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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可汗_分节阅读_第241节
小说作者:西风紧   内容大小:1.69 MB  下载:天可汗txt下载   上传时间:2013-04-05 0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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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姚婉自打进了晋王府开始适应新的生活后早就想清楚了,姚家已经彻底中落,她沦为奴籍又成了铺床叠被的近侍,再无其他路走,要么得到薛崇训的临幸,要么一辈子过尼姑一般的生活,没有其他选择的余地。仇恨渐渐化解之后,作为女子自然会对一些东西有本能的憧憬。

  难怪古往今来的诗人描写宫女的生活都是凄凉痛苦的,在天下赋税集中的宫廷,物质不能不丰富,就算是底层的宫女怎么也比百姓家的女子过得好,但是她们却比普通女子痛苦百倍。因为周朝以来的礼制就无情地剥夺了她们人伦之欢和生育的权利,而且这种礼制被堂而皇之地奉为真理。世上真的有那么多真理么?

  第三十一章 红衫

  消停下来时正好三更报时,薛崇训便随口说道:“未闻二更的声音,这就三更了。”然后没听见姚婉说话,他转头看了一眼只见她软软地躺在身边,肩膀还在微微地颤|动,头发也湿了贴在额头上一片凌乱。虽还是初夏,两个人纠缠了很久却是比较热,薛崇训见她黏在额上的发丝,也意识到自己出了一身汗。

  这时只见姚婉轻轻拉了被子遮住自己,薛崇训便不禁调侃道:“刚才早被我看光,还叫得那么大声,天气挺热还盖着作甚?”

  “你就别说了……”姚婉用蚊子扇翅膀的声音说道,脸上又是一阵羞,拉了被子连脸也遮住了。

  薛崇训见状挪了挪身体,把右臂从她的颈窝下伸过去搂住她的削肩,让她的头枕在自己的膀子上;左手又情不自禁地伸过去摸她的胸和腹部。入手处仍然有点湿润,那是刚才出的汗还没干透,这样摸起来却感觉更加细滑。他便说道:“要不叫人打水来咱们洗个澡。”

  抚摸可能让姚婉比较受用,她也把手轻轻放在了薛崇训的腰上,一个细微的动作就能恰如其分地表达出她的迎合,她正是那种很含蓄又能恰如其分的人。她说道:“先歇一会儿我去打水。”

  薛崇训不以为然道:“叫人来就行了。”姚婉道:“算了吧,我又不是什么有身份的人,也是侍候人的,现在就因为‘勾引皇上’就要人家来服侍,指不定有人在背地里说什么难听的话,这地方比晋王府的人还多,可不想惹些闲气……郎君先歇会儿,我现在动也动不了。”

  “怎么,软得没力气了?”薛崇训笑道。姚婉柔声道:“疼。”

  见她这么一副模样,薛崇训心里也想过给封个什么嫔妻御妻之类的身份,男人总是有这么一个心理,这也是枕边风比较有影响力的原因吧。但他想了一会儿暂时并不想提那事,因为他身边有三个从旧府带来的近侍,也侍过寝,要恩封应该一视同仁如果单单对姚婉那样肯定会被人们视为不公正。而且现在他的权力太大,一句话可能造成连锁反应,姚婉如果上升为宠妃之列那姚家被流放的那些男丁是不是应该被赦免甚至在晋朝获得官职?薛崇训对那些人还是不能信任,特别现在他觉得政权尚未完全平稳的时期。

  他想着想着,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醒来时发现窗外一片明亮,天已大亮,回头一看姚婉不在身边,她已经起床。

  没一会就见她打水进来了,薛崇训便开始沐浴更衣洗漱等事。他注意到姚婉换了一件红色的衣服,话也比平常少了,脸上还有些红也不像平常一般看他,她的目光总是在闪躲,她的模样就像新婚洞房之后的早晨。只是窗户上没有贴喜庆的红纸,周围一切都照旧,而她只是换了一件红上衫来纪念这个日子?唯有昨夜的红烛残骸还没有来得及收拾。

