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策连连摇头。“我就不去了,还是陪着父亲,学习用兵之道,准备攻击樊城。不过,我会备好酒宴,恭候二位叔叔凯旋。”开什么玩笑,我是来救老爹的,做的是统筹全局的大事,哪有时间跟你去劫粮草。换作以前的孙策也许没问题,我嘛,没时间。
韩当惋惜不已,又劝了几句,孙策坚决不答应,他也只得作罢。计策已定,孙坚随即下令将营中骑兵集中起来,交给程普和韩当,让他们带上十五日的辎重军械,择地渡过沔水,去袭击刘表的辎重队伍。
三百余骑悄悄出了大营,消失在夜色之中。
孙策随孙坚一道,送程普和韩当出营。站在营外,孙坚看着骑兵消失在远处,突然叹了一口气。
“伯符,程韩二位此去,必能大有收获。不过现在被骑兵袭击的是刘表,将来被骑兵困扰的却是我们。你觉得南阳真的守得住吗?若董卓从武关来,或袁绍从昆阳来,我们都将面对拥有骑兵优势的对手,胜算不多啊。”
孙策知道孙坚在担心什么,他在策划控制南阳的时候就和周瑜讨论过这些问题,要不然也不会他一提袭击刘表的粮草辎重,周瑜就想到了骑兵。南阳号称天下之中,四通八达,是兵家必争之地,各方争夺是很自然的事。虽然董卓很快就挂掉了,袁绍也没能挥师南下,但张济叔侄从武关入南阳,曹操取道昆阳征荆州,孙坚的这个担心一点也不多余。
“阿翁,正因为难,所以才要尽早准备。如果阿翁都守不住,后将军更守不住。”
“怎么守?”
“拒敌于境外,远交近攻。”
孙坚转过头,盯着孙策看了片刻,又看看周瑜。“你们是说徐州刺史陶谦?”
孙策摇摇头。“徐州太近了,我们说的是幽州的公孙瓒,还有黄巾。”
第020章 偷梁换柱
孙坚不解其意。
联合公孙瓒还可以理解,虽然公孙瓒远在幽州,但他一直想进军中原。他缺战马,公孙瓒的优势就是战马。白马将军威名赫赫,白马义从天下精骑。幽州又在冀州之北,正可以南北夹击袁绍。
可联合黄巾有什么用?一群流寇,消耗的粮食很多,战斗力却很低下,纯粹是累赘。
孙坚拨转马头,缓缓而行。“伯符,黄巾虽众,但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当不得大用。”
孙策不答反问。“阿翁一直不攻樊城,是因为兵力不足,还是因为粮食不够?”
孙坚语塞。“这……不是一回事。”
“阿翁心里知道,这其实就是一回事。”孙策放缓了语气,耐心的解释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当年高皇帝擢萧何功居第一,不是因为萧何能冲锋陷阵,而是他能足食足兵,所以高祖才能屡败屡战。反观霸王项羽,虽然百战百胜,却越战越弱,垓下一战,四面楚歌。为何?没有一个稳固的后方,没有足够的粮草和兵源。粮草从哪儿来,兵源从哪儿来,黄巾就是最好的选择。”
孙策说完,又不动声色地夹了一句私货。“项羽虽勇,不能用人,终究不过是匹夫之勇,一时称霸,转瞬即亡。”
孙坚瞪了孙策一眼,笑骂道:“竖子,刚夸你两句就胡言乱语,诋毁前贤。你若能有霸王半分功业,乃翁我就算是死,也能含笑九泉。”他顿了顿,又道:“黄巾的确可以用来屯田,但在哪里屯田比较好?中原人满为患,可没什么空闲的土地。”
孙策看了一眼周瑜,示意他可以出马了。周瑜心领神会,把来的路上遇到刘辟、龚都的事说了一遍,极力称赞孙策转移黄巾去江南屯田的建议。有骑兵突袭刘表粮道的建议在前,孙坚对周瑜的谋略已经有了一定的认可,此刻再听到让黄巾屯田的想法,虽然没有立刻点头赞同,却也没有反对。
孙策知道,这已经超出了孙坚本人的眼界,需要给他一点时间去考虑,不能操之过急。他陪着孙坚回到大营,又陪着孙坚说了一阵闲话,夜色已深,这才出帐。
孙辅领孙策、周瑜去休息。孙策想起韩当的事,说道:“多谢国仪提醒。几年不见,我对韩义公都已经有些陌生了,若非国仪,险些冲撞了他。”
“伯符毋须在意。你与众不同,就算是韩司马也要礼让三分的。”孙辅看看周瑜,又说道:“周君胸有甲兵,不仅叔叔对你很是欣赏,几位司马也服气得很。以后有事还要向周君请教,望周君不要嫌弃我粗鄙愚笨。”
“国辅兄言重了。”周瑜浅笑着还礼。“你是伯符的兄长,就是我的兄长,我初来乍到,还要国辅兄多多指点才对。对了,今天没看到尊兄,是不是已经进逼到樊城下了?”
