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犯事的贾焕的岳父竟是崔日用的本族,当初薛崇训的手下诛灭崔日用几百口人,这厮是憋着怨气让女婿在底下搞下动作泄|愤?
薛崇训当即就说道:“给宇文孝传谕,连夜将贾焕逮捕进内厂,审问其幕后指使者,一并下狱!再叫萧至忠、御史中丞李宓及内厂令宇文孝三人共同审理此案,事实如何得弄个水落石出。”
鱼立本见他有点动怒了,忙小心说道:“奴婢这就派人去传口谕,皇上喜怒,龙体要紧呐!”
“朕何曾动怒?”薛崇训笑了一声,但实在有点欲盖弥彰。他又不是什么谦谦君子,这事儿不恼才怪,心里早就骂开了:他|妈|的还有没有王法?老子只不过收了几个高句丽处女,先是一帮眼红眼热的大臣跳出来骂,忍了,现在更好什么阿猫阿狗的也敢写成剧本在市井间唱,还污蔑朕发动战争死了那么多人是去抢美女,还有没有王法了?这里面肯定有阴谋,不给点颜色瞧瞧以为朕这皇帝真就是个宅男,曹你马德壁啊。
当然他在口头上是不会骂|娘|的,这种脏话顶多在军中的时候说说武人们还觉得和上边有共同话题,但在这宫廷中左右都是宦官和女人,是不好满口粗言的。
其实薛崇训自己根本没觉得祸害几个萝莉有什么错,这种娱乐活动既省事又省钱,不给国家增加人为的负担,应该被人写诗称颂才对,和荒|淫|无|道能有半点关系?!
但他心里一气在不知不觉中露了马脚,一道剑眉气势逼人满面萧杀之气,周围的人吓得垂头弯腰,恨不得把脑袋钻进地里只露个屁股出来。偏偏薛崇训自觉良善,假装心情不受影响,便从腰间拔出佩剑来想舞两下表示不在乎被骂的事……这下众人的脸都白了。
这、这是剑啊,会不会莫名其妙被他捅一剑?皇帝杀几个宫人还需要理由么?
第五十章 修炼
薛崇训拿着剑挥了几下总觉得不来劲,他本身是习横刀刀法的,拿着这轻飘飘的剑自然没什么感觉了。不过剑比刀更有文化内涵,所以佩剑更好看一些。而且他也不会剑法,这玩意好像多用“刺”来攻击,比起抡起来就劈的横刀好像少了点什么。
这时他想起和太平公主去三清殿遇到的那个道士张果老来了,此人号称活了四千岁,是被前朝皇帝李旦请进来的,后来立刻投了太平公主的人。当然寿命只是号称,薛崇训是一丁点都不信,要号称他还能称万岁!但是秦始皇都没有万寿无疆,后世的皇帝大多没再抱有多大的希望,薛崇训作为一个曾经受过唯物主义教育的人更是不感兴趣。
不过那张果老的一些言论让薛崇训想起了唯心主义,原话是怎么说的他记不得了,当时就是陪太平公主去的也没怎么认真听,大概意思倒是听明白了。张果老说他现在正在修炼飞升以期得道成仙,一通玄虚下来意思大约是心中要想着逍遥飞升的意象,初学者可以想象仙鹤、流云等等具体的事物。
薛崇训见太阳已经下山,有几片晚霞飘在西边的天空上,一时心胸开阔了些,无聊之下便举起剑来头望天空垫起脚尖想象着自己正在飞翔……
他一个三十岁嘴上留着胡须的人,忽然做出这样搞笑的动作,实在是有点搞笑。如果是平常男子这样发神经可能会被人骂一通,不过天子不同,干什么都是有道理有深意的。薛崇训为了表现自己的这种深意,还故弄玄虚地念了一句诗:“形体为灰土,状若明窗尘。”
鱼立本只知道薛崇训今天去了趟道教三清殿,听着像道家的诗,便说道:“陛下形如神仙,万寿无疆。”
但一旁的白七妹见薛崇训那么一副模样终于笑出声来,又见左右的人都一本正经的样子她只得尽量忍住,一张俏丽骤然之间就变红了。
薛崇训看了一眼鱼立本,便从自己的胡麻衣袖里摸出一块女人的手巾来塞到他的手里。鱼立本双手捧住一看是桃红色的丝巾,顿时面色尴尬丢也不是拿也不是。