  吃过早饭,宫女们又拿着黄袍来服侍他穿戴。薛崇训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几种感受交集,大概有点觉得亏待了人,身上也有些慵懒。他便说道:“今天不想去了。”

  “怎么?”姚婉微微有些惊讶地抬头看着他,这倒是今天早晨她第一次正视薛崇训的眼睛。

  薛崇训道:“去太液池周围走走,你陪我去。”

  姚婉低下头一会儿,笑道:“真是的,本来早晨侍候你完了,就该我休息。今天是董娘当值,你让她陪你去。”

  薛崇训说道:“我说让你和我去,金口玉言你不是不知道。现在你先去传口谕,让紫宸殿外面的大臣各回衙门,今日取消奏事。各地奏章依然让政事堂拟出法子,内阁酌情批复……我不穿这身,换一件棉布的衣服来。”

  姚婉的眼睛里露出一丝笑意,却装作一本正经地行礼道:“奴家遵旨。”

  大臣们每天要比皇帝还早起,然后进宫等待召见议事,因为没有让皇帝等的道路。紫宸殿外头的广场上有两颗老松树,一般能进内朝的面圣的人都习惯性地三五几人聚在两棵树下闲谈等候,于是这两颗原本极为普通的树,在官场上却非常出名了。要是有从长安下放到地方上办事的人,在宴席上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说起“某日老夫与某某在内朝门口的树下”,那可不是在谦虚,故作轻松的表情下是极度的炫耀,意思是老子是进出内朝的人,不是一般滴牛。

  今天大伙却没等到来叫他们进殿的人,过来的宦官却通知他们取消朝见。众人倒也没什么异常的反应,听罢就准备散伙各回各衙门,因为薛崇训还是比较勤政的,偶尔一天不来也没什么。不过杜暹却一脸的失望,又见来传旨的宦官是杨思勖,他认识的人,便叫住杨思勖道:“我正写了一份折子,本来想今天上午当面奏事的,可见不着陛下,杨公公帮忙凑空给递上去。”

  “成,小事一桩。一会儿杂家回禀的时候正好递给皇上。”杨思勖爽快地接过去,他们俩人的关系还不错,可能是因为都是带过兵的人,产生了惺惺相惜之感。杜暹也没看不起杨思勖是个宦官,常常还收集杨思勖在西南的一些战例信息分析得失。杨思勖打南诏时用火药炸开了蛮兵的山寨进兵神速,杜暹总结之后吸取经验,还将这个法子用到了攻打黑沙城的战役中。

  这时很快就有人觉得好奇起来,问道:“杜学士有什么急事儿?”

  杜暹沉吟片刻,觉得也不便隐瞒同僚,便实话道:“有鉴于契丹反叛迹象频频扰边,我细思之下进策为陛下分忧。以为官军主动出击夺取营州是为上策,当然这只是我的一家之言,或许这两天陛下就会在朝议时拿出来让诸位参详。诸公皆为国事,此策是否正确自有定论。”

  兵部尚书程千里不动声色地说道:“陛下要是赞同,多半杜学士又该挂帅出京。”

  旁边有人也点头附和:“方略是杜学士提的,您本身也是将才,于情于理也该如此。”

  第三十二章 人为

  政事堂大厅比内朝的许多大殿宫室的尺寸也小不了多少,但一进来并没有宫殿中那种宽敞阔气,可能是因为摆的东西太多了,最多的是桌案椅凳,还有许多书架,人来人往的场面使得空间有点拥挤纷乱。只见有的人在奋笔疾书,有的还在打算盘“噼啪”作响,这地方看起来竟比六部大堂还忙。这也是政事堂宰相兼领六部长官,权力进一步集中的结果。

