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彬道:“开国侯张建奎、千牛备身吕端,开国侯冯继业。”
郭绍听罢神色有些诧异。王朴马上说道:“冯继业暴戾嗜杀,曹将军得照朝廷方略来经营此事,如此朝廷才会给你算功。”
曹彬道:“冯继业在灵州时胡作非为,名声不好,不过我能约束他。我需一猛将,大名鼎鼎的史国公虽是大许第一猛将,我号令不住,冯继业可用矣。”
“成!”郭绍片刻后又沉吟道,“千牛备身与开国侯并列?吕端这个名字怎么好像在哪里听过?”
曹彬道:“只需此人在前营军府,关键的决策时,臣可以问他的见解。”
郭绍点点头,说道:“曹将军回去准备,出发前还有什么事儿的话,径直到金祥殿觐见,当面与朕说。”他又转头看向宦官曹泰,“吩咐下去,这阵子曹将军进宫,立刻通报。”
曹泰道:“奴婢遵旨。”
曹彬听罢,起身抱拳拜道:“臣定尽心尽力,不负陛下之厚望,告退。”
宦官将曹彬送出金祥殿,曹彬站在台基上驻足,说道:“曹公公,我有一事相求,不知……”
宦官曹泰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杂家还能帮上曹大帅?您说来听听。”
“先妣弥留之时,最放不下心的是入宫的姨娘。可姨娘居深宫之中,我平常又忙于军务,无暇嘘寒问暖。今又远行,不知归期何时。临行之际,我想见见姨娘。”曹彬道。
“杂家不过一个内侍奴婢……”曹泰道,“不过杂家禀报大皇后,兴许能得恩准。”
曹彬早知这宦官是符后的心腹,不然也不会开口,当下拜谢。
“大殿旁边有个偏殿,是大臣们等候上朝的地方,曹将军且在那里稍候。杂家这就叫人去禀报。”曹泰道。
曹彬一听高兴道:“多谢曹公公。”心说这厮办事挺上心,难道是本家的缘故?
曹彬当然知道偏殿那地方,他在京城的时候,每逢大朝都来上朝,早走熟了。于是他便到那地方坐着等,一进去,还有当值的宦官给端茶送水。
等了许久,宦官曹泰又来了,说道:“太贵妃娘娘去西殿了,曹将军请罢。”
曹彬从袖袋里摸出一只装银币的袋子,看了一眼门外背对着屋子站的卫士,一把塞在宦官手里。宦官忙低声道:“使不得,现在不兴这个。”
曹彬道:“没别的意思,我姨娘若有什么事儿,烦公公稍稍照看。我就是尽个孝心罢了。”
“这……”宦官苦笑道,“杂家不接,得陷曹将军于不孝哩。”
第九百零二章 众望所归
曹彬与张氏见面时,隔着一道帘子看不太清楚,一问一答的嘘寒问暖中,张氏的声音有些哽咽。
初时曹彬以为是亲人久别重逢的喜悦和动容。但转念一想,张太贵妃虽是他母亲的亲妹,但以前很少见面,实在谈不上有多深的亲情;她更无长辈的慈爱关怀,因为张氏比曹彬年龄还小!
那她的伤心,或许源于宫廷生活的感伤。深宫大内之中,纵是锦衣玉食,又岂是那般容易快活?
曹彬心下同情,但也于事无补。于是他便节省时间考虑自己的事,劝道:“前朝已去,当今天子有厚恩于咱们家,皇后善待姨娘,姨娘万勿负了皇后一番好意。”
在金祥殿见面,到处都是耳目,曹彬很怀疑会面谈话有任何隐秘性。所以他的话说得也比较隐晦,希望张氏能懂……既然张氏现在能在皇室有一席之地,能见着皇帝皇后,那么便别去想前朝的事了,多看看眼前才对,抓住现在的机会。
曹彬希望张氏可以寻机为外侄美言几句,特别是在国公人选的事儿上。这是相互帮扶的关系,如果曹彬在外廷有地位,张氏在宫里也更有分量;反之,张氏在宫里和符后等交好,也会促进曹彬与皇室的关系。
这时张氏的声音也不哽咽了,语气变得很镇定:“我自是知恩图报之人。听说贤侄要出征南方,你也要为官家尽心尽力办好差遣。我无所出,姐姐的儿子,就像是我的儿子一样。望你再建新功,光耀门楣,我在宫中也能以贤侄为荣。”
