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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烟云_分节阅读_第6节
小说作者:酒徒   内容大小:1.47 MB  下载:盛唐烟云txt下载   上传时间:2013-04-19 0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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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二哥,你快躲起来吧。不止宇文小子一个,官府今天抓了很多人!”马方一问三不知,却始终念着朋友的安危。

  “那你从哪得来的消息,总能告诉我吧?”王洵又气又急,伸手拉开马方正在抹眼泪的手臂,“别哭了,哭管个屁用!你怎么知道宇文子达被抓的?他什么时候被抓的?说,说完了再哭。”

  “我,我……”马方被王洵的粗暴态度吓住了,眼泪憋在眼眶里不断打转,“我,呜,我今天没地方去,你们都不愿意理我。我就去找宇文小子。才,才走到他家住的那个坊,就看到他的贴身丫头月怜,一边哭一边往外跑……”

  断断续续,王洵终于把事情经过听了个大概。原来马方跟他分别后,同样是百无聊赖,便去宇文至家打探他是否生了病。结果在永宁坊口,恰好碰到宇文至的贴身丫头月怜在哭着往外跑。拦住一问,才知道今天早晨天刚擦亮,宇文至就被一伙官差堵上门来带走了。直到上午巳时还没放回。宇文至的同父异母哥哥宇文德在工部做七品小吏,平素从不管家。每年那点儿可怜巴巴的薪俸,根本不够其一人挥霍。全靠宇文至在外边的收益,老婆孩子才能在旁人面前装阔。可今天,这个不知吃了拿了弟弟多少好处的哥哥居然抖起威风来了,请了假跑回家,说要以长兄之名整肃家门。宇文至不知去向,月怜、猗墨等二房人马招架不住长房的趁火打劫,只好偷偷跑出来四下求救。

  “月怜呢,她这会儿人在哪?”王洵知道继续问下去,马方也说不出任何有用的东西来,打断他的哭诉,低声问道。

  “我,我把她和猗墨两个藏到平康里的一家妓院里了。她不敢再回宇文府,怕宇文德那厮借机欺负她!”马方重重抹了把鼻涕,哽咽着道。

  “你可真会找地方!”王洵气得摇头苦笑。平康里是长安城有名的烟花之所,妓院、赌场一家挨一家,挤了满满一整坊。把一个女人藏到那,宇文德倒是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可日后消息传扬开,女人家的名声也难免受影响。

  “那家妓院是宇文小子偷偷出钱开的。上次他带我去炫耀过!”马方瞪起通红的眼睛,低声抗议。

  “对,这回算你藏得对!”王洵无奈,只好违心地夸赞了一句。宇文至在平康里开妓院的事情,当初倒也没瞒他。但他和秦氏兄弟都觉得那种单纯做皮肉生意的妓院是偏门,赚的钱不多,被人知道后还有损家族名声,所以就都没有入股。仅仅在看场子的人手调配上行了个方便,就由着宇文至自己去瞎折腾了。只是当初大伙谁也没想到,关键时刻,下等妓院还能成为一个非常隐蔽的藏身之所。恐怕宇文至本人,听到马方的这个巧妙安排也会啼笑皆非吧。

  “我,我本来也没想到的。只是,只是今早听你说,你要去平康里。就,就带了月怜她们到那边寻你。后来寻你不到,才临时起意,把月怜她们给藏了起来!”马方倒是坦诚,抽了抽鼻子,断断续续地说出了他选择平康里安排月怜藏身的原因。

  “不提这些了,反正你现在也找到我了!”王洵摆摆手,低声打断,“你刚才说,官府还抓了很多人。都是谁,现在还记得清楚么?”

  “是,是月怜告诉我的。她,她好像是从宇文德那王八蛋嘴里听到的!”刚刚止住眼泪的马方嘴巴一咧,又骂骂咧咧地开始哭诉。“宇文德那王八蛋欺负子达是庶出,所以遇到祸事,立刻想把他和他娘逐出家门。子达以往赚的那些钱财,还有地产,宇文德那王八蛋全都给霸占了,一点儿也不给子达留!”

  “这不要脸的东西,早晚有他后悔的那天!”王洵气得直拍桌子,恨不能亲手把宇文德揪过来痛打一顿,“先让他嚣张几天。具体都谁被抓了,你说说看!”