  现今的统治体系最初的原型其实是三省六部制,但唐朝百年又到现在经过了发展,已经有了微妙的变化。最初的三省分工很明确,中书门下具有决策职能,尚书是执行部门。但现在的政事堂宰相们是参与决策的,同时也兼领六部,比如程千里就领兵部尚书、萧至忠领刑部尚书等等,决策与执行机构融为一体,在增加行政效率的同时也促进了中央集权。但现在内阁的新建也加入了决策行列,又是对决策权的分化。

  六个宰相陆续进了政事堂衙门,张说走在前面。今天因为取消了朝议,省下时间,大伙的行程安排就显得宽松了。正好一路上的话题还意犹未尽,几个人便一块儿跟着去了张说的书房,接着谈话。

  中国人自古就喜欢拉帮结派搞关系,政事堂几个人之间的关系和内阁那帮人又有明显区别,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们在一处大屋子里共事关系更加熟络。虽然内阁学士也是同朝为官,几乎每天都见面;但是终究不是在一个屋檐下办事,这么点区别就造成了站位的微妙差异。

  张说有时候就会说“朝堂都是一体,不过饭是分锅吃而已”,就是午膳的时候是国家负责的工作餐,但因朝里官员太多,各个衙门的伙食来源不是一个厨房。张说不只一次说这句话,有时候是强调“一体”的团结,有时候却是强调后半句。

  大家又提起杜暹上折子那事儿,窦怀贞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说道:“前些日子今上接连两天在温室殿单独召见杜暹,说了什么?可能取营州的方略今上早就被杜暹说服了,这回上折子不过做做样子。到时候朝议此事,咱们也别提什么异议了,今上的心里已经有了谱,省得惹他不高兴。”

  窦怀贞一向以老帅哥自居,平常很注意自己的仪表,说几句话时的姿势也拿捏得很稳。不过他也不全是因为自恋,外表确是比其他几个人要好一些,肤色就比较白,两颊如削很是周正,胡须细看之下是修剪过的……正好李守一站在旁边衬托,本来李守一也不算丑,可在窦怀贞面前顿时显得须发如稻草一般乱蓬蓬,更过分的是鼻毛居然也露了出来,着实有些邋遢。

  但李守一并未意识到外在的东西,这时竟然反过来用鄙视的目光看着窦怀贞:“我们居在这个位置上,不是为了逢迎上头!”

  窦怀贞见他唾沫星子乱飞,鼻毛又恶心,下意识拍了拍自己的袖子,往旁边躲了几步。

  张说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程千里:“程相精通兵法,以你之间调兵取营州是否妥当?”

  其实程千里也很有气质的一个人,年龄只中年,面部清矍身材修长,只不过皮肤没窦怀贞那么白,表情却是更有正气有古君子一般的风度。他听张说问起,沉吟了一会儿才慎重地答道:“前阵子兵部批了一份公文,明光军的四门炮调往河东去了,可能到时候还会从关中精锐前去,有此实力幽州地方不敢妄动,内外一体攻打营州,若真能打下来的话……确是一步事半功倍的妙着,抓住了东北形势的关键之处。只不过……”

  “程相有话但说无法,这里就咱们几个人。”张说随口鼓励了一句。

  程千里这才正色道:“营州现在在契丹人手里,但奚素来与契丹联兵,我军主动出击定然会遭遇至少两股人马,实非容易。估计得集中河东、幽州、安东三镇兵力才够得上。如此一来,经略东北的人选兵权极大,三镇主力健兵加上东调的关中精锐,正规军就达两三万,并节制三镇地方团练乡兵、镇兵,手握重兵不下十万。能被委以如此重任的人选,必定应该是忠于皇上得到信任的一品大臣。因此我不反对进攻营州的策略,却不好想到合适的人选。”

  张说道:“忠心和重臣,还要素知兵法,满足三个条件的人非程相莫属。”

  “恐怕不只罢……”程千里看了左右的人几眼。果然李守一又直言直语地开口了:“法子是杜暹提的,按照以往的常例,谁上书进言,谁来负责,杜暹更可能被委事以东北。”

  张说道:“但是以杜暹的资历要出任独当一面的封疆大吏还是浅了点,他一个武官,刚进内阁参与机要,却是五品学士。咱们政事堂要举荐他就是对朝政不负责任!”

