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少龙亦是心中剧震。他这几句话纯是试探小盘的反应,现在得出的推论自然是最可怕的那一种。
小盘深吸一口气道:“师傅曾答应我目睹我登基后才离开的,师傅怎样不守信诺。”又叹了一口气道:“你不想手刃吕贼吗?”
项少龙心知如再坚持,可能连宫门都走不出去。装出个心力交瘁的表情,苦笑道:“我若守信诺,储君也肯守信诺吗?”
小盘不悦道:“寡人曾在甚么事上不守信诺呢?”
项少龙暗忖两年的时间变化真大,使自己和小盘间再没有往昔的互相信任,还要尔虞我诈,口是心非。
他当然不会笨得去揭破小盘对付朱姬的阴谋,微笑道:“储君若没有别的事,微臣想返家休息了。”
离开书房,李斯正肃立门外,见到项少龙,低声道:“让我送上将军一程好吗?”
项少龙知他有话要说,遂与他并肩举步,哪知李斯却直至到广场,长长的整段路都没有说话。
荆善等见到项少龙,牵马走了过来。
李斯忽地低声道:“走吧!少龙!”接着神色黯然的掉头回去。
项少龙心中立时涌起滔天巨浪,久久不能平静。
李斯乃小盘现在最亲近的宠臣,凭他的才智,自能清楚把握小盘的心境。甚至从种种蛛丝马迹猜出小盘的身份,至乎他两人的真正关系,亦推断出小盘不会放过他项少龙。
没有了朱姬,没有了项少龙,小盘便能永远保持他嬴政的身份,其他人怎么说都不能生出影响力。
这更是一种心理的问题,当未来的秦始皇见到他或朱姬,心中很自然会记起自己只是冒充的假货。
李斯才智高绝,故意在小盘前与自己画清界线,暗下却冒死以语带双关的“走吧!”两字点醒自己。他心中升起一股暖意,感到不枉与李斯一场朋友。
◇◇◇◇◇
驰出宫门,有人从后呼唤。
项少龙回头望去,只见昌文君由宫门直追上来,道:“我们边走边说吧!”
项少龙奇道:“甚么事呢?你不用在宫内当值吗?”
昌文君神色凝重道:“少龙是否真要到塞外去呢?”
项少龙淡淡道:“我是个不适合留在这里的人,因我最怕见到战争杀戮之事,你认识我这么久,该知我是个怎样的人。”
昌文君默然半晌,欲止又言的道:“储君对这事似乎不太高兴,说这样会动摇军心。”
项少龙心中一痛,低声道:“不要劝我了,我现在唯一后悔的事,就是没有在两年前走,那我对大秦的记忆,便将会是我在大草原上驰骋时,最值回味的。”
言罢一夹马腹,加速驰走,把愕然勒马停下的昌文君远远抛在后方。
一行十多骑,逢马过马,遇车过车,旋风般在日落西斜下的咸阳大道全速奔驰。
项少龙到这刻才真的对小盘死了心。现在他心底唯一要做的一件事,就是如何助朱姬逃过杀身之祸。
自来到这古战国的世界里,他每天面对的都是各式各样的斗争,锻炼得心志比任何人都要坚强,纵使对于是秦始皇,他也丝毫不惧。
但他绝不会低估小盘,因为他是这时代里最能明白他可怕处的人。在历史上,秦始皇是个高压的统治者,所有人最后都要向他俯首称臣。
最讽刺的是这历史巨人,却是由他一手培养出来的。
项少龙很想仰天大叫,以渲泄出心头的怨恨。
但他当然不能这样做。只有这样,他才有希望活着到塞外去过他幸福的新生活。
假设朱姬肯跟他走,他定会带她一起离开,以补偿骗了她多年的罪疚。
项少龙前脚才踏入乌府,已给陶方扯着往内厅走去,不由大奇道:“甚么事?”
陶方神秘兮兮地微笑道:“老朋友来了!”
这时刚步入内厅,滕翼正陪着两位客人说话,赫然竟是图先和肖月潭。
项少龙大喜奔了过去,拉着两人的手,欢喜得说不出话来。
图先双目激动得红起来,道:“我事先并不知道月潭忽然到咸阳来,所以没有先通知各位。”
肖月潭亦是眼角湿润,微笑道:“老哥曾在临淄拿少龙的命去作赌注,少龙不会怪老哥吧!”