孙辅哈哈一笑。“没错,我兄长与黄司马为前锋,在樊城之下,一时半会的回不来。他们都有重任,就我没用,只能在叔叔身边帮些杂事。”
“国辅兄说笑了,将军托以腹心之任,怎么能说是杂事呢。”
孙策听孙辅和周瑜搭讪,心中却是一动。孙辅是孙坚身边的贴身侍从,如果按照历史的进程,孙坚死的时候,孙辅应该是离孙坚最近的人,孙坚被一个无名小卒射死,孙辅有无法推脱的责任。就算是孙坚好独行,作为贴身侍从,孙辅也应该紧随其后。后来孙辅和曹操相通,被孙权发现,软禁而死,会不会是在这里留下的根子?
不管是不是,孙辅这个人做贴身侍卫是不称职的,不能让他留在老爹身边。
“国辅,程韩二位司马渡水袭扰,还需要一个人统兵接应,你可有兴趣?”
孙辅他说了半天好话,其实就是想这个差使。在孙坚身边呆了这么久,他早就想统兵作战,建功立业了。刚才听孙坚安排战事,他就心动了,只是不敢向孙坚提。见孙策主动问起,他连忙说道:“我能行吗?”
“我觉得能行。如果国辅愿意的话,我明天可以向阿翁进言。”
孙辅大喜,连连称谢,更加殷勤。安顿好孙策和周瑜之后,又亲自为周瑜的随从安排住处,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去。周瑜出帐相送,再三致谢。回到帐里,周瑜打量着孙策,笑着摇了摇头。
孙策瞥了他一眼。“有话就说,别装深沉。”
“明明是你的计策,为什么要让给我?”
孙策笑而不答。让周瑜露脸,尽快在营里站稳脚跟,比他露脸更重要。身为孙坚嫡长子,不管是谁都得给他三分面子。而周瑜则不同,他是世家子弟,和程普、韩当甚至孙坚本人这样的寒门有着天然的隔阂,不显点本事,很难被接受。周瑜是他的心腹,周瑜露脸就是他露脸,这个理由很明显,以周瑜的聪明,他肯定猜得出来。
不过,周瑜只能猜到浅层次的原因,猜不出真正的原因。
初来乍到,拥有两千年的知识积累,他对天下大势可以把握得非常精准,但具体到某件事,他却没什么经验可言,处理得未必能比孙辅妥贴。而周瑜在这方面优势明显,由他出面,出纰漏的可能性非常小。就算出了纰漏也是经验不足,考虑不周,不会是与这个时代不符的大笑话。
这些话,他不能和周瑜说,不能和任何一个人说,只能藏在心里。
“公瑾,看得出来,我阿翁对你很器重。你也看到了,他身边也缺一个像你这样的人。你能否委屈一段时间,代替孙辅做我阿翁的幕僚,为他察漏补阙,时时进谏?”
周瑜沉吟片刻,提醒道:“其实这个位置最适合的不是我,而是你。”
孙策心知肚明。论身份,当然是他最合适,奈何他是个赝品,暂时还帮不上忙,要不然他也不会拜托周瑜。“我没有你合适。我是他的儿子,他信任我,却未必会听我的。你是我的好兄弟,他会信任你,同时还能听你的建议。公瑾,在庐江,我把家人托付给你,在这里,我要把父亲托付给你。希望你能用心辅佐他,成就一番事业。”
见孙策说得这么郑重,周瑜心中激动不已,长身而起,拱手施礼。
“敢不从命。”
第021章 我要和你决斗
孙策没有食言,第二天就向孙坚进言,派孙辅去接应韩当、程普,他空出来的位置则由周瑜接任。
孙坚有些意外,但一点反对的意思也没有。周瑜的家世不用说,一天接触下来,周瑜表现出来的能力绝非孙辅可比,由他来参赞军机比孙辅强多了。
对孙策来说,安排周瑜在孙坚身边,基本可以确保孙坚不会落单,而周瑜也可以趁机熟悉军事,早点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大将。再聪明的人也要有学习实践的机会,大将不是读两本兵书就能炼成的。诸葛亮是三国杰出的军事家,但他大放异彩却是在三国中后期,而且是他生命的最后几年。如果刘备能够早点让他统兵作战,三国也许是另外一个局面。
不动声色地置换了孙坚身边的人,孙策主动请缨,陪孙辅一起去接应韩当、程普。孙辅能力有限,很难独当一面,做具体事却没什么问题,和他正好互补。更重要的是他选中的接应地点是鱼梁洲,鱼梁洲上住着襄阳有名的隐士庞德公,要与这样的名士打交道,除了周瑜,也只有他合适了。