  窦怀贞没好气地说道:“资历浅怕什么,到幽州走一趟回来说不定给封一二品了,把内阁那几个人都提到一二品,这才能与咱们这帮老家伙平起平坐至于略高一筹嘛。”

  张说皱眉沉思了片刻,说道:“到时候朝议提起这事儿,咱们除了程相的五个人都一起举荐程相,内阁只有四个人,杜暹总会顾点面子不会毛遂自荐,这样就只有三个人。咱们把道理在御前说明白了,何去何从让今上决定。”

  “老夫何德何能……万一没站稳营州,岂不辜负了同僚们的一片心意,到时候老夫如何面对你们?”程千里忙婉言推拒。

  张说道:“你就别说那么没用的谦虚话,以前你在西域陇右和吐蕃打了多少次硬仗,契丹、奚还能强过昔日的吐蕃不成?咱们相信你。”

  程千里正色道:“老夫不是自谦,营州确是艰难,自武周朝起长安几度派遣大臣收复营州,皆是满怀建功立业之心而去、铩羽而归。天时地利有利于北,非封疆大吏们不尽人事。”

  “你没有十足的把握?”张说问道,见程千里摇头,他又说道,“程相的资历能力都足够,事在人为,就算没有万全之策,你去总是能胜算大一些。”

  张说等三人说得热烈,显然是基于对营州用兵的前提下讨论人选。其实还有一个选项:不对外用兵。只是他们觉得薛崇训有那个想法不愿意忤逆而已。

  户部尚书刘安一直没说话,他本来并不是个沉默寡言的人,这会儿不说话可能是不怎么赞同对外用兵,毕竟他管着户部打仗要钱的。不过刘安是薛崇训的嫡系,既然大家都猜到薛崇训的心思,他自然也不愿意站出来说什么,只在那里想法子怎么开源节流挪出一些军费来。

  就在这时,李守一终于想到了这一点,便说道:“中书令和程相都懂兵,既然知道营州不一定能打下来,为何不劝谏今上?数年以来,朝堂哪一年没对外用兵?天下财赋半数以上用在战争和养兵上面,中央不视生产经营休养生息,天下疲于征伐,北方州县,多少百姓因此失去儿子、丈夫?咱们居庙堂之高、掌国柄,制定国策不体恤下民,诸公不觉愧疚?!”

  众人面面相觑,实在拿李守一没办法,这厮真是装直卖忠,连政事堂的自己人也要骂。好几个人都有挤兑他下去的心思,可他既不贪财又不好色家里穷得叮当响,从来都用大义来说话,不好抓住把柄;同时他好像也看得开,还想辞官,留下来那是皇帝亲自挽留的。这么一个人,真的叫人们无处下口。但大臣们心里其实并不是那么敬重他,因为老是觉得这老小子站着说话不腰疼,很少能提出合理可行的东西出来,在薛崇训一党注重实用的氛围下李守一这样的人自然没那么容易被人崇拜。

  正当议事的人都被李守一占领了道德制高点时,程千里站出来争锋相对道:“中书令张相曾刻印了一本书册以教百官,李相公不曾读过?”

  一句话让张说听得十分受用,心里不自觉又和程千里亲近了一点,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洋洋自得之类的表情,而是不以为然。其实众人都知道,虽然张说没当上朝廷重臣之前打过仗带过兵,带一向是以文人自居,很顾惜士林名声的,时不时就要做一些文章刻印,上到安邦定国的思想下到《绿衣使者》这样的逸闻趣事,他都要写。程千里提起他写的书,又有让大家都拜读的意思,自然让张说受用了。

  程千里继续说道:“以前西面河陇州郡动辄满城被屠;北方关内道、河东道、河北道常年被劫掠,动辄数万人口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我们不对外征伐,坐视百姓之父母妻儿被凌|辱欤?用兵自然消耗国力死伤丁壮,可男儿不死,又让谁死?”