“摊开举在面前……对就是这样,拿稳了别动。”薛崇训说罢,提起剑来在前面随手抖出两招刀法,忽然一个转身一剑从下往上对着鱼立本手里的丝巾一挑,听得“兹”地一声轻响,那丝巾就被剑锋从中间割成了两半。
鱼立本只觉得眼前剑光一闪,吓了一跳,不留神之下竟然一屁股坐到了草地上面若死灰,汗也出来了。他一个得宠的大宦官吓成如此窘态,周围的人都瞧着却不敢露出什么表情来。薛崇训见状却“哈哈”大笑,鱼立本回过神来,想了一下好像恍然大悟了什么,忙跪在面前颤|声道:“奴婢知错了。”
“和你闹着玩的。”薛崇训实话实说地笑道,这么一闹刚才被气的心情又好了许多,便将剑收回鞘中,转身向石阶上走去,蓬莱殿的宫女们急忙跟在后面。
薛崇训一进寝宫就端端正正地在直棂窗前的蒲团上打起坐来,修炼每天的功课“退而三思”。以前他是没这么做作的,打不了闲下来发一阵呆想一会儿问题,或许今天受到了三清殿的道士们的气氛的影响,倒是学起了装模作样。内侍和宫女们见状哪里敢出一口大气搅了皇帝的心境?个个做起事儿来都蹑手蹑手生怕弄出一点声响,就连薛崇训很爱护的近侍裴娘也小心翼翼的。这内宫里头最胆大的宫女要属姚宛,其他人都很守规矩,不过姚宛被薛崇训派到温室殿办事去了,因此不再让她在寝宫服侍操劳,白天能见着晚上回来一般见不着。
他三思之下自然没想什么好事,他寻思着自己不过是收了杜暹弄来的十几个高句丽小娘子,这等小事为什么会被人骂?大概是因为这事儿没人来顶,“正直”的忠臣们就只有拐着弯说他不对了。要是有奸臣谗言鼓惑天子,那天子就十分无辜吧?大臣们不能骂杜暹,一来杜暹并没有得罪多少人与同僚们的关系尚可,二来他刚刚在营州打了胜仗,可以弹劾他营州杀戮过多施暴|政,但没人敢说他是奸臣。被骂奸臣的人,非得是一大帮官僚的公敌,或者是和他们无关的人,比如宦官、出身不好娘家不给力的红颜祸水诸如此类的人物。
但薛崇训颇有灵感地想起了另一种人:道士。这当然不是他首创,只是在晋、唐之前这种手法还是很新鲜的。他越想越觉得靠谱,只要有了替罪羊,到时候万一搞出太离谱的事,就把名声搞臭的人揪出来杀掉安抚众人,而自己就是很无辜听信谗言一时被迷惑的人了,只怪某个道士太会奉承巧舌如簧。
薛崇训想得高兴,脸上不禁露出笑意来。当值的貌丑宫女们见他脸色好看,也都放松了一些,心想今晚应该是比较好过的,所谓丑女无人权,薛崇训也不能免俗对蓬莱宫这帮面目丑陋的宫女自然没什么温柔可言,该发火不会忍着该惩罚也不会手软。想来做女人也不容易,就像男人不是人人都有权有势花天酒地左拥右抱,女人的美貌也很难得,人人都美女那是不可能的。
他念头通畅之后兴致很高,本身又是个色中饿鬼,裴娘那身子骨已经不能满足他的胃口了,正好高句丽美女还没玩遍,剩了好几个处|女。当下也不去后妃那里了,干脆传旨把剩下的几个异族萝莉一起送到寝宫来玩个尽兴。
那东夷战乱之地,本身又没有多少礼仪道德约束,长得漂亮的女人很早就嫁人或者被抢来抢去,要挑出长相可人又没经历过人事的小娘,都是些还没怎么发育成熟的小丫头。不过薛崇训这段时间正好换了口味,也不嫌弃,便在她们的血泪之中品味另一番风味。人的心中总是有一个魔鬼,当不受约束且不用付出相应代价的时候,又没有什么信仰,很多事都干得出来。
第五十一章 审理
茶馆事件的出资人、政事堂堂后官贾焕及几个在京师的家人被一并拿到内厂监狱审问,他本人拒不承认与贾家及岳父崔家有关系;但他的儿子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在牵涉崔家的供状上画了押。宇文孝得过皇帝的口谕,再无顾忌,直接又将郎中崔明善一家逮捕。
