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面前放着许多奏章,多半都是歌功颂德之词,他一个字也不看,根本看不进去,只顾坐在这里感受新的身份。手放在宝座的扶手上,这种感觉就像手里握着天底下的一切,他的眼睛闪闪发光毫无倦意:从今往后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拥有最高的绝对权力!
时间已到三更,殿中除了一些当值的宦官宫女早就没人了,但薛崇训觉得大殿上仍然站满了文武百官听着自己发号施令。还有这宫里有至少上万的美女啊!每天换一个能换三十年,薛崇训脸上露出了笑意,忽然想到三十年后她们都老了。前朝的那些妃子能玩?他的笑意渐渐消失,对待李家确实是个问题,第一件事应该去华清宫见见太平公主才对。
“陛下还未歇息呀?”一个声音把薛崇训的千思万绪打断了,他回头看时原来是鱼立本。鱼立本道:“御厨为陛下煮了一些肉羹。”
薛崇训道:“我还真有些饿了。”说罢装模作样地拿起一份奏章看起来,心里仍然寻思着大明宫的美女。
这时一旁的三娘拦住了端食物的宫女,拿起勺子往一个小碗里舀了一点,自己尝了尝,才放她们过去。鱼立本见状心下有些不快,显然薛崇训身边的这小娘是怕食物里有毒。鱼立本心想:杂家还做着内给事,这些事儿杂家能不知道防患,不信杂家?”
今晚薛崇训的情绪确实起伏有点大,可能是突如其来的东西给他的冲击太大,他有时候很兴奋激动,有时又忧心忡忡,怕被人从皇位上赶下去。总之是又喜又忧,百感交集。
他吃过宵夜,仍然没有睡意,便从怀里掏出一本书看起来,《王莽传》,从从《汉书》里裁下来重新订的一本小册子,封面为白纸,什么也没有。这篇文他都看过几遍了,对于其中的成败得失也多有见解,只是没身在汉朝,这些故事又是后人根据资料编撰的,不知道实际上是怎么个状况。
三娘见他脸上忽喜忽忧,忍不住说道:“郎君是打算就住在这里?”
薛崇训疑惑道:“这里是皇宫,我被群臣拥护上皇位,不住这住哪?此时是决不能再大兴土木新建宫室的,大明宫本来也修得不错。”
三娘担忧地小声道:“这里都是前朝的人。”
薛崇训顿时笑了,说道:“不必担心这个,真正危险的定不是小人(没有地位的宦官宫女)而是君子。”
第九章 迎回
薛崇训还没来得及去流连大明宫中的百媚千红,边关军报就直接报到了他的手里,西面突厥施部落引大食(阿拉伯)兵攻打安西四镇;幽州长史上书契丹有反叛的迹象。这些事应该不是薛崇训夺位造成的,只是以前的遗留问题,因为他忽然登基从开始到现在不过数日,消息传不了那么快,按时间算从安西镇的军报出发时薛崇训都未称帝。
就算是边关有战事,薛崇训也顾不得,直接把奏章扔给政事堂,令中书令张说权衡后妥善处置。薛崇训自己正忙着要启程出城去华清宫见太平公主。
什么阿拉伯穆|斯林教向东扩张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薛崇训不认为他们这回就真能取得多大的进展。早在十年前他们的“列王之父”就任命了两员大将专门负责东方事务,还扬言谁的军队先踏足中国,就任命为中国王,结果十年过去了也没见阿拉伯人的骑兵进入中国边境。至于契丹的反叛只是“迹象”,还不用太着急,薛崇训认为当下最重要的还是他的亲娘,不是称帝了他就能离开太平公主,有她薛崇训的力量才能更大强大才能巩固统治。
出发时,薛崇训发现奏章里有一份李守一的,脑子里立刻就浮现出这个自喻直言的人,出于好奇他会上书说什么就随手拿来揣在怀里。