滕翼笑道:“赌赢自然是另一回事!”
项少龙苦笑道:“老哥对我的信心,比我对自己的信心还要大。幸好我跑得快,否则今天将不能在此和两位握手言欢。这叫三十六着,走为上着。”
众人一阵哄笑。
图先叹道:“说得真好,走为上着,我们刚才正是研究如何离开这风雨是非之地。”
陶方笑道:“坐下再说吧!”
到各人坐好,肖月潭道:“今趟我到咸阳,是要亲眼目睹吕贼如何塌台,不过刚才与滕兄一席话后,始知少龙处境相当不妙。”
项少龙见到肖月潭,心中的愁苦一扫而空,代之是奋起的豪情,哈哈笑道:“能在逆境中屹立不倒的,才是真正的好汉子,现在有肖兄来助我,何愁大事不成。”
图先欣然道:“见到少龙信心十足,我们当然高兴,纵使形势如何险恶,我们亦是斗志高昂,现在吕贼败势已成,问题只是如何能安抵塞外,好过我们的安乐日子罢了!”
陶方接口道:“刚才图管家详细分析了吕贼的处境,他现在仅余的筹码,就只有仍握在手上的都卫军、管中邪的部队、一万五千名家将和与同流合污的嫪党,至于其他一向与他勾结的内外官员,有起事都派不上用场。所以只要我们能作好部署,定可将他迫上绝路,报却我们的深仇。”
肖月潭肃容道:“问题只是我们如何在手刃吕贼后,再安然离开。”
项少龙微笑道:“本来我还没有甚么把握,但现在老哥来了,就是另一回事哩!”
肖月潭苦笑道:“不要那么依赖我,说不定我会教你们失望。”
项少龙低声音道:“老哥有没有把握变出另一个项少龙来呢?”
众人齐感愕然。
项少龙欣然道:“乌果此人扮神像神,装鬼似鬼,身型又与我最为相近,只要老哥有方法将他的脸孔扮成我的模样,我就有把握骗倒所有人。以暗算明的去对付敌人了。”
肖月潭在众人期待下沉吟举响,最后断然道:“这乃对我肖月潭的最大挑战,虽然难度极高,我仍可保证不会让少龙失望。”
项少龙一掌拍在几上,哈哈笑道:“有老哥这句活,整个形势就不同了。我们第一个要杀的人就是管中邪,只要此人一去,吕不韦就像没了牙的老虎,再不能作恶。”
滕翼点头同意道:“对!若让此人拿起弓矢,真不知有多少人仍能活命。”
陶方道:“但现在我们担心的,却非吕不韦而是嬴政。”
项少龙谈淡道:“这正是我需要有另一个项少龙的原因。”
肖月潭嘴角飘出一丝微笑,与图先交换了眼色后,笑叹道:“少龙确是了得,骗得我们那么苦。”
就在这一刻,项少龙晓得肖月潭和图先已猜到了小盘非是真的嬴政。而这正是小盘要杀自己的原因。
凡是深悉内情者,均知空穴来风,非是无因。
只有当项少龙不在人世,小盘才能根绝这害得他早晚不安的祸患。
他和小盘的决裂,是命运早注定了的,谁都不能改变。
第二十五集 第四章 真假难分
接着的十来天,项少龙如常上朝,但却谢绝了一切应酬,全力训练由三百人组成堪称特种部队中的特种部队。
他们的装备都是这时代最超卓的,原先的设计是来自他这二十一世纪的装备专家;再经过清叔为首的越国巧匠多番改良,使他们变成了类似武侠小说描写的高手,精擅使用诸般厉害暗器武器以及翻墙越壁,潜踪匿迹之术。
这天黄昏时分,纪嫣然偕乌果从牧场来了,更带来了好消息。
这美丽的才女道:“乌应恩在嫣然软硬兼施下,终承认了暗中向储君提供消息,但却辩称全是为乌家着想,因为储君只是要求他设法令我们打消退往塞外的念头罢了!”
滕翼冷笑道:“叛徒自有叛徒的籍口而已!”
