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现在吴王又堂而皇之的回到了京城,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赵冲撒谎,他并没有杀吴王,他骗了我们——可是这与殿下何干呢?”
“愚昧啊!”李泰痛心疾首的苦笑,“那你想过没有,为什么赵冲不杀吴王?却骗我们吴王已死?”
“这……”杜正伦愣了一愣,突然惊道,“是啊,他一介草莽,为什么这么做?!难道他当初在襄阳与吴王有私交?”
“错、错、错!”李泰连声叹气,脸上的表情已是绝望,喃喃道,“赵冲不杀吴王却来报知吴王死讯,唯一的目的,就是要麻痹我们,让我们以为胜券在握。人一但被麻痹,就容易得意忘形容易犯错。这不,我被李君羡一个吓唬,就仓皇出手去杀人灭口了——这就是赵冲的目的!”
“赵冲一介草莽,他何故做这些?”杜正伦仍是不解。
“你还不明白?”李泰笑得都像哭了,摇头道,“赵冲的所作所为,哪里还像是一个江湖草莽的行径?他分明,分明就是一个心机城府都深沉到了令人发指境界的政客!——江湖草莽摇身一变就成了政客,为什么?你还想不明白吗?”
“啊!”杜正伦恍然大悟,吓得惊叫一声,“殿下是说……赵冲,根本就是陛下的人?”
“哈哈哈!哈哈哈!”李泰突然歇斯底里手舞足蹈的大笑起来。
这笑声,在杜正伦听来是那么的恐怖和瘆人,不自禁的往后退了几步,都有了夺门而逃的冲动。
“父皇,我的好父皇啊!原来,你从来就没有真正的信任过我,你一直都在试探我、算计我!”李泰突然无力的趴倒在地,摇头苦笑,“愚昧啊愚昧,我是真愚昧!我以为一切都经营妥当了,只等胜利唾手可得!没想到,从一开始我就掉进了他的圈套之中,从来就没有逃出来过!……好吧,完了,结束了,一切都该结束了!”
“殿下,事情还没有到如此绝望的地步吧?”杜正伦按捺住惊慌,说道,“就算吴王未死,他终究是庶出,哪有资格与你争夺东宫?晋王懦弱无能,在朝中又无半点根基,就连曾经愿意辅佐他的司徒,都已放弃他了——说到底,你仍有胜算!”
“没有,半点也没有了。这一次,我是输得彻头彻尾,败得一塌糊涂了!”李泰无力的趴在地上,喃喃自语道,“既然赵冲是父皇的人,那他就肯定把吴王遇刺案的一切真相,都告诉了父皇。你知道父皇最恨什么吗,就是兄弟阋墙骨肉相残!还有襄阳龙气这样的事情……无法补救了,全完了!”
“难、难道,我们就输在了一个江湖草莽赵冲的手上?”杜正伦极不甘心的叫道。
“不,不是输给赵冲,而是输给了……”李泰抬起头来,满面苍白全无血色,瞳仁之中也尽是绝望,喃喃道,“我父皇!”
杜正伦怔住了,无言以对,只感觉到浑身冰凉心如死灰,哆嗦的道:“那现在……怎么办?要不,殿下趁早主动去认罪?再怎么说,殿下也是陛下的亲生骨肉,纵然有错,陛下也会网开一面的。”
“还有意义么?”李泰咧起嘴,绝望的苦笑道,“此一败后,我最好的结局就是像我大哥一样,被逐出皇城,流放偏远苦寒之地,终生不得还京……与其那样摇尾乞怜苟且偷生,还不如干脆一死来得痛快!”
“殿下,不可啊!”杜正伦这下慌了,急忙拉住魏王,“事情还没有到不可挽救的地步!毕竟,李恪还没有入主东宫,陛下也还没有兴师前来问罪!或许仍有变数呢?——对,还有司徒、还有长孙国舅!你可以找他!陛下一向对他言听计从,只要他出面担保,至少可保殿下无虞啊!”
“没用的。”李泰无力的摇头,“你不了解我父皇,也不了解我娘舅。但凡小事,他们都可以睁一眼闭一眼。一但触及到大事与底线,我娘舅就会毫不犹豫的和我父皇站在一起,变得六亲不认心狠手辣!……难道,你忘了玄武门吗?”