他的车驾还是以前乘坐的,还没来得及按规制更换,随从也只飞虎团一队及家奴数人而已,已算是十分简行了。三娘和他同乘一车随行保卫。
从长安去华清宫路程并不远,华清宫的位置只算长安城郊数十里地之遥。不过同车的三娘是个闷葫芦,平时基本没话说,薛崇训便在这时掏出李守一的奏章细看,原来不是说皇位啊正统之类的事,好像是劝薛崇训别爱钱财爱衣食的一篇进言。钱法之后,财物更便于携带,一小袋就价值不菲能买很多东西,反而给了那些不事生产的人方便,实际上钱财既不能在百姓寒冷的时候当衣服穿,又不能在饿的时候充饥;而织物粮食一大堆也值不了几个钱,不用担心被盗匪掠夺,却能让天下百姓不饥不寒。所以李守一上书劝上位者重视农桑,不要成天想着钱。
看罢这样的奏章,薛崇训只有一笑置之。李守一这样的人能做出廉洁的道德表率,于经济却没什么见识,至少在薛崇训眼里他这样的言论实在太陈旧早不中用了。实在没有贪财好色刘安之辈的才干。不过李守一只要成天说老子名不正言不顺揪着不放,就算省心,回去提笔嘉奖几句佯作接受谏言了事。
关中的冬天又干又冷,但薛崇训一到太平公主在华清宫的寝宫时,下层的宫室却因室内温泉的缘故烟雾腾腾全是水汽,薛崇训甚至想常在这地方活动会不会得风湿。
太平公主几乎整个冬天都呆在华清宫,但并不是对外界一无所知,薛崇训认为她什么都知道,朝里那些大臣特别是窦怀贞之流的墙头草不两边讨好就奇怪了。果然刚见面太平公主就说:“不是说契丹人要反叛,你不留在京里跑这里来作甚?”
薛崇训今天早上才得到的边报,结果太平公主就已经知道了,说不定她比自己还知道得早。
“母亲大人不在京城,我总觉得缺点什么……就像一座空城,所以就来了。”薛崇训一本正经道。
他站在旁边,而太平公主正慵懒地半躺在正上方的毛皮软塌上,做了皇帝又怎样,在太平公主的面前他还是不自觉地矮一头,毕竟是直系长辈。
宫室中非常温暖,太平公主甚至只穿着春秋时节的薄丝衣衫,软塌后面有个平缓的靠背,她仰靠在上面,半露在衣衫外面的胸部因此自然地舒展开来,犹如柔软的水波一般。
太平公主听得薛崇训那句话,眼睛里顿时露出一丝笑意,那笑容让薛崇训感觉异样,怎么形容呢就是很酷,又像能洞穿人的心思一般,薛崇训一瞬间好像被扒|光了衣服示众,各种坏心思都被她看透了一样。她不会看出我想把脸贴到她胸口上吧?太平公主又不会读心术,应该是不会知道的!薛崇训忙把眼睛看向别处,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
太平公主懒懒地说道:“华清宫冬天不寒冷、夏天不酷热,又有歌舞戏曲、棋弈诗画,平时我还能让玉清陪我修道,也不觉得闷,我看我不如一辈子留在这里好了,反正你翅膀也硬了一声不吭就登基称帝君临天下,还要我这闲人作甚?”
她说罢本想着听薛崇训又拼命解释并表白忠心一番,哪想得薛崇训偶尔会犯犟,“我登基称帝不是母亲允许的?您多半还暗里扶持了我一把吧?”
太平公主脸色微变,冷冷道:“你夺了我李家的江山,我怎会扶持你?”
薛崇训站直了身体,对视道:“母亲敢说我所作所为一点都不知道?事前没有半点可以防备的手段?事实是群臣三番劝进,我连一点阻碍都没有,既然母亲要维护李唐江山,何以会出现这样的局面?话说回去,当初我受兵权伐突厥之前,您就有所预料罢?”
太平公主一语顿塞,转而怒了,坐直了身体道:“你在苏晋等一帮人的出谋划策之下暗地做些什么,我怎能猜到,又怎想到你胆大包天,敢大模大样地坐上那位置!”