  张说听罢忍不住赞道:“程相真大丈夫也!”

  几个人议着议着就这么吵了一架,最后不欢而散,张说的书房中这才消停下来。

  第三十三章 踏摇

  杜暹的奏章在薛崇训回蓬莱殿后又被他拿出来细读了一遍,其中的内容对于薛崇训来说一点都不新鲜,盯准营州的策略早在他召见杜暹时就讨论过了。让他联想较多的原因是这份折子是通过宦官直接送到他手上的,当时他都没打算处理公事了正和姚婉在湖边游玩。他登基以来并非长期不理朝政的主,至少朝里那些位高权重的大臣几乎天天都能见面,杜暹倒是着急,连一天都等不得,非得今天要把奏章送到自己手上。

  他急什么?薛崇训由此联想了一会儿,然后把折子随手丢到桌案上。他不得不承认干皇帝这份工作心理压力非常大,特别是像他这样得国不正的人。

  杜暹值得信任么?薛崇训不用太多考虑就能得出答案是肯定的,他一直以来都觉得和这个人有种微妙的默契,如果不是君臣关系或许能成为一个至交知己。但现在他发现自己竟然对杜暹有种提防心理,完全是情不自禁地防范着所有人……难怪天子自称孤家寡人。

  不过暗地里提防是一回事,薛崇训绝对不会对重臣轻举妄动,因为这个国家总得有人来管事儿。就算你手里有至尊权力可以看谁不顺眼就弄下去,但新提拔上来的人会比以前的更好么?

  他一个人静坐了很久,恍惚之间感觉到好像有一只蝴蝶,这才回过神来,发现原来是近侍董氏在旁边做着琐事,她的脸上有个胎记,形似蝴蝶,本来脸上长胎记很影响美观,可是她那个胎记却恰到好处并不让人觉得丑陋,反倒有一种奇异的美感,就好象纹身一样。

  今天从旁晚起,当值就该是董氏,她负责薛崇训起居的一切事务。虽然薛崇训记挂着刚刚失身于他的姚婉,但也没有专门重新安排当值秩序,一切依旧照旧。

  董氏生得不算很漂亮,脸上除了那个胎记没有什么出众的地方,不过胜在皮肤白身材丰满,特别是胸前的奶|子很大,走起路也微|颤颤的。她和另外两个近侍长期在薛崇训身边服侍起居,薛崇训很信任她们。

  不过董氏比姚婉又差了不只一筹,倒也不是相貌,她们俩人一个丰腴一个苗条类型不同也不好比较,但在气质上却差异巨大。所谓气质不过就是平常习惯的动作说话和眼神,董氏做事也麻利,身上却仍旧带着市井百姓家的粗味儿,朴质却有点不重细节,薛崇训不经意间看见她低头找东西时的站姿,双腿叉着的,这样的动作在宫廷贵妇身上是绝对不可能看到的。

  就在这时,有女官在外面叫门,里面的宫女出去询问,那女官道:“太平公主得知永和县主(武氏)仰慕李龟年的才华,就把李龟年请到承香殿来唱戏,皇后、金城公主、河中公主都已去了,金城公主差奴婢来问陛下是否要随后前去。”

  宫女听罢便走过来复述刚才的事儿,她刚刚开口,薛崇训便打断:“刚才我已经听见了,你不用再说第二遍。叫人备车,我这就过去。”