好在宇文孝办事还算老练,贾氏那边只抓了当事贾焕一家,并没有动其他人、特别是钦天监贾膺福。贾膺福可不是随便能动的人,早在太平公主的哥哥李旦还在做皇帝的时候,就投靠了太平党。当时正巧出现了彗星,这是难得一见的凶兆,俗称扫把星,贾膺福作为钦天监在皇帝面前暗示太子想取而代之,意欲帮助太平公主对付李隆基。虽然最后这事儿弄巧成拙,但贾膺福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站队是绝对正确的。如今太平公主一脉大权在握,肯定不会轻易动这些以前的旧人。
贾膺福也知趣,现在他自己都可能脱不了干系,没想着去通关系游说帮助贾焕家。连本族做大官的人都袖手旁观,就别说其他人了,风口上赶紧躲到上位者的视线之外方是明智之举。
贾焕家的一个忠实老仆总算见着了贾膺福,见面就大哭,一个劲磕头哀求,贾膺福看在同宗的面子上才好言宽慰几句打发了。然后他的老婆提醒他可以去见太平公主试试,但被他断然拒绝了。这两年贾膺福看得明白,这种薛崇训亲自要办的事,太平公主是不会轻易和儿子唱对台戏的。贾膺福也不愿意把自个牵连进去,只是在家人面前正言骂贾焕:“不知时务,他而今还要和滑州崔氏搅一块儿,能怪谁?”
事到如今,崔郎中和贾焕两家的状况已显得十分不妙。士族之间通过联姻等方式结盟,但也不是完全之策,不然武则天的时候也不会死那么多人。
此案是钦案,审理的人是刑部尚书、御史中丞、内厂令,对于内厂令官场上的人还没什么概念,但宰相和御史中丞却让人们感觉分量十足,因此案子也变得严重起来。刑部尚书萧至忠那是真正从官场上靠实力走过来的,李宓虽然有被破格提拔的原因也是真正走仕途的官僚,他们比较遵守规则,一合计就觉得这事儿十分棘手。诋毁皇帝真是一件可大可小的事,萧至忠更是参与了“慎用刑律、收拢人心”的国策制定,如果按照他的看法,这种事儿大可以象征地惩罚一下表明是非黑白了事。
宇文孝因为和宦官张肖等内廷的人混得熟,知道内情,在内部商议案情就一直持严惩意见:“今上非常愤怒,亲传口谕‘连夜将贾焕及其幕后主使者捉拿下狱!’如果蒙混过关,岂不辜负了今上的信任?”
内厂令,这官职在以前是根本没有的,根本上不了台面。但萧至忠对宇文孝十分客气,不为别的,就因为他的女儿是三夫人之一。萧至忠问道:“那依宇文公之见,该如何处置才算妥当?”
宇文孝那张平常朴素的老农脸忽然闪过一丝阴狠之色,举起一只手掌向下一劈做个动作:“不杀人,难消今上心头之愤。将贾焕及幕后主使者崔明善定为居心叵测图谋不轨之罪,满门杀了以绝后患!”
萧至忠和李宓顿时面面相觑,萧至忠皱眉道:“这样是不是司典太重了?”
“重不重不用咱们操心,反正审完之后得上奏章让今上御批,如果今上批复,就证明根本不重。”宇文孝淡定地说道,“若是今上驳回奏章,那便是重了。重审一边就是,这有什么关系?咱们怒今上之所怒,典至重,今上绝不会怪罪我们。”
其实宇文孝对贾焕是没什么成见,却私自想置崔郎中于死地。那个郎中崔明善和宇文孝基本没什么来往,是如何结怨的?其实崔家根本没有做过得罪宇文孝的事,只因以前崔日用被灭门的那件事是宇文孝从中催促武将殷辞干下的,如果不是宇文孝在场或许殷辞还下不了手将一家老幼几百口人全给杀了。这事儿最后是算到薛崇训头上的,因为他当时是整个东征军的老大;但宇文孝认为有可能此中的来龙去脉泄漏出去了,崔家会仇恨他。
谁有可能惦记着自己,先下手置之死地而后快,是宇文孝一直信奉的处事原则,也是在江洋黑道上历练出来的狠劲。所以明明是他自己对不起崔家,不仅没有愧疚之心,反而视若死敌。
宇文孝又道:“崔明善这类人早就该被清除出官府,不知怎么之前还在尚书省当着官,诸位都不体谅圣意的么?崔日用当初是李隆基一党,后来又联络李隆基造反想卷土重来,因此被灭门。崔明善此人是滑州崔氏一族,诸位这么想想,该怎么办?”