“母亲大人什么也不知道,怎会一口就说出苏晋,苏晋很出名么?”薛崇训上前走了两步,争锋相对,“这里又没别人,玉清你不会乱说话的罢?母亲何不与儿臣坦诚相待?外祖父高宗与外祖母大圣皇帝之后,现今所剩者唯母亲一人,睿宗之外的几家凋零怪不到咱们头上,李三郎与母亲争权败北,兄弟数人尽数被除。往后母亲就算想恢复李唐社稷,也早就不是高宗一脉的江山,只不过挂个姓李的名头而已,和母亲有多大的关系?而母亲又一直自卑,自认不及外祖母,加上今时今日天下大势又与往常不同,您自己登基做女皇反而会很危险……以上原因,您才长期纵容我一步步上位,其实我都是按您的想法在走,丝毫没有离开过。”
太平公主瞪圆了大眼睛,面露怒色,她这样沉默了一会儿,才叹道:“难道你认为我只是因为这些缘由吗?”
薛崇训听罢琢磨了一阵,没弄明白话里有什么意思,便脱口道:“请您明示。”
“不懂就罢了。”太平公主道。
薛崇训见她没有勃然大怒,就急忙换了种口气道:“近几年李家天子根本就是个傀儡,咱们家还得长期背个强臣不忠之名,还不如这样正大光明。谁做皇帝又有什么关系,母亲想做儿臣让给您,并一门心思拥护您的皇位。”
太平公主笑了一下,“你的脸上写满了野心,还口口声声说得那么轻巧。”
薛崇训下意识用手摸了下自己的脸,随即察觉是不打自招,忙转移话题道:“母亲随我回京,您便贵为太后,公事私事不还得听您的。”
太平公主的怒气渐渐平息,背又重新靠向后面,若有所思地说:“我有八个子女,都各自成家立业,我却不能享天伦之乐,现在你搬到大明宫来住,倒是可以时常陪我。”
薛崇训忙抱拳道:“只要您随我回京,儿臣定然每日陪伴在母亲的身边。”
过得一会儿,薛崇训忽然来了灵感,想出一个很新奇的点子,既然高宗武后可以是两代皇帝,现在朝廷大可以在追薛崇训的父亲及祖上为皇帝称号时,也给太平公主一个皇帝的名义,现在称为太上皇,一则满足了她以前的雄心,二则又避开了天下忌讳第二个女皇当权的大势。
薛崇训将想法说出来,太平公主只说他胡闹。但她没有明确阻止,薛崇训也就当她默认了。
第二天太平公主便传旨华清宫的官吏卫队,称不能回绝皇帝的孝心,即日起程回京。薛崇训也就与她同行回去,坐得是唐朝时期的御辇,这车驾名义上是唐朝皇帝给予的殊荣其实太平公主早就在享受皇帝的一切待遇。
无论怎样薛崇训此时简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和太平公主再次握手言和,比他大败突厥主力时还让他轻松。皇帝有孤家寡人之称,但薛崇训实在不想把自己弄成孤家寡人,当一切危机都要自己一个人承担的时候活起来实在太累,那做皇帝还有什么乐趣?薛崇训可没有千秋万代江山的雄心,能管好一代的江山已是不易。只要有太平公主在一条船上,不仅多了一股强有力的势力盟友能获得大量官僚士族的支持,对李家宗室及其支持者也是一种安抚:既然太平公主姓李,她在掌权,就不可能对李家宗室赶尽杀绝。那些前朝余势没有极大的压力,也很难舍弃一切和当政者玩命。
第十章 待遇
新的政权宣布一切照旧,以前的王侯爵位公卿大臣享有的封号官位保持原状,实际上除了换个国号年号,连其中的人都还是原来那帮人。一天晚上薛崇训不知怎地忽然想起了鲁迅的一本书,革命之后县太爷剃了个光头,换了名字叫县长,但那把椅子以前是谁坐后来还是谁坐。而今新立的晋朝也差不多是那样,南衙官僚基本一个都没动;武备上有些调整,北衙禁军官署没变,不过羽林军不再驻扎在玄武门,北宫由神策军调防。
前朝皇帝李承宁搬离了大明宫,一家人住到长安城东北角的入苑坊,他的几十个兄弟姐妹也大多居住在那里。那地方修得雕楼画栋非同小可,起居生活游玩享乐比大明宫差不了多少,平民住宅是全部“坼迁”出去了的,除了修建了大量的楼台庭院,就是山水园林如诗如画非常漂亮。
实际上玢王李守礼的儿女们在这几年的政局|动荡是获利了的,除了李守礼和他的长子被牵扯进一场宫变中死得不明不白,其他几十个人的生活比以前好多了。如果没有持续数年的风波,同是高宗之后,中宗睿宗前后即位,特别是睿宗联合太平公主灭掉意图篡权的韦氏之后,睿宗一脉已有恢复正常传位秩序的迹象,根本没有玢王李守礼他们什么事,李守礼是高宗的孙子但和长安活动的李隆基兄弟比起来就是旁支,一般是轮不到他了。李守礼做幽州刺史时,由于家眷庞大儿女众多又成天吃喝玩乐不务正业,幕僚就劝过他儿女很多要养成节俭的习惯,以免后辈过得太潦倒。显然当时他们家的封地利益都不够分了,那几十个儿女往后的生活都成问题;而现在却能坐享富贵声色犬马,作为前朝皇帝的皇子公主,奢侈的生活是国库掏钱养的。
薛崇训一党自然不能轻易刻薄他们,不然别的公卿不得说皇子都过成那样咱们下边的人还有什么保障?