  “好像有弘德坊的薛子敬。还有升平坊的柳雄。还有一个姓郑的,他阿爷做过一任光州刺史。还有,还有,对了,还有去年到东市来砸场子,被你打得抱头鼠窜那个萧长山,还有,还有,其他,我就不记得了,反正很多。”马方低下头,努力回忆自己听说的信息。

  他提及的这些人,王洵心里约略都有点印象。皆是些勋贵子弟,平素在长安城内横行无忌的。但这些人平素彼此之间要么彼此有隙,要么老死不相往来,怎么突然会被官府给一勺烩了进去?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见他皱着眉头半响不说话,马方收起眼泪,低声补充道:“月怜好像,好像听宇文德那王八蛋说,这回宇文小子甭想再找你给他撑腰。好像,好像说官府抓人名单上,你也是其中一个!”

  “谁说的!”王洵心里猛然打了个突,站了起来,沉声追问。

  “月怜啊!”马方扬起泪汪汪的双眼看着他,“她也是听宇文德那王八蛋说了一嘴。二哥,你快躲起来吧。一旦把你也抓了,大伙可怎么办啊!”

  “躲?”王洵快速走到窗口,向外张望。楼下没有人埋伏,是他自己太小心了。现在逃走肯定来得及。但内心深处,一股强烈的耻辱感却死死地拉住了他的脚步。“躲,我躲了,家中其他人怎么办?云姨是个女流。我又没哥哥弟弟支撑这个家。”

  “可,可官府要抓你啊!”马方拉了一下他的衣袖,哭哭啼啼地劝告。

  “我又没犯事儿,官府抓我干什么?”王洵心里慌得像被一百只爪子挠般,脸上却不得不强做镇定。这事儿肯定不能指望马方来担,马小子是被他阿爷管萎了的,真的被叫到公堂上去,肯定犯没犯过的错事全会承认下来。秦家哥俩肯定也不在官府抓捕的名单内,第一,那哥俩平素很少惹麻烦。第二,那哥俩家里背景太深,轻易没人愿意惹。

  “你们昨天刚刚冲撞过虢国夫人车驾,还说没事!”马方一着急,驳斥的话脱口而出。“那杨家现在是什么背景,三个夫人,一个贵妃,还有一个当朝副宰相…….”

  “虢国夫人说过她不会追究!”王洵轻轻摇头,心里却没有半分把握。仗着家中背景欺负人的事情,他跟宇文至、马方等人肯定或多或少都干过一点儿,并且曾经以此为荣。这会儿被更大的势力欺负到头上来,却发现自己平素依仗的势力是那样单薄,连喊冤的地方都没有。

  “那女人说话能算话么?他哥哥杨国忠是个什么人?”马方摇晃着王洵胳膊,继续催他赶紧逃命。“你出去躲一躲,等风声过去了再回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我不能躲!”王洵顿了顿脚,郑重作出决定。“跑了和尚跑不了庙。真的躲了,小事儿也许就会变成大事儿。我真的要进去了,秦家哥俩不会袖手旁观。至于你,赶紧回家去。你阿爷追究起来,要么你一问三不知,要不你把所有过错都往我跟宇文至身上推。千万别硬撑!”

  “我不!”见王洵拿出了交代后事的架势,马方又呜咽着哭了起来,“我发过誓,要跟你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男子汉大丈夫,发过的誓不能当放屁。你不躲,我也不躲。大不了陪你一起去坐牢!”

  “我呸!”王洵被他单纯的样子给硬生生气得笑了起来,“还坐牢呢。信不信,如果你主动出来顶缸,不用官府收拾你。令尊大人就会活活把你给打死。到时候,正好便宜了你那几个替孩子盯着家主位置的姨娘!回家去,我刚才想明白了,被抓的那几个,家道要么已经中落,要么就是父辈刚刚失了势。你马家肯定不在此列。只要你阿爷一天不倒,官府就不敢上门找你麻烦!”

  “那你呢?”马方被他信心十足的模样唬住了,抬起泪汪汪的眼睛问道。

  “我也先回家一趟。提前做好安排,免得官差上门,找不到我,骚扰其他人!”王洵叹了口气,抓起披风,举步向楼下走。

  白荇芷那边的客人还没有散。锦华楼阿姨红姑见王洵和马方两位贵客都阴沉着脸,以为他们是怪罪自己招待不周。赶紧急忙忙从背后赶过来,拉住王洵的袖口撒娇,“啊吆我的小侯爷啊,怎么这么快就走了。白姑娘那我刚刚打过招呼,她马上就过来伺候您。静官,赶紧去看看,白姑娘那边完了没有。”

  王洵只是轻轻一甩袖子,就把她给甩了个趔趄,“不用了!我今天有急事。让白姑娘继续忙,甭出来招呼我。”

  “啊!”红姑一脚没站稳,差点直接坐到地上。“小侯爷!”她脸上陪着笑,声音却已经开始打颤,“小侯爷您千万莫生气,荇芷她,荇芷她今天…….”