曹彬听到这里,顿时长松一口气,明白张氏轻轻一点醒就懂。
他又很孝顺地劝姨娘将息身体云云,俩人相互叮嘱一番,曹彬便告退出来。
出大庆门,曹彬在一个路口遇到了枢密使王朴,赶紧客气地上去见礼招呼。王朴随意地作一揖,开口道:“禁军里有资格的大将,都封了国公。现在护国公的位置,非曹将军莫属了,只消从交趾回京,一切便水到渠成。”
曹彬没料到王朴这么直接,有点措手不及,忙谦虚道:“镇安军节帅向将军,忠勇两全,资历比我老。”
王朴冷笑道:“王溥与向拱关系不错,倒是想帮向拱;曹将军似乎也是因向拱举荐崭露头角,你这么说好像还挺记恩……”
曹彬道:“攻蜀之战时,我追随向节帅攻北路,破剑门之役时得向节帅赏识,这才在官家面前举荐。”
王朴无动于衷道:“不过,官家和朝廷都一向重实实在在的军功和建树,向拱实在没有多少拿得出手的大建树,官家若只凭旧谊,难以服众。”
曹彬听罢又道:“河东军大帅杨将军,有勇有谋。他多年为国守边疆,不久前诱辽军入雁门,大获全胜斩获无算,极大地削弱了辽国国力,建树奇功。”
王朴毫不修饰道:“杨业乃降将便罢了,雁门之围他当首功,但功劳也不能全算到他一个人头上。况杨业的军功,比起曹帅主持卫军兵制,灭南汉、交趾的大功,稍稍差了一点。”
雁门之围的军功,除了杨业,还有董遵诲;董遵诲在北伐幽云时也有奇功。不过曹彬想想还是不提董遵诲了,毕竟太年轻了点,而且他的舅舅高怀德就是国公,他若再成国公,似乎太显赫势大。
曹彬当下改口道:“多谢王使君溢美之词。”
王朴摆摆手道:“老朽不过据实叙述。曹将军稳操胜券,只要把交趾的事儿办好。”
他说罢又道:“老朽得回衙门上值,曹将军,后会有期。”
“告辞。”曹彬拜道。
……东京张建奎家里,俞良上门便道:“恭喜贺喜!”
张建奎摸着下巴的黑胡须,倒纳闷了:“俞副指挥贺喜啥事?”
俞良有点急切又神秘地把张建奎拽到墙边,小声道:“张都指挥是曹公(曹彬)指名要的人,赏识器重之意十分明显。曹公此番必封国公,到时岂能亏待了张将军?”
张建奎笑道:“你不过一个副指挥使,连朝廷要封谁国公,你也知道了?”
俞良道:“护国公的位置,除了曹公,还能有谁?”
张建奎沉吟片刻,便道:“咱们到屋里喝几盅。”
俞良忙抱拳道:“张将军邀请,末将恭敬不如从命。”
二人入得厅堂,弄了几叠菜,便一边喝酒一边相谈。俞良仰头喝完一杯酒,便欠了欠身道:“我听在广南卫军任职的兄弟说,交州南蛮不过是一帮没开化的野人。以前汉军从陆路走,山高林深,倒有些不易;但这回曹公从海上出击,交州膏腴之地红河流域一马平川,交州兵拿什么抵挡大许军?”
张建奎点头道:“言之有理,咱们一帮武将里,俞副指挥算是有见识之人,肚子里墨水多也不是全无用处。”
俞良笑道:“过奖过奖。以末将看,这回曹公得到交州的差遣,本就是去坐收军功,等到封作国公便更加服众了。”
俞良说罢提起酒壶,一副讨好的模样给张建奎斟酒:“张将军此番南下,可否带上末将一道?”
张建奎道:“我是禁军武将,俞将军属卫军,这回怕是不太好弄。”
俞良急道:“曹公器重张将军,就是想张将军过去修堡。反正是守在堡里,卫军也照样堪用。”他想了想又道,“张将军如今到了这位置,身边没个人查漏补缺,提醒谏言是不行的。”
张建奎听到这里便道:“本将尽量安排。”
俞良在张建奎家谈得十分融洽,直到旁晚才离开。
他出得张家,牵着马路过红莺府前时,忽听门外马车旁边有人用河东口音说话。当下忍不住细看那辆马车,虽颜色不太鲜艳,但木料是上等料子。俞良几乎断定,杨业进京了,而且住在红莺府上!