所以以前大伙儿怎么过,现在还怎么过。但问题并非保持原状就能解决的。
天宝元年最后一次大朝,薛崇训同太平公主在含元殿接受百官朝贺,这时候他发现自己的那帮心腹幕僚竟然位列最末,好像这还是特准他们上朝的结果,不然按照亲王国幕府的那些官吏品级,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
薛崇训坐在那里没提这事儿,心里却在琢磨:那些出谋划策让自己坐上皇位的一班人马,那是有拥立大功的,于情于理不应该是这样的待遇。除了刘安杜暹等本来就有出身的人,其他一直在亲王国的谋臣在朝里都没位置。
可是有实权的那些位置早就有人了,朝廷又刚刚表态一切维持原状,总不能说一套做一套把人换下来。嘉奖二龄等人拥立之功封爵不给实权?薛崇训又觉得自己住到宫廷之后会越来越远离以前的人,身边没有心腹之士总是不好。
所以他觉得事情有点难办,便没有轻易提出来。好在从亲王国出身的那些人大部分还有士大夫的修养,也没有急着埋怨。
大朝之时,正中的皇位是薛崇训坐在那里,而太平公主一样临朝,他坐在后面却位置更高。不过薛崇训并没有不满之处,让太平公主临朝也是他出面请的。这样参与人数众多的场合,除了一系列礼仪都不议什么正事,连西域的军务也没人提及,只有政事堂的张说上书到了年底官员休假市井防火等事,并有各国使臣上表的礼节过场。薛崇训刚登基,已有几个藩国上书称臣道贺,或许在他们眼里中原王朝是李家还是薛家根本没有区别。
太平公主回京后依然住在原来的承香殿,而薛崇训下朝后的住处在蓬莱殿,便是以前李承宁住的那座宫殿。蓬莱殿位于皇宫中轴线上正合天子的身份,地处太液池南岸、内朝紫宸殿正北,既靠近太液池沿岸风景优美之地方便游玩,属于后宫区域,又临近南部朝廷,方便与朝臣联系,可谓上好的寝宫位置。这里实际上不是一栋房子而是一个建筑群,薛崇训刚封的皇后李妍儿也同住在一处,按照这里的建筑规模就算薛崇训的后宫再扩大十倍也可以把她们全部安置在一处,唐朝留下的宫室建筑特点就是大,地方非常宽阔。这个时代生产力低下,人们却痴迷建筑,就薛崇训看来大明宫的宫室比他前世看过的故宫规模大了不只几倍。
以前他在母亲那里参加晚宴也在宫中留宿过,当时就不习惯皇宫里太宽阔的卧室,休息得很不好;现在薛崇训还是不习惯。不知怎地,他总觉得在这样的房子里睡觉非常缺乏安全感。
睡觉的寝宫比客厅还大,虽然里面摆放着各色家具装饰品,但薛崇训还是觉得空荡荡的好像是幕天席地一样毫无隐|私可言,又像一切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中,不能彻底放松情绪。在这样的心理作用下,他躺床上愣是睡不着。辗转反侧了许久,发现晚上还有宫女当值侍立在一旁,这几个人他又不认识感觉很不舒服,便坐了起来下令道:“你们都出去,有事我知道叫你们。”宫女们顺从地应了小心离开了薛崇训的卧室。
但是他还是睡不着,这房子里明明没人了,但由于太大他总觉得有人。身体和精神一向很好的薛崇训难得地失眠了一次,翻身了几回之后心道:难道是我的内心不够坦荡,竟如小人常戚戚?