  “好了,我没生气,真的有事。我最近可能不会经常过来。你看着,别让人欺负了她。否则,我肯定饶不了那闹事的家伙!”为了白荇芷不被为难,王洵丢下一句狠话,快步向外走去。

  才走到坐骑旁边,白荇芷已经急匆匆地追了上来。“二郎,二郎你今天怎么了?莫非嫌姐姐怠慢了你么?”

  “不干你的事!”王洵翻身跳上马背,双脚一磕,飞也般去远。

  白荇芷脸色立刻变得煞白,嘴唇发青,忍了好一会儿,眼泪才勉强没有掉下来。“这人不知好歹,姐姐你甭搭理他。晾他几天,他自己就会乖乖回来!”小萍儿见状,好心上前安慰。

  “你懂什么啊!”白荇芷劈手给了小萍一巴掌,还不解气,又冲上去,冲着小萍的腿上踢了两脚,“都是你,都是你,尽瞎出些馊主意……”

  发泄完了,猛然抬头,看见很多正出门的客人都在满脸惊诧地看着自己。愈发觉得无地自容,双手捂着脸,低头往自己居住的小楼去了。

  注1:唐代长安,以朱雀大街为界,分为长安,万年两县。西为长安,东为万年。京兆尹府总管整个京畿道,级别更高。

  第一章 秋声 (六 上)

  第一章 秋声 (六 上)

  回到了家中,王洵立刻把紫萝叫到自己的卧房内,屏退了闲杂人等,低声叮嘱道:“我最近可能有点事情需要出去支应几天。家里边,你多留神些。云姨年纪大了,别让她累到。若是有家奴趁机作乱,就立刻找王吉、王祥两个出手拿下。该打该关,千万别手软!”

  “相公,您要去哪啊?走得这么急?”昨夜刚刚得了王洵一个承诺,还沉浸在幸福之中的紫萝没反应过来,上前拉住他,满脸依恋。

  “遇上点儿小麻烦。待会儿你就知道了。”怕她听了承受不住,王洵没有实话实说。“我放印子钱那些契据,都收在家祠香炉底下的暗格里,具体位置以前告诉过你,你千万要记好。其他店铺、赌坊的契据,还有渭河上那些田产的地契,都锁在书房的那个黄梨木柜子中。所有正经买卖,都有管家照应着,你时不时督促一下就行。至于那些高利贷,别人主动偿还,就叫王祥去收。如果别人趁我不在赖账,也别忙着追要……”

  闻听此言,紫萝终于意识到王洵可能惹上了大麻烦。吓得脸色惨白,哏着泪点头,“相公,相公,真的不要紧么?你别吓唬婢子,奴家可是不能没有你!”

  “没事儿。是受了宇文小子的牵连罢了。也许官府会找我问几句话。也许得跟他们好好理论一番才能脱身!“王洵笑了笑,伸手去摸紫萝的秀发,“看你急的。成什么样子。我不在时,还指望着你帮云姨掌管这个家呢!”

  “相公!”紫萝低低叫了一声,抓住王洵的手,紧紧贴住自己的脸,“我不叫你走。我陪你去打官司。如果真有麻烦,奴家替你挨板子!”

  “就你那小身子骨,两板子就打死了!”王洵笑了笑,轻轻摇头。官司到底有多大,他心里也没谱。京城里边的事情,向来很难说。有人只不过酒后说了几句李相的坏话,便给发配到了交州,终生不得还乡。有人当街冲撞了太子的车队,不过罚了几十吊钱,就算了结。京兆府衙门里,打的向来不是官司,而是当事双方的背景。背景深的,没理也能断出理来。背景差的,有理永世照样翻不了身。

  “奴婢心甘情愿!”紫萝也发了狠,擦了把眼泪,沉声道。“相公把这些东西交给别人吧。这辈子紫萝赖上你了。你走到哪,我跟到哪。即便刀山在前,也绝不后退半步!”

