孤苦贫穷的农村放牛娃,努力奋斗变成战果辉煌的一代名将。但是很可惜,后世对他的了解和认识,至今还存在不小的偏差……
一 草根俊杰
本节出场的这一位,是一位非同凡响的曹魏将领:从功劳上说,他一举消灭了蜀汉政权,为历史走向统一,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从人生奋斗来说,他从孤苦贫穷的农村放牛娃,努力奋斗变成战果辉煌的一代名将,其励志奋斗史,又是对草根底层的深刻启迪。他,就是曹魏极具个性色彩的名将邓艾。但是很可惜,后世对他的了解和认识,至今还存在不小的偏差,所以需要好好对他作一番介绍。那么邓艾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通过怎样的努力,改变了自己艰难的处境?改变处境之后,他在做官和做人两方面有何突出的表现?他又如何脱颖而出,变成了蜀汉主帅姜维的大克星呢?
邓艾字士载,东汉荆州棘阳县(棘阳县城在今河南省南阳市)人氏。据《三国志》卷二十八《邓艾传》记载,他的出身,是社会最底层的草根。草根到什么样子呢?“三国探客”告诉你。
首先,他家的经济情况很差。很早就死了爹,没有顶梁柱。在当地过不下去,被迫流浪到异乡找生路,到了东边几百里外的豫州襄城县(今河南省襄城县),被当地政府强制性收容,当了史书所说的“典农部民”。也就是曹操屯田区的农民。
其次,他家的社会地位太低。当时曹操地盘上的自耕农民,已经是社会的底层;而屯田区的农民,地位比普通的自耕农民还要低,相当于半农奴。低在哪里呢?一是被剥削得更厉害。曹操为了解决战乱时期粮食紧缺的难题,把流浪的民众,强行按照军队的组织系统,安置在公家的荒地上耕种。收获的粮食与政府分成:使用公家耕牛的,四六开,公家得六成,你只得四成;不用公家耕牛的,对半开,各得五成。但这只是表面上或形式上的规定,实际上的分成,屯田农民还要更吃亏,比起耕种自己土地的自耕农来,其负担要重好几倍。二是人身自由还受限制,不像自耕农民,有随意行动的自由。既然是半农奴,就要实行军事化管理,把你和土地捆绑在一起;如果胆敢逃亡,抓到就砍脑袋,而且连妻子、儿子一起砍。
邓艾就出生在这样不幸的草根家庭里,小时候当过放牛娃,还给人赶过车。面对如此艰难的处境,他怎么办呢?他没有自暴自弃,也没有走邪门歪道,而是认准一条路,去同命运抗争。他认准的这条路,就是前面讲吕蒙时说到的八个字,读书充电,增强力量。不过,吕蒙读书充电,是从进入军队当将领的青年时期才开始,而且还是在孙权的严格督促之下才认真照办的。相比之下,邓艾就不一样了,小小少年时已经开始读书,而且完全出于自觉自愿,实在是难得。他的发奋努力,终于取得效果,他被本地的典农都尉,评比公布为“都尉学士”,相当于拿到正式的学历证书了。当时管理曹魏屯田民众的军事化官员,与县一级相当的是典农都尉,与郡一级相当的是典农中郎将。所谓“都尉学士”,也就是县级屯田区的学习标兵。当了学习标兵有什么好处呢?好处是可以不放牛了,不赶车了,不下田干活了,还可以到典农都尉的办事机构,去坐办公室当白领办事员。
但是很可惜,一个天生的生理缺陷又限制了他,使他没有能够当上白领、骨干、精英,即现今说的“白骨精”。原因是他口吃,于是他被安排去当“稻田守丛草吏”,就是在稻田里边看守稻草堆的办事员。你不是说话结巴吗?去对一座座稻草堆说吧,再结巴也没有关系。显然,这个安排很有点挖苦人。但是,邓艾从小在逆境当中长大,抗压能力没得说,这种打击对他来说是小意思。他依旧发奋读书充电,增强自身能力,而且把重点放在用兵本领的培养上。为什么呢?我说话结巴,当耍嘴皮子的文官受到限制,那小爷我将来就去当靠智慧、靠勇敢的将军,带兵打仗,彻底改变处境。从此,他每到一处地方,就会运用学到手的兵法知识,观察高山大湖,指指点点,说这里可以安营扎寨,那里可以派兵埋伏,如何如何。旁人见了总是嘲笑他,说他脑子有病。他也毫不在意,他想:你们这些小燕雀啊,哪里知道我的鸿鹄之志啊!有句话叫做——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放在他身上,就是不想当将军的放牛娃,就不是好放牛娃了。
邓艾如此发奋努力,他会实现自己改变处境和命运的愿望吗?他又碰上了一位什么样的贵人,帮他实现了处境和命运的改变呢?
东汉以来,全国上百个郡的行政长官,每年都要在规定时间,派下属前往京城洛阳,向中央上报当年本郡各方面的重要统计数据,包括人口增长的统计,土地开垦的统计等等。这一项重要制度,专门名词叫做“上计”,即上报数据统计。承担此项职责的下属,则称为“计吏”。对于各个郡的长官而言,这是向中央直接汇报本人政绩,事关本人的乌纱帽和前程,所以照例要选拔能力强、口才好而且对自己忠心的下属,来担此“计吏”的重任。对于朝廷而言,由于这是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所以中央的执政大臣,曹魏当时是太尉、司徒、司空三公,往往会参与数据汇报的会议,并且提出询问。除了关心国事的动机,执政大臣还有私人的考虑。什么考虑呢?原来,当时的三公,具有一项特权,史书叫做“开府自辟僚属”。凡是当上了三公的,都可以开设自己独立的办公厅,其中的下属办事官员,都由三公自行任命,无需经过中央的人事部门。这一项特权,就为三公发展自己的嫡系势力,提供了非常有利的条件。当时的重量级政治人物,发展自己的势力有两条常用的办法,一是收门生,二是收下属。曾经当过下属的,叫做“故吏”,以后无论做到多大的官,都是自己的老部下。后来的蒋介石先生,不仅当军校校长,广收门生,而且还把军校的学生,大量任命为自己的下属将领,成为故吏,就是从这儿学来的招数。由于前来中央汇报的,都是地方各个郡精挑细选出来的得力干员,所以参加汇报会,从中发现人才,收为自己的下属,就是三公发展自己势力的常用手段。而通过“上计”进入中央当官,也成为仕途高升的另一条通路。
邓艾所在的郡一级屯田区,长官叫做襄城典农中郎将,照例也要参加一年一度的中央统计汇报会。但是这一年,长官犯了难,因为选来选去,选不出符合上面三个条件,即能力强、口才好而且对自己忠心的下属,去进京汇报。最后,他的眼睛落在邓艾的身上,此人虽然口才差一点,能力和忠心却是绰绰有余,进京汇报即便得不到高分,却也绝对不会捅出大娄子。好,就是他了。但是,这位长官万万没有想到,邓艾进京汇报,不仅得了满分,而且还被一位政治强人看中,把他任命为自己的下属,直接提拔到京城当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