不管怎样,薛崇训反而怀念起在晋王府的生活来,身边都是熟人,地方只有那么大,一回去就能放下所有的烦恼感觉很轻松。而现在连觉都睡不着,脑子里还浮现出白天各种装模作样的走路姿势动作语气,全是装的,比如挺起胸手提绶带走八字步真是累得慌。
他还不习惯新的身份,正如世人现在还没习惯新朝,仍然照以前的法子办事。
还有在他身边服侍的陌生宫女,虽然一个个低声下气很听话的样子,但她们也是活人不是,对任何事都会有一定的看法,薛崇训在自家里也不能随心所欲。他心道:明天得叫人回去把家里的几个丫头接过来,我还是不习惯陌生的地儿不熟的人。
而眼下在蓬莱殿除了李妍儿就只有三娘一个是晋王府的故人,现在已是深更半夜了,他不好去找李妍儿,再说在这样让他没有安全感的环境中什么心思都没有。左右睡不着还头昏脑胀,薛崇训便把刚刚叫出去的宫女又喊了进来,吩咐道:“去把三娘找来,我有事要和她说。”
没想到三娘来得很快,一会儿就穿戴整齐地进寝宫来了,薛崇训怀疑她根本还没睡下。她走过来抱拳道:“郎君有何吩咐?”
薛崇训注意到她对自己的称呼一直没变过,不过这也没什么,薛崇训自登基以来除非在庙堂上还不是不自称朕、寡人之类的。三娘的声音还是那样,有点沙哑没有什么情绪冷冰冰的,不过她的着装及言行却是改变了许多。现在她早不穿以前那种像夜行衣一般的青布料子了,那样的衣服在晚上也许更能融入夜色,但是在白天活动的人反而有异于常人,所以她如今的穿戴也很大众化,现在身上的浅绿翻领长袍和幞头就让她看起来像宫里的一个女官。她的皮肤还是很苍白,看上去没什么光泽,和保养得柔滑如脂的宫廷贵妇相比差远了,甚至还不如市井百姓的肤色红润,微微撑起胸襟的胸脯也没有那些半露酥|胸打扮的诱人,加上那毫无情趣的饰物和打扮,反正没多少女人味。
找来了三娘,薛崇训又没什么事儿说,主要和三娘没啥好说的,便打量了她的穿着随口问道:“你还没睡?”
三娘站在那里没动,大约是当薛崇训说了一句废话懒得搭腔,平时便是这样,她可不管什么君臣之礼。
面对这样一个人,薛崇训纵是心血来潮要徐徐旧谈谈心事什么的也不能。只可惜这安静的夜晚,孤男寡女的华丽宫闱,以及好闻的熏香暖色的烛火。尴尬地沉默相对了好一阵,三娘还是不吭声,她好像认为冷场才是正常的与人相处,谈得来了反而很奇怪。
寝宫里当值的奴婢都被薛崇训支出去了,偌大的室内只有他们两个人,虽然没说什么话,却很神奇地薛崇训觉得有个可靠的人站在身边也好受得多。他说道:“今日上朝,王少伯苏侍郎他们位列末等,朝里又没恰当的空缺,我正头疼如何处理此事。”
三娘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好像薛崇训在说吃饭了没有诸如此类的废话。这要换作别人,肯定会说不能干涉国事之类的贤淑妇人该说的话。
薛崇训顿了顿见她没开口的意思,便无趣地问:“你觉得该怎么办?”
这时很意外地三娘说道:“郎君增设几个官职不就行了,难道郎君叫我来是问国事?”