  “傻妮子,不过是场小官司罢了!”王洵摇了摇头,伸出大拇指擦去紫萝脸上的眼泪。到了此刻,他才发现自己平素依仗的权势有多脆弱。当得罪了真正实权在握的大人物,居然连一点招架之力都没有。

  终归他良心未泯,不肯丢下庶母和小妾,独自跑到外边避祸。见紫萝死死拉着自己的手,唯恐一转眼,自己便凭空消失了般。只好又笑了笑,强装镇定说道:“听话,别闹了。再闹,就来不及了。官差估计很快就会找上门,你振作些,云姨那边也能少受些惊吓!”

  “不!我不!”紫萝也突然犯了拧,死活不肯放手。

  主仆二人正拉拉扯扯的时候,门外已经响起了王祥焦急的声音,“小侯爷,小侯爷。大事不好了。外边来了一大堆官差,指名道姓叫你出去问话!”

  “你先去塞些铜钱,让他们别惊动了家里其他人。我马上就出去!”王洵知道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叹了口气,低声叮嘱。

  “哎!”家仆王祥答应一声,转身正要出去按照王洵的叮嘱行事。却被人迎面堵了回来,“什么事情,用得着这么慌慌张张的。外边来了一队官差又怎么了。你出去,告诉他们老实在门口候着。你家爵爷正在处理家务,待会儿腾出功夫,才能让他们进来说话!”

  “哎----,啊?”王祥一时没反应过来,还顺口答应,随即便呆立在了当场。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云姨狠狠瞪了他一眼,低声呵斥。转过头,却对王洵露出了慈爱的笑容,“二郎,到底怎么了,能跟我说说么?”

  到了此时,王洵还有什么好隐瞒的。只好整理了一下思路,将从马方嘴里打听来的细节,简略说给云姨听。末了,还不忘了补充一句,让云姨不要为自己担心。自己跟秦家哥俩交往多年,真的出了事情,秦府未必肯袖手旁观。

  “你啊,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孩子!”听王洵满嘴傻话,云姨爱怜的戳了他一手指头。“老秦郡侯还在,秦家哪轮得到国模、国祯哥俩说了算。即便他求了老秦郡侯,以那老人精的性子,帮不帮忙还在两可之间呢。你跟姨娘说句实话,最近你在外边惹什么大麻烦没有?”

  “没有,保证没有?”王洵连连摇头,“除了昨晚跟人比武,不小心冲撞了虢国夫人的车驾外。但她当场表示,不会追究。并且今天上午还派人向雷大哥示好!即便翻脸,也不会这么快!”

  “她既然答应了秦家哥俩不追究,想必不会这么快就出尔反尔!即便真的因为此事,也只是个引子而已。否则官府动作哪会这么利落!”云姨耐着性子听他讲完了,轻轻摇头。

  王洵第一次遇到靠祖上余荫解决不了的麻烦,眼前雾蒙蒙的根本找不到头绪。听云姨这么一说,心里头登时闪起一道亮光来。

  就在这当口,小厮王祥又铁青着脸跑了回来。低下头,闷声闷气地说道:“回夫人的话,那捕头是个新来的。说如果一刻钟之内小侯爷不主动出去见他,他就要带人闯进来了!”

  “咯咯咯!”没等王洵开口,云姨嘴里发出了一阵冷笑。“王富、王贵,召集家丁,抄家伙迎客。如果官差敢硬往里闯的话,就下死手。打残废了自有人顶着。王吉,收拾一下前院,一会儿打开正门,请官差老爷们从正门进来说话!”

  刹那间,她已经完全换了一幅王洵从没见过的面孔。双目之内,寒气毕现。“紫萝,伺候你家爵爷穿上过节时出门走动的那身衣服。雪烟,拿出朝廷当年赐给我的命服来。我倒是要看看,没凭没据的,哪个敢把王家的人带走!”