萧至忠神色凝重,叹了一口气道:“话虽如此,只是在同僚面前不好交代。政事堂诸公早就达成共识,宜施仁政以复元气,现在咱们为了逢迎今上,为了这么一点事就灭了满门,怎么也不像是仁政,有悖国策。”
这时李宓提出一个建议:“我倒是想到一个法子。杜公(杜暹)攻占营州后欲治理当地,但胡人是多数难以教化,需要迁徙大量汉人。可是营州关外战乱之地,耕田也开垦不多,汉人百姓极不情愿向东北迁徙。今贾、崔二家坐法,何不杀掉主犯一二人,其他的全部流放至营州:一来有利于国家,也是对杜公的支持;二来流放就比杀人更缓和,给朝野的印象没那么残暴。一举两得之事,你们认为如何?”
萧至忠见宇文孝一门心思要满手沾血,李宓这个主意无疑是妥协折中的办法,他想了想便勉强表示赞同:“若宇文公也同意,咱们审的时候就这么办,然后写奏章递上去看情况。”
宇文孝一寻思那营州离京几千里,把人送走也可以算一件好事,毕竟萧至忠和李宓两个人都同意了,他一个人也不好强争。
三人商量妥当便在刑部大堂开堂审理,这地方很少有审案子的时候,也就是这种钦案才在这里办。审理一般案件的是府、县衙门,刑部只是复查和监管这类政务,并不直接去办。
这倒省去了许多麻烦,因为府县审案可能有人围观评论公正,却没人能跑到中央六部衙门来凑热闹。三个主审官内定了要杀两个人并流放人家全家,这真正算得上非常重的刑律了,比杀人罪还要处罚得重,除非给安上谋逆的罪怎么也说不过去。所以一开始公案上的人就一顿棒喝,将“居心叵测图谋造反”等帽子给当头罩过去再说。
至于罪犯认不认根本不是最重要的事,不认也能给定罪。这事儿涉及的是政权社稷,自然在不能和民事案子相提并论,连规矩也不用遵守,只要有谋逆的嫌疑,便无须太多的佐证。
主审官们找了一些“物证”和认证,一番推论之后就定案,要主犯画押。贾焕等大呼冤枉拒不承认,然后退堂暂缓审理,只过了一晚上,第二天重新开审时已是奄奄一息的犯人就痛快地画押认了。
于是案子的卷宗和奏章就很快到了内朝。南衙六部官府本来就在大明宫南边,内外运行起来不必花费时日辗转,自然速度很快。
薛崇训在紫宸殿看到一本详细论述案情来龙去脉的卷宗,字数很多他连看也没看,只看奏章上的审理结果。他见到杀二人流放数百人到营州,自然而然想起“同化”营州的关节,略一想就对这一处理十分满意,当即丢给妹妹河中公主道:“这份奏章准奏,另外从幽州押解回来的长史王贤之的家眷也一并赦免死罪,将其连同在幽州的全族一起流放至营州。”
河中公主道:“哥哥,记得上次有份奏章关于幽州都督赵瞿的,听说赵瞿和王贤之一样的罪责,现在哥哥流放了王家的人,赵家的怎么处置呢,会不会让人觉得不公平啊?”