纪嫣然道:“嫣然倒相信他的活,因当嫣然指出储君可能因夫君的功高震主,动了杀机,他骇得脸青唇白,还把与他接触的人都供了出来。”
项少龙沉声道:“是谁?”
纪嫣然道:“那人叫姚贾,夫君认识这个人吗?”
项少龙点头道:“此人是李斯的副手,专责联络各国责任,最近刚由齐国出使回来,是个很有才智的人。”
纪嫣然道:“恩三爷现在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答应了全面与我们合作,为了安全计,嫣然把他原本的家将和手下全体送往塞外,免得其中有人再私下被姚贾收买了。”
项少龙道:“乌应恩最大的作用,就是可令储君以为我们待诸事已完成后,才会撤往塞外。”
滕翼沉声道:“若我是这忘恩负义的小子,便会在雍都借嫪毐之手把你除掉。那时他还可借为你复仇为名,对嫪党大事讨伐,一举两得。”
项少龙笑道:“总言之我们可让他们知道我们杀了吕不韦后立即就走,便达到了惑敌的目的。”
转向纪嫣然道:“嫣然的思虑比我两兄弟缜密得多,可否编造一些消息,逐分逐分在冠礼前这段时间内,慢慢漏给姚贾知道,最好是要他一番推敲后,才猜得出我们须他转告储君的故事。”
纪嫣然白了他一眼道:“不要猛捧嫣然了,人家尽力而为吧!”
滕翼道:“尚有两个月,便要到雍都去,三弟究竟有何杀吕不韦后从容脱身的妙计。”
项少龙叹了一口气道:“我先要见朱姬一面,才能决定细节。”
纪滕两人大吃一惊。
滕翼劝道:“现在嫪毐视你如眼中钉,假设你到雍都去,说不定会出事。且若被储君知道,可能更会激起他的凶念。”
纪嫣然亦道:“太后也非是以前那个太后了,甚至误会你杀了她的真正儿子来偷龙转凤,故你实不宜去见她。”
项少龙倒没想过这一点,心中一阵不舒服,说不出话来。
滕翼拍拍他的肩头安慰道:“只要对得起天地良心,哪管别人怎样看我们呢!”
项少龙苦笑道:“我正是为了自己的良心,才想去见朱姬一趟,希望能使她得免大祸。”
转向纪嫣然道:“可否把清姐请来,我希望能透过她秘密约见朱姬。”
纪嫣然玉脸一寒,气道:“你这人想定了的事,总是一意孤行。朱姬为嫪毐生了两个野种,难道她肯舍弃两个儿子陪你走吗?现在我们自顾不暇,你仍要节外生枝?廷芳和致致走时,曾着我千万不可让你去作危险的事,若你真要去见那女人,先将纪嫣然休了吧!”
项少龙自认识纪嫣然那天开始,尚是首次见她如此疾言厉色,吓得噤若寒蝉,不敢辩驳。
滕翼点头道:“今天二哥也帮不了你,尤其此事关系到家族的存亡,三弟怎都要听嫣然的话。”
项少龙无奈下只好答应了。
纪嫣然这才消了气。
接着的一段日子内,项少龙一面全力训练手上那支三百人的劲旅,另一方面指导乌果如何扮作自己,务求要连小盘、李斯等熟人也可瞒过。
唯一的破绽就是声音,幸好纪嫣然想出一计,就是由项少龙在适当时候装病,那就算声音沉哑一点都不会启人疑窦,更可不用说那么多活,一举两得。
这晚肖月潭由牧场回来了,借了一套项少龙的官服后,把乌果关在房里,众人则在外面静心侍候,看看乌果会变成甚么样子。
众人到现在仍不大清楚项少龙为何要找乌果乔扮自己,荆俊忍不住说出心中疑问。
项少龙答道:“我第一个要骗的人是吕不韦,储君已打定主意要吕不韦留守咸阳,以吕不韦的作风,定趁这时机设法除去二哥和五弟,只要我……咦!”
纪嫣然、滕翼和荆俊都吃了一惊,瞪着脸色微变的他。
项少龙神色凝重地道:“你们说会否管中邪也用同一方法潜回咸阳来呢?否则在此离加冕只有一个月的关键时刻,他怎肯仍留在外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