听到“玄武门”三字,杜正伦的表情顿时石化,心中想道:是啊!皇帝与长孙无忌,在原则性的问题上,是从来不会有任何心慈手软的!……看来这一次,严重解犯陛下心中底线的魏王,的确是再无翻盘的机会了!他最好的结局,也许就是和前太子李承乾一样……
“你走吧!”李泰突然冷冷的说了一声,并从地上爬起来,正襟坐好,理了理凌乱的头发与衣袍,说道,“趁一切尚未尘埃落定,你去投效吴王,也好保得一条性命!”
“殿下何出此言?”杜正伦惊道,“忠臣不事二主,岂有大难临头背主投敌的道理?”
李泰嘴角一咧,面如死灰的冷笑,“听我一劝,走吧!吴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被立为储君了。但他在朝堂之上党羽不丰根基不深,此时正当网罗人手收买人心之际,只要你主动认罪投诚,他肯定不记前仇的慷慨接纳。包括以前投在我门下的那些臣工与仕人,跟他们说,让他们都散了、走了吧!趁早一起转投吴王门下!——本王,败则败矣,不想拖累你们一起送死!”
“魏王殿下!……”杜正伦突然失声痛哭的跪倒下来,“杜某不走!坚决不走!要死,也与殿下死在一起!”
“何苦呢?”李泰淡淡道,“杜氏一门的兴荣,全在你身上了。犯得着为一时之意气,而断送了整个家族吗?……放心吧,事已至此大局已定,本王早已心如死灰。在这最后时刻,如能多救一人,也算是我报答你们追随我一场。也能为大唐的朝廷,减少一点动荡和人才的损失……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听我一劝,快走吧!”
“魏王啊!……”杜正伦痛哭流涕的直磕头,砰砰作响。
“走吧,我的老师……杜先生!”李泰缓缓的拱手起,对杜正伦正拜一首,“本王败给自己的父亲,败得心服口报,再无他念!……明年此时,先生若能在本王的坟头烧上两张黄纸,本王泉下,其心可慰!”
泪流满面的杜正伦缓缓抬起头来,瞪大眼睛看着行大礼而拜的魏王,心中已是绝望!
于是,他站起身来往后退了数步,五体投地正拜而下,“微臣杜正伦,拜别我王!”
起身,每退三步,一大拜!
“先生,保重!……”拜倒于地的李泰,闭上了眼睛。
此时,蓬莱殿中。
吴王李恪与晋王李治,以及李君羡、韦待价,一同拜倒于皇帝李世民的病榻之前。旁边,还有长孙无忌、房玄龄、李药师和褚遂良。
“看到陛下康愈,吴王殿下与晋王殿下平安归来,老臣这颗心又可以放回心腔了。”李靖呵呵抚髯而笑,“此真乃大唐之福、天下之福啊!”
长孙无忌与房玄龄等人都呵呵的笑,点头称是。
李世民虽是苏醒过来,但仍是比较虚弱,此时脸上挂着一丝笑意,说道:“三郎,稚奴,还有你们,都起来吧!看到你们都平安归来,朕心甚慰。”
“谢父皇!”李恪与李治都站了起来,立于一旁。
李恪担忧的看着李世民,似有话讲,却不敢开口。
“三郎有话说?”李世民问。
李恪突然一转身跪到榻前,“儿臣,想肯求父皇一件事情!”
众人都略感吃惊,看着吴王。
“何事如此大张旗鼓?”李世民淡淡的问道。
“儿臣……”李恪似有犹豫。
长孙无忌会意,摆了摆手,与李靖等人全都退了出去,房中仅剩李世民与李恪二人。
“说吧!”李世民道。
“儿臣知道,泾州一案的详情,父皇想必已是了然如胸。因此儿臣肯求……”
“肯求什么?”
“儿臣肯求父皇,能宽恕四弟一时糊涂所犯之错!”李恪说道,“如今儿臣一切平安,并未蒙受任何伤害!而且,四弟也曾下令,命人保护于我、不可伤我性命!可见,四弟也是心存善念的,他并无骨肉相残之意!……求父皇念及骨肉亲情,宽恕四弟,不要责罚于他!”
说罢,李恪拜倒下来以头贴地,“求父皇成全!”
李世民双眼微眯盯着跪倒在地的李恪,良久无语。
“朕,说过要责罚青雀了吗?”李世民突然道,“谁都有可能犯错。知错能改,善莫大蔫。朕,也是正是看到了他心中仍存一丝善念,因此才密派李淳风料理终南山一事。恪儿,忘了这件事情吧!……你只须记住,无论前事如何、不管将来怎样,青雀、稚奴,都是你的手足兄弟,你们的身上,都一样的流着朕的血脉!一千年、一万年,也改变了不了这个事实!所以,永远——不要把刀剑,架在你兄弟的脖子上!——如果你这样做了,朕不会放过你,天下万民不会放过你,青史丹书和你的良心,也永远不会放过你!”