薛崇训回忆了一会儿,沉吟片刻道:“赵瞿和王贤之不同,再说他已经自杀谢罪,不用再牵连他的家人,贬为庶人便可。”
他也是想起了当初华清宫遇到刺客的事儿,当值的将领渎职但自裁赎罪,太平公主因此赦免了他的家人。薛崇训也就依据这件事来处理赵瞿,也算是和太平公主在施政上保持延续和默契。母|子间的默契正是通过日常小事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以及在处事上的相似慢慢融合的。
第五十二章 奏疏
近日薛崇训见到了杜暹的两份奏疏,第一份是描述武功县制造的大炮实战效果,在营州之战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但缺点是机动运输不便以及材料不佳,前后只使用了两次就报废了。
这份奏疏到达长安后毫无声息,大臣们基本不关心,就像一粒小石子投进了太液池中完全激不起浪子。但薛崇训个人却很重视,正如杜暹在奏章上所言,若是没有武功炮那种完全超越东夷兵的武器,打下营州绝不能那般容易、付出的代价也不可同日而语。不过朝廷里的官僚们并不这么认为,他们用大义、谋略、兵制等一番大道理来总结营州之战的胜利。
晋朝建立后,因为薛崇训的个人好恶,在对外政策上几乎与前唐背道而驰,完全废除了和亲等稳定局面的外交手段,转而谋求以军事优势为基础的国策。薛崇训认为要维持这种“霸道”策略,需要保持武力的代差,而维持武器的领先相比在兵制、吏治上的复杂治理要简单得多,这也是他那么重视几门炮的原因。
依照杜暹的信息,薛崇训做了两件事,先是将武功县研制生产铁炮的作坊、校场以及兵卒工匠等全数编入北衙体系,建立与甲坊署衙门平行的“神机署”,专门研制新式武器,隶属北衙禁军总部。此时薛崇训已掌握天下至高权力,办起事来就容易得多,这样一件事只不过在温室殿的一间书房里就轻描淡写地安排了。
负责具体的是宦官杨思勖,薛崇训先授权让杨思勖全权张罗此事,然后描述自己的设想:“继续收罗有才能的人,将以往奖赏铸炮有功者的法子用法令固定下来,形成赏罚规矩。前期四门大炮在营州不堪使用而报废,应该是冶铁及铸造上工艺不够,提高奖励规格,无论是官吏还是工匠在技术上有突破便不吝重赏……”
眼前这个又黑又瘦的宦官认真地倾听和揣摩着皇帝的心思,他将会把这些零星的信息综合起来办到自己的差事。汉人讲究悟性和举一反三,就像官吏们想要工匠做出什么东西来,只需要大致描述便能达成效果。
除了这事儿,薛崇训还专门在批复营州的奏章上下旨:销毁废炮,勿落入他族之手。
薛崇训最近取消临朝的时候越来越多,看起来有怠政之嫌,其实他每天都会接见一些人不动声息地处理正事。就像今天早上在含元殿的大朝他又没去,当时有许多外藩使节要朝拜皇帝,后来太平公主在宣政殿临朝听政代薛崇训接受了各国的朝贺,又在麟德殿设国宴,热闹非常……导致很多第一回来长安的外藩人只对太平公主有印象,对皇帝反而没啥概念,连见都没见过。有的人还寻思中原又回到了武则天以来的女人执政的局面。但真正朝里的人心里却清楚得很,中原王朝不会再出现第二任女皇。
杜暹的第一份奏章悄无声息,但第二次上书却引起了轩然大波。他按照以前未出国门时和皇帝私下议定的东北边略,攻占营州之后上书提议在河北修复长城,以工事巩固俞关(山海关)内的地盘,保障晋朝东部半壁江山的防线。这事儿在长安立刻招来了沸沸的反对声,已在意料之中。朝臣们反对的原因很简单:花费太多。
唐朝不修长城而四方来朝成为了大伙引用的例子,并有一些人引经据典用大道理上书劝谏,保有社稷的根本在于施仁政得人心、整吏治修武备,而不在于长城。雪片般的奏疏中无意中显露出了对唐朝的肯定态度,这直接导致了薛崇训产生下旨着手修编《唐史》的想法。
因为而今的历史已变成了“唐以强亡”,上层的问题导致了改朝换代,不像原来的历史上唐朝糜|烂到极点之后才衰亡,以至于一些隐藏问题没有暴露出来。现世人们的见识自然很难预见到一两百年之后的问题,反倒认为唐朝实行的国策尚可,只有经历了唐末军阀割据、首都几经易手、后世河北等地完全落入胡人之手无险可守的惨状才会让世人醒悟那些隐患吧。
薛崇训对于修筑河北要塞工事产生的不利影响早就已经考虑过了,无论朝臣们如何争论也无动于衷,打定主意要构筑一道屏障,将胡人完全隔离在关外,并以此稳固地盘为根基向外扩张,形成更宽广的战略纵深。
于是官僚们将不满情绪转移到了杜暹的身上,认为杜暹受宠煽动皇帝出的馊主意,轻则骂他误国,重则有心理比较阴暗的人暗示杜暹在东北实力过大可能谋逆。这样已是非常诛心,自古做皇帝的人最担心的就是被下面的人把他从皇位上赶下来,这种疑心已经不能用常人的心理度之,薛崇训也不例外。但在杜暹这件事上他总算保持了理智:杜暹在唐朝时根本不算重要人物,却在战场上和薛崇训有过生死之交,他这号人是完全没有复辟唐朝的动机的,而且家眷在长安就不说了,女儿还是宫里的妃子,他为什么要造反?