孙坚非常满意,挑选了一百义从交给祖茂,由他负责孙策的安全。这些义从全是淮泗游侠和吴越剑客,算是孙坚麾下最精锐的步卒,也是他这么多年积累的实力。这个祖茂也不简单,他就是三国演义里为掩护孙坚逃跑,被华雄一刀砍死的那个人。不过现实历史中,他不仅没有死,而且活得好好的,是孙坚的心腹之一,与韩当一起统领孙坚的义从。
能以身代死,祖茂的忠心毋庸置疑。有这样的勇士保护,孙策的安全就有了基本保证。就算遇到危险,也有逃脱的机会。
孙策带着孙辅和两千士卒,辞别了孙坚和周瑜,离开了大营。
沿淯水南下,不到五里就是淯水注入沔水的宛口。宛口处有三个小沙洲,小沙洲向南,河道变得平坦,水流也变缓,长年累月的沉积形成了一个大沙洲,这就是鱼梁洲。鱼梁洲北部浑圆,南部尖细,像鱼背,故名鱼梁洲。南北有十余里,东西有五六里,西面正对襄阳城。不过襄阳城离沔水西岸还有十来里,刘表的防护重心在襄阳城和沔水北的樊城,东侧防线仅在沔水西岸,并没有在鱼梁洲上部署人马。
虽然沔水还没有浅到涉水可渡,但孙策也没遇到什么麻烦。孙辅安排人扎了十几个木排,很轻松地就将两千多人运上了鱼梁洲。他们也没有掩饰自己的意思,一登洲,孙辅就带人在洲西扎营立阵,所以沔水西岸的襄阳军很快注意到了他们的出现,立刻汇报给了刘表。
刘表会有什么反应,孙策不在乎。上了洲,他就直接去了庞德公家。
庞德公家并不大,只是一个普通小宅院,前后两进,左右三间,周围全是桑树。正值秋末冬初,桑树叶子已经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条。孙策来到门前时,大门敞开,却没人。孙策敲了半天门,出门迎接的是庞德公的儿子庞山民。
庞山民大约二十出头,看起来比较文弱,但傲气却一点也不弱。他上下打量了孙策一眼,又看看孙策身后祖茂率领的义从,不经意的皱了皱眉。
“将军是……”
“江东孙策。”孙策微微一笑。“家父就是行破虏将军,领豫州刺史孙坚孙文台,庞君应该听说过。”
庞山民哼了一声:“杀荆州刺史王睿、南阳太守张咨的那位孙将军?”
“放肆!”祖茂大怒,厉声喝道,唰的一下拔出了半截长刀。
庞山民无动于衷,如泥胎木偶。孙策摆摆手,示意祖茂收刀。他早就估计到这种情况。孙坚干的那些事看起来爽,影响却很不好。夺兵就夺兵,动辙杀人就没意思了。世家名士之间同声相求,又喜欢发表意见,很容易形成不好的舆论。是不是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态度,重要的是阵营。
“没错,家父不仅杀过荆州刺史王睿,还杀过南阳太守张咨,庞君听到的并不是谎言,只是不全面而已。”
“是吗,不知孙将军还有哪些英雄事迹?”
“家父击退逆贼董卓的西凉军,收复洛阳,你知道吗?”
庞山民眉毛一挑,哑口无言。
“家父清理邙山诸陵,掩埋诸帝被发掘的遗骨,你知道吗?”
庞山民露出几分尴尬,不知如何回答。
“家父扫除大汉宗庙,祀以太牢,你知道吗?”
庞山民被孙策接二连三的反问激起了怒气,反驳道:“孙君言之哓哓,为令尊扬名,可是山民乡里村夫,见识有限,不知孙君所言真伪,也没兴趣和孙君讨论令尊的伟业。孙君请回吧。”说着,退回门槛内,伸手就要关门。
孙策早有准备,抢先一步,伸手按住门上。他的力气岂是庞山民能比的,一只手轻轻松松的按住,庞山民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没能关上门,气得脸色发青,大声喝道:“孙君,你这是访客之道吗?”
孙策嘿嘿一笑。“你道听途说,对我父亲不敬,我辩解几句,你理屈辞穷就要闭门谢客,这是待客之道吗?再说了,我又不是来拜访你的,你着个什么急?俗话说得好,辱人父母,便是仇敌,你说我父亲的不是,我现在就算是杀了你,也没人能说我什么,对吧?”
庞山民脸色大变,盯着孙策看了又看。“孙君兵精将勇,武艺高强,要杀便杀,何必找这么多理由?”