李恪的心,不由自主的疯狂跳动起来,伏地而跪惊慌答道,“儿臣,谨记父皇教诲!至死不忘!”
“回去歇息吧,并拜见你的母妃,报个平安。”李世民似是累乏了,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出去,叫宫人唤青雀来见朕。”
“是,儿臣告退……”
李恪退出寝宫,刚走到殿门外,却看到长孙无忌与李靖等人全都站在龙尾道的敞坪围栏前,举目远眺。李恪往那方向一看,顿时大惊!
有一处离皇宫并不远的地方,浓烟翻滚大火冲天!
李恪急忙跑过来,惊问道:“怎么回事?”
长孙无忌一脸铁青双眉紧锁,牙缝里迸出几个字,“魏王府……大火!”
第555章 变数,破局
魏王自焚,长安震惊!
众臣都想将此事瞒着李世民,毕竟他刚刚大病初愈,万一受到这巨大的刺激再度引发重症,如何是好?
可是,这么大的事情,终究是纸包不住火,李世民仍是知道了。
群臣无不胆战心惊——皇帝陛下,能挺得过这一关吗?
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李世民听闻此事后,并未做出十分激烈的反应,反而,平静得异常。
只有陪侍在他身边的高阳公主与阴德妃,才从他的眼神中,品读出无边的哀痛与心伤。
哀莫大于心死。也许,前太子李承乾事件,齐王李佑谋叛,加之吴王遇刺、晋王失踪,这所有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的加起来,早已让李世民心如死灰。
魏王自焚,就是压垮李世民心中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从这一刻起,他心中的那个幻想——既想做一个好皇帝、又要做一个好父亲的幻想,如汽泡般彻底破灭了!
魏王自焚的第二天,李世民奇迹般的出现在了早朝上,令群臣大惊。
虽然他行动仍是十分不便,在四名宦官的扶持之下才勉强坐上了龙椅,可是身上那股炎炎龙威仍是没有半分淡去。只凭他往那龙椅上一坐,整个大唐仿佛就从昏沉的睡梦中苏醒了过来,重新焕发出勃勃的生机。
“朕,偶染小疾荒废朝政数日,今日,重回金銮。”李世民的开场白十分简短,群臣侧耳而听。
朝堂之内,鸦雀无声。
“继关西大捷平定吐蕃之后,再传喜讯。关西军统帅秦慕白不辱使命,已征服西域,正率军凯旋归来。”李世民说道,“朕,着令中书省、尚书省与宗正寺,依律按章,给予关西军众将士嘉奖褒赏。”
“臣等遵旨!”中书令岑文本、尚书左右仆射长孙无忌与萧瑀,以及宗正卿等人,一并出班应诺。
“关西军主帅秦慕白,抵御外寇拓疆万里,立鼎江山功高寰宇,朕,要亲自封赏。”李世民说道,“秦氏一门,英烈神武。已故翼国公秦叔宝,追赠检校兵部尚书,改封胡国公,一品镇国大将军。秦家长子秦通,袭秦叔宝爵禄,封翼国公,食五百户,拔右卫大将军。封百骑监副令秦斌为昭应候,食三百户。二人各赐良田百顷,金五百,珠十斛,仆三十,缎二百匹。秦通承父勋门,立戟十二,以昭秦氏之大功于社稷!秦家主母刘氏,育儿有功持家得法,封一品胡国夫人,食两百户。赐珠十斛,缎百匹,婢十人,从此皆由国家供养,使老夫人怡养天年。”
“微臣叩谢皇恩!”秦通兄弟俩慌忙出列跪谢。
“秦慕白……”李世民停顿了一下,说道,“爵加一等,勋列二品。至于职官与其他赏赐,待其回朝述职,朕再行亲封。”
众臣听了无不惊叹错谔!
爵加一等,秦慕白已经是蓝田候,再加一等不就是公了?从此,秦氏一门三公,炫赫无比,就连长安望族韦杜两家都无可攀比啊!