  既然太平公主有兴致,把一家子都请过去听戏,薛崇训觉得也应该参加。他对这些娱乐活动却并不是很有兴趣,不过是给太平公主的面子。

  李龟年的名气很大,走的是高端路线,一般进出表演的地方不是皇室贵族家就是官场士林豪门,其身份在现代可能就算是一个明星,在现在也就是个伶人。薛崇训也结交过这个人,当然让他最深刻的印象是来源于杜甫的一首诗《江南逢李龟年》。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不是什么明星都能留名千年的。

  薛崇训拿起桌案上的奏章就出门,见着三娘便递给她保管,明日送到内朝去放着,寝宫并不存奏章等公文。一众宫女跟着他刚走到寝宫外的长廊上,正遇着姚婉。姚婉今天并不当值,也不知道她怎么会从这儿经过,她见着薛崇训过来便按规矩垂手让在道旁屈膝行礼。薛崇训转头看着她经过,并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姚婉忽然低着头说道:“陛下就穿着这身衣服去见人么?”

  薛崇训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还穿着一身胡麻(亚麻)布的袍子,这玩意自然是很不正规的着装料子,不过很透气在夏天穿着舒服凉快。刚才在屋子里时当值的董氏竟然没有提醒他的着装,可能她也没想到那么多,反倒是正值休息的姚婉心思细一些。

  现在回去换又闲麻烦,薛崇训便道:“不管了,晚饭都吃过了,连宴席都算不上,不就是听听戏么?”

  果然等到得承香殿拜见太平公主时,太平公主就说:“你倒好穿得还没伶人工整。”薛崇训道:“急着过来见母亲,连衣服都没顾得上换。”太平公主不禁露出笑容:“好在顾上穿鞋了,没光着脚过来。”

  “母亲用典故教训,儿汗颜之至。”薛崇训趁机便糊弄了过去。只见太平公主穿着鲜艳的红礼服,珠玉满头,脸上的妆更是一丝不苟,脸色看起来白里透红气色非常好,光从肤色根本看不出她的年纪。同样是当权者,薛崇训就显然没她那么注重打扮仪表。

  殿中上下几乎都是些妇人,规格自是比不上现代的晚会那么正式,顶多算是饭后的消遣活动,参加的也只宫里的人,大多就是宫廷贵妇,公主嫔妃之类的。看客就薛崇训一个男人,表演戏曲的倒是有些男的,李龟年本身就是个男的,还有那些乐工也有男乐工。

  永和县主在宫里住一段时间就会回河中老家,今晚也是太平公主为她准备的戏。永和县主慕名李龟年的表演,第一场便不照习惯让李龟年亲自出场,挑选他排演过的戏。

  宦官上来向太平公主和皇帝薛崇训报名字,说是《踏摇娘》。太平公主道:“教坊中的踏摇娘是妇人唱主角,这场不是李龟年上来表演?”

  宦官忙道:“回禀殿下,是李龟年唱。”太平公主笑道:“这倒是有点意思了。”宦官道:“只要殿下高兴,大伙儿都高兴了。”太平公主看向坐在下边的武氏道:“一会永和公主说好,我便重赏他们。”

  过得一会儿乐工便奏乐烘托了一下气氛,就见一个“妇人”打扮的戏子缓缓走上了御座前面的木台子,戏便开始了。那“妇人”穿了女人的戏装,化了妆,其实就是李龟年,不仅是个男人还是一个年近中年的大叔。

  自古以来唱戏的伶人就有用男子扮女角色的传统,李龟年扮成了一个妇人并不奇怪。他现在的角色是一个老百姓家的妻子,刚上台子来还没出声,走路的姿势和一系列的动作非常神似一个妇人,座位上的观众们顿时就笑起来。这时李龟年便在如泣如诉的琵琶声中开口一唱,一腔女人的声音再次让气氛攀升,有的人抚掌叫好。

  永和公主瞪大了眼睛,激动地问:“他就是李龟年么?”一旁的宦官忙答:“回公主,正是李龟年,如假包换呢。”永和公主笑道:“要不是事先知道,我还以为真是个妇人呢。”