  一连串的命令传下去,根本不给其他人插嘴的机会。王洵从没见过云姨如此强悍,只好硬着头皮按照对方安排行事。片刻后,二人都穿戴整齐,端坐在正堂,静等带队的官差进门。

  他家住在崇仁坊,按地域归万年县管辖。万年县的捕头孙仁宇是刚刚走了门路,从关内道调来的,不知道京师水深水浅,今日接了上峰命令,说要找王洵问话。又听人说王家势力早已不复当年,家里边只有一个寡居的庶母和一个嘴上没长毛小子爵,便眼巴巴地抢在几个同僚的前面,将这个难得一遇的“肥差”接了过来。反正衙门里边的规矩向来是吃了原告吃被告,特别是这种上头交代下来的案子,不让当事人倾家荡产,就等于坏了规矩。

  谁料想来到王家门前,刚开始还狐假虎威地吓住了几个小厮。片刻后对方就翻了脸,一个个彪形大汉手持朱漆大棒列队而出,在门口默不作声站了两排。把孙仁宇和跟着他来发外横财的差役们夹在中间,吓得两腿直打哆嗦。

  “我,我可是奉了上命而,而来!”到了这个时候,孙仁宇还不肯死心,手往天上指了指,意思是自己头上有人罩。带队家将不清楚自家主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所以也不敢过分嚣张,笑了笑,低声呵道:“我家主人只是说没时间见你罢了。你稍等会儿怕什么,大秋天的,太阳又晒不死人!”

  “好,好,我等,我等!”孙大老爷耸了耸肩膀,做出一副不与尔等刁民一般见识的模样。心中却暗自发狠,如果此间主人拿不出可以真正配得起这份下马威的物件儿,就休怪自己出手不留情面。

  倒是同来队伍中有个上了年纪的老帮闲,清楚崇仁坊在京师算什么地段儿,不忍看着孙大老爷自己往坑里边跳。趁人不注意,用手指捅了捅他,低声提醒:“头儿,我听人说,这家祖上曾经跟着太宗跨海东征,功劳大得很。”

  “功劳再大,能大过早晨那家姓宇文的去?那可是正经的国公之后。张头不也是带人去一条链子给锁了来!”唯恐王家的人听不见,捕头孙仁宇撇了撇嘴,提高了声音嚷嚷。

  同来的众差役们纷纷退开半步,唯恐沾了此人的晦气。孙仁宇尚浑然不觉,四下看了看,悻然道:“大唐律例黑纸白字写着呢,即便王爷犯了法,也得与草民同罪。上头既然放心把这件事情交给我等,就是……”

  话音未落,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吱呀”声,一年四季难得开过几次的子爵府大门被人从里边缓缓打开。刚才还被孙仁宇吓得脸色煞白的小厮王祥迈着四方步,趾高气扬地从门里走了出来。目光四下扫视了一遍,站稳身形,高声叫道:“今天是哪位捕头大人带队,我家郡君有令,请捕头大人到正堂问话。哪位啊,哪位啊?上前一步说话。”

  “郡君?”听到这两个字,孙仁宇心里陡然打了个突。回头看看一干差役都躲了自己老远,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半步,强挤出幅笑容来说道,“回小哥的话。我就是今天带队的捕头。不敢自称大人。我是新来的,没想到会惊扰郡君。麻烦小哥头前带路,我奉命找你家小侯爷问几句话,就几句话,问完了,立刻就走!”

  “哼!”这回,轮到王祥狐假虎威了。从鼻孔里冷哼一声,拔腿走在了前面。

  注:唐代女性封爵,一品为国夫人,三品以上为郡夫人,四品为郡君,五品为县君。

  酒徒注:本月更新规律,周六、周日只有一更。其他时间基本为两更。

  第一章 秋声 (六 下)

  第一章 秋声 (六 下)

  本以为这回抓到家中一个只有孤儿寡母的破落富豪,可以重重敲上一笔,却没料到宅子里边还住着一个能比县太老爷高出半级的郡君,孙仁宇头上的气焰立刻矮了半截。待进了正门,看见门里边比万年县衙门还整洁宽敞的院落,再看看沿甬道两旁挺胸拔背站立的高头大汉,剩下的五分气焰也紧跟着溜之乎也。好在王家的院子不大,在他两只脚还有走路的力气时,正堂已经到了。顺着四敞大开的正门向内望去,孙仁宇只看见两袭披朱挂紫的锦袍,赶紧小跑几步,上前躬身拜倒:“万年县快班经制正役班头孙仁宇,拜见郡君夫人,拜见子爵大人!未经通报,上门打扰,请郡郡夫人和子爵大人恕罪!”(注1)

  一番话说得啰里啰嗦,不伦不类,但总算把自己不想惹麻烦的意思表达清楚了。王洵见孙捕头的态度前倨后恭,心中暗暗觉得好笑,正准备命人扶他起来,却听见端坐在自己左首的云姨淡淡地哼了一声,板着脸说道:“免了,孙捕头起来说话。王吉,给孙捕头搬个座位来!”