第十一章 靠近
薛崇训找三娘去扯了些官位功劳之类的事,但这些她从来不过问的,也不关心。这时候她已经明白了,薛崇训找她没事就是想说说话。但是最终也没说个什么所以然,三娘离开寝宫时不由得有些懊悔,但转念一想,如果再去一回恐怕也是同样的结果罢。
她回到蓬莱殿中的住处,目光不由得转向了搁梳妆柜上的一个箱子,是她从晋王府带过来的行李,就这么丢在那里还未来得及收拾。她便走过去坐下打开箱子,里面除了一些换洗的衣物,还有几个漂亮的小盒子……装胭脂水粉的盒子。那是晋王府里的歌妓非烟在刚认识的时候送的,说买了许多分一些给三娘,大概是非烟见三娘一个年轻女子脸上素颜出于好心的关系。好意难却三娘收了却从来没用过,不过她也没舍得扔掉。
三娘把里面的漂亮小盒拿了出来,放在柜上,对面有副铜镜,她便坐在那里发了一阵呆。旁边的灯架上点着两支红烛,屋子里的光线有点朦胧,自然比起正殿中昏暗了不少,主要宫里的用度都有配额,身份却低的人按制度分的日用物品就越少,不过就算最低的宫女也比普通百姓浪费多了,民间很多人一到晚上就尽可能就寝休息,哪里能没事点着灯浪费?
过得一会儿,她便打开盒子闻了闻,一股百花的好闻香味扑鼻而来,加上盒子又做得漂亮,确实挺招人喜欢的,三娘也有点想试试了……但很快她便盖了起来。
三娘有自知之明,清楚以薛崇训今时今日的地位身边什么漂亮的女人都有,自己的这点色相实在没可能和那些人争宠,再怎么打扮也不能太大地改变肌肤与姿色,毫无意义。古人言视为知己,女为悦己,三娘叹了一口气心道平日里根本没话可说,更别说知己了。
她毫无睡意,回忆起刚才和薛崇训的谈话中他随口说了一句“宫中的房屋太大了”,现在她也有同样的感受。虽然她在人前总是习惯漠不关心的样子,但是薛崇训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记得很清楚,哪怕是那些毫无意义的废话。
她总是这样,很想再“靠近”一点,但每次那样想的时候都有种自卑以及很难说清楚的不自在,就像是大白天穿错了衣服身处市井之中非常尴尬。以前昼伏夜出,早已习惯夜里的孤寂,后来退出江湖投身豪门之下改变了习性,但她的心仍然停留在幽夜之中……在孤寂中煎熬,可是一旦有人走来却又会恐慌不知所措。
现在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薛崇训为她提供安全、一切生活所需的物质,或许这只是一种依赖。有时候她在想自己对薛崇训还有什么价值,特别是他野心勃勃地登上天子之位后,这宫廷内外五步一岗共约几万人在保卫他的安全,要办什么事对付什么人只需一句话便是圣旨正如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那么她自己作为一个刺客对薛崇训仅存的价值都没有了。她甚至想初识之时薛崇训要让自己去顶罪,如果真那样了倒也死得其所。想到那次薛崇训让自己藏到床底下,拼命维护的事儿,三娘的脸上就微微一红:究竟是为什么他要抓住自己这样一个没什么价值的人?
……
次日薛崇训的眼圈有点黑,他在紫宸殿召政事堂大臣及苏晋、二龄等晋王府幕僚议事,张说等以为他要问西域大食和东北契丹的事儿,便将事前想好的对策略写在了象牙牌上以免临时忘记。毕竟这几年朝廷最多的大事就是战争,皇帝本人也多次亲率大军出战。
不料薛崇训连提都不提战事,却先说起了一件鸡毛蒜皮的事儿:“朕早上来紫宸殿时,见着外面有一处大房子空着,没派上用场?”
站在皇位前侧的宦官鱼立本忙躬身道:“只有一些内侍省的宦官空闲时在那里休息,里面放了打扫紫宸殿的浮尘扫帚等物。”
内给事鱼立本作为站位正确的宫廷宦官,无论是在前朝还是在晋朝依然屹立不倒,他对大明宫及朝内外各种事务都轻车熟路,往往能及时解答薛崇训问的大小事。不过他发现薛崇训上朝时身边总带着一个女官,而且和他站得特别近,基本没听她说过话,很得信任的样子。又加上有一天晚上这个女官怀疑内侍省送的夜宵有毒,鱼立本心里对她是有点成见的。
薛崇训道:“那么大几间宫室却闲置在那,朕想在那里新设一个衙门,挑选一些朝政资历有限而胸有才略的文士在紫宸殿外办公,也好做朕的顾问,查漏补缺时常提醒避免治国之失。”
说得这里薛崇训微微转头看了三娘一眼,三娘像个诸如灯架香炉等摆设一样站在那里面无表情,但她对薛崇训的一举一动都默默看在眼里,哪怕是这样一个细微的眼神,薛崇训好像在说:昨晚你叫我增设几个官位,这不说干就干?