  就连平时不怎么听戏的薛崇训也来了兴致,津津有味地观赏起来。

  边上的乐工和唱道:“踏摇,和来!踏摇娘苦,和来!”曲子变得戚戚然,在人们的笑谈中,李龟年便一边唱一边舞还一边诉苦,自称是隋末河内人叫踏摇娘,老公貌恶而嗜酒,尝自号郎中,喝醉了就打“她”。“她”自称美色善歌,便借歌舞抒怨苦之辞。

  接着又有化妆得十分丑陋的“夫”角色入场,表演起凶狠丑陋来,其间又有配角上场,表演当铺里的典库,来索取典欠。演员们的表演惟妙惟肖就像真的一样,观众们渐渐入戏,自然对踏摇娘报以极大的同情心。戏虽然是假的,但生活无趣的贵妇们此时的感情却是真的。

  在配角的衬托下,李龟年将“貌美如花能歌善舞又命运凄苦”的妻子角色演绎得十分成功。薛崇训看着看着,只觉得台子上那踏摇娘楚楚可怜,竟然产生了怜香惜玉的情绪来。若是那踏摇娘是个女演员,薛崇训说不定真会喜欢上,因为那投足之间一言一行真的非常有女人味儿……偏偏那身装扮下是个恶心的中年男人。

  薛崇训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大抵是惊讶,一个男人竟然能在一言一行中勾得人心|痒|痒。而且那楚楚可怜的感觉一点都不像是在做戏,就跟真的一样。那么一个本来就有色相的女子能有这分火候,不是能叫人十分宠爱?薛崇训忽然心下感叹,真是人生如戏。

  等《踏摇娘》表演完了,众人纷纷都说好,太平公主问永和县主得到满意的答案,就叫宦官当场赏一些宫廷里的值钱玩物。李龟年上前谢恩,那是字正腔圆的男子强调,仪态更是彬彬有礼,比庙堂上诸公的举止也不逞多让。

  第三十四章 异香

  华灯静静地发出柔和的亮光,戏台上的戏已经唱完了。薛崇训从承香殿出来刚要坐车回去,就听得旁边一个尖尖的声音小声道:“禀皇上,今天酉时程夫人在温室殿见了兵部尚书程相公。”

  薛崇训回头循着声音看向说话的人,是个宦官,虽然他埋着头,但薛崇训已看出来是一个陌生的宦官,因为平常在身边走动的那几个大宦官薛崇训都比较熟悉,别说看到正面,见着背影也认得出来。

  “谁让你来说的?”薛崇训没怎么思索就下意识地问出了这句话。

  宦官道:“没人叫奴婢,奴婢下午正巧在那边当差,看见了。”

  薛崇训心道如果没人指使他一个宦官跑到我面前来说这事儿作甚,有什么好处?但他略一思索,并不打算将这事儿打破沙锅问到底,随即便轻松地说道:“淑妃(程婷)的父亲不在了,程千里形同她的父亲,见见亲人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是,都怪奴婢多嘴,奴婢罪该万死。”宦官急忙跪倒在地。薛崇训挥了挥袖子,上车就走。

  大路两旁有路灯,但里面的烛火在夜色中仍旧显得微弱。本来薛崇训是比较喜欢夜色中的凉风的,但这时他却隐隐感觉夜的天空隐隐有一种无形压力。

  御辇周围有一群宦官宫女护驾,其中管事儿的是宦官张肖,本来是鱼立本手下的人,不过很早以前就投奔薛崇训了的。张肖瞅准机会问:“陛下的御辇要去哪里?”

  时间已经比较晚了,现在回去当然就该是睡觉的时候,薛崇训也明白这句话是问要临幸哪个妃子。他本来想去程婷哪里清静一下,因为程婷给他的感觉性情比较淡泊。但或许是刚才那个陌生宦官的话影响了他的情绪,这时他想了想便临时改了主意:“去德妃宇文夫人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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