在河北方略上薛崇训的看法和大部分官僚完全相反,连内阁的嫡系都不赞同大兴土木修边塞工事,他也找不到办法来说服那些满腹经纶的大臣。于是薛崇训又是半个月不上朝,三品以上南衙大臣十多天都没见过他的面。
秋季已经来临,就算是成天生活在宫廷中也能从石径上的落叶和空中的凉风感受到秋的气息。或许是季节的气氛影响,薛崇训在思索:自己心里的一系列革新和布局,会不会太急了点?会不会造成相反的效果?或许有时候一个大权在握的人,什么也不干反而比干了很多事要好,比如王莽、崇祯。近几日他又开始不厌其烦地重温起《王莽传》来。
一日他在蓬莱殿的浴池中偶然见到金城公主在沐浴,便制止宫女惊动她,在帘子后面偷看,只觉她肌肤胜雪美不可言,果然不愧为大明宫中第一美人……不过他一想自己怎么就恰恰碰到金城在这儿洗澡?多半是她刻意为之,但他觉得这些都不重要,因此住进了金城的寝宫不出来了,既不上朝也不处理奏章。
好在内阁和政事堂的中枢结构已经逐渐成熟,薛崇训不管政事早样能勉强维持下去,只不过各种政令不再是圣谕而是内阁政事堂联名签署。而且太平公主也在干预朝政,并通过河中公主干涉奏章批复。总之是没出什么大问题。
造炮造枪推进兵器技术、增添机构布置新的政|治格局、发展君主集权、以进取营州为开端的新的对外国策、税制……等等设想都是薛崇训登基之后想干的事,但真正干起来总是会遇到轻重不等的阻力和担忧,另外还有一件他在考虑的事:科举。
武则天之后一直都保持着科举这条取士之路,薛崇训想做的是完善制度,进一步削弱士族的影响力。因为他的政权不太能得到士族门阀拥护,甚至有一些士族对新政权有仇恨情绪,但统治国家总得要人才,如今薛崇训一党是以安抚人心拉拢士族的国策来维持统治。要想进一步巩固政权,完善科举才是治本之法。
现行的科举制度,各方面都很不完善,相比明清时的一套体系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名为科举,实际上士族门阀及朝中大臣掌握着大部分资源,得到有权者的赏识和举荐比实际的才能大小更加有效,缺乏比较公平的竞争规则。
薛崇训有记忆里的超前见识,他当然很容易就能想到怎么完善这套东西,只是心中有一个疑惑:当今天下我说了算的时候,还要去照搬“明经八股”么?有没有其他法子?
第五十三章 梨落
薛崇训已经住进来第三天了,三天三夜他一直都在金城公主起居的这处宫殿里,没出过半步门。在此之前他十几天没有上朝却要看看奏章问问政事,而现在在金城这里根本不见其他任何人,两耳不闻窗外事。金城公主身边的心腹提醒她:恐朝臣非议她是红颜祸水。
这个说法并非没有根据,早在商周古时就有后宫美女误国的记载。但金城是怕担当这种名声的人么?她根本不管的,更不劝薛崇训以国事为重等等大道理,反而想方设法让他沉迷在这里,不想让他走。
又有来蓬莱殿的嫔妃在金城面前奉承,说她貌美如西施,皇帝才贪恋在此不肯离开。金城从来不否定自己美貌,而汉人的交际中常常有“不敢当”等表示自谦的词儿,适当降低姿态是一种习俗。所以以前她在宫中长期被人排挤孤立,最后险些被送去和亲,大约也有这个原因。
金城随口笑道:我不是西施,却是赵合德。
来窜门的嫔妃不知赵合德是何许人,反正以她们对金城的了解,也猜到了所谓赵合德应该也是一个大美女,只是不怎么出名没听说过。
赵合德是谁知道的人不多,但说起赵飞燕就是大名鼎鼎了;赵合德便是赵飞燕的孪生妹子。野史上有个故事,汉成帝不小心偷看到了赵合德洗澡,从此常常偷看。赵飞燕知道后,以为成帝喜欢看女子沐浴,便也当着他的面洗澡,赤|身|裸|体千娇百媚地挑|逗成帝,还不时地故意往他身上洒水,以为会给他带去新鲜的刺激,谁知这一招让成帝大倒胃口,没等她洗完就匆匆离去了。
金城说自个像汉成帝的皇后赵合德,便是引用这个野史。因为薛崇训好长一段时间都对她不冷不热敬而远之,就是因三天前“偷看”到了她沐浴,这才神魂颠倒跑来粘着。
但金城很快发现薛崇训并不愉快,他每日就在宫室中枯坐,神情有些忧郁。有时候他看起来心情好些了,金城就为他跳舞;可不能每时每刻都跳,大部分时候俩人便是这样默然对坐,时不时说些闲话。薛崇训也不去哪里游玩,更不提想找什么乐子,金城冥思苦想也不知道该怎样再讨他欢心。
终于金城没能保持住平常的处变不惊雍容淡定,她心想:他会不会觉得我这里很无趣,我这个人很闷?金城回顾自己住的宫殿,各种物什摆设都很华丽整洁,可确实是缺少一点人气味道,只怪她平日有洁癖。
不料薛崇训一次先说出这个问题来:“最近我在想点事儿,你成日都在这里陪我不会觉得闷么?”