因军功而勋列二品,那就是“上柱国”。开唐以来,除了今天李世民追封秦叔宝为一品镇国大将军的勋官,上柱国已是十二转勋官中的最高级!曾经,秦叔宝在世时就是上柱国。
爵位与勋略已是如此的登峰造极,不难想像,假使秦慕白归朝,必定官拜大将军,而且很有可能是近来皇帝陛下新创的两卫精锐亲勋——左右龙武卫大将军之一,位居十六卫大将军之首!
至于入主阁部成为大唐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宰相,看来对秦慕白来说也是水道渠成的事情了。因为眼前局势已是十分明朗,吴王被立为太子是迟早的事情。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做为新太子的左膀右臂,那必是秦慕白无疑!
这样的军界翘楚,如果不入主阁部成为宰相,再兼任“太子太保”或“太子少保”之类的职务,才是最大的不合理。
如果是这样,那么,至此朝堂之上如同进行了一次全新的洗牌,以即将入主东宫的李恪为中心,文官仍是长孙无忌一派,武将以秦慕白为首的关西军众将,与以往军界的首脑李勣、尉迟敬德、李道宗等辈,都将紧紧围绕新太子李恪,组成新的朝堂班底。
与以往相比所不同的是,太子李恪已是一枝独秀,再不存在因为夺嫡立储一事,而形成朝臣分野。魏王一把火自焚,也保全了许多曾经跟随于他的党羽,不至于在李恪归朝之后,再激发惨烈的派系之争、导致过多的流血与清洗。
从某种意义上讲,魏王临死,总算是为身处惊涛险境中的大唐,做了一件大好事。大唐的江山神器与东宫根基,在一系列的巨大动荡与危机之后,有惊无险的归于平稳。
眼前这个局面,也许,正是李世民一直想要的。为此,他才不惜……剜肉补疮!在亲情与霸业之间,他再一次——选择了霸业!
只不过,魏王的自焚不在他计划之中,这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这个变数,再度在李世民的心头,狠狠的宰了一刀!
现在,只等皇帝李世民宣布李恪立为太子,历时多年的东宫之争,就该尘埃落定。
只不过群臣心里都清楚,要立李恪为太子,虽是大势所趋,现在仍不是最佳的时机。最起码,要等秦慕白与关西军回朝之后,再定此事。
原因很简单,要组建新的朝堂班底,以李恪为中心建立新的文武派系,秦慕白的角色至关重要。他将成为李恪身边最有力的臂膀,举起军方的旗帜站在李恪身边,维持这一次东宫立储的稳定。
这就像是要栽下一颗新树,除了先要挖坑,还要埋下新的土壤维持树的根基。
而秦慕白与关西军,就是李恪的第一抔土壤!
至于文官一系反倒是一目了然,李世民仍然在世,长孙无忌就不可能被放弃或是被清洗。只不过,李世民还得花点时间来说服以长孙无忌为首的“反恪派”,并让李恪与长孙无忌握手言和。
现在大家都明白,为何当初吴王遇刺皇帝气急攻心发了急病;而魏王自焚,皇帝陛下虽然伤心欲绝,却要硬撑着出来主持大局了。
或许,皇帝陛下心中早已认定李恪是未来太子人选;再者,现在正处于大唐政局“破而后立”的节骨眼上,如果皇帝再一病不起不理朝政,那么,大唐的朝廷可就真的“破”了。大唐的未来,必将陷入无止境的混乱之中,再无起死回生的重“立”可能。
正值丧子之痛的李世民,在这一刻,不得不抛弃了自己做为一个“父亲”的身份,从而无可回避的肩负起一位帝王的使命。
至于他心中的滋味,恐怕永远也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能够体会了。
……
“下旨,请关西军主帅秦慕白,与麾下众将士回朝受封。”李世民说道,“当初吐蕃初定时,朕并没有给关西军的将士们什么封赏。是朕欠了他们的。但是关西军众将士毫无怨言,依旧矢志前行积极奋进,既而平定了整个西域,为大唐拓疆万里!关西军,就是我大唐军队的表率与翘楚,是我中华史上都极为罕见的威武雄壮之师,精忠勇烈之师!——主帅秦慕白,文成武就天纵英才,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忠孝无双义薄云天,实乃国家栋梁、民族英雄!堪为天下表率、后世称颂!……待其归朝,朕要破格予以重用!”
群臣心中已是了然:行了,不用猜了!“破格”重用,这就意味着秦慕白必将入主阁部成为大唐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宰相,并领袖军方群伦,成为新太子身边最得力的重臣,能与长孙无忌相抗衡的重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