虽然俞良与红莺已无多来往,但曾有一段情缘,看到这番场面,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他只得默默地离开了此地。
……
夜幕渐渐降临,一天要结束了。但对于一些宫廷女子,这才是开始。
万岁殿里,郭绍坐在一张黄花梨木塌上,感受十分复杂。他的面前站着近百个女人,个个穿着很透的衣裳,也是表情复杂地等着皇帝的临幸。
前阵子接连有两个官员上奏,打着为国家社稷忧心的名头言后宫之事,认为天子不能偏心独宠,应让皇室有更多的皇子稳固国本。并建议宫廷沿用唐朝的制度,充实嫔妃人数。
郭绍确实只有两个皇子,而且他出身小户,宗室几乎没有;在国家社稷的风险面前,皇帝个人的感情和喜好显然无关紧要。两个皇后对这样的奏章无法辩驳,只好让皇帝选出“八十一御妻”。于是有了面前的状况。
郭绍现在要临时从这么多人中挑出九个今晚侍寝,这九个人便会被封在“八十一御妻”之中。
他看得有点眼花缭乱。五朝以后、到大许王朝,民风和服侍比唐朝渐渐趋于矜持收敛,民间已很少有这样的罗裙打扮,但宫廷和民间完全不同,特别在当下场合,宫人们都尽量让自己露得更多,更加诱惑。大多数都穿着坦领里衬,完全没人穿立领和交领衣服,外面的衣裙多用丝纱。
郭绍观之,前面的一排女子脸上绯红,当众穿成这样很不好意思的样子,但又时不时偷看郭绍,眉目之间充满了期待。
按照之前说好的,郭绍今晚只能选九人,看着她们一个个都很期待的样子,郭绍有些犯难,他习惯性地不想看到别人失望。
郭绍刚坐到这里,也很女子们一样,有点尴尬。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了,天子岂能在人前表现得好像没见过世面一样?
他站了起来,刚走下去,面前的一个女子立刻屈膝娇呼道:“陛下……”
很快大伙儿纷纷效仿,也趁势行礼,希望能得到郭绍的注意。等所有人都半蹲时,只有一个女子直挺挺地站着,红着脸瞧郭绍……想要脱颖而出,就要与众不同,此人临场另辟蹊径,反其道而行之。
懂得去争取的人,至少有独立的人格,不是无趣的玩物,而且还挺聪慧乖巧。
郭绍便指着那俩人:“你们都过来。”
二人红着脸道:“谢陛下。”
一时间一些人悄悄侧目,对她们投去了鄙夷反感的目光。她们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剩下的机会。
不过郭绍走了几步,已经大致把所有人都看了一遍。大部分还没反应过来,郭绍不停顿地指了一些人。很快就有了九人。
这时宦官王忠走进来,说道:“别的人,都随杂家来罢。”
女子们带着失落和遗憾,垂头默默地出去了。
郭绍回到御塌上,暗自深呼吸一口,从容道:“你们都过来。”
“喏……”九个女子应了一声,小心地走过来,有的人脸红得像猪肝一样,还有人紧张羞得走路都不稳了。这些女子都是未经人事的小娘,来真格的时候大多无法镇定。
第九百零三章 月光
半个月后,曹彬和杨业完成了前营军府的建立、禁军的聚集,他们将要离京。
此时风里充满了凉意,秋天在不知不觉中悄然降临。郭绍在皇城宣德门送别,赐酒践行。待二人拜别皇帝,他们将奔赴两个不同的方向;杨业向西,曹彬向南。
郭绍站在城头,望着城下的战马远离。每天颇有规律地在庙堂和后宫中生活,早习惯了,忽然有点羡慕他们的远行。
他在城头站了良久,直到御街上的大将们消失在视野。
郭绍不再是任性的人,不会不顾大臣的劝诫、出京去干些微服私访的事。虽然安全隐患很小,但郭绍曾真切地体会过他的生命危险会带来什么严重的后果……上次中毒的风浪,余波仍不远。
而且在他看来,皇帝做那样的事主要的作用无非就是好玩,基本起不到什么实质的作用。大许王朝治下,四百余州,县数以千计,庶民无数。他要为民做主,又能亲自干得了几件事?真正有意义的,反而是在中枢,在大略层面上的手段。
这便是在其位、谋其政。
郭绍回到金祥殿,继续每天做的事。
一直到酉时回万岁殿,郭绍便寻思今晚是谁侍寝。在这皇宫里,山珍海味早已不稀罕,寻常最大的乐趣便只剩美色,美女倒是宫廷中最不缺的东西。若非还剩奢淫,恐怕皇城对皇帝也是牢笼。
就在这时,宦官王忠进来禀报道:“禀官家,周昭仪得了风寒,可今晚刚好轮上她……但出了这事儿,要不奴婢重新为官家传嫔妃侍寝?”
“不可。”郭绍毫不犹豫道。
他顿了顿又道:“备车,朕去娥皇宫里看看她的病情。”
王忠立刻躬身道:“奴婢遵旨。”
来到周宪宫中,只有宦官宫女出来迎接。郭绍不理会他们,径直进周宪的卧房。房里有两个宫女行跪礼,周宪躺在床上,挣扎着坐起来,坐在旁边的陆岚也站起身作万福。
“妾身不能给陛下执礼……”周宪脸色苍白,一缕乱发沾在额头上。
郭绍大步上前,扶住她的肩膀道:“你只消好生养病。”
这时陆岚道:“陛下,风寒会染上旁人,此时不宜靠得太近了。”
周宪听到这里,脸上闪过一丝微妙的表情,马上又道:“陆婉仪医术精妙,亲自来为妾身诊治,还是听她的好。官家国事繁忙,要是被妾身染上风寒可不是妾身的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