在三娘的眼里这等国家小事是无所谓的,但张说等朝臣却一下子就重视起来。在朝局机构上的任何改变都可能关系重大,就如唐朝时用同中书门下的花样就架空了三省长官的相权,分化资历太老威望太高的大臣权力、加强君权。
由于薛崇训忽然提及没有什么预兆,朝臣们也一时没有看明白其中的玄虚,不过张说窦怀贞等老油条混迹官场多年,可不是那么好蒙的。张说当下就说道:“规讽过失、侍从顾问之务已有门下省左散骑常侍、谏议大夫等官员所领,若再设一府与门下省重叠,不仅会造成冗官加重国库开支,也可能会因此职权不清,问责混乱,圣人不可不察。”
薛崇训不以为然道:“不过是多几个顾问,有什么混乱?门下省的官员有时不方便进言,若是在内朝有几个谋士最好了。况且苏晋、子寿、少伯等原为亲王国官员,与朕相熟便于直言过失,现在让他们在内朝领职有何不妥?”
善于阿谀奉承的窦怀贞听罢正色道:“王少伯等有拥立之功,实乃大晋之功臣,正该贵为公侯位列九卿,方显功过赏罚之明。”
苏晋一听急忙从后排出列说道:“臣等微功不敢炫耀,又因资历不够恐不能服众,蒙陛下隆恩亦不能居庙堂之高,但乞追随陛下左右鞍前马后侍奉便心满意足了。”
张说等一听话都说到这份上,人家拥立薛崇训做了皇帝,封个什么官爵都不过分,再反对的话于情于理也说不过去,于是张说便默不作声了。薛崇训便道:“如果大家没有意见,我便让内侍省的人将殿外的房子收拾出来,在内朝设一个‘内阁’,在内阁任职的士大夫可参与军机要务劝谏过失。”
见无人反对,薛崇训就将这事儿议定。新设的“内阁”体系还没有显示出重要性来,第一批职官称为学士,品级只五品小官,没有给予多大的具体权力,只是可以在皇帝面前随便说话不能轻易因言获罪如此而已。
晋朝初立一切照旧大部分东西都没有革新,但内阁的设立已开始迈出了小小的一步。大臣们都看得明白,只是无话可说而已。这个衙门从刚建立起,它定然不同寻常:三个五品的职官,苏晋、张九龄、王昌龄都是晋王府出身的嫡系,人选就说明了一切。
宰相和大臣们无不关注,不过暂时却是影响不大,提出国策及举荐人才等权力仍然在政事堂之手。除此之外,太平公主时常在麟德殿欢宴,不仅有歌舞还偶尔有马球赛,政事堂宰相及老臣们和她的关系依然很近;薛崇训早已做出了与太平公主继续二元政治共治天下的姿态,大臣们不是在上头没靠山,所以对于内阁的事儿也不用太着急。
太平公主听说了薛崇训设内阁的事儿,对身边的近侍笑道:“崇训不是李承宁,他当然应该在身边选一些自己信任的人。”
不仅是南衙朝臣“脚踏两只船”,既表态效忠皇帝,又和太平公主走得近。还有宫廷贵妇,有些是薛崇训的女人,也和太平公主亲密无间,特别是金城公主和高氏(李守礼的皇后),因为同住在承香殿中常常见面,以前的一点芥蒂早就因为熟悉而消失,倒成了非常亲密的关系。
大明宫在太平公主几年的清洗经营下,从内侍省宦官到女官宫女很多她的人,薛崇训没动那些人,也没说要挪窝,只从家里把妻妾奴婢接到蓬莱殿去,总之他和太平公主没有什么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