金城听罢情绪复杂,急忙摇头,脱口道:“只要陛下在身边,无论做什么或者什么也不做,我都觉得……很好。”
薛崇训听罢一语顿塞不知该说什么好,便打量了一会而她。她确实是长得好看,其实五官分开来瞧除了眼睛特别漂亮其他也没什么很特别的地方,但美在十分对称恰如其分,五官搭配在一张脸上就十分漂亮了,然后皮肤实在不是一般的好,洁白、细腻,旁边站着的年轻侍女被一衬托立刻就显得肤色暗沉粗糙,其实如果不是金城在旁边那两个侍女也许还算可以。
这样一个美女,宁肯成日陪着坐在一间闷屋子里而觉得是一件好事,薛崇训不由得产生了一些自得的心情。果然只要女人看得上自己,什么也不做就可以了。
金城幽幽道:“就怕陛下觉得无趣。”
薛崇训叹道:“我本来就是个无趣的人,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金城忽然产生了一些情绪,便向薛崇训倾述了一些心事,大约是她从小到大就和周围的人关系不好,又没有生父生母在身边,只能和一个什么不懂的近侍说几句话,或是参与一些宫廷活动说些场面话,所以性格不活泼可爱之类的。薛崇训便认真地听着,他知道自己也不用表达什么看法,在这种时候只需要表现出认真的态度和感同身受的表情就可以了。
薛崇训的外表看起来强悍如武夫,但他其实是一个很注重细节的人,懂得在细处让女人感觉良好,比如暗示性地恭维,和认真的态度。哪怕以他的权位根本没必要去讨好任何女人,但赢得各种女人的心无疑会产生征服的快乐。时至今日,他贵为天子对财富和美女已经没有概念了,追求的无非是各种成就感,包括执政布局天下的内在动力。
金城说完,俩人默然相对了片刻,她又问道:“陛下最近想的事是什么?”
薛崇训抬起手拂了一下宽袖,忽然笑了一声,饶有兴致地问:“你说苹果……梨熟了从树上掉下来,它为什么不向天上飞,却往地上落?”
金城愣了愣,此时她的美目里一瞬间的表情真是无辜极了。如果这种奇怪的问题出自市井无所事事之徒尚可一笑置之,但出自天子之口就很让人费解了。不过她见薛崇训面带笑意很轻松的样子,她便随口答道:“因为梨子没长翅膀,自然不会飞啊。”
薛崇训见桌子上正好有个果盘,便伸手去抓起一个红彤彤的石榴放在桌案上,说道:“你看它没被推,就不会左右乱动,推它一下……滚起来了。所以一个本来静止的东西,没东西动它就会一直呆在那里;挂在树上梨子,忽然向下落,而且越落越快,一定是受到了外力。而且这个外力是往下的,所以它才不会向天上飞。”
他挺费劲地解释了一通,也不知道自己说清楚没有,忽然觉得记忆里常识性的东西,要解释出来竟是那么困难。或许是这些东西太超时代了,他也不指望别人能懂。
不料就在这时金城竟然有些激动地说道:“确是如此,树上的果子无缘无故怎么会向下落呢,而且砸到人还会很疼吧,就和被人用力扔过来一个果子一般。陛下是悟到了什么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