  “谢,谢郡君夫人赐座!”孙捕头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却不敢真的往下人们搬过来的座位上坐,只是欠着屁股搭了个小边儿,陪着笑脸补充道:“小,小人今天,本不敢来。但,但上头.......”

  “你刚才说,是经制正役的班头,对吧?”没等他把借口找全,云姨扫了他一眼,淡淡地问道。

  “是,是。的确如此!”孙捕头心里又打了个突,不太明白对方的意思,但舌头已经开始发麻了。

  又一道刀子般凌厉的目光扫了下来,紧跟着便是一声惊雷,“孙捕头是经制正役,想必对我大唐律例有所了解。既然如此,请孙捕头出示朝廷的抄家圣旨!来人,摆香案,准备接旨!”

  “别,别,千万别!”孙捕头腾地一下跳起来,双手紧紧揪住作势欲出门拿香案的王吉,“这位兄弟慢走一步。郡君夫人请听小人解释。小的这次来,是奉了,奉了我家大人的命令.......”

  “你家大人,哪个你家大人!”云姨把眼睛一竖,厉声喝问。

  “是,是万年县正堂,张,张圭张大人。”孙捕头冲着上面连连作揖,根本不敢抬头与云姨的目光相接,“我家大人遇到几个案子,跟子爵老爷有点牵扯。肯定,肯定是那些嫌犯攀诬。但是我家大人.......”

  “原来是张圭张县令啊。”云姨摆了摆手,打断了孙捕头的啰嗦,“既然是你家大人命令你来的,我断然没有妨碍你执行公务的道理。请出示刑部的搜捕文书,或者你家大人的朱漆火签!”

  “没,没有!”孙捕头满脸是汗,鼻涕顺着嘴唇淌出好大一截都顾不上擦,“启禀郡君夫人,我家大人没有从刑部请到公文。想必是小案子,把子爵老爷请过去,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情。所以他也就没敢惊动刑部,也没给小人赐下火签!”

  “是吗?”云姨的声音突然变得柔和起来,笑着追问了一句。

  “是,是,就是这样!”孙捕头展开袖子,用力在自己脑袋上抹了几下,以颤抖的声音回应。

  “既没朝廷的圣旨,也没有刑部的公文,甚至连衙门的朱漆火签都没带。孙捕头,你把堂堂子爵府当成什么地方了?无任何确切凭据,就敢上门锁拿一个子爵。若是让你手里抓到跟鸡毛,你是不是连兴庆坊都敢去抄啊?来人,把这大胆狂徒给我拿下。备好轿子,咱们找地方跟他说理去!”(注2)

  “尊命!”门外待立的家将们答应一声,冲进来就准备动手。孙仁宇哪曾见过这种阵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抱住大厅内的一根柱子,咧开嘴巴哭喊道:“饶命!郡君夫人饶命啊。小的我是新调来的,不懂长安城里的水深浅。他们都欺负我,才怂恿我来捅这个篓子。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啊!”

  一边哭,一边用脑门往柱子上撞。“咚咚咚咚”,撞得天花板嗡嗡乱颤。云姨见他吓成了这副德行,知道他再也不敢耍花样了,摆摆手,示意家将们退下。然后换了副语气,柔声命令,“念你是新调来的份上,我可以放过你这一次。不过........”

  “谢谢夫人,谢谢夫人!”孙仁宇放开柱子,冲着上面连连顿首。“夫人的大恩大德,小的这辈子没齿难忘!”

  “起来说话吧,你也是公门中人。看看都成了什么样子?”云姨笑着摇了摇头,低声命令。

  “是,是,夫人教训的极是!”孙仁宇又磕了个头,偷眼向上看了看,见郡君夫人脸上的乌云已经有渐渐变淡的迹象。擦了擦已经撞出青包来的脑门,慢慢爬了起来。

  这回,云姨没命令他坐下。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先夫已经过世多年,如今这宅子里只剩下我们孤儿寡母,难免有些霄小之辈会时不时动些歪心思。但天下之事,再大也大不过一个‘理’字。谁要是无凭无据就想冤枉好人的话,我们娘俩即便凭着性命不顾,少不得也要跟他去两仪殿内打上一场御前官司!”(注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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