“家父杀人,只问是非,不作口舌之争。我略有不同,我杀人,就喜欢杀个心服口服。”孙策缓缓拔出腰间长刀,伸手一指,用刀尖挑出祖茂腰间长刀,递到庞山民面前。“你对家父不敬,我要与你决斗。你,敢应战吗?”
庞山民懵了,瞪着孙策,嘴嚅了几次,分明想骂人,却不知道该骂什么。
决斗?你想杀人就杀,找什么借口,装什么正人君子啊。
孙策背后的祖茂却暗自挑了挑大拇指。仅说这一点,少将军就比将军强,杀人都杀得名正言顺,无话可说。为父复仇,春秋大义啊,何况还是正大光明的挑战。别说这傻书生,就算是大儒郑玄来,也只能说个服字。
第022章 未老的黄忠
论学问,孙策自问不够庞山民虐的,论在言语间下套,他可以完胜庞山民一条街。当然了,更爽的是,万一说不过,老子还可以耍蛮。上阵杀敌还有点小紧张,和你一个书生比武,还不是想怎么虐就怎么虐。
这感觉,爽!
庞山民,你要是真敢把刀拿起来和我决斗,我就服你。
庞山民脸色苍白,哆嗦了半天,也没敢拿起刀和孙策决斗。他平时接触的都是一些文人雅士,君子动口不动手,什么时候见过一言不事就要比武决斗的。虽说大汉读书人文武双全的不少,但庞山民显然不是。别说和孙策决斗,就让他自己拿刀舞两下,说不定都会伤了自己。
见庞山民萎了,孙策扬扬眉,还刀入鞘,不屑地哼了一声。虽然他一个字也没说,但庞山民却感觉到了莫大的侮辱,他涨红了脸,大喝一声:“决斗就决斗,大丈夫义不受辱,我和你拼了。”说着,扑过去就抢刀。孙策有些意外,见庞山民脚步虚浮,显然没有武艺在身,来不及多想,收回刀,迎面就是一拳,正中庞山民眼窝。
“呯!”庞山民仰后便倒,一只眼睛登时青了。他“嗷”的叫了一嗓子,捂着眼睛蹲在了地上,又羞又疼,涕泪横流。
“就你这样,还想和我拼命?”孙策抱着刀,蹲在庞山民面前。“亏得我仁慈,要不然你可就真挂了。要我说啊,不要以为读了几句书就了不起,没有实力就不要信口开河。遇到我这种讲理的是你运气,遇到不讲理的,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祭日。弄得不好,不仅你倒霉,你全家都要跟着倒霉。既然做了隐士,就要有做隐士的心境,不要一副愤世嫉俗的样子。真要看不惯,你就去改变他,哪怕最后失败了,也无愧于心。”
庞山民捂着眼睛,怒视着孙策,气得不知说什么才好。恶人是你,好人也是你,你怎么不上天呢。
“说得好。”门内响起淡淡的掌声,一个中年人缓步走了出来。头上没有冠,只有一个布巾,身上也穿得很简陋,一件麻布的夹衣。“山民,还不起来,请客人入内。”
庞山民连忙站了起来,捂着眼睛。“阿爹,他……”
“你拦得住他吗?”
“我……”
“既然拦不住,只好请进来。”庞德公抬起头,打量了孙策一眼,轻声笑道:“况且,孙君虽是武人,说得却有几分道理。力不能拒侮,就不要自取其辱,年轻人能有这样的见识,着实不多见。汉升,你觉得呢?”
一个浑厚的声音在庞德公身边响起。“德公所言极是。”
孙策一愣。汉升?这名字耳熟得很呢,只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应该在长沙嘛?
孙策稍一琢磨,顿时恍然大悟。这时候刘表还没拿下南阳呢,南阳的黄忠怎么可能成为刘表的部下,随刘磐镇守长沙。按照时间计算,他应该还没出仕呢。
“敢问庞公,你说的这位汉升可是南阳黄忠黄汉升?”
庞德公还没说话,黄忠却走了出来,惊讶地看了一眼孙策。“你是哪位,如何得知某的名字?”
孙策笑了。唉,三国最大器晚成的名将就这样出现在面前,实在是没准备啊。他仔细打量着黄忠,越看越欢喜。黄忠大约四十出头,比孙坚还要年长一些。与孙坚猛虎般的气势不同,这位黄忠眉宇间的不得志浓得化不开。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四十岁就算是后半生了,这时候还没出仕,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一个心理上难以跨越的坎。
黄忠来找庞德公,不会是寻求心理辅导,或者找找信心吧?
不管怎么说,遇到我,你的人生从此与众不同。刘跑跑,不好意